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鈺一身鎧甲走進殿內(nèi)，他摘了頭盔，沖殷玦一笑：“九哥，我們許久未見了?！?/br>
    殷玦臉色蒼白，但表情卻異樣的鎮(zhèn)定，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淡淡地問：“十一弟好算計，好謀劃，是我輸了?！?/br>
    容貴妃軟坐在地上直哭，殷玦扶起她，看著母親，他凄然地一笑：“母妃別哭，是兒子無用，讓你失望了?！?/br>
    容貴妃一把抱住殷玦，哭著求殷鈺：“恒王，一切都是我主使我謀反，玦兒全然不知，他是你九哥啊，我求你，你放了他吧，哪怕流放，哪怕廢成庶人，求你留他一條命罷！”

    殷玦摟著容貴妃講道：“母妃，他怎么會留我，我們兄弟十三個，最終就剩下我跟他了，您還不明白嗎？殷家的人，沒有長心?！?/br>
    容貴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死的抱著他，殷玦突然一笑，他歪著頭說：“十一弟，你還不知道吧，父皇還留了一手，我也是才知道的，他還留了一個——”

    殷鈺走上前，想聽仔細，殷玦忽然抬手，手腕上一只短箭飛一般射出去——

    殷鈺猛地睜大眼睛，突然一柄利箭射過來，正中殷玦的手腕，殷玦的手一歪，那只短箭貼著殷鈺的臉夾擦過，擦出了一條血痕！

    殷鈺瞇了眼睛，護衛(wèi)立刻上前將殷玦按住！

    殷鈺回頭看，寧瑜從殿外走來，手上還拿著弓，她過來看了眼他臉上的傷，淡淡地問：“你沒事吧？”

    “……”殷鈺突然一笑，眉眼彎彎的，“沒事，多虧了瑜兒這一箭。”

    容貴妃去拽殷玦，她看到寧瑜出現(xiàn)，捏著帕子驚的瞪大了眼睛：“你們，你們，是一伙的？”

    殷鈺抬手，溫?zé)岬氖种覆恋魧庤け羌馍系奈垩?，一笑，對容貴妃說：“自然，寧國公何等大丈夫，怎么會反叛扶持一個通敵賣國的皇子，瑜兒是寧國公的女兒，虎父無犬女，她自然也不會幫你們。”

    “所以，你們不合，就是在演戲！”

    殷玦掙了下身子，惡狠狠地看殷鈺，殷鈺點頭：“自然，只不過瑜兒太入戲了，要不然還真不好騙過你們。”

    “……！”

    殷玦忽然瞪大眼睛，他低頭盯著胸口看，看到自己的胸口插著一把刀，他緩緩扭過頭，一雙眼睛瞪大，眼里有震驚，不解，然后是譏嘲悲涼！

    他咚地倒在地上，便那樣張著眼睛，帶著不甘，死了。

    容貴妃尖叫，她爬過去拼命的壓著兒子的傷口，染了滿手的血，她又抱起殷玦緊緊地按在懷里！

    “我的兒，我的兒！”

    容貴妃哭嚎，她突然間止了聲音，這殿里，原本都是她的嚎啕，她突然間止了聲，大殿里一片寂靜，詭異的瘆人。

    容貴妃緩緩地抬頭，她看到站在龍榻前，握著長劍的男人，那劍上，還滴著血，滴著她兒子的血——

    容貴妃張大嘴巴，同樣震驚的表情，她尖叫，聲音凄慘絕望！

    “為什么？為什么？”

    她抱著兒子的身體，瘋一樣問床邊的男人，大盛的皇帝，盛理宗。

    理宗皇帝丟了長劍，臉上有悲痛，他緩緩地說：“大盛的皇帝只有一個，他不是，自然是要死的?！?/br>
    理宗皇帝看向殷鈺，眼里有贊許，有驕傲，他說道：“這大盛天下，朕交給你了?！?/br>
    理宗皇帝喚高公公，不一會兒，高公公恭謹?shù)呐趿艘粋€龍紋的盒子過來，大臣門都已經(jīng)被召到殿外。理宗讓人喚他們進來，他坐在龍榻上，讓高公公宣讀遺詔，高公公高聲念道：“朕以涼德，嗣守祖宗大業(yè)……”

    “今立召，傳位于皇十一子殷鈺……”

    容貴妃坐在地上，張大眼睛，一張臉青白，殷鈺接了遺詔，跪下謝恩，理宗皇帝咳了一聲，“你們都退下吧?！?/br>
    朝臣們都退下了。

    容貴妃扭頭看理宗皇帝，她聲音有些懵：“你早就立了詔書，要傳位給恒王，你一直在騙我?！?/br>
    理宗皇帝咳了一聲，淡漠地看向她。

    容貴妃喃喃：“你一直都是向著殷鈺的，一直都是，所以，你讓他跟寧家聯(lián)姻，為什么?。繛槭裁?？”

