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之后，侯希白失魂落魄的離開了荒村。

    自古多情總被無情傷，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從決定舍身飼魔的那一刻起，師妃暄就已經(jīng)摒棄了男女之間小愛，充盈在她心間的，是對于天下蒼生的大愛。

    也許有一天，她會明白男女之愛包含在大愛之內(nèi)，眾生之愛皆是愛，沒有大小之分。

    其實從本質(zhì)上來講，修士可以算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一群人。

    但是當(dāng)這種自私向外延伸，包容周圍的人、事、物……，甚至囊括自己的民族，自己所在的國家、世界、宇宙。

    把這所有的一切，都看做是“我”的一部分，這樣的存在，便是與“道”等同，獨立不改，周行不殆，超脫萬劫的天地至圣。

    有人將這種自私，稱之為“大愛”，是對眾生，對天地，對宇宙的無限熱愛。

    不瞎扯了，言歸正傳。

    自古以來，進(jìn)入巴蜀的道路便以難行著稱，因其被群山環(huán)繞，重巒疊嶂，山高谷深。其間大江如帶，匯川聯(lián)流，既是氣勢磅礴，更是險阻重重。

    入川之途，陸路須通過大婁山和大巴山上的盤山棧道，水路則有三峽天險。所以無論川外的地方如何紛亂，只要能據(jù)川稱王，憑其境內(nèi)稠密的河道，且有都江堰自流灌溉的系統(tǒng)，農(nóng)業(yè)發(fā)達(dá)，必可暫得偏安之局，致有“天府之國”的美譽。

    蜀郡雖以漢族為主，但卻聚居了四十多個其他羌、彝等少數(shù)民族，極富地方風(fēng)情。

    紀(jì)寧一行四人落腳的縣城是房陵郡堵水之北的上庸城，是往蜀郡主要路線的其中一個大站，只要往西多走半天，便可進(jìn)入大巴山的山區(qū)地帶。

    此城的控制權(quán)名義上是落在朱粲手上，實質(zhì)上卻由隋朝官員和地方幫會結(jié)合的勢力把持，因而僥幸沒有被朱粲的迦樓羅軍的蹂躪禍害，只受其有限度的剝削。

    紀(jì)寧一路走來，所有被迦樓羅軍攻破的郡縣，毫無人煙，遍地白骨，宛如鬼域。

    在天下起義的群雄中，若論兇殘成性，沒有哪一家能超過朱粲。

    迦樓羅軍劫掠地方，軍糧不夠便殺人為食，其軍中兵士之殘暴，堪稱舉世無雙。

    夜色深沉，紀(jì)寧推門而出，就見尤鳥倦恭候在門外，其腳下還躺著一個貌美如花，眼眸亂轉(zhuǎn)的紅衣女子。

    “宗主，此女就是朱媚。朱粲明日就能追至上庸城外?！庇萨B倦說道。

    朱媚是朱粲之女，面首無數(shù)，又多疑善妒，若疑心姘頭勾上別的女人，動輒殺之泄憤。故江湖上人稱之為“毒蛛”。

    擒得朱媚，等若廢去朱粲一條手臂，因為此女正是朱粲的智囊。

    紀(jì)寧打量了朱媚幾眼后，轉(zhuǎn)身走進(jìn)旁邊的屋子，一手提著胡女花翎子走了出來，道“都送去江都吧?！?/br>
    尤鳥倦應(yīng)聲稱“是”，雙手挾著兩個女子，立刻離開。

