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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標銅在線閱讀 - 第十五章 羈旅同舟期共濟(五)

第十五章 羈旅同舟期共濟(五)

    “王法?在仁懷縣,我們羅頭就是王法?!?/br>
    王星平方才只是問了一句,不料話一出口,對面的口氣卻也陡然一變。

    李羅鬼像畜生見了對頭一般的囂叫,本就吊在脖子上的一塊贅rou隨著聲調抖動,像極了一條惡狗,讓一旁的羅班頭卻是sha ren的心都有了。看面前少年的裝束便知是讀書人,這副說話的口氣正不知是哪家衙內在微服出游,自己區(qū)區(qū)一班頭,這么讓手下給架在火上,恨不得馬上狠狠抽李羅鬼幾個大嘴巴。

    事情就是這樣湊巧,這世上總是有些人天生的一張臭嘴能將好端端一件事引得讓人生厭,不過王星平并不介意,他本就是要挑事的。

    一路上王星平從不覺得遵義城中的那一位吏目會輕易放過自己,關于對方平日在播州的手段也著意打聽過一些。

    再說,徐國器折損的身家中可不光是他一人所有,在遵義城中有陳副使在,縣中府中也都要避嫌,但出了城,徐押司總得給后面的大人物們有所交代才行,否則剩下的那些家財便會成為禍水。只是自己一路行來都是走的水道,據說永寧那邊的幾家土司和徐國器倒是有些交情,可這船也不曾在西邊靠過岸,想來想去,如果真有什么手段要使,這仁懷縣附近倒是一處不錯的地方。

    既然挑起了話頭,正好入了王星平的巷。

    “這么說,倒是朝廷委屈了班頭,等見了吳縣尊,正好讓他早些滾蛋,免得平日再與班頭有些不痛快,mian pi上也不好看?!?/br>
    少年說話帶笑,言辭卻刻薄得很,帶著實實在在的威脅,羅煒聽罷趕緊堆笑。

    “這位公子還請借一步說話。”

    “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有話就在這碼頭上說無妨?!?/br>
    羅煒暗自惱火,但看看周圍的幾十雙眼睛,卻又不好發(fā)作。

    先前征下的幾條船,那船上的商可都還沒走光,沒有船,何況還有貨,其實也走不得。另外便是碼頭上做小買賣的農戶和經濟,再有在此登船的小販。這些人中雖然并沒有幾個是有錢模樣,但多都是走南闖北的行商,只要今天過了境,那碼頭的這一幕自然會傳開去,至于怎么個傳揚法,單看那些人嘴角掛著的笑意便能明白,對羅煒絕不會有什么好話。至于其中的本地鄉(xiāng)民,更不會對這些官差

    羅煒雖然是此處的老土地,但這話真要傳揚出去可不好聽。商們到處亂嚼舌根還好,不過聽這位少爺的說話似與吳縣尊關系非淺,要說朝廷的流官被下面的小吏欺瞞在大明朝多有,但要說縣令處置不了一個班頭就是笑話了,李羅鬼的話真要被有心人傳給縣中,還不知道有心他班頭位置的人如何在上官面前編排自己。

    但現在既已僵了局,也不好再與少年爭執(zhí),只能硬功夫作軟磨的來,只是羅班頭的話不好出口,下面嘍啰可干脆得很。

    “你是哪里來的措大,說話好大的口氣?!?/br>
    李羅鬼不依不饒,以他的脾氣,若不是看見對面還是個讀書人模樣便要上手了,下面的壯班也個個踴躍,沒精打采了一個晌午,好容易出來個當橫的窮酸,正好來huo donghuo dong筋骨。

    王小六見狀趕緊擋在少爺面也要發(fā)作,就見廖四將王星平拉了一把,小聲道:“五弟,好漢不吃眼前虧。”

