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資格
如此過了一晚,再醒過來時,天又黑了。 仿佛剛睡著,可她確確實(shí)實(shí)睡了一長覺,也確確實(shí)實(shí)睡醒了。 看著窗外發(fā)了一會兒呆,才坐起來,腹中咕咕直叫,顯然是餓了。 這被寵被慣習(xí)慣了,一丁點(diǎn)的苦和難都受不得了,可現(xiàn)在哪里是一點(diǎn)苦一點(diǎn)難了,這簡直就是給了她一顆炸彈,將她炸得明明白白,毫不體面了。 顏樓她恨不得。 怎么恨得起來喲。 一個體體面面的副官,就是被她抓了壯丁,就是被她脅迫報仇,就是被她脅迫結(jié)了婚當(dāng)了大元帥。 她可從沒問過人家歡喜不歡喜,樂意不樂意的。 顏樓就這般盡職盡責(zé)了。 直到人家的紅顏好知己,敬愛暖心人出現(xiàn)了。 這一棒槌砸得她不清醒不說,還害了歡沁。 夏至弦也不是個好東西。 夏懷森哪里能容得下他,換做是她也容不得了。 往日里裝得有多心愛,要好女同學(xué)來了,竟是比和人家訂過親的還熱乎上了,還不管不顧了。 歡沁啊。 白清靈又濕了眼睛。 可是歡沁何其無辜啊。 白清靈自知罪孽深重了,只想更多的待夏歡沁好。 可這好終究還是有限的,但凡現(xiàn)在醫(yī)生說歡沁缺一雙眼睛,要用她的眼睛去換,她都會直接點(diǎn)頭應(yīng)下來,戳下來就給她。 這是欠她的啊。 坐在床上自怨自艾了半晌,終于挺不住肚子咕咕叫得難聽難受了,愛面子的大小姐終于起了床,披了件羊絨披肩就下了樓。 總不能餓著肚子。 剛坐在餐廳里,就見東離火急火燎的進(jìn)了大門,他慘白著臉,細(xì)看眼圈還紅著,手哆哆嗦嗦的握緊了管家,“大小姐呢?!” 管家見他這副模樣,可不敢讓他直接見了大小姐。 “東離,過來說話。”白清靈在餐廳,喚他過去。 東離扭頭,越過管家大步改成了小跑,到了近前,白清靈才清楚看到他臉上的淚痕,皺眉問他,“出什么事了?” “夏小姐出事了!您趕緊隨我過去看看吧!”東離聲音都發(fā)顫。 管家也跟了過來,皺眉看他,“你這什么話,夏家小姐好好的會出什么事,就算是有,你又怎么先知道的?” 他這樣的疑問,白清靈沒有。 東離對歡沁的心思,她看在了眼里,自然知道他擔(dān)心,知道他換班就去夏家門口守著。 至于是守著夏至弦,還是守著歡沁,她就不知道了。 “歡沁怎么了?”白清靈既然了解他,便知道他這副模樣就真的是歡沁情況不好,許是因?yàn)楣虉?zhí)因?yàn)檠劬?,又摔進(jìn)了醫(yī)院。 她也不吃了,站起來往樓梯處,準(zhǔn)備上樓換衣服過去。 可是但她聽到他說,“她跳樓了?!?/br> 腳步一頓,就怔住了,然后瘋了一般跑向了大門,什么衣服什么鞋子,全都想不起來了! 東離在后面追她,“大小姐你等等我!” 車在外面,東離開過來的,打開車門就上了車,東離一腳離合一腳油門就沖出了顏公館。 人在他回來報消息的時候送去了醫(yī)院,東離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打方向盤,油門也踩到了底。 白清靈在醫(yī)院里見到了她最后一面。 人還留著最后一口氣,吊著。 她不治了,霍醫(yī)生說治不了了,被夏至弦揪著脖領(lǐng)子揍了,霍醫(yī)生還說,夏歡沁不想看見他了,讓他不要進(jìn)病房了,讓他尊重她的想法。 白清靈穿著拖鞋下了車,身上的披肩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只穿著白色的睡衣,渾身冰冷的跑進(jìn)去。 看著渾身都是管子,腿也扭曲著,渾身就沒一處安好的地方。 她傻著走過去,眼淚水一般的流著,她趴在床邊,哭得肝腸寸斷,“歡沁,我來了歡沁,你這是怎么了??!” 夏歡沁沒了。 夏至弦直到她閉了眼,到她下葬,到她墳?zāi)沽⒘吮?,夏家都沒讓他再看一眼。 