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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標(biāo)銅在線閱讀 - 第九章 時到清明意紛紛(四)

第九章 時到清明意紛紛(四)

    “就拿書中練兵之法來說,說凡兵逃走,同隊之人各捆打,分一半監(jiān)固,分一半保拿,各監(jiān)一年,通扣工食,另募。”

    意思是‘凡有逃兵,一隊人都要受罰,各自分開關(guān)押一年,還要扣返兵餉,進行另募?!?/br>
    “可自三征之后,國用不敷,皇帝到處派遣礦監(jiān)、稅監(jiān),以我西南幾省為甚,正餉都拿不齊,靠罰餉監(jiān)固自然難以收復(fù)人心。”

    當(dāng)今的讀書人多半都以清流自居,總是看不起皇帝派下來監(jiān)礦稅的太監(jiān)們。自然,本來就是因為國庫空虛,尋著名頭找錢,是以外出的太監(jiān)們仗著皇帝的威儀也多有在地方上作威福的,并不把親民官們放在眼中。故而私下里說說太監(jiān)和皇帝的不是,在讀書人中間實在是一件加分之事,只要不在大街上叫囂,也算不得什么,那老者聽了果然只是微笑,并無不慍。

    “貴州荒僻,貴陽府這里還好,其余各處軍鎮(zhèn)要隘,餉銀雖云發(fā)放,但本地收繳的稅賦,先要締結(jié)一處,再分pi fa放。便又因為路途遙遠,偏遠些的衛(wèi)所堡城往往要耽擱一年,多半還不能足餉,是以衛(wèi)所巡卒多有逃亡,或另尋個生計,難免有個高高低低,便為jian人所誘,做些不法之事?!?/br>
    明初﹐軍隊由“從征﹑歸附﹑謫發(fā)﹑垛集”四部構(gòu)成。從征軍即原跟隨朱元璋反元的人馬,后多為勛貴。歸附軍為降順元軍,謫發(fā)則為因罪流配的所謂恩軍。而明末占了全國近二百萬丁口的所謂“正軍”則泰半都是由垛集而來的軍戶。

    洪武二十一年﹐兵部改置軍籍勘合﹐詳細(xì)開列軍戶從軍來歷﹑調(diào)補衛(wèi)所年月﹑在營丁口之?dāng)?shù)﹐軍戶之制由此始。

    自是軍籍便輕易改易不得,軍戶更不可經(jīng)營工商,即便科舉,一戶也只得一人為生員,不似民戶并無員額限制,是以軍戶的社會地位極低。

    且軍戶都是世代要出丁赴衛(wèi)的﹐是為旗軍。每戶還要額外出丁負(fù)責(zé)佐助正軍﹐供給軍裝。雖然朝廷規(guī)定軍戶屯田可免雜役,可這一條卻被所有上官不約而同的當(dāng)作沒有看見。

    因是有諸多的壞處,故而歷年以來,軍戶逃亡的多有,就算北方邊防重鎮(zhèn),實編軍額也就是在冊的五成而已,若實編能到在冊的七成,那就是一等一的勁旅了。

    由于負(fù)擔(dān)沉重,往往一丁出征﹐一家以至一伍﹑一里都要受累。若一家僉兩三丁﹐分當(dāng)兩三處軍役﹐則更屬重役。各級官吏,甚至一介普通生員都可以任意役使軍丁﹑克扣月糧。

    佰貳堡那等反而屬于例外,一來當(dāng)著大道,頗有進項,二則貴州此地土、漢矛盾頗深,相比而言,雖是軍戶,但已經(jīng)應(yīng)募為營兵,地方對土人也忌憚,故而對于本地漢人軍戶盤剝不敢太甚。

    但偏遠一些的所城、里堡,雖然未必克扣,但往來路上耗費甚巨,又遷延時日,也是一樣難捱,有些地方的軍餉往往要拖延一年才能發(fā)放,這還是御史不斷上書言說厲害才有的結(jié)果,而這些在當(dāng)年東南御倭?xí)r確是沒有的。

    “再有各隊漸次傳話行令,貴州地方,十里不同風(fēng),又有歸流的土人,只是稍通語言,若學(xué)這個也是學(xué)不來。”

    貴州乃是移民之地,各地漢人自洪武、永樂年間漸次遷入居住,多是附郭結(jié)寨。

    各地漢人與土人又頗多嫌隙,改土歸流的過程從憲宗時才開始大規(guī)模實施,到了隆慶之后,才在貴陽周邊等地頗具成效,漢語的普及也就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何況移民也多來自各地,還有流放編管的犯人,方言混雜,各不相通。

    要防止士兵結(jié)伙,就要打亂重建,但以貴州本地民情,打亂重建的部隊,要想命令通達,則是不可想象。

    “此外,教習(xí)弓箭之法于西南之地也不得宜,云貴四川多瘴疬,梅雨連綿,若是多用弓箭,既不利倉儲,也使不長久?!?/br>
    弓箭作為遠程兵器在此時比之火器更為靠譜,在行伍中也是必練的,民間教習(xí)的也多,只是貴州這里的氣候并不適宜,也是一樁不爽利的。

    …………

    說了許多本地的情況,不覺已是半個時辰過去,老者耐心聆聽,王星平卻還是要總結(jié)一番。

    “不過以根本而言,還在錢糧二字上。”

    將心中見解說出,王星平頓覺一陣暢快。

    老者卻是一陣感嘆,“難得你年紀(jì)輕輕,就能有如此見識。”

    “先生謬贊了,學(xué)生這也是在路邊聽來的?!?/br>
    “路邊聽來的?”

