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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標(biāo)銅在線閱讀 - 第十二章 飛捷連聲露版桁(十)

第十二章 飛捷連聲露版桁(十)

    “多勞四哥用心,只是此事切不可傷及無辜?!?/br>
    “五弟把心放在肚子里,損陰德的事四哥省得,不會去做?!?/br>
    ‘發(fā)力過猛了么?’

    王忠德走后,王星平自言自語了一句,原本只是打算整治一下崔八順便拿回屬于自家的銀子,現(xiàn)在倒好,崔八直接‘自縊’了,銀子更是沒看見,似乎還平白得罪了一干胥吏們。不過對于胥吏做下的事情,王星平卻不擔(dān)心,崔八之死,不管是不是徐國器所為,跟他多半也脫不了干系,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想要崔八去死的人很多,這中間有‘?dāng)橙恕?,更有‘朋友’。sha ren者這次看似占了先機,鉆的是衙中沒有準(zhǔn)備的空子,但正因為如此也露出了馬腳。

    王星平不知在后世的媒體上看過多少這樣的例子,用一個錯誤掩蓋另一個錯誤,原本只是作jian犯科,真要敗露了,拉上幾個替死鬼,再舍了大半的身家,絕不至于丟掉性命。但就是將這身家看得太重,鬼使神差的想要sha ren滅口,此事既然必須會有幫手,了然內(nèi)情的人也就越來越多,要知道從來就沒有幾個人的秘密,光是相互猜忌便能讓人受不住煎熬再去做些蠢事,而要讓這些黑了心的胥吏們再做蠢事,又實在是簡單了。

    只有一副魚餌,原本是要釣小魚,沒想到連大魚也一起上了鉤,甚至都不用催促,王星平還在縣城中一天,便會逼得這幫人不得不去做錯。

    …………

    天青色的汝窯瓷盞端在手中,清澈的茶湯讓早起的疲乏消去了不少,閉著眼睛好生感受了一番口中的香稪氣息,陳副使好一陣才睜開眼睛,緩緩開口道。

    “事情可還沒完呢。”

    “先生說的什么事?”王星平明知故問的笑道,這兩日他與這位副使老爺益發(fā)的親近,加上做事又乖巧,更有共同的利益驅(qū)使,陳黌生私下已經(jīng)將他當(dāng)作后生子侄對待了。

    “昨夜徐國器偷偷往縣衙中搬了五個大箱,說是移庫?!标慄Z生鼻中輕哼了一聲,“深更半夜移庫老夫還是頭回聽說?!?/br>
    “是為了黃冊的事情?”私下里王星平并不吝于表現(xiàn)自己的機謀才智,徐國器絕不會平白無故的朝衙門里搬xiang zi,xiang zi里究竟是些什么也不用多言,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手筆大了些,不過也是狗急跳墻吧?!?/br>
    其實要說徐國器擅改黃冊還真是冤枉,人家根本就沒改,原本就是為了幫請托之人避稅的。是以去年報到府、道乃至戶部的那一份中多半也是沒有注名交割的,當(dāng)然,要說他故意為之也可,要說他無意疏忽也還說得過去,找個手下書吏,許些好處出來頂罪,自己受些責(zé)罰也就過去了。不過難的是有人盯著案子,自己平日于府庫中做下的手腳可多,眼下也就只有舍去家財先填補了虧空。這一節(jié)連幾個親信都沒有全部交底,實在是擔(dān)心有人怕?lián)上颠x擇鋌而走險。

    “整整五箱的銀錢,以前怎么就沒看出來這徐老兒的面目,小小的遵義城倒是如此的能夠藏污納垢?!?/br>
    “此事劉令當(dāng)知道才是?!?/br>
    “知道又能如何,如今他們是同船渡江,縣衙的戶房吏目出了事,若是他親自懲治也就罷了,可偏偏是老夫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他如何肯甘心做蠟?!?/br>
    “再說了,后年的外察劉人表還想考滿放一任知府,上下打點早就花出去了不少本錢,怎么樣也要拼上一拼的,就算他不想,杜天培也要逼他硬頂,湖廣同鄉(xiāng)可從沒把道廳的官人們放在眼中。”

