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一掀開簾子，就看見君怡兩眼放光地凝視這邊，好像在說“你們活著回來真是太好了?！?/br>
    一方立體成像戰(zhàn)術(shù)桌正在投射方圓十公里地貌的沙盤影像。穿著便服的幕僚長繞過桌子，熱淚盈眶地撲向牧歌，差點噗通給他跪下。

    “牧歌！！你竟然活著回來了！多虧你打亂了蟲群的部署，破軍營才能救我之圍……陷陣營果如其名！牧歌，這里的四千將士都受了你的救命之恩，等我們回到指揮部，就聯(lián)名給你請功……”幕僚長劫后余生，差點哭出來。何友德罕見地保持了沉默，竟然沒出來拆臺。

    牧歌扶住幕僚長，誠摯地說：“我牧歌有今天，多虧了幕僚長栽培。我做的都是分內(nèi)事，現(xiàn)在商量怎么抵御最后一波沖擊才最要緊?！?/br>
    君怡大聲說：“是的，我們也正在討論這件事?，F(xiàn)在，陸軍三營成功匯合，我們的力量空前強大。蟲群的首腦如果不甘失敗，一定會在我們?nèi)砍冯x之前進行一次最后的反撲，徹底攻陷要塞，血洗陸軍?！?/br>
    “不?！蹦粮钄蒯斀罔F地說，“曲靖不會這樣做。他會等?！?/br>
    “等？”幕僚長疑惑。黎姿、幕僚長、何友德都跟隨牧歌聚集到戰(zhàn)術(shù)桌前，俯瞰立體投影沙盤。

    “曲靖是蟲群的指揮者。他陰險惡毒，一定會拿出耐心等，”牧歌cao作投影，刪除了一半防御力量給大家看，“等到主力部隊撤離一半，他才會命令蟲群總攻。那時候，剩下的一半部隊也急于撤離，一方面失去了死戰(zhàn)的斗志，另一方面失去了友軍的掩護，可謂軍心浮動，是最脆弱的時候。曲靖會選擇這個時間點，對剩下的軍隊進行毀滅性打擊。俘虜，全殲，活捉，他可以為所欲為?！?/br>
    君怡和黎姿都面色復(fù)雜地低下頭。女武神最害怕的就是被活捉。她們寧可戰(zhàn)死。所以聽到牧歌說出這個可怕的戰(zhàn)術(shù)時，她們都心有余悸，恨自己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

    但是，無論是那支部隊留守，都必須有空軍的掩護，所以女武神是絕不可能提前撤離的。君怡心情沉重，也是因為這個。

    何友德弱弱地打破了沉默：“那么，我們確定一下撤離的順序吧……”

    幕僚長板著臉思考一陣，覺得很難辦。留下的部隊，注定被蟲群淹沒。

    “抽簽。”幕僚長沉吟了半天，以職階最高的權(quán)威拍了板。

    黎姿和君怡也沒說話。如果抽簽的話，女武神軍團運氣好還能提前撤離。那些嬌滴滴的美少女大多是朱門子弟，來前線鍛煉還行，如果真被活捉，恐怕后果會非常嚴重。黎姿見識了血戰(zhàn)的慘烈以后，早就后悔，不該把這些儀仗隊性質(zhì)的部隊帶到一線來了。

    副官做了鬮兒，寫上1/2/3/4，給大家盲抽。牧歌打開鬮兒一看，是個2。他一看黎姿的臉色，就知道她抽了個4。

    君怡有點站不穩(wěn)，扶著額頭坐在椅子上，低頭深呼吸。

    黎姿讀過機密報告，知道蟲族變強的方式是進化，而進化需要擴充基因庫——不用想都知道那些惡心的東西會對俘虜做出什么事情來。她下定決心，寧可自盡也不能被生俘。

    可君怡沒有黎姿的勇氣，她只覺得未來一片灰暗，身子像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何友德眉開眼笑地把鬮兒給幕僚長看：“我抽了個1。不過幕僚長應(yīng)該先走，太岳營交給下面的旗官指揮就是?！?/br>
    幕僚長撐在桌子上不說話，他有隱憂。如果一支被視若明珠的部隊斷送在前線，那么一大批官僚家族都會給艦隊施加壓力，關(guān)系惡化的話，鄭玄艦隊的輿論形象、后勤補給、經(jīng)費調(diào)撥和造艦指標都會急劇下跌。這些方面的特權(quán)，本來就是鄭玄艦隊賣官鬻爵、向朱門家族提供“畢業(yè)就提拔到武神職階”的榮譽名額換來的，如果這些嬌滴滴的小姐們死在比鄰星，產(chǎn)生的后果，幕僚長根本不敢想。

    可以說，女武神軍團如果遭遇不測，鄭玄的經(jīng)濟資源將會流失大半，這對如日中天的鄭玄艦隊來說，可以構(gòu)成致命打擊。

    當(dāng)初，鄭玄允許黎姿前來，也是想給黎姿鍍金，撈一筆空前絕后的功勞。但是鄭玄萬萬想不到，前線情況會如此惡劣，他也想不到黎姿會為了牧歌而奮不顧身。

    所以，事情做到這個地步，幕僚長已經(jīng)騎虎難下，左右為難。送女武神軍團先走嗎？那么誰替她們?nèi)ニ滥?？這個關(guān)口，誰甘心做替死鬼呢？如果強行食言，豈不會鬧出嘩變？

    按規(guī)矩辦？真的讓女武神軍團斷后嗎？斷后的百人隊陣亡率高達八0%，決戰(zhàn)的斷后敢死隊的境遇只會更悲慘。如果讓黎姿斷后，幕僚長就算活著回去，也是引咎辭職的命。

