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唯官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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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罷郡國鹽鐵、酒榷均屬,務本抑末,毋與天下爭利?!睗h書 水面上吹來的涼風掀起亭榭邊上的竹簾,白茫茫的天光水色從簾下顯露出來,亭子里安靜異常。 皇帝剛才已經(jīng)明確提出了,為了增加關中人口,恢復民力,就不得不修改算賦與口賦的起征年齡與稅額,通過調(diào)節(jié)人口稅來鼓勵生育,不僅是后世,就算放在以往都是有相應成例的。 所以桓典等人無不接受了皇帝的建議免除孕婦、老人的算賦,將口賦的起征年齡提升到十歲至十五歲,算賦每人每年四十錢,口賦每人每年十錢。而且皇帝還獨樹一幟的提出當妻子有孕時,丈夫當年的算賦也予以減半,甚至免除丈夫當年的徭役與更賦,以鼓勵生育。 這些都是皇帝意圖通過稅收來調(diào)節(jié)生育的措施,等到以后他的權(quán)柄擴大,手頭上有足夠多的國有土地,他就可以推行均田制。用土地來刺激百姓多生,生下來的孩子分家之后政府便撥給田地耕種。只有歸朝廷直接掌握的自耕農(nóng)與戶口越來越多,朝廷才會有足夠的兵源、財源,國家才會越發(fā)富強。 當然,現(xiàn)在所做的這一切沒有十幾二十年的功夫是很難見到成效的,皇帝也不怕等,不過未雨綢繆而已。 將人口稅的事情吩咐下去后,皇帝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神情莊重,眸子里還帶著一絲堅定:“河東解池,在安邑、解縣之間,黃河之水遇山東流,遂成一大曲,這邊是鹽池。朝廷如今既已安定河東,為修養(yǎng)民力,自然要在這方面下功夫。我有意效孝武皇帝時的成例,重修鹽法、設立鹽官。再于三輔經(jīng)營設立鐵官,經(jīng)營官輸,重定鹽鐵之法?!?/br> “陛下?!敝苤倚睦镆换牛s緊說道:“這可是要施行天下之策,不可不慎,宜先下公卿議論才是?!?/br> 在河東搞官鹽跟他沒什么關系,就連在三輔、關中搞鹽鐵官營也跟出身揚州廬江的周忠毫無利益瓜葛。但天下遲早是要重歸一統(tǒng),此時若不加以遏制,等到那時政策推行下去,他廬江周氏也會受到損失。 桓典見周忠神色焦急,知道他有難言的苦衷,因而率先說道:“古之天子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鐘鼎之家不與百姓爭利,這是先賢治民之道。若是鹽鐵歸官,則黎庶窮怨,百姓不安,實在有悖陛下愛民之心?!?/br> “鹽池乃天資地貨,地近京畿,理應由朝廷愛而護之,遣官經(jīng)營?!毕騺淼驼{(diào)的尚書賈詡,此時突然說話了:“如今四境多事,府庫罄竭,而天下各州,除司隸以外,余者牧守皆無奉納稅賦之意,就連各地上計之吏,都有三年未見。敢問諸位,陛下欲興大業(yè),安定天下,所需錢糧應從何而來?” 皇帝有意重開鹽鐵官營的經(jīng)濟制度,增加賦稅,削弱豪強在經(jīng)濟上的壟斷地位。這件事情沒有人支持他是行不通的,之所以不讓董承出面,是擔心鹽鐵這塊肥rou如果讓董承從豪強口中搶過來了,皇帝勢必要與其利益共享。 然而屯田的前車之鑒已經(jīng)清楚明白的告訴了皇帝,董承確實是條會咬人的好狗,但他卻管不住手底的人。