    容貴妃幾欲瘋了！這么多年的寵愛，偏愛，難道竟都是假的??？

    寧瑜對理宗行禮：“父皇，外頭還有許多事，寧瑜便先去忙了?！?/br>
    理宗點點頭，眼神柔和：“瑜兒你辛苦了，先去吧，要留意別傷著?！?/br>
    寧瑜離開后，理宗皇帝把太監(jiān)宮人都打發(fā)了，殷鈺讓護衛(wèi)守在大殿墻門外，非昭令，任何人都不得進！

    “當(dāng)年，朕倚仗皇后娘家坐穩(wěn)了天下，可是盛家日益強大，你哥哥容連原本是盛國舅的得力部下，于是，朕便納了你為妃，讓你生下皇子，朕告訴你，想立老九為帝，于是容家便和盛家分化成了敵對，制衡了盛家?！?/br>
    “所以，這么多年的寵愛，偏心，都是假的？”容貴妃坐在地上問，臉木木的，似乎已經(jīng)不知道痛了。

    理宗皇帝點頭，容貴妃突然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她大叫：“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是你的一枚棋子，容家從開始到結(jié)束，一直都只是你手上的棋？”

    理宗沉默了片刻，再次點頭。

    容貴妃仰天狂笑，突然間頃下腰抱著兒子的尸體，凄厲的尖叫，她叫的那般絕望，凄楚，細細的一把嗓子像尖刀一樣穿著這冰冷的朝陽殿！

    “竟都是假的，竟都是假的！我的兒，我可憐的兒！”

    容貴妃摸著兒子冰冷的臉，她不叫了，呵呵笑，她摸著頭發(fā)，突然撥了發(fā)上的金釵竟然是狠狠的扎進了自己的眼睛里，那般疼，她只是笑，還不解恨一般，又撥了釵，往自己的另一只眼上扎！

    “殷卓然，我瞎了這雙眼，到了陰曹地府，投胎轉(zhuǎn)世，便再也不會看不到你的臉了?！比葙F妃哈哈笑，手執(zhí)著金釵扎進了自己的脖頸里，她扎的那樣狠，一絲猶豫都沒有，死也是極痛快的，只瞬間便沒了氣，倒在了兒子的身上。

    理宗皇帝閉上眼睛，消瘦的臉，一片厚重的倦怠，瞧不出一絲多余的情緒。

    他輕輕說：“鈺兒，老九私下養(yǎng)了一對兒子，藏在別莊里，朕已經(jīng)命人拿了，殺了，你記著，斬草總要除根，否則后患無窮，只是死人便不必計較了，便將他們一家葬在一處吧。”

    殷鈺垂頭，臉色平靜：“是，父皇。”

    天，一片黑冷寒涼。

    風(fēng)里，還夾雜著血腥氣。

    殷鈺走出了朝陽殿，他一路往前，目光在混亂的人群中搜索。

    “……”

    寧瑜高高束著發(fā)，頭發(fā)凌亂，臉上是泥還是污血，一片一片的臟，她身上也是亂七八糟的，衣衫上都是污泥臟血。

    她坐在花園的石臺上，二手捏著饅頭，正在狼吞虎咽的啃著。

    旁邊一人走過，殷鈺喊：“有水嗎，給我水?！?/br>
    那人急忙行禮，恭敬的把水馕解了給他，殷鈺拿著過去，疲憊地坐下，遞水給寧瑜。

    寧瑜仰頭喝了一氣，痛快了不少，她解繩子要脫鎧甲，殷鈺抬手說：“我來吧?！?/br>
    寧瑜也沒攔著，她實在是累了，殷鈺解了繩子，幫她把鎧甲脫了，寧瑜頓時一身輕松，好像又能重新喘氣了一樣。

    “餓了？”

    殷鈺輕笑著問，寧瑜點頭，突然又護著饅頭扭過半身，警覺地看他：“我就這一個饅頭了?！?/br>
    殷鈺看著她的眼眸，眼里有莫名的東西，“什么時候知道我在做戲的？”

    寧瑜咽下饅頭，因為剛大戰(zhàn)過，她實在累了，也沒力氣討厭他了，便好聲的回他：“一直都知道啊，你又不是那么膚淺的人?！?/br>
    大盛宮的燭火映在殷鈺的眼睛里，他的眼里有光，像掉落了星星一樣明亮，他說：“一場宮亂，大盛宮盛京城都要亂上幾日，我讓人送你回去，好好歇一歇，這里我讓人安排就行了?！?/br>
    寧瑜點頭，她是真的快累死了，將近一個月，收拾叛亂，馬不停蹄，反正剩下的也用不著她了。