    本朝官員以京官、外官職司不同,有京察、外察之分,外察每三年一次。自太祖時定以辰、戌、丑、未年為外官入京朝覲之年,察典隨之,故又作朝覲考察,后沿為定制,屆時都是由吏部會同都察院考察外任官員。

    朝廷規(guī)定官員三年一考察,三考考滿,雖然考察之后的去處已經(jīng)打點停當(dāng),但是既然無有卓異功勞,這時間還是要熬滿的,但若是在此期間出了什么大案要案,難免就會被扣上個用人不謹(jǐn)、罷軟無為的評語,想要進(jìn)用也不可得了。就算為了前程和銀子不要打了水漂,劉縣尊也不會再作旁觀了。

    陳黌生說得超然,自然也有他超然的本錢,劉人表舉人出身,能到如今位置已算是可觀了,估計再到知府這官也就做到頭了,真要考察不過,五十朝上的年紀(jì),并不比自己小上多少,哪里再來個九年來熬?自然比不了他一介進(jìn)士,天子門生。

    “學(xué)生倒是聽說了一樁趣事?!蓖跣瞧秸f話呵呵笑了起來。

    “哦?”對于這位少年說話帶節(jié)奏的風(fēng)格,陳副使有些適應(yīng)了,從過往來看他是從不出無用之語的。

    “學(xué)生只是聽說如今縣庫中還收本洋,故而覺得好笑?!?/br>
    “你是說那xiang zi中的?”

    “只有一箱,其余都是銅錢和銀子?!?/br>
    陳黌生對于王星平打探消息的能力刮目相看,自己這個上官都不知道的事情,縣衙中的消息也不知他是怎么一概門清,不過這是好事,對自己也是助力。

    “想必是縣中新近從兩廣收來的鹽茶銀子,王府收得,縣府自然也收得?!蓖跣瞧嚼^續(xù)打趣。

    陳黌生聽了一愣,旋即開懷大笑起來,福王府在四川收鹽茶稅的事情還是他前夜告訴王星平的,沒想到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就編排到了縣尊頭上。銀洋乃是隨泰西番人貿(mào)易而來的銀幣,多為西班牙在美洲所產(chǎn),輾轉(zhuǎn)經(jīng)呂宋貿(mào)易至兩廣、福建,若是四川這里出現(xiàn)的銀洋,多半就是經(jīng)兩廣、云貴貿(mào)易而來,貴州通著廣西,云南通著緬甸,都是能從海外得到銀子的地方。只是能積攢下一xiang zi來也是可觀了,需知此時大明的商人貿(mào)易講究個銷金看色,多是怕有人以鉛銀作偽。不管是官造的銀錠還是泰西的本洋,都是要剪成小塊看過成色來用,積攢多了又要重新送去傾銷店鑄成大塊,所以真要是整整一箱原封未動的本洋,內(nèi)地當(dāng)真難得見到,官府收稅更不會用外邦的銀洋,就算碎銀也是要熔鑄一新的,這樣的銀子補進(jìn)府庫中,自然就是笑話無疑。