夏歡沁下葬的那一天,天下著雨。 白清靈沒有哭,東離為她打著傘,不停用袖子擦著眼淚。 “你愛戀歡沁的對吧?”白清靈看著墓碑上的名字,似乎心思飄了很遠(yuǎn),聲音在雨中也是很飄忽。 “大小姐?!” 東離心思被看穿了,就更加悲痛了,“我不配的?!彼拖骂^。 “你比夏至弦配,身份重要么,一點(diǎn)都不重要的?!卑浊屐`看了一眼遠(yuǎn)處煙雨迷蒙的霧氣,看著石碑說,“歡沁,你也覺得他很好,比夏至弦好的,對吧?” 因?yàn)樘K懷瑾的原因,顏樓,夏至弦都被擋在了墓園外。 夏家雖然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卻也是書香門第的世家,不需要依附顏家,也不需要夏至弦這個間接害死歡沁的男人繼承夏家了。 白清靈在東離撐著傘出了墓園看到雨中被淋濕,面色慘白的夏至弦時,擦肩而過時,只說了一句,“當(dāng)初你選了蘇懷瑾便是棄了歡沁,到底是蘇懷瑾?dú)⒘藲g沁,我會殺了她的?!?/br> 夏至弦手緊攥著,在她離開后眼淚也終于和著雨水流了下來。 東離打開車門,顏樓坐在車后座上。 白清靈面色蒼白的看著里面的俊美男人,說著,“要么你出去,要么我走?!?/br> 也許歡沁還在,她和他還能相安相處到老,可是現(xiàn)在不行了。 歡沁不在了,她也不能要他了。 她也要不起了。 顏樓沉默了一瞬,打開車門,下了車。 白清靈上了車,讓東離開車離開。 東離趕緊把傘遞給了顏樓,便開車帶白清靈離開了。 顏樓看著遠(yuǎn)去的黑色汽車,轉(zhuǎn)頭看向墓園。 * 白大小姐正式和夏至弦下了戰(zhàn)書。 也在顏樓當(dāng)天回來后,直接去了書房。 推開門時,顏樓正在桌案后說著電話,見她來了,將電話放下。 白清靈吊唁后回來并沒有換衣服,身上還是一身暗深黑色長裙,耳別白花,她站在門口看著他手里的電話,淡淡道,“我就一句話,說完就走?!?/br> 顏樓看著她,“我這里很快結(jié)束?!?/br> “不必了,長話短說,”她的眼神她的聲音變得沒有了感情,干干的,可話里的力量十分的足,“我要報仇,我會殺了蘇懷瑾?!?/br> 男人握在手里的電話緊了緊,掛了上。 白清靈看著他,似乎對他掛上電話的動作并不在意。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顏樓站在桌案后,久久沒有坐下。 等他重新?lián)u出電話時,白清靈站在門外,在聽到書房里顏樓吩咐警衛(wèi)員去保護(hù)蘇懷瑾時,蹲了下來。 她逼他了。 逼他去保護(hù)另外一個女人了。 白清靈抹了一把眼睛,撿起脫掉的高跟鞋,站起來,一步步走回臥房。 書房里,顏樓說完電話,又給陳副官搖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男人吸了很多煙的嗓子很干,很沉,“寧城那邊的人走了么。” “還沒有,蘇小姐問您什么時候能過來去。她說,”陳副官頓了一下,“她說她很害怕?!?/br> “告訴她,我不會再過去了。” * 這一天開始,顏樓將大部分事情都在公館的書房里處理,很少出門,用餐也幾乎趕在她用餐時同時過去。 白清靈只當(dāng)沒有這個人般,餐照常用,只是越用越少,人瘦得如紙片一般輕薄了,似乎一陣風(fēng)也能把她吹跑吹走了。 白清靈不在意他是否同桌用餐,也不在意他遞過來的食物,只是神情神色將他無視的徹底。 她原來的那些愛好喜好,也統(tǒng)統(tǒng)摒棄了,似乎她多出去看一場電影,多逛一次洋行,多吃一頓西洋大餐,多去一次俱樂部,都是對夏歡沁的背叛。 顏樓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陪著她,但在白清靈看來,他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保護(hù)蘇懷瑾而已。 