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顯然不是心慈手軟的人能活下來的時刻。

    一個滿身血洞的人在安吉麗娜身邊倒下，他頭上包著臟兮兮的頭巾，嘴巴驚愕地張著，瞳孔空洞地映著昏暗的天空。

    安吉麗娜分了神，她熟悉這張臉。他是個嘴巴很壞的海盜，用尤利塞斯調(diào)侃安吉麗娜最久的就是他。愛喝酒，經(jīng)常一身酒氣在地上睡上兩三天，不過他意外地相當(dāng)討厭香煙，常常詛咒老杰克死于吸煙過度。

    昨天上午，安吉麗娜還因為妨礙打掃這樣的理由，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十分鐘前，他替安吉麗娜擋下一個試圖從后背偷襲的英國海員。

    炮彈就在甲板上炸開，索爾號被震得劇烈搖晃，海水不停地從下往上灌進(jìn)船里，腥臭的黑血和咸苦的海水融匯在一起，泡得傷口一陣陣地疼。

    安吉麗娜發(fā)狂似的地一次又一次沖向?qū)κ?，甚至遺忘了船長教授給她的劍術(shù)的章法。

    從天明到天暗，再到海平線泛出絲絲縷縷的微光。

    炮火聲終于停止，安吉麗娜疲憊不堪地頹倒在地上。

    結(jié)束了，她的心臟還在跳動。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活著。

    安吉麗娜四處摸索，觸到了一只滿是褶皺的手。

    “是誰？”老杰克的聲音沙啞地傳過來，他艱難地?fù)伍_眼皮，“安吉麗娜嗎？”

    “除了我還會是誰？老頭子?！?/br>
    老杰克悶聲笑了兩下，罵道：“也對，世界上這么沒家教的女孩子大概只有你了。告訴我，安吉麗娜，我們還活著嗎？這里是天堂還是地獄？”

    “當(dāng)然是地獄，你怎么會認(rèn)為我們能上天堂？”安吉麗娜望著血流成河的甲板，說道。

    她休息了一會兒，撐著渾身酸痛的身體站起來。

    “你要去哪兒？”老杰克問。

    “看看除了我們還有誰活著?！卑布惸然卮?，“我要去找船長……還有，索爾估計還在最底層倉庫的酒桶里，但愿他別被悶死了……”

    “我才不會悶死，蠢貨?！?/br>
    索爾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馬丁內(nèi)斯船長的手臂搭著索爾的肩膀，像扶拐杖似的將身體壓在金發(fā)男孩的身上，神情很疲憊。

    見到他們兩個，安吉麗娜心中沉甸甸的大石重重落地。

    “噢，還能見到四肢完整的你真好，馬里奧?！崩辖芸瞬[著眼說。

    馬丁內(nèi)斯勉強(qiáng)抿嘴一笑，“是啊，我也很吃驚我還活著，他們撤退得真及時……我們還剩多少人？”

    老杰克詭異地沉默了許久，所有人都默契地在等他發(fā)話。

    “我不知道……”他說，“不過，我想我們恐怕不會數(shù)很久的?！?/br>
    ☆、第二十二章

    “讓我替你包扎吧？”拉烏爾拄著拐杖，拖著一條完全不能動的腿和幾乎不能使勁的胳膊，艱難地走向安吉麗娜。

    “讓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安吉麗娜厭惡地躲開他的觸碰。

    法國青年的表情既無奈又委屈，他盡量放緩語氣，勸說道：“別這樣，我們現(xiàn)在人不多了，應(yīng)該盡可能互相幫助不是嗎？我發(fā)誓，我絕沒有別的意思……”

    他的話令安吉麗娜胸口更加疼痛。

    索爾號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冷清過，所有船艙上上下下都透著一股凄涼的死寂，說一句話都能響起回聲。軍艦終究沒有能打敗他們，倉庫中滿滿的金幣仍然安靜地散發(fā)著奪目誘人的光澤，可卻沒能填補(bǔ)另一層面上的空洞。

    船長、老杰克、安吉麗娜、索爾，還有幾個零零落落的船員，就是整艘船里所有的人。他們都聚集在船艙的一層，彼此照顧。

    出乎意料的是，最沒有可能幸存的拉烏爾竟然活了下來，他出戰(zhàn)沒多久就被擊中腿，跌倒時又撞到頭昏迷，被其他人誤以為是尸體而僥幸存活。除去昏倒后被踩到的胳膊，拉烏爾身上別的傷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安吉麗娜！”馬丁內(nèi)斯船長的眉毛豎了起來，他是真的在生氣，“別用這樣的態(tài)度對待拉烏爾！”

    船長很少對她發(fā)怒，安吉麗娜抿了抿嘴，倔強(qiáng)地別過臉去不說話。

    她知道現(xiàn)在剩下的每個船員都是應(yīng)該是生死之交，可她沒法不怨恨拉烏爾。

    他一共就拿起劍這么一次，而且是憑著莫名其妙的好運留住性命。為什么活下來的是這個沒用的懦夫，而不是靠血rou之軀保護(hù)過索爾號無數(shù)回的其他人？

    安吉麗娜清楚她的想法是無理取鬧，可控制不住。

    就連索爾的貢獻(xiàn)都要高于拉烏爾。

    索爾一開始就被船長塞進(jìn)酒桶里躲著，但他沒有老實聽話……事實上，從安吉麗娜年滿十六起，他就一直不想聽話。

    在交戰(zhàn)持續(xù)到第五個小時，索爾就按捺不住從酒桶里溜了出來，成為參戰(zhàn)的一員?；蛟S是英國人誤以為這么小的孩子是海盜的俘虜，所以對他手下留情，索爾只受了一點輕傷。他和稍有傷筋動骨的老杰克，一老一少肩負(fù)著照顧傷員們的主力任務(wù)。

    “我們接下來要怎么辦？”拉烏爾緊張地詢問道。

    “立即去最近的海岸休整……”馬丁內(nèi)斯船長的聲音說不出的疲憊，“我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要再招一批新船員?！?/br>
    “要走西北航線嗎？”

    “是的，恐怕只有這條路最快……我們沒有余力再應(yīng)對英國人的報復(fù)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