    “之前學(xué)生一家遇害,幸得佰貳堡官兵救助,后又跟隨官兵討伐紅苗和匪人,連著幾回都是宿在官道旁,夜里閑來無事便和那所城的王千總閑聊,行軍打仗的種種事情都是聽他和其他相熟的軍將們說起,覺得在理我便都記了下來,今日先生問起,倒是拿出來賣弄了。”

    “原來卻是這樣,賢侄你這也是不恥下問了?!?/br>
    王命德道:“不過理是正理,卻是難辦,若論錢糧不足,全國哪里不是如此,可不光只是一個貴州。”

    “自然,錢糧不過只是一樁,還有兩樁也挺緊要?!?/br>
    “哦,哪兩樁?你說說看?!崩险唧@訝道。

    “軍備……教化?!蓖跣瞧綌蒯斀罔F。

    老者更感興趣,“賢侄可詳細(xì)說來聽聽。”

    本來是禮節(jié)性的拜訪,卻變成了策問一般,其中自然有人的興趣,還有的多半便是王星平自己使然。

    在地位更高的ren mian前,展露自己的才學(xué),本來就是自身上進的一條捷徑,無論對方觀點如何,至少一開始就沒有利益瓜葛,多說也不會多錯,只要就事論事,就不會存在任何風(fēng)險。

    “先生容稟,戚少保書中對軍備多有論述,不過無外乎都是刀槍棍箭,還有藤牌之類,此等技藝皆非朝夕間可成,都要耗費時日,是以如此練兵,便顯得慢了,耗費也大?!?/br>
    “自來練兵不都是這樣,還能如何快?”

    “不瞞先生,學(xué)生平日讀書之余,也練練拳腳huo dong筋骨,但若是說起軍備,以我前個月在各處屯所見聞,如今別說三日一cao,就是六日也是做不到?!?/br>
    所謂三日一cao,即是三天一次訓(xùn)練,cao練消耗極大,若是糧餉再不足,自然更加跟不上。

    王命德似在幫著王星平補充,“這些年的確是積欠下許多,這也是沒有辦法,貴州的糧秣還得靠湖廣和廣西外運,本地的軍戶能吃飽就算本分,地方上哪有多余錢糧出cao,自然軍備也就廢弛了?!?/br>
    王星平跟著道:“就拿此次佰貳堡在南望山的一戰(zhàn)來說,依照嘉靖以來慣例,臨陣斬首功是三十兩一級,其中殺敵之人分得二十兩,砍首的二兩,隊中各人也有一兩的分潤,就連做飯的火兵,雖然不上陣,也能得五錢賞銀,是以人人爭先?!?/br>
    “可如今三十兩一級的首級功打了對折還多,多半還不能全拿得到手,各級吏員們可都是雁過拔毛的性子,我那位佰貳堡的王四哥這次功勞最大,所得卻少得很,如此,將士自不會奮勇,是以一旦交戰(zhàn),多為賊人所趁?!?/br>
    “說來好笑,二十兩一人的捕盜賞學(xué)生也是一文未見,反倒為了答謝王軍將等人,貼補去不少?!?/br>
    《大明律》中定的捕盜一人二十兩的賞格,本也是形同空文,當(dāng)真是全看上官的心情。

    王星平卻故意只說吏不說官,這是怕得罪了面前這位,畢竟以這位的進士出身,自不會只是區(qū)區(qū)不入流的小吏,但是真要論起敲骨吸髓的本事,那等小吏如何比得上入了流品的官人。

    雖然此時不可能有什么‘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但這話的意思可絕對不會錯。

    就見老者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陣,才緩緩嘆出一句,“有恒產(chǎn)者,始有恒心?!?/br>
    《孟子滕文公上》中的這一句,說的便是物質(zhì)與精神的樸素辯證,恒產(chǎn)者,田里樹畜,皆是賴以養(yǎng)民生息的產(chǎn)業(yè)。只有擁有產(chǎn)業(yè)的良民,才能保持向善的本心。

    當(dāng)然若是將話反過來說,沒有恒產(chǎn),便沒有恒心,至于后面還有的一句‘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說的便是如若失去了本心,為非作歹,甚至墮入jian邪之道,也就是必然的了。

    “先生見教得是,如今各處軍戶,可謂既無恒產(chǎn),又無恒心,若則日后有變,如何能夠倚仗,不被jian人勾引去從賊就不錯了。”

    輕松的接上了《孟子》中的一句,老者并不驚訝,從方才話中早已看出,他口中的這位王家賢侄絕非是平庸之輩,遠非十三、四歲年紀(jì)能夠有的見識,那區(qū)區(qū)一句始有恒心怎么可能接不上。

    “那依賢侄之見,又當(dāng)如何革新呢?”

    “學(xué)生方才也說了錢糧二字,這糧嘛,古來以五谷,稻、黍、稷、麥、菽,在我貴州,多以水稻為主,但一畝產(chǎn)量不過數(shù)石,嘉靖時又自海外傳入了包谷,自是山地多種植,但尤顯不足,貴州的軍資依然要靠外運。不過……”

    “不過什么?”老者知道王星平必然還有后話。

    “學(xué)生曾聽說京中徐贊善三年前曾在京郊的房山、淶水兩縣開渠耕種,其中便有一種自呂宋傳來的作物,名作甘薯,具聞一季可得數(shù)千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