    陳黌生笑了一陣,道:“‘徐押司’這回可是出了血本,為了補上縣庫歷年的虧空,少說得有好幾千兩了吧?!?/br>
    陳副使也學(xué)著外面人的奉承叫起了徐國器‘押司’,不過又是一例奉古的罷了。其實他的推論也只是估算,畢竟徐國器運去縣衙的xiang zi里銀子銅錢都有,多半也是急就章從徐家各處產(chǎn)業(yè)拼湊而來,但從王星平了解所言,加上安置崔家和各處打點費用,徐國器這一口氣拿出來的已經(jīng)接是七、八千兩銀子,這筆錢放在京中都是一等一的富戶了,要知道劉知縣一年的兩俸本色折色加起來也還不到三十兩,即便加上額外折給的寶鈔,年俸也不會超過五十兩,雖然各種常例不會短少,但一個吏目平白就能拿出七、八千兩銀子,乍聽之下還是駭人聽聞,畢竟這是西南邊窮之地,此一事前,雖然徐吏目在縣中也是討嫌,但上面的官人沒人去打他的主意,他這一回也是被逼無奈,填上去的銀子中間還有不少是知縣和二令這兩年積欠下的,也是有求于人,代人受過。

    “本錢當(dāng)真是出了不少?!蓖跣瞧叫Φ?,他為了拖住崔家,可是把祖?zhèn)鞯奶锴f折了進(jìn)去,而他先前托付陳副使辦的事情一直也沒個回音,今日他特意登門拜訪,還是著落在此事上,方才聽到陳黌生說起徐國器的本錢,便又將話頭給接下來了。

    “天成你與我說話就不用再繞彎子了。”陳黌生覺得王星平諸般都好,就是心思老成得有些過了,不像這少年的年紀(jì),是以每次說了幾句再看他的樣貌又覺得似有幾分怪誕。

    副使讓親隨端來一個木盒,打開來看,里面是一疊有些發(fā)黃的紙張。

    “自歸流以來,播州地方也沒有大的戰(zhàn)事,歷年節(jié)省下來的開中鹽票就都在這里了,一共是一千小引,天成你可不要嫌少。”

    終于見到了想要的東西,王星平強抑住多日等待的悸動,謝道:“學(xué)生哪里敢嫌少,都是為朝廷報效,也是有勞先生了?!?/br>
    “不說這見外的話了,你家那五千兩銀子都一同沖入了官中,可朝廷也沒有讓忠直之士吃虧的道理,老夫手上也就這么點值錢的東西,你大可放心使用,只是這些引票上都還沒有署名交割日期,若是你去守支也就罷了,但若轉(zhuǎn)手他人,則要將日期加上才是?!蹦軐⑻顖笕掌诮唤o王星平自為,自是陳黌生的人情,其實這也沒有什么風(fēng)險,畢竟他舍得給王星平鹽引的原因就是因為如今四川的鹽根本就不夠支給。

    “先生的教誨學(xué)生記下了?!?/br>
    一千引的鹽票若是以稅銀折價不過五六百兩,但一引票本可支鹽二百斤,本身的價值也有六兩,加起來其實還是比五千兩銀子更多,紙面上看并不吃虧。他原本就明白進(jìn)了官中,只要崔八有罪,崔家的財產(chǎn)便不可能會退回,現(xiàn)在崔八雖然自縊,定下的卻是畏罪而死,也是一樣。故而他開始便打算在陳黌生這里找補些銀子回來,受了自己的大禮,沒理由不幫襯,何況后面還有自家一個田莊和崔家的大小產(chǎn)業(yè),都是老爺們的囊中之物了,換著法讓老爺們分潤些出來也是應(yīng)該,何況王星平又是個有良心的,只要鹽,茶引可是全都沒動。

    王星平喚來王小六將木盒小心收藏好了,陳黌生又道:“恐怕你回來時我不在遵義,這里有封信還要你代為轉(zhuǎn)交肅之?!?/br>
    王星平接過信,在袖中好生收好,又寒暄了幾句,便告辭出了道廳衙門,再過兩天就要北上了,今天的事情一樣不少,卻是一刻也不能耽擱。

    …………

    “小措大什么時候上路打聽到了?”徐家后院的書房中門窗緊閉,初春的涼風(fēng)沒有一絲透進(jìn)來,讓人憋悶。

    薛四七顧不得臉上快要給憋出汗來,忙把這兩日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聽他帶來那幾個軍漢在飯館吃酒時說,后天就要北上重慶了?!?/br>
    “去重慶?不是回貴陽?”

