傍晚與凌晨是容易制造混亂的時候，縱然玄甲軍這種精銳，各種交接發(fā)生時也難免會留下疏漏，而且大家這段日子都很累，要吃飯。

    尖叫響起來，呼喊連成一片，吃飯的軍卒丟掉食物，營房里的人匆忙跑出來，一些人上了馬。

    危險的氣息就像雷雨到來之前的云朵在加重，那人仿佛看不到身后發(fā)生著的事情，就這樣信步走下來。

    “三件事?！?/br>
    他用平和的語氣說道：“第一，我沒殺小王爺。第二，我不想與你再發(fā)生沖突。我打算從山里走，翻幾座山，爬幾段懸崖，繞到青峽再去對面，應(yīng)該不是太難。當然夜里有點麻煩，我準備進山之后找到個地方待到天亮。第三，巨靈王真的與這件事沒關(guān)系，你看我都沒救他出來?！?/br>
    這段話說完，人也走得近了，赫連純美看清面目，的確是方笑云。按說聽聲音就能分辨，然而在她心里下意識地想要看得更清楚，甚至有一絲“最好不是他”的幻想，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

    “你怎么敢......”

    “這種話別說了吧。”

    “你怎么知道巨靈王......”

    “遇到幾個兵，說話很大聲，不聽也不行啊?！?/br>
    方笑云用手拍拍刀身，發(fā)出金石碰撞般的聲音。“刀我拿走，人留給你，該審審該問問，打幾頓也沒關(guān)系，等想開了的時候放他走，行不？”

    語調(diào)輕松隨意，就像摯友之間托付事情，一點煙火氣都沒有，赫連純美愕然望著他，內(nèi)心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人似乎......更強大了。

    短短十余日不見，料想實力方面不至于改變太多，那種強大更多表現(xiàn)在精神層面，有個合適的詞叫做：從容。

    老神仙也有這種感覺，他瞇縫著眼，唇角動動，想說什么又收回去，似乎難以啟齒的樣子。

    方笑云繼續(xù)朝這邊走過來，肩頭扛著刀，身上卻沒有殺氣，在其身后，最先沖出來的騎兵壓抑著呼喊，三把槍在最前方策馬狂奔。

    他們沒有直接沖向目標，而是繞著圈子，想要站到少將軍前面再說。

    這是因為畏懼......赫連純美情不自禁想著。倘若有把握拿下，何必擔心自己得不到保護。

    嚴格來說，對方笑云的實力評估應(yīng)該以長街之戰(zhàn)為基準，當真比較，應(yīng)該比不上三把槍中任何一位吧。

    也比不上自己。

    之后有什么事情表明他的實力大幅度提高？

    龍泉水，明竅，明竅也只是明竅罷了。面攤遇刺，迎頭三連擊，狠是狠了，可也不見得有多強。青山誘敵，計謀不錯，跑得快，殺文章......都不是真正的戰(zhàn)斗。

    為什么會怕呢？

    赫連純美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對面方笑云繼續(xù)走著，步伐很穩(wěn)。

    “那兩個孩子沒事吧？”

    “......當然?！?/br>
    “我沒看錯人。再就是......”方笑云表情誠懇?！拔恼虏恢档媚銥樗l(fā)瘋，不信去問你爹，為什么在懸賞中增加一條。”

    這番話等于傷口撒鹽，赫連純美再也遏制不住憤怒，眼淚隨之流下來。

    “閉嘴！你能說......你再能說，等我抓到你的時候再說！”

    “有理走遍天下......”

    嗚！

    號角吹響，玄甲軍在最短時間內(nèi)完成整軍，拿出戰(zhàn)場沖殺才有的態(tài)度。

    ......玄甲軍營，竟然來去自如？

    “此戰(zhàn)不勝，我去領(lǐng)罪，你們?nèi)繚L回家！”

    “領(lǐng)什么罪，死在這里算了?！?/br>
    將官們都快瘋了，士卒的眼睛通紅，戰(zhàn)馬都格外暴躁，按不住了。

    “非要打一場？”

    方笑云略顯無奈。

    “那就......打吧?！?/br>
    ......

    ......

    囚室簡陋但足夠結(jié)實，雙層墻，青石地，厚厚的鐵門，墻壁上只有幾個拳頭大的透氣孔。這樣的囚室，軍營之中也只有一間，專門用來關(guān)押特殊存在。

    還有封元符。

    門口當然有守衛(wèi)，周圍是軍營，老符師的住處離此不遠。

    對兩位重傷、且被鎖鏈栓住的人來說，這種守衛(wèi)力量過于奢侈了，防的是外敵而不是內(nèi)患。

    巨靈王背靠著柱子坐在地上，對面有個透氣孔剛好斜對著他的臉，通過它，巨靈王看到天色變暗，夜幕即將降臨。

    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

    現(xiàn)在怎么辦?。?/br>
    他把視線往下壓，畏畏縮縮的樣子像個偷雞賊。

    女人被鐵鏈拴在柱子上，一動也不動，醫(yī)官過來為兩人處理傷勢的時候，女人的身體抽搐過幾次，但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巨靈王起初不敢看，在聽到衣衫破裂的聲音時驟然抬頭，心里生出異樣的感覺。

    女人主要傷在腿部，百里追殺失血過多，這樣折騰便是鐵人也承受不了?？粗t(yī)官在在女人的大腿上忙來忙去，巨靈王心里莫名有點生氣。

    他應(yīng)該輕點，那腿......白得嚇人！

    視線移向女人的臉，稍微一碰，觸電般收回。

    醫(yī)官做好事情走了，老符師給女人用符后也走了，囚室中便剩下他們兩個。漸漸地，巨靈王感覺身體內(nèi)有些異樣，仿佛少了點東西，同時又多了點東西，法力恢復(fù)的速度明顯比以往更快，而且更通暢。

    心頭微動......

