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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三章

第三章

二次大封皇子,十三阿哥竟而向隅。

    可是如今想來,卻反有些恨他,如果當(dāng)初不是他篤于手足之情,不多那個事,讓四阿哥去受罪,哪里會有今天這種神仙都難預(yù)測的變化。

    “聽說十三阿哥放出來了?!背Hf,“若不是四阿哥當(dāng)皇上,十三阿哥不能這么便宜?!?/br>
    “還說便宜,有什么便宜?”太后對十三阿哥畢竟還是感激遠(yuǎn)多于怨恨,所以替他抱屈地說,“圍禁高墻十四年,你當(dāng)那種日子是容易過的嗎?”

    碰了個釘子的常全不敢響了??墒翘笠欢亲拥囊钟簦热蛔屗|動了,不吐不快,所以自己接著話頭,仍舊談隆科多。

    “前個幾年,有人擁護(hù)八阿哥,有人覺得誰當(dāng)皇上都好,就是不能不早立太子。唯有隆大人絕口不提這件事,皇上曾對我說,只有隆科多知道他的心,故而才能得寵。哪知道他比誰都陰!你想想,人心多么險惡!”

    “隆大人會跟四阿哥這么好,實在看不出來。外人尚且如此,年大人是四阿哥門下,不用說,更是站在四阿哥這面!”

    聽得這一說,太后的臉色大變。像是突然想起,遺失了一樣極為珍貴的東西那樣,似乎愣住了。

    見此光景,常全也有些害怕,知道太后是關(guān)心十四阿哥的安危。不過,她在想,四阿哥再陰險狠毒,總還不致要害同母的弟弟吧!

    “誰?”常全發(fā)覺有人,大聲喝問。

    是一名宮女來報,道是十三阿哥求見。太后不但不會拒絕,而且是樂于接見的,立刻吩咐:“快請!”

    一面說,一面迎了出去。十三阿哥胤祥已腳步匆遽地進(jìn)入殿內(nèi),等抬頭看時,已到了太后面前,望見她凄楚的臉色,萬感叢生,禁抑不住,喊得一聲:“娘!”隨即撲倒在地,痛哭不止。

    原來胤祥的生母,位份甚低,是姓張還是姓章,都不甚清楚。清宮的規(guī)制,皇后以下,皇貴妃一人、貴妃二人、妃四人、嬪六人,再下來是貴人、常在、答應(yīng)等各目,并無定額。不過貴人還有封號,常在、答應(yīng)則概為庶妃,章氏是常在。

    康熙二十五年,章氏生子,為胤祥,行次十三。過了大約十五個月,德妃生子,即為胤禎,行次十四。這兩兄弟年齡相仿,自然而然地玩在一起。德妃忠厚寬大,并不因章氏是常在便看她不起,而章氏是有心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因為出身不高,將來難免受人欺侮,而德妃位份既尊,人又長厚,且有四阿哥這么一個已可為皇帝分勞的大兒子,所以傾心巴結(jié),幾乎無一天不到德妃所住的永和宮,為的是將來胤祥好有個照應(yīng)。

    胤祥從小跟著胤禎叫德妃為“娘”。孩子無知,做母親的知道,這是高攀,只以德妃并無嫌棄的表示,章氏亦就樂得讓自己的兒子認(rèn)妃為親娘。到了康熙三十八年,章氏一病而亡,胤祥才十四歲。德妃憐念往日的情誼,將他撫養(yǎng)在永和宮,與胤禎做伴,這一來恩情更深了。同時,四阿哥雖已受封為貝勒,分府在外,經(jīng)常省覲母妃,與胤祥常有見面的機(jī)會。由于從小便受母親的教導(dǎo),所以胤祥對胤禛格外尊敬,“四哥,四哥”叫得極其親熱。這樣四阿哥胤禛對這個異母之弟的情分也不同了。

    康熙四十七年咒魘廢太子一案,胤禛便利用胤祥出面與大阿哥勾結(jié),及至“人贓并獲”,胤祥一肩擔(dān)承,不提胤禛一個字。在他,一半亦是報答德妃的恩誼。十四年圈禁高墻,居然還有重新見面的一天,德妃想起前情,亦禁不住涕泗橫流。

    胤祥卻是越哭越厲害,什么人都勸不住。其實,前面是哀感傷心之淚,后面是痛快的發(fā)泄之淚,想到十四年不堪忍受的日子,畢竟熬出來一位太后、一位皇帝,自己的苦不算白吃,對“娘”和“四哥”,也真的報答得過了!

