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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太監(jiān)越瞧離盞的容貌越覺得不妙，心里生了抵觸的情緒，但終究不敢違抗顧扶威的命令。

    他挪著小步子走到離盞跟前，將傘面覆到她頭頂，照樣殷勤不已：“姑娘留神腳下，宮里的石磚還沒來得及磨糙，落了雪便滑的很。”

    “多謝公公提醒?！?/br>
    宣靈宮靠南，隔得忒遠(yuǎn)，他三人竄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到了宣靈宮的門口。

    朱紅色的宮門緊緊的閉著，外頭把著五六個侍衛(wèi)，肅穆得緊。若不是宣靈宮修得富麗堂皇，離盞定以為這是冷宮了。

    撐傘的公公略略欠身，笑的尷尬?！巴鯛斏院??！?/br>
    說罷，走到那幾個侍衛(wèi)面前比劃了一陣，也不知說了什么，那些侍衛(wèi)同時一驚，連忙開了門，恭恭敬敬的邀他們進(jìn)去。

    里頭早有宮女佇著，見顧扶威來，一人趕緊上來相迎，一人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進(jìn)去通傳。

    “公主，祁王殿下看您來了！”

    之后，聽見趿拉鞋的聲音。

    丫鬟忙不迭前來恭迎顧扶威，人迎到門檻邊上，才發(fā)現(xiàn)他后頭跟著個女子，身子不由微微一頓，偏頭和那小太監(jiān)對望一眼，那小太監(jiān)只是憋屈的搖搖頭，宮女也不敢相問，繼續(xù)迎著他們進(jìn)去。

    紅玉珠簾，綠櫻絨毯，角落里蹲著兩只瑞獸，嘴里吐出裊裊白煙，和屋子里彌留的藥味糅雜在一起，緩緩的蔓延。

    離盞鼻子靈，能將那藥味和熏香味紛雜開來，仔細(xì)一嗅，白煙里隱有麝香和宴蝶果的味道，這兩樣合在一起，頗似女人用過脂粉后散出來的體香，有放松心智，催發(fā)情欲的作用。

    不過跟合歡散這類比起來，藥性自然是不夠的，它頂多算是助興。只是聞得多了，那甜膩膩的味道難免會讓人想入非非。

    離盞心里沉了一下。

    一個連飯都吃不下的人，日常熏這樣的熏香，怕是不大可能。只要太醫(yī)院的人來過，肯定能聞個清楚，一旦將此事上報給皇上，她這宣靈宮哪里還能留得下這香引子？

    可想，這是今兒特地點(diǎn)上的。

    所為何人，不言而喻。

    她不該來的，真真是不該來的，離盞掀了眼皮子，抱怨的瞧了顧扶威一眼。

    顧扶威承下她的目光，壞壞的笑了一下，仿佛她心中所想已被他了然于胸。

    他繼續(xù)朝前走，終于也覺察到了這股異香，只是他不通藥理，大約是覺得刺鼻，微微聳了聳鼻尖，又拂袖扇了一扇，隨即掀簾而入。

    這間主屋很大，靠窗有軟塌，正北方是兩張?zhí)珟熞?，中間放一高案幾，案幾上有個大大的花盆，盆里栽著一顆金盞蘭，裹著兩粒小小的骨朵，甚是嬌艷。

    離盞跟在顧扶威身后，掃了一圈屋子，不見霽月公主的身影，只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從四季芙蓉屏風(fēng)后頭傳來。

    兩個小丫鬟攙扶著個皮包骨的女子出來。

    與其說是攙著，不如說是拖著，那女子委實(shí)瘦得不成人樣，兩根腳脖子細(xì)得像根蛇尾巴似的攪和在一起，蕩在地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艱難的拖行。

    肩骨聳立，腮肋俱清，一身大朵簇錦團(tuán)花芍藥紋錦棉綾裙掛在她身上，就跟支在一木棍子上似的，搖搖欲墜。

    若不是珠玉滿頭，金釵鱗亮，哪里能一眼認(rèn)出來，這就是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逍遙跋扈的霽月公主。

    “祁王殿下……”

    霽月公主遠(yuǎn)遠(yuǎn)的喊了一聲，聲音有些作抖，卻分明帶著喜意，并且加快了腳步。明明離盞和顧扶威站得不遠(yuǎn)，可她眼無旁人，近乎是朝他撲過來，兩旁的宮女使勁的駕著她才將她攙穩(wěn)。

    她走到祁王面前來，目光落在他無雙的容顏上稍許，蒼白的臉上騰起一抹病態(tài)的潮紅。

    “祁王殿下?！?/br>
    “霽月公主?！鳖櫡鐾〈揭幌?，彬彬有禮的朝她做了個揖，周權(quán)的禮數(shù)生分的將顧牙月圈離開了自己的地界，仿佛一尊四面佛一般，處處都無懈可擊。

