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盞又仔細辨了辨那越來越遠的聲音，柔聲道：“應(yīng)當不會。如果死的只是離筱筱，她是因罪處死，官府沒張告示之前離家自己不會聲張，所以藥局的人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扇衾咸菜懒?，家里就會鬧起來，離尺不善，但孝道還是有。老太太死了，他不會這樣忍氣吞聲在夜里偷偷哭的。”

    巧兒默了片刻后，定道，“姐說得是。況且以老堂主的醫(yī)術(shù)，老太太即使是昏死過去，只要沒當場斷氣，應(yīng)當也能緩過來的?！?/br>
    “嗯嗯?！彪x盞疲乏的揮揮手：“你快去睡罷，明日還有得cao忙，休息得好，才有精神應(yīng)付這些爛攤子?！?/br>
    “驚著主子了，主子你也好好休息?！?/br>
    天蒙蒙亮開，院子外就來來回回有走動的腳步聲，時而往南去，時而往北去。

    巧兒左右睡不踏實，一早便醒了。

    她速速起床穿戴，燒熱水，煮了清粥，待離盞起來，便服侍著她在房中洗漱。

    離盞對著鏡子，細細描畫著妝容。

    昨日她一晚上都沒睡得太好，白天發(fā)生的事都深深的映進了腦子里，在夢中斷斷續(xù)續(xù)的重演了一回。

    她在夢里與人爭執(zhí)不休，花了大把的力氣。

    早上起來，嗓子也是啞的，脖子也是酸的，臉上病懨懨的沒有絲毫生氣。

    所幸昨兒那群丫鬟來偷搬東西，手腳還算輕，沒把這鏡子給磕著碰著。

    她抿了抿唇脂，把那巧玲瓏的雕花木盒給扣上。

    “這家里的人都在忙活什么呀，大清早的來來去去，跟蜜蜂出巢了似的?！鼻蓛涸沟?。

    離盞也聽見了外面紛雜錯亂的腳步聲，長風藥局似乎上上下下都忙成了一團，只有她們這廂風平浪靜，跟被人故意隔開的一簾池水一般。

    “你起來得早些，這家里幾時開始忙活的？”離盞問。

    “那時天都沒亮透呢，奴才估計才寅時?！?/br>
    離盞搖頭，“我也不知他們在忙活什么。但看樣子，他們是做什么都不打算讓我知道了，嫌我礙事?！?/br>
    “那可怎么辦？主子你還說要找來太太訴苦，現(xiàn)在他們根本不睬我們蘭院。”

    離盞把穿著銀線的珍珠穿進耳洞中，嘴上慢道，“有些面是非見不可，不是他們想避就能避過去的。我憑白受了冤枉，他們總要給我說法，這些做長輩的不會做人，難不成還叫我當一個輩慣著他們？”

    看樣子，離盞是想來事。

    “姐您這是想？”

    “他們不是忙得顧不上我么？我便再給他們使點絆子，找點麻煩，看他們先解決哪邊?！?/br>
    “姐是要去老太太面前鬧事嗎？”

    “不是。”離盞又挑了青色的眉黛，在眉尾輕輕拉了幾筆?！叭ダ咸媲棒[事，顯得我多沒孝義。他們做事不厚道，我離盞往后還要在京城里繼續(xù)混的?！?/br>
    “對，姐您說過，天塌下來了這日子還得繼續(xù)過，只要咱們還在離家待著，咱們不宜和他們撕破臉皮。只是奴才笨，想不明白，他們膈應(yīng)著我們，防著我們，我們又不能撕破臉皮，那我們能做什么？”

    離盞說到這里，眼里精靈地閃著些光。

    她別過頭來，拉著巧兒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陣。

    巧兒眼睛越睜越大，還沒等她說完，便急急道：“姐這可使不得啊……”

    “假的有何使不得？我又不是真的要懸梁……”

    “什么懸梁？”一個人揉著眼睛，赤著腳丫子走了近來：“師父，徒兒好想你?！?/br>
    離盞撇過頭朝門口看去，頓時來了氣，“你還知道醒！給為師過來！”

    淼淼眼縫子都睜不開，離盞兇他，他也稀里糊涂的聽不清語氣，像個呆頭鵝一般的走了過去。

    離盞一把撈過他手兒，摸了摸他的脈。

    還好，沒怎么傷到身子。

    “巧兒，早膳做好了么？”離盞抬頭問。

    “膳房里沒有菜了，奴婢還沒來得及買，只煮了白米粥，蒸了兩個鵝蛋?！?/br>
    “家里突縫變故，將就著吃吃就好。你把粥和蛋都端來，這家伙睡了一日不吃東西，要墊墊肚子。”