    因此,哭歸哭,表情卻大不相同。一等哭完,滿臉喜氣。

    “娘!大喜!”

    說著又磕頭恭賀。但等他抬起頭來時,驀然一驚!因為太后臉上并無喜色,但也并非由其皇父駕崩而生哀戚,看上去是懊惱和憂慮。

    “娘,你老人家怎么啦?”

    “常全!”太后吩咐,“你看著一點兒!”

    “是!”常全答應(yīng)著,她懂太后的意思,有話要問十三阿哥,不準(zhǔn)任何人接近談話之處。

    于是,太后將胤祥帶到偏東作起坐之處的那間屋子,喊著他的小名說:“小祥,我有話問你,你可不許跟我說半句假話!”

    “娘!”胤祥跪了下來,“兒子決不敢?!?/br>
    “我問你,四十七年十一月那件事,你是受了誰的指使?”

    一聽這話,胤祥色變,想了好一會兒答說:“娘!不要逼兒子說假話。”

    這是證實了多年的猜疑,太后的臉色益發(fā)陰郁了。

    “娘!大喜的日子——”

    “什么大喜的日子!”太后發(fā)怒了,“阿瑪歸天了,你還說大喜!”

    胤祥漲得滿臉通紅,又驚又疑,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吹剿腔碳钡纳駪B(tài),太后反倒有些不忍了。

    “小祥,我再問你,你可知道你弟弟這會兒在哪里?”

    這是指胤禎,“不是在青海嗎?”他說。

    “在青海干什么?”

    “阿瑪派他當(dāng)大將軍征準(zhǔn)噶爾。”

    “他封了郡王,你知道嗎?”

    “知道。”胤祥點點頭說。

    “你還知道些什么?”

    “就只知道這一些?!?/br>
    “你沒有聽說,阿瑪決定把皇位傳給你弟弟?”

    “什么?”胤祥目瞪口呆,一張臉幾乎扭曲了。

    太后卻很平靜,“大概沒有人跟你說過?!彼龁?,“隆科多不是常派人去看你嗎?”

    “是!常派人去看我,從沒有提過阿瑪要把皇位傳給弟弟的話。倒是常說,阿瑪越來越看重四哥,都在說:將來必是雍親王接位。”

    這又證實了隆科多與胤禛早有勾結(jié),太后嘆口氣說:“你四哥這件事,做得可真是對不起父母兄弟!”

    “娘!”胤祥定定神問道,“既是傳位給弟弟,可怎么又傳了給四哥?四哥做了什么事?”

    “一時哪里說得清楚?你在里頭十四年,外頭的變化太多了?!碧笥终f,“我先問你,你四哥打算什么時候把阿瑪?shù)南?,通知你弟弟???!我還不知道,”太后想了一下問,“是誰讓你來的?”

    “四哥!”胤祥立刻改了稱呼,“皇上,讓我來給——皇太后請安叩喜?!?/br>
    “那你就告訴你四哥,說我說的,該讓弟弟趕快回來奔喪?!?/br>
    “是!”

    “還有!”太后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剛才問你的話,你可一個字不能跟你四哥說,你只裝作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好了。”

    “是!”

    見胤祥并不特別在意她這幾句,太后便又說道:“小祥,你可得在心里有個數(shù)兒:我這是衛(wèi)護(hù)你!”

    胤祥將她的話,咀嚼了一遍,驀然意會,不免心驚!“四哥”有猜忌之心,是他已經(jīng)看出來了的。如果自己的言語稍微不慎,“四哥”可能會想到他會泄露當(dāng)年頂兇的一段秘密,這后果就無法設(shè)想了。

    胤祥沒有答話,雙淚交流地磕一個頭,抬起臉來時方始說道:“娘的大恩大德,兒子來世都報答不盡!”