    見了對面模樣,李羅鬼更是好笑,道:“征調民船那是朝廷派下的差事,你們膽敢阻擾,耽擱了使團的路程,誤了萬壽節(jié)的日子,這罪過可小不了?!?/br>
    施公四聽言果然便被嚇到,趕緊也勸道:“公子切莫再爭了,好歹跑上一趟,不是什么要命的活計?!?/br>
    王星平卻不依不饒,“跑自然是要跑,可既說是征用,總不能白做,川資多少還是要說清的,還有這船上的酒水,若是幾位公人好言相說,白請你們一甕也不是不行,但若是用強,讀書人的脖子可從來硬得很。”

    此時許家的家主也被簇擁到前邊,正聽到‘讀書人’三個字。

    李羅鬼依舊最是踴躍,看著施公四告饒,而這少年還在嘴硬,也自上前一步。

    一句‘窮酸’剛出口,卻不料馬上便又退了回來,啪的一聲脆響,臉上憑空多出了五條紅印。

    “好膽,你敢打公差?!?/br>
    沒等李羅鬼反應過來,卻是身后的幾個壯班跟著鼓噪,但馬上便被壓了下來。

    一個更加沉毅的回答打斷了喧鬧。

    “他是替老夫打的?!?/br>
    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學政官的學生,許成名并不需要巴結,他也是有功名在身的,況還是武職。但若是對方合了他的眼緣就又要另當別論了,何況以這幾日對這少年的觀察,許老爺的心中早已認定這事多半他自己便能解決,許成名看得明白,從一開始就是王星平將事挑起,總不會是因為閑得皮癢。

    不過若是讓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一個人承擔,自己反倒在旁邊落得看清閑,就算不傳出去,自家兒子面前也不好看。

    再說,許老爺雖然身在赤水,但以戶籍來論,也算得半個貴陽府人,好歹也要對這位后生有所照拂,至于張學憲那里,倒是順便落得個人情了。

    見擋橫的出來,剛剛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的李羅鬼立刻換回了嘴臉狂暴起來,“你們這幫狗攮的措大,敢在仁懷撒野……”

    只是后面的話尚未出口,便讓羅班頭叫人給拉了下來,面前的忠厚長者看著面善,既已出頭,不妨聽完說話,也好看看風色,看來像李羅鬼這樣的貨色,還是不要帶在身邊的好。

    羅煒沖著許老爺一拱手,道:“秀才的話也有道理,只是弟兄們職責在身,恐怕誤了朝廷期限就不好辦了?!?/br>
    “我看這四條船也能乘得幾十人了,不知道是什么使團,卻還不夠?!?/br>
    羅煒也不隱瞞,本就是正兒八經的借著貢使的旗號。

    “這次來的是烏斯藏闡化王的貢使,好幾百人的隊伍,區(qū)區(qū)四條船如何能夠,恐怕要四十條?!?/br>
    說完這話羅煒自己都要干笑兩聲,不過許老爺卻并不打算配合。

    “沿著安樂溪到合江,一路都有官道,陸路也不過是一兩日的腳程,就算是直去重慶,再有個四五日也能到佛圖關了,貢使就走不得路?這時節(jié),將赤水河上的船只全都征下,三天能夠征足四十艘?怎如到了合江再坐船?那里來往的民船也多些?!?/br>
    羅煒被問得語塞,卻不能說就是縣令家公子想要分潤,不然使團自己也早都走旱路過境了。

    縣令的想法羅煒倒是清楚得很,既要不出事,還要得些好處,當官的從來都是這樣想要兩頭盡占。既然使團要的是過所堪合,自然用印的老爺就要有些想頭,大地方的府縣可能不在乎,但吳老爺是專心于錢途,自然不會放過,何況可不是常有使團能為了避桃花汛繞到他這仁懷來。

    …………

    離著縣城西邊不遠,是一座植被茂密的小山,剛剛入夏,尚不是打獵的季節(jié),故而原本山下搭起的幾處獵戶窩棚也都顯得破敗不堪,那是要入了秋才會有人來住的,獵戶們平日無事都在附近的村中作田,除了偶爾光顧的藥農,倒是少有人煙。