    何友德還拿著“1”的鬮兒，一臉期待地盯著沉吟不語的幕僚長，企盼幕僚長下指示。

    只有牧歌看出來，幕僚長已經(jīng)陷入絕境了。幕僚長從拼死搏殺的絕地中生還，還沒歇口氣，眨眼又陷入了泥潭。

    牧歌把寫著“2”的鬮兒丟了，然后嘆氣，抬頭對幕僚長說：“陷陣營愿意斷后。我這樣做，有兩個理由和一個條件?！?/br>
    君怡陡然抬頭，不約而同地與大家注視牧歌。一種令人窒息的喜悅，讓她說不出話來。她盯了會牧歌，又看黎姿，發(fā)現(xiàn)黎姿的表情更加精彩。

    何友德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對他來說，捏到“1”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所以無論牧歌說出什么話，都會對他造成威脅。

    “什么理由？請講?！蹦涣砰L都不問牧歌的“條件”是什么，因為無論什么條件都可以商量。

    “陷陣營為什么殿后，理由有二。首先，太岳營久戰(zhàn)疲憊，已成殘兵，必須先走。第二，女武神軍團是我鄭玄艦隊的臉面。我們是鄭玄帶出來的旗官，非常清楚他老人家的性格，那就是血可以流，手可以斷，但是臉面不能丟。為了艦隊的榮譽，女武神軍團深入前線；同樣為了艦隊的榮耀，這兩百個女武神必須一個不少地凱旋而歸。只有這樣，我們這場戰(zhàn)役才能叫做全勝大捷；只有這樣，戰(zhàn)死的兄弟們才能夠領(lǐng)取足夠的撫恤金；只有這樣，所有的血才不會白流。女武神軍團必須先走，鄭玄艦隊不能丟臉。”牧歌板著臉，像領(lǐng)導(dǎo)心里的蛔蟲一樣，把幕僚長的心事全部講了出來，而且講得頭頭是道，講得蕩氣回腸。

    君怡的眼淚都滾下來了。她哽咽道：“牧歌……”

    牧歌打斷君怡的話：“說句不好聽的，你們的命的確比我們的貴，這是命，得認。如果你們死光了，鄭玄艦隊名譽受損，聲望下跌，軍費被裁，那我這些戰(zhàn)死的兄弟，恐怕連安置家人的撫恤金都會被拖欠。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也是一筆簡單粗暴的明白帳。為了鄭玄艦隊的所有將士，請你們活下去，請你們在凱旋的路上綻放你們的光芒。我索求無他，只請你們不要忘記戰(zhàn)死在比鄰星的武士，不要忘記那些籍籍無名的寒門?！?/br>
    牧歌把帳算得很清楚，何友德也很明白一些媒體的吃相有多難看。他無法反駁牧歌的話。

    黎姿臉色雪白，嘴唇翕動，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率領(lǐng)200姐妹深入絕地，心存愧疚，可是驕傲和尊嚴又不允許她說出臨陣脫逃的話，本身就在煎熬之中。牧歌把道理說得鞭辟入里，黎姿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提前撤離，所以她心里只剩下對男友的依依不舍、對勇士的擔(dān)憂掛念、對牧歌的憧憬欽佩。

    幕僚長哆嗦個不停，他咬牙切齒地忍住哽咽，淚水漣漣地抬起頭對牧歌說：“老成謀斷。公忠體國。牧歌，我崔永基沒有看走眼，栽培你是對的！牧歌，你們是寒門，但是絕不會籍籍無名，因為陷陣營的每一個名字，都烙印在我崔永基的心臟上！只要我一天沒有退休，別人休想動你分毫！”

    何友德看著牧歌說：“你是真不怕死啊。我承認，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這么做，你值嗎？”

    牧歌瞟了一眼黎姿。黎姿觸電似的躲開他的目光，身子搖了一下。她在內(nèi)疚。

    “當(dāng)然是值得的?！蹦粮枵f。

    黎姿閉上眼睛，長睫毛關(guān)不住淚珠，心里甜蜜如春，可離別之情又如同刀割。

    然后牧歌繼續(xù)說：“因為我還有條件。那就是請幕僚長幫我做擔(dān)保人，允許兩支異族部隊填入陷陣營編制，領(lǐng)一個百人隊的補給。它們分別是蝶族和蟻族，我可以完全節(jié)制它們，并且讓它們在對抗曲靖時發(fā)揮重要作用?！?/br>
    黎姿心里一咯噔，暗想不好，這樣一來，那個妖艷賤貨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地粘在牧歌身邊了？危險了，危險了。

    “是你在報告中提過的蝶衣和蟻王？”幕僚長記憶力很好。

    “是的。絨族的曲靖攻克了蟲族舊都，傀儡了王蟲，策反了螻族、蝽族。只有蝶族和蟻族殺出重圍，堅持游擊戰(zhàn)爭。蝶族的首領(lǐng)蝶衣發(fā)現(xiàn)我和曲靖的部隊血戰(zhàn)，于是現(xiàn)身將我的陷陣營救出來。蝶衣對曲靖和蟲族都非常了解，策反價值巨大。而且蝶衣可以讓蟲族部隊陷入混亂，可以幫助陷陣營生還。事后記功，幕僚長再如實匯報一下，給她們特批一個百人旗編制，應(yīng)該不難吧?！蹦粮枇Ρ５?，連黎姿都沒辦法，就算不愿意，她都忍氣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