    “說是一開始就定下的,在遵義耽誤了幾日,總歸還是要去的。”

    “走哪條路打聽到了?”

    從遵義到重慶有兩條路,一條水路在遵義府西面,過了永鎮(zhèn)驛沿赤水河一路到合江,進(jìn)了長江再順流坐船到江津上岸,經(jīng)佛圖關(guān)到重慶府。另一條陸路則是沿著官道往北,經(jīng)婁山關(guān)、松坎和綦江縣到重慶府。而回時因為長江和赤水河都是逆流,就只有一條陸路可走了。

    就聽薛四七皺著眉頭想了一番,勉強道:“這個小人就不知了,不過小人倒是聽說那小措大這幾日一直在鹽行中進(jìn)出?!?/br>
    王星平做鹽,遵義縣城中已經(jīng)多有人知,前一回去打探時徐國器便已經(jīng)知道王星平和城中晉商的鹽行隆盛號過從甚密,現(xiàn)在聽薛四七又說起此事,便反應(yīng)了過來。

    “既是要做鹽,定然是走水路了?!睙o論是去合江交易鹽引還是去富順等監(jiān)守支,都是要走赤水河。

    說起了水路,徐國器若有所思,少頃取來紙筆寫了起來,薛四七不識字,卻也知道這寫的當(dāng)是一封短信。

    徐押司寫信做什么,薛四七心中能猜出個大概,姓王的小措大害得他損了大半身家,好不容易才安穩(wěn)下來,十多年的積攢暴露在城中官員們的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擔(dān)驚受怕了許多日,不出這口惡氣,倒不像平日徐國器的為人了。

    薛四七還在心中思量著收信的是哪一個,就聽徐國器已經(jīng)將信收折起來封好,遞了過來。

    “你拿這信去一趟永寧衛(wèi),必要親自交到宣撫司小將軍手中,他看了自然明白,我會為你在蘇管營那邊告?zhèn)€假,信送到了你也不忙回來,務(wù)要將事情辦妥了?!?/br>
    機密之事徐國器不便委于他人,薛四七腦子笨點,但好在手上有血,不怕他對自己不依從,只是怕說得不周全,故而只得又寫了封信說明,想來只要有奢家出手,不信他小措大還能活著到重慶,至于那位奢寅小將軍會不會出手,他則完全不用擔(dān)心,反正他爹寄放在自己這里的一箱本洋已經(jīng)進(jìn)了縣庫,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究竟是誰,信中已經(jīng)寫得明白。

    不過今日薛四七卻是少見的聰明了起來,問了一句。

    “我去見那奢將軍,可有信物引薦?”

    徐國器想了一想,去背后斗柜中取了一個盒子,打開盒子,將里面東西遞給薛四七,你將這個拿出來看,他自然會聽。

    薛四七受了命打開書房正門,徐家仆人已經(jīng)在院中備下了行囊和馬匹,也不要他回家,就著院中整頓停當(dāng),府獄中的牢子薛光棍便一溜煙的遵義城朝西門去了。

    只是薛四七方才出門,那馬蹄聲卻透過徐家院墻越傳越密,漸漸蹄聲便匯成了一氣。

    “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問話的瞬間徐老爺想起那天聽來崔家被抄時的情景,臉上抹過一絲不安,但馬上又鎮(zhèn)靜了下來,自己還并沒有落下什么要命的把柄,官中絕不至于對自己不利,至少縣尊就會先為自己轉(zhuǎn)桓。

    果然就聽剛才幫著薛四七牽馬出去的小廝小碎步的跑進(jìn)來回報。

    “老爺,是貴州的露布飛捷?!?/br>
    “貴州?又是露布飛捷?”

    “對,說是洪邊十二馬頭之捷,大破賊人,俘斬過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