    霽月公主楞了片刻才緩過神來，勉力定住自己的笑。

    “祁王殿下快坐，萍兒，快去把備好的茶和點(diǎn)心端來?！?/br>
    萍兒自是歡喜，自打柳衍死后，顧牙月就再也沒提過和吃喝相關(guān)的詞兒來?！芭胚@就去拿。”

    “殿下坐。”

    顧牙月指著軟塌上的座位招呼著，自己由人纏著，慢慢坐到了另一邊，宮女知道她體力不支，拿了厚厚引枕支著她的腰身，讓她可以舒服的靠在墻上。

    軟塌臨著窗戶，光線亮堂，霽月公主安坐下來之后，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顧扶威身側(cè)還立著個人。

    起先只是覺得那抹雪白的身影在陽光下明艷得讓人無法直視，待她努力睜大眼睛看清楚，忽而心口犯起一陣絞痛。

    她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了，出現(xiàn)了幻覺。

    夜里噩夢的時候瞧見她和顧扶威在床上滾來吻去也就罷了，青天白日的，離盞怎么會站在她的宮中？

    “這……這是……”她嘴皮子顫著，要問話，問不利索。

    “殿下不認(rèn)識這位姑娘么？”顧扶威問話間，全是肯定的語氣。

    旁邊的宮女見著公主情緒激動，有些駭著了，連忙上撫著她的后背順了順氣。

    霽月公主艱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顧扶威笑：“公主貴人多忘事，這姑娘是本王的隨侍大夫，秋獵的時候隨同本王一起出列過，這一晃眼，公主全無印象了?！?/br>
    顧扶威的聲音低沉卻又清晰，白光從窗戶里射進(jìn)來，落在他挺拔的鼻翼上，在右側(cè)落下一片灰色的影子。

    一切都是這般真實(shí)，與她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幽影截然不同。

    夢里的祁王，總是伸手之間就化作煙塵飄走了，而眼前這個祁王，撣了撣肩上的落雪，整個人端立如鐘。

    她苦心孤詣，千祈萬盼才求來的人終于來見她了！

    可高興不過半刻，又被旁邊這抹雪色的身影敗壞了去。

    那他身旁天仙一般的人，穿著件玄紫色刺繡梅花竹葉廣陵通袖棉服，外頭壓著厚厚的狐貍大氅，頭綰風(fēng)流別致倭墮髻，兩邊鬢發(fā)垂下，垂如肩下烏黑發(fā)亮。胸鼻尖和下巴凍得粉嫩嫩的，隱在雪白的狐貍毛里，引得人手癢想去掐她一把。

    她瞧瞧離盞，再瞧瞧自己。

    渾身除了一把骨頭，便是暗色的皮膚和凸起青色血脈，這一刻，她甚至沒了抬頭的勇氣。

    興奮的精神一下子萎了下來，她不知道祁王來究竟存著怎么的心思，更不知自己是否應(yīng)該為他的到來而感到高興。

    甚至在這一刻她才幡然醒悟，為顧扶威絕食真真是件可笑事情，把自己折磨成這樣，自慚形穢已經(jīng)深深鑿刻在了她的臉上。

    “離小姐來做什么？”她低著頭，很消沉的問了句。

    顧扶威很自如的答：“自然是來給公主看病。公主雖得太醫(yī)診治，可本王聽說，效果甚微。離大夫是民間大夫，不過醫(yī)術(shù)甚是高明，公主大可放心。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本王一心希望殿下能轉(zhuǎn)危為安，自然要竭盡所能，搜找能人異士，以保固殿下千金之軀?！?/br>
    這關(guān)切又不越界的話，仿佛一塊大石頭，牢牢實(shí)實(shí)的堵到了顧牙月的心眼子上，她咽了口唾沫，說不出話來。

    “盞兒，你給殿下看看病情先?！?/br>
    “是。”

    離盞放下暖爐，提著藥匣子走到顧牙月身邊，將匣子置在案幾上，抽了蓋子，從里面掏出一塊絲絨小墊，“殿下可否將手伸出來，讓民女為殿下把把脈?！?/br>
    顧牙月低頭，一動不動。

    旁邊的宮女委實(shí)尷尬，可又不敢說什么。

    離盞只好硬著頭皮試探，“殿下？”

    哪知道顧牙月突然抓起那塊小墊就朝她臉上砸去！

    離盞驚得一個撇頭，還沒來得及讓開，那小墊就穩(wěn)穩(wěn)的落入顧扶威的手中。

    他好好打量了顧牙月一番，才緩緩的將那綠色的錦緞小墊放回原地，嘴角的笑意愈發(fā)溫柔，眼底里的逼迫之意就愈發(fā)讓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