如果讓董承的手伸進鹽鐵官營里頭去,過不了多久就會養(yǎng)出一片蠹蟲出來,到那時候不僅無益于朝廷,更是給豪強們樹立了一個攻訐的標靶。 東漢時期不是沒有推行過鹽鐵之政,但僅僅只維持了數(shù)十年便不得不在多方壓力下廢除,這其中除了孝和皇帝君權(quán)不振以外,更多的是鹽鐵官營中負責的官僚貪腐橫行、所出的鹽鐵質(zhì)量太差,引起民怨的緣故。 皇帝相信自己的權(quán)威是與日俱增的,所以就只需要防止jian官猾吏混入新的鹽鐵官營中去,以免遭到他人的攻訐。 他知道在拋開董承之后,在這件事上,自己與士人們再無緩沖,他將面臨整個朝堂對他造成的巨大阻力。所以三輔與弘農(nóng)不好妄動,而新收服的河東雖是豪強林立,在朝中卻無多少根基,又有產(chǎn)量豐富的鹽池,正好可以給皇帝當官營改革的試點。 桓典不滿的看了賈詡一眼:“如今關中安定,各地推行屯田,假以年月,必然人口滋生,府庫豐盈,又何須另專鹽鐵?” “桓公?!被实蹖ψ约旱睦蠋熯€是表現(xiàn)的很氣與尊重的:“朝廷如今唯仰關中捐輸府庫,實在入不敷出,若是有了鹽鐵之利,一年之中,當有數(shù)百萬錢。而況河東近在畿甸,朝廷若置之不理,猶如再失。” “孝和皇帝時雖罷鹽鐵之政,但朝廷仍在各地郡縣設置鹽官、鐵官,不過是將制鹽、販鹽交付商賈,單只收納稅賦。”周忠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皺著眉頭,接口道:“此政既免經(jīng)營之功,不與民爭利,又盡得鹽鐵之稅,充實府庫。陛下若要開源,大可依孝和皇帝故事,專營之事,臣以為殊不可行?!?/br> 皇帝聽罷,從座席上緩緩起身,踱步走到竹簾邊。透過竹簾的間隙,他感受著陣陣涼風,看著碧波萬頃的滄池、以及那巍峨的未央宮。 漸漸的,他平復了心緒,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一干等著他發(fā)話的臣子們,再度露出笑容來:“昔孝武皇帝時,海內(nèi)安靜,府庫充盈,猶創(chuàng)鹽鐵官而加以課稅,這不是與民競利,而是擔心鹽鐵巨利擾亂世俗。孝和皇帝之后,朝廷屢有征伐,財源枯竭,皆為罷鹽鐵之故?!?/br> 孝武皇帝開設鹽鐵專營的初衷就是補充國庫,方便他對匈奴開戰(zhàn),可到了皇帝嘴里,卻被拔到這樣一個高度?;傅湟荒橌@詫,而皇帝卻微微仰著臉,絲毫不為自己的言過飾非而臉紅。 張昶思索再三,在心里反復掂量著,終于作出決斷:“當年孝和皇帝罷鹽鐵之政,是因為有吏多違上意,盤剝黎庶,引起物價沸騰,百姓怨望??闪T了之后,此事依舊未能杜絕,可見非制度之錯,實乃jian吏之過?!?/br> 這無疑是要對當年廢除鹽鐵專營翻案,看似很公允,其實已經(jīng)是在為皇帝說話了。 少府掌管天下山海池澤之利,私人無論是采礦還是煮鹽,都離開不開少府的首肯。有了少府張昶的表態(tài),周忠心里越發(fā)焦急了起來,但他到底不敢跟皇帝直言抗辯,只得把求助的眼光看向桓典。 桓典當仁不讓,道:“若是如此,朝廷大可派使者監(jiān)鹽官,一來確保鹽稅,二來也能杜絕胥吏jian猾?!?/br> “那若是使者監(jiān)守自盜呢?”皇帝反問道:“難道又要另派使者去監(jiān)使者?” 桓典這時伏在地上,稽首說道:“國有jian猾,是臣子之過。但鹽鐵之政,非得有中臺之詔,諸公議論不可!” 皇帝見他態(tài)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么,反正今天只是表明一個態(tài)度,并沒有想過會一舉成功:“罷了,你們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