    天光正濃,奢寄丑正在患得患失之間,派出的三撥嘍啰已經回來了兩撥,但打聽回來的消息同樣沒能讓他有個決斷。這樣的心情困擾著奢寄丑已經有好幾日,自過了石虎關便一直如此。

    奢寄丑猶自記得,就在五六天前,一大隊人馬便從自家眼皮底下渡過了納溪,那里是他家世代的地盤,也是永寧與瀘州府的邊界,向來敏感得很,身為奢氏一族在永寧北境最大的一支,對于地方與官府的行動有著天然的警覺,是以當地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這位和宣撫使家兒子同齡的年輕族長的眼睛。

    彼時經過納溪東去的正是烏斯藏的貢使,永寧也非是閉塞之地,往年往來的貢使見得也多。只是今年的這一隊,不光人多,聽說還是闡化國國師帶隊,還趕上了今年的桃花汛改道,幾樣事情湊到了一起,才讓這群土民生出了覬覦之心。藏地雖然比起永寧都算窮僻的地方,但是那些貴人們卻都是穿金戴銀的做派,就算連鹽茶都要依仗內地的gong ying,但送給皇帝的壽禮卻也不乏上好的貨色。

    對于這樣的使團,學著以往的搞個sha ren滅口自是做不到,一來數百人的使團中除了奴隸,也還有不少藏地的武士,尤其還有僧兵,雖然在內地不能著甲,但真要打殺起來可就將事情鬧得大了。但追上去攔住訛些錢財卻是做得到,畢竟在自家地盤上做事,能使些錢便能做的事料想吐蕃蠻子也是曉事理的,畢竟還在中國,即便是永寧司的各家頭人那也是朝廷實封的土官,番僧們更不愿惹事。

    料說這樣的事情本該就在自家地面上解決,但來自宣撫司的一個消息卻讓奢寄丑改了主意。

    帶信的親兵雖然沒有名言受誰指使,但誰不認識世子身邊最親信的目把。有他帶信要懲治一個貴陽來的少年,此事正好便著落在了世守永寧北境的奢寄丑身上。先時徐國器讓薛四七帶信的小將軍正是宣撫使奢崇明的兒子奢寅,這位土官世子在域內向來是個嗜財好殺的名聲,劫掠沿途商賈的財貨好些都是走的播州的路子出脫,正有極大的一筆經了徐國器的手,而且尚未結清。

    這一次徐國器在王星平手上吃了個大虧,損失了一大筆銀錢,自然是起了要報復回來的殺心,倒也不是徐孔目血氣方剛,實在是不收拾掉‘禍首’,這好不容易收服的人心就又要出些狀況。是以此番在赤水河一路便將主意打到了宣撫司轄下的土司頭上,至于遵義往北的山路,自然也有另一路準備,為了保險,連帶著重慶城外的佛圖關都又派了人去打點,不打殺了這措大,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放在尋常,打殺個沒跟沒腳的漢人少年,在播州地面也是尋常,這樣的小事奢寄丑自不好駁了宣撫司的面子,自家族中和幾位叔叔爭產還要依仗宣撫司主持。

    所在關鍵唯是要能找到人,好在聽說那得罪了世子的少年出來遵義城便一路往西,既說是要去重慶,往西自然便是要走水路,赤水河上的碼頭有限,往來的漢船向來也多不在西岸??浚瑥挠梨?zhèn)驛出赤水往北的第一處要津便是仁懷縣,巧的是那一隊使團也正是要往仁懷去,正想著這一趟幫忙卻沒個進項的奢寄丑便有了主張。

    而此時的患得患失也不是為了什么王姓少年,比起幫著宣撫使家的公子收拾連面都沒見過一次的對頭,還是眼前的使團更讓人有足夠興趣。若不是目把帶來的那個漢人薛四七一直在旁催促,當真是要忘了還有王星平這事了,只是如何對待使團卻是個問題,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