他是真怕她殺了她啊。 白清靈用完晚餐,站起身離開時,顏樓說道,“我和懷瑾訂過婚,是她母親托孤,我不得不答應(yīng)?!?/br> 白清靈心口重跳了一拍,腳下不過滯了一秒,又繼續(xù)向樓上走去。 男人繼續(xù)說道,“你還想問什么,你可以問我?!?/br> 她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問,直接上了樓梯,留給他一個瘦弱單薄的背影。 顏樓放下餐具,沉默著盯著桌面上餐盤里她幾乎未動的食物,許久以后,讓人重新做了一份,讓傭人送了上去。 他在思考,也許他不下來用餐,她是不是能多吃一點(diǎn),不會這么瘦了。 然而他還沒思考完,傭人又端著餐盤原封不動的下來了,來到餐廳對顏樓說,“大帥,夫人說她用過了,不吃了?!?/br> 男人站起身,出了餐廳上了樓,卻沒有直奔書房,而是去了臥房。 敲門的時候,白清靈正在收拾行李。 將衣服一件一件塞進(jìn)牛皮箱里,就聽到門口有人敲門,她有些皺眉了,“我說過不吃了,我用過晚餐了不想再用了?!?/br> “是我?!鳖仒锹曇舫羻?,“開門?!?/br> “你去其他房間睡吧,換洗衣物我會讓人送過去的?!卑浊屐`蹲在地上,合上牛皮箱,又打開了另外一個, 就脫了鞋自己躺了進(jìn)去。 在顏樓拿出鑰匙打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面。 清雋男人怔了一下,隨后過去蹲下來,將同樣愣住的白清靈從里面抱了出來。 “你想逃么,”男人將她放在床上,雙手把住她的肩。 只有薄薄一層皮rou附著的骨頭很是硌人。 他皺著眉心,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注視她,“這里是你的家,你逃什么?!?/br> “我沒有?!彼齽e過臉,不去看他。 他伸出手扳過她的下巴,依舊與她對視著,“你沒有想問我的么。” “沒有!” 白清靈不想自取其辱了。 什么都知道都明白了,還問,還有必要問么! 她被扳著臉,也沒辦法轉(zhuǎn)臉,就越想越是委屈了。 眼圈紅了,就忍著,就使勁兒的忍著,說什么眼淚就不從眼眶里流下來,白清靈自覺這就是她最后的尊嚴(yán),她說什么也不能丟了。 殊不知她越是別扭,越是強(qiáng)硬的,這副模樣就越是倔強(qiáng)得可憐。 顏樓看著她使勁瞪著眼睛,努力將眼淚憋回去的模樣,就親了下去。 一開始她躲開,可下巴被他鉗制住了,就說什么也躲不開了。 可到底她不是配合的。 最后顏樓的面頰也沾了她的眼淚時,終是放開了她。 看著她,許久開口,“就這么厭惡我么。” “對,我不要別人的用過的,也不要背叛過我的,顏樓,別說你從沒愛戀過我,就算是有,現(xiàn)在你也沒有資格了!” 他垂下眸子,黑長睫毛擋住了眸光,唇動了動,苦笑了一下,“沒有資格了么?!?/br> 他松開扶住她肩的手,站了起來,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出臥房,關(guān)了門。 白清靈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砸,似乎這一段日子以來的委屈,痛苦,傷心,難過,難堪全部的積攢就一塊的決了堤,一塊就奔涌而出了。 她翻過身,趴在床上,毫無形象毫無章法的哭了起來。 她痛哭的聲音傳出門外,顏樓背靠著墻,眼圈紅著。 第二天天沒亮,一個裹著厚被的牛皮箱,被她扔下了樓。 她自己也脫了鞋拎在手里悄聲離開了小洋樓。 她誰也沒喊來幫忙,只一人拖著牛皮箱,艱難的出了門。 出了顏公館,上了一輛黃包車,徑直離開。 書房窗戶里,顏樓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捏滅了手里的煙,煙火還未熄滅,在他掌心發(fā)出滋滋的響聲。 