    黎明時分，上庸城外的林間小道之中，一個滿臉驚慌恐懼之色的中年男子正跨馬飛馳。

    此人身材中等，相貌普通，臉上光滑無須，雙眸開合間寒光四射。正是大名鼎鼎的“迦樓羅王”朱粲。

    在小路上奔馳了一陣子后，朱粲忽然從馬上飛身而起，輕飄飄的落在路邊的高樹之上，踩著樹枝向樹林深處逃竄。

    走出樹林后，剛長出了一口氣的朱粲突然止步不前。

    只見在前方的小路中間，紀(jì)寧正負(fù)手望天，猶如一座大山一般矗立著。

    朱粲的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紀(jì)寧并不回頭，聲音淡淡傳來，道“迦樓羅據(jù)說是佛經(jīng)中記載的一種神鳥，性格暴躁，專食龍蛇，后被佛祖收服，并入天龍八部眾?！?/br>
    他說話之時雖然不曾轉(zhuǎn)身，但對于朱粲而言，卻在心里升起了一種被洪荒猛獸“注視”般的感覺，渾身呼吸不暢，心靈壓抑非常。

    紀(jì)寧的話音繼續(xù)響起，“朱粲，吃人rou的滋味如何？”

    朱粲臉色鐵青，深吸了一口氣后，舉步向前，哈哈笑道“你不吃人rou，怎知人rou滋味之美？”

    他手掌慢慢握成爪狀，一步步靠近紀(jì)寧。

    “轟！”

    氣勁交擊聲炸響，被紀(jì)寧護(hù)體真氣震飛的朱粲口中鮮血狂噴，倚在一株樹上不住喘息，他看向紀(jì)寧，道“閣下究竟是什么人？”

    紀(jì)寧慢慢走向朱粲，道“大隋國師，紫虛。你自命迦樓羅王，不知與佛門是何關(guān)系？”

    朱粲避而不答，“嘿嘿”笑道“國師，你知道人rou是什么滋味嗎？”

    紀(jì)寧說道“愿聞其詳?！?/br>
    朱粲一臉陶醉的說道“若吃嬰兒須得烤制，若吃婦女，須上蒸籠，老年之人須用油炸，如此做法方才可口。”

    他長嘆一聲，接著說道“食醉漢若食酒糟豬rou，食嬰兒若食烤小豬，其余之人，諸般滋味，難描難述。天下諸般rou類，人rou當(dāng)為第一?！?/br>
    紀(jì)寧搖頭說道“禽獸猶不食其類，唯獨閣下以人食人，較之五胡之禍，雖不及，卻也不遜?！?/br>
    朱粲“哈哈”大笑道“人生天地間，若夢幻空花，似晨露朝華，殺人本是度人，入得我腹，便入靈山?！?/br>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臉?biāo)坪跤鞋摤摴馊A顯現(xiàn)，一臉的平和安詳之色，再無絲毫恐懼之情。

    紀(jì)寧抬頭望著東升的旭日，低語道“好一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br>
    十多天后傍晚，成都城外。

    紀(jì)寧與師妃暄、婠婠三人穿過一片古柏參天，竹樹蔥籠的密林，忽見前方紅墻環(huán)繞，佛塔凌空，寺樓巍然高大，便知到了地方。

    這是一座已有一百四五十年歷史的古寺——大石寺。

    從山門殿起，接著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寶殿、藏經(jīng)樓等，殿堂重重，宏偉壯麗。

    不論門，窗、檐、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類紋飾。廟脊上則塑置奇禽異獸，栩栩如生。

    在主殿群成行成陣之旁，萬千竹樹中聳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氣勢。

    殿堂間都有長廊貫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對稱，片刻后，紀(jì)寧三人已來到此行最終目標(biāo)所在——羅漢堂。

    只見大殿中塑像羅列，分作兩組，中央是數(shù)十尊佛和菩薩，以居于殿心的千手觀音最為矚目，不但寶相莊嚴(yán)，且因每只手的形狀和所持法器無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感覺。

    五百羅漢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縱橫相通的巷道。來到此處，仿似置身另一個有別于現(xiàn)實的神佛世界。

    身旁的塑像在透進(jìn)來的夕陽黃輝掩映中，造型細(xì)致精巧，色澤艷麗，無論立倚坐臥，均姿態(tài)各異，仿若真人，神態(tài)生動，疑幻似真。

    當(dāng)紀(jì)寧來到千手觀音座前，四周盡是重重列列的羅漢佛像，有若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陣中，那感覺實非任何言語可以形容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