    他的功法帶有玄寒屬性，修到極致便是玄陰......男子修煉這種功法有很大隱患，日積月累，甚至有陰氣攻魄，正魂淪喪的危機。巨靈王并非不知道這點，然而這個功法與血刀相輔，有它才能中和血煞之氣——相比慢慢積累的陰氣，血煞無疑更加恐怖。

    這有點像飲鴆止渴，巨靈王尚未修成血刀，陰氣弊端已經(jīng)顯露出來。因此他才會跑到南方尋找正陽，然而方笑云修行一塌糊涂，如果不是最近連番突破，根本是個剛?cè)腴T的新手。即使現(xiàn)在，他也沒跟上巨靈王的進度，自也幫不到他。

    如有名師指點，巨靈王應(yīng)該馬上停止修行，但他沒有那種條件也不會那么做，修為增長的過程中，時常有法力凝滯、玄關(guān)封凍之感。如果不是天性敦厚，恐已對性情產(chǎn)生影響。但如果持續(xù)下去，迷失本性乃遲早的事，萬劫不復(fù)。

    如今那種感覺消失了，法力通融如冰山解凍，重新變得歡快自如起來。不僅如此，因修煉血刀所生煞氣也凝煉不少，似有換形之跡象。

    這些是天大的好事，巨靈王大為驚喜，然后......

    為什么呢？

    視線不由自主投向女子......沒別的啊，只有她了。

    這可咋辦喔......

    天越發(fā)黑了，巨靈王的精神漸漸好起來，心里卻越來越著急。他抬起手，鐵鏈嘩啦啦地響。

    對面的女人蜷成一團，長發(fā)披在臉上，一動不動仿佛死掉了一樣。

    “不會真的死了吧？”

    巨靈王不禁擔心起來。他瞇縫著小眼睛盯著對面，努力尋找女人還活著的跡象。

    太黑了，看不清。

    得問問吧？

    會不會不理我......多半會的。

    問嗎？

    “咳......”

    假裝咳嗽是個辦法，巨靈王半低著頭，用余光尋找變化。

    沒動靜。

    “咳咳......”

    還是沒動靜。

    唉！還是問問吧。

    “嗯......喂？”

    “......喂喂？”

    “喂喂喂喂？”

    “......還活著嗎？”

    “你沒事吧？”

    女人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巨靈王越來越擔心，聲音越來越大，終于大喊起來。

    “你別死啊，我......呃？”

    黑暗之中，女人的頭稍稍抬高，冰冷怨毒的眼神看過來。

    眼睛好大！快趕上月仙子了。

    而且好兇的樣子。

    巨靈王心里胡思亂想，眼神躲躲閃閃，卻一直沒有完全避開。女人盯著他看了片刻，咬著牙，一字字仿佛拽出來的聲音。

    “我，要，殺，了，你?！?/br>
    巨靈王愣了愣?！?.....你好了？”

    “我要.....”女人深深吸氣?！?.....殺了你?！?/br>
    巨靈王想了想。“......你真好了？”

    “我要......”

    “......殺俺之前得先逃啊?！?/br>
    這人怎么這樣，俺又不聾?？此?，竟然還氣得不行。

    算了算了，正事要緊。

    “咱們得逃?。　?/br>
    “......”女人望著他，仿佛望著一頭豬。

    “得逃??！”巨靈王也望著她。

    “......”

    “得逃??！”巨靈王提高音量。

    “......怎么逃？”

    “我有辦法......你的身子好了？”

    “我要殺......”女人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你要殺俺，俺真知道了啊......你的身子好了？”

    “我......好了?！?/br>
    “真的？你可別騙俺?！?/br>
    “我......”咯吱咯吱的聲音持續(xù)片刻?！拔覜]騙你?！?/br>
    “嗯，我相信你?！?/br>
    “......”

    “看著?！?/br>
    巨靈王深深吸氣，噼里啪啦爆豆般的聲音，只見他的身體變瘦，頭變得更大，越來越大。

    漸漸地，他的臉被拉平，眼睛成了線，鼻子變成窟窿。從地上站起來，鎖鏈嘩啦啦掉到腰上，脖子上的鐵環(huán)依舊套著。

    女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腦海一片空白。

    “還差一點?！?/br>
    巨靈王咬著牙再吸一口氣，快成瘦猴的身體居然還能變小，相應(yīng)的頭繼續(xù)變大。

    哐當，鐵鏈掉到地上。

    巨靈王搖搖晃晃，很艱難才維持住平衡。此時的他，活生生一顆大頭釘。

    真丑??！女人心里默默地想。

    “......幸虧俺的脖子粗?！?/br>
    聲音透著幾分慶幸，巨靈王再次吸氣......逆轉(zhuǎn)發(fā)生。大約一刻鐘后變回原來的樣子。

    這樣好看多了。女人情不自禁地想。

    “現(xiàn)在就差一點混亂。亂起來，咱們有機會?！本揿`王活動活動手腳，理所當然地道。

    “......”

    女人望著他，內(nèi)心越發(fā)相信：這就是一頭豬。

    想啥有啥嗎？干脆叫別人打開牢門用轎子抬你出去。

    念頭剛剛生出，巨大的喧囂轟然而來，人喊，馬嘶，號角，混亂......就這么來了。

    想啥有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