白清靈只讓黃包車離開,卻沒有說去哪里。 她昨日就想離開,可是去哪里卻是從未想過。 她只下定了決心,要找到蘇懷瑾,她現(xiàn)在是一心要報仇的女斗士了。 黃包車夫似乎自己很有目的。 在接上白清靈后,在她小手一揮說趕緊走以后,就腳下生風(fēng),一刻也不停的跑了起來。 直到白清靈開始思考起來要逃去哪里,又要如何‘隱身’,又要如何找到蘇懷瑾報仇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景色是變化了許多,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色了。 “師傅!你這是去哪里?”她裹緊裘皮大衣,紅唇凍得略發(fā)紫了些。 “他娘的,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問老子,老子都快累死了!” 黃包車夫一說話,白清靈就一怔,她一手捂著快要被風(fēng)刮走的帽子,一手扶著牛皮箱,“陸景天你這個王八蛋怎么沒出海城!你他媽瘋了嗎!” 穿著黃包車夫制服的陸景天,只喘粗氣拉著車,根本沒回頭也沒停下,腳下依舊很是矯健,嘴里罵罵咧咧著,“我走個屁,你他媽的還被顏樓捏手里呢,我走了你怎么辦?!” “我不用你管,你滾!”白清靈多說一句,就多了一口風(fēng)灌進(jìn)口中,肚子很快涼了起來。 陸景天這一路似乎專門繞小路走,繞老街區(qū)走,似乎躲著誰怕著誰,等到了南城角的一間破落院子門口時,他停了下來,“下車!累死老子了!” 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臉,看也不看她,提起黃包車上的牛皮箱就開門進(jìn)了院子。 白清靈慢慢下了車,左右看了看,也不認(rèn)識這處啊,就跟了上去。 “我不是給了你支票本子嗎,怎么住這么一個腌臜院子了?!彼欀夹?,跟了進(jìn)去,又仔細(xì)關(guān)了門。 門關(guān)上,她才轉(zhuǎn)身看清楚,感情還是個四合院,四面都有屋子,中間是個空堂,她左看右看的,收拾的倒是還挺干凈的,但是她可是沒住過這種地方,還是覺得無從下腳。 陸景天吭哧吭哧抬箱子,沒聽到高跟鞋的腳步聲跟過來,就扭頭看她,“跟上啊!” “我不住你這!”她皺了下眉,“萬一,”她猶豫了一下,“反正我不住你這里!” “誰說讓你住這里了!”陸景天哪里不知道她什么想法。 一是她住慣了公館,見她這模樣怕也是想落腳個大飯店的,但是既然逃了既然跑了,住了大飯店不是轉(zhuǎn)身就得被抓回去? 自然是他花了大價錢準(zhǔn)備的房子好了。 二來,白清靈這心思再轉(zhuǎn),也不過是怕他也被她連累了,被顏樓找到,被仇家找到。 說著,他沖她擺了擺手,“跟上!” 白清靈的全部身家被他拎在手里了,自然不得不跟上了。 以為就直接進(jìn)了正房,誰知他轉(zhuǎn)身去了偏房,白清靈挑眉,心想這孫子要是把正房自己住偏房給她,她就踅摸個鞭子,抽不死他! 哪知進(jìn)了屋,見他徑直走到后面又打開了門,她就趕緊跟了過去。 這回進(jìn)的就是走廊了。 過了走廊,又開個門,就到了一個庭院。 初春料峭,寒天凍地的,正中央的山石上也開了花。 她細(xì)細(xì)一看,這可不是普通人家。 “你搶人家院子啦?”她問他。 陸景天早已累得不行,又抹了一把汗,“說什么屁話,我是那種人么?我買下來的!王府的院子!” 王府院子? 她琢磨了一下,“親王府?” 白清靈停下腳步,還真是細(xì)細(xì)端詳了,還真是有親王府的模樣。 “你哪里來的錢財,我給你的支票本子也不夠買這里的大宅院,你一定是殺人了!”她站住腳步,指著那一間間房,“里面是不是都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