    “是?！?/br>
    淼淼外衫沒穿，還赤足踩著地上，離盞怕他著了涼，也怕他腳板心踩著地上的碎瓷片渣滓劃破了，一把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坐著。

    淼淼仗著離盞還寵著自己，偎在她肩上又奶聲奶氣的嘟囔一通。

    “徒兒好生想師父，做夢都夢見師父。”

    離盞理了理他頭頂?shù)呢Q起的兩根呆毛，“你想為師？我看你是想祁王府罷！為師有沒有告訴你，祁王府是敵友難分，讓你不要親自去送信？”

    “有?！彼?。

    離盞抓起他的手，“啪啪”就是兩下。

    “為師沒給你銀子嗎？跑腿的也不找，閉著眼睛就往老虎口里鉆，要不是你皮糙rou少，人家不稀罕，不然你現(xiàn)在已是砧板上的魚rou你曉不曉得？”

    “可徒兒現(xiàn)在好端端的啊！”淼淼腦袋順勢往她懷里頂了頂，弄得她好癢。“徒兒說過，祁王殿下肯定會幫著師父的，是師父自己不信。”

    他纏夠了抬起頭來，睡意醒了七八分，兩雙大眼睛清亮清亮。

    “我早就看出來了，殿下舍不得師父受苦?！?/br>
    “粥來了?！鼻蓛菏┦┤贿M來，手中的青瓷碗兒里騰騰冒著白氣。

    離盞接過，用湯匙盛起一勺，撅嘴吹了吹，又親自嘗了嘗，不再燙嘴再一勺塞到淼淼嘴巴里，“成天胡說八道，看這個堵不堵得住你的嘴！”

    淼淼餓壞了，白粥里只有米飯，連青菜都沒得一根，離盞一勺一勺的喂來，他便一勺一勺的吃了，時而還嫌離盞喂的慢，拽著她的手腕子往嘴里送。

    “你如何會想到在祁王府的膳房里偷酒喝的？”

    他砸吧砸吧著嘴，蹙著那淡淡的兩條眉毛道：“徒兒把信送給楊管家以后，楊管家很是著急……

    ”

    他大口的咀嚼著滿口的白粥，“他一心想著辦法該如何把信傳進宮中，聽見我肚子嘰里咕嚕的叫，也無暇搭理我，便讓我自己去膳房拿些好吃的填肚子?！?/br>
    “你的禮數(shù)呢？到王爺府上也不興氣氣？”

    “徒兒跑了一路，餓了嘛。不過徒兒也擔心這封信送不到王爺手里，耽誤了師父的謀算，心里越想越慌。后來就不知不覺聞到了酒香味，想起人家都說，美酒解憂。徒兒心里不好受，便尋著酒味兒找到了酒壇子，咕嚕咕嚕大喝了兩盅。其實那味道一點也好！”

    “不好你還喝！”

    “但喝了就不會亂想了。人家都這么說的，于是徒兒便閉著眼喝了許多?！?/br>
    “……”

    離盞再想罵他，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心想這孩子才六歲，卻已懂得替師父cao心了。

    其實歸根結(jié)底，是她這個做師父的招來的禍端，連累著淼淼跟著受罪。

    離盞又盛了一勺蒸蛋到他嘴里，輕聲斥道：“酒哪能解憂？心中有苦，只能靠心藥來醫(yī)。你一直跟著師父學醫(yī)制藥，這種胡話你也信的？”

    “那師父知不知道一句話，叫病急亂投醫(yī)？”

    “病急亂投醫(yī)那投的好歹也是醫(yī)啊，酒能算大夫么？只能讓人稀里糊涂睡死過去罷了，還傷身體。不滿十六歲之前，為師不許你再沾酒。”

    “是?！彼嗔巳嗄X瓜子。

    “可是頭昏頭疼？”

    “有點。腦袋里好像有蟲子在咬?！?/br>
    離盞一面罵著活該，一面從手鐲里取了醒酒藥來，兌成湯水給他服下，再吩咐巧兒去隔壁給他穿戴規(guī)整。

    待他徹底醒了酒，人舒服了，離盞把他招到面前來。

    “淼淼，你去趟前堂，看看今日前堂是個什么樣子。再聽聽大家都說些什么，回來報予為師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