    第18章

    經(jīng)歷了一場宮變，盛京街上蕭瑟了不少，也安靜了不少。

    太醫(yī)用藥吊著盛理宗的命，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時日無多了。

    九月二十六日，寧瑜入宮覲見理宗皇帝。

    理宗靠在龍榻上，將死的人，氣色灰敗，兩頰凹陷著，理宗皇帝讓人搬了凳子在自己的床頭，喊寧瑜坐下。

    “此次宮變，你立了大功，可想好了要什么獎賞？”理宗皇帝笑著問，聲音低弱，輕輕咳了一聲。

    寧瑜雙手按在膝上，眼神清透：“父皇，容家將要被抄家問斬，寧瑜想要這差事，寧瑜想要容家所有罰抄的財產(chǎn)。”

    理宗皇帝的眼中流露出驚訝來，他沒料到寧瑜會提這樣的要求，一時沉默了。

    寧瑜聲音軟下來：“父皇，寧瑜要這財產(chǎn)自然有用，這財產(chǎn)是大盛國的，寧瑜必會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還會去?！?/br>
    理宗瞧見女孩清透堅毅的一雙眸子，盛似繁星，他突然明白過來寧瑜的心思，他眼里有贊許，點頭說：“父皇相信你，你喊高凡來。”

    寧瑜叫了高公公進來，理宗讓他伺候，寫了旨，用了印，將查抄容家的差事交給了寧瑜去辦。

    這件事，原是皇后來請，想讓盛國舅來辦的，殷鈺來了卻說緩一緩，理宗的意思，也是緩一緩……

    緊著，寧瑜領(lǐng)了圣旨，帶人查抄了容家，理宗下了旨，寧瑜救駕有功，將容家罰抄所有財產(chǎn)，盡數(shù)賞給了寧瑜。盛國舅在朝堂上忿然不平，要知道容家的財產(chǎn)何止百萬，光其間貪污受賄的奇珍異寶便堆積成山！理宗皇帝病重，殷鈺代為理政，在朝堂上，說皇上金口玉言已開此事已定，盛國舅才不甘愿的噤了聲。

    永安三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殷鈺被封為大盛朝太子，十月六日，寧瑜被受封為大盛朝太子妃。

    永安三十七年十月三十日，理宗皇帝病危，皇后，太子皆在朝陽宮中守著。

    亥時二刻，殷鈺將人都遣了出去，獨留自己在，理宗皇帝躺在榻上，氣色灰敗，身子薄薄的便似紙片一樣。

    “要，小心，盛家?！?/br>
    理宗躺在龍榻上，氣若游絲。

    殷鈺坐在床頭，輕聲說：“父皇寬心，兒子知道?！?/br>
    理宗閉了閉眼，牽動嘴角：“朕知道，從小，朕是最疼你的。”

    殷鈺笑了一聲，聲音薄薄的涼：“是么，父皇，您還記得六哥的樣子嗎？”

    理宗皇帝張了張嘴，腦子里一團模樣，六皇子么？腦中竟全無印象，甚至名字都記不得了。

    “您記得他活到如今，該多大歲數(shù)了？我記得，六哥叫殷瑛，他大我八歲，活到如今該三十而立了，他長得很高，眼睛很大，嘴唇很薄，最喜歡笑。”

    理宗眼神茫然，不懂殷鈺為什么要提六皇子。

    殷鈺垂下頭，聲音平平的，沉沉的，“您說您最疼愛我，可是在十二年前，為了壓制盛家，您要殺我?！?/br>
    理宗皇帝垂下眼眸。

    殷鈺起身，淡淡的說：“您十三個兒子，您哪一個都不疼，您把我們丟在關(guān)疆自相殘殺，就為了練出一個合格的大盛朝新帝，我四歲被扔在西南大營，跟在十二歲的六哥身邊，您讓他監(jiān)視我，六哥英勇善戰(zhàn)，屢建奇功，入了您的眼，于是他被容貴妃迫害，十五歲時被人暗殺重傷斷了一條腿，成了殘疾。”

    “大盛朝怎么會讓一個身有殘疾的皇子當(dāng)皇帝，于是您轉(zhuǎn)眼便拋棄了他，不管他在戰(zhàn)場如何拼命，我十歲時，盛家權(quán)勢滔天，您忌憚盛家，您要殺我，六哥拼了命保護了我，他從未想過傷害我，哪怕前面是無上的權(quán)勢。”

    “您知道六哥是怎么死的嗎？”

    殷鈺垂眼問，理宗皇帝薄薄的二片嘴唇顫抖，不知道是否在悲痛，殷鈺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道：“他替我中了一支毒箭，毒入全身無可救藥，他不是死在毒中，他說，大丈夫應(yīng)該死在戰(zhàn)上，他在寧國公的軍中當(dāng)了前鋒，血戰(zhàn)而亡?！?/br>
    理宗皇帝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