    黃昏時分,下了三道上諭:第一道命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學(xué)士馬齊、尚書隆科多總理事務(wù),凡有諭旨必經(jīng)由四大臣傳出。這是大行皇帝崩逝不久,即曾面諭隆科多的,此時不過正式諭知內(nèi)閣。

    第二道:大將軍恂郡王胤禎,與淳郡王長子弘曙,馳驛來京,軍務(wù)即敕交平郡王訥爾蘇管理。并派副都統(tǒng)阿爾訥隨胤禎來京,副都統(tǒng)阿林保隨弘曙來京。這兩個人是嗣皇帝布置在軍前的親信,派隨胤禎、弘曙來京的用意,是要聽取他們的報告,看胤禎與弘曙接到京中的消息以后,作何表示。

    第三道:貝勒胤禩封為廉親王,十三阿哥胤祥封為怡親王,二阿哥之子弘皙封為理郡王。很顯然的,胤禩封王是籠絡(luò),胤祥封王是報答,而弘皙封王是補過。同時也有辟謠的作用,表示他跟二阿哥毫無嫌隙,而且很敬愛二阿哥,所以將弘皙封為郡王。但如問說:何以不將二阿哥釋放?他也有話回答:“二阿哥是皇考所拘系,本乎三年無改之義,不敢擅違父命?!?/br>
    恩命一下,便有人趕到皇八子胤禩府邸去報喜,八福晉是極厲害的人,冷笑一聲說道:“有什么喜?不知道死在哪一天!”

    報喜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心懷不忿,少不得要去搬弄是非,加油添醬的話,傳到嗣皇帝耳朵里,越發(fā)對胤禩起了戒心。

    一交戌初,西洋自鳴鐘上針指七點,內(nèi)廷宮眷,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了乾清宮。

    當(dāng)然,位份越低越來得早。太后倒是想早點來的,但永和宮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鄧三和,已由隆科多代皇帝傳旨,將他調(diào)為慈寧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而且升了一級。同時吩咐,就從傳旨時起,永和宮的一切都按太后的規(guī)制辦理。所以當(dāng)她要起身到乾清宮時,鄧三和一直攔著,直到戌初二刻,也就是七點半,方用太后的軟轎,抬出永和宮。

    一進(jìn)了乾清門,太后關(guān)照停轎,步行上殿。御前大臣馬爾賽一聲吆喝:“皇太后駕到!”殿內(nèi)的妃嬪、公主、福晉,殿外的嗣皇帝、親王、太妃、皇后以下的親貴,宮門以外的文武百官,一齊跪倒,恭迎太后。里里外外,鴉雀無聲,唯一的聲響,是太后鞋子下面木底的聲音,“篤篤”地顯得更單調(diào),也更莊嚴(yán)。

    就在這時,忽然又從宮門外面抬來一張軟榻,上面躺著的是抱病的宜妃。在此儀容莊肅的場面之下,忽然有此,非常刺目。嗣皇帝正在考慮應(yīng)該如何攔住時,哪知那張四個太監(jiān)所抬的軟榻,已經(jīng)無視太后,直往而前,越過太后,搶先進(jìn)了殿門。

    眾目睽睽之下,宜妃這樣子肆無忌憚,嗣皇帝不由得勃然色變。太后也是心如刀絞,但眼淚只有往肚子里吞,誰教自己是“假太后”呢?

    她總算沉得住氣,進(jìn)了殿門,才放聲大哭,這一哭自然引起了震天的哭聲。于是執(zhí)儀的大臣,與內(nèi)務(wù)府的官員,依照喪禮規(guī)定,依次辦事,等梓宮——棺材的蓋子一合上,太后撫棺一慟,昏厥了過去。這一下子少不得又是一陣大亂。適時也不管誰是太后,誰是皇后,誰是皇帝,誰是臣子,逡巡如退,最后只剩下嗣皇帝與近臣了。

    “皇上請節(jié)哀!”隆科多對坐在乾清宮廊上所鋪的一塊草薦上的皇帝說,“大事還多,都得皇上做主?!?/br>
    “廉親王呢?”皇帝抬起一雙滿布紅絲的眼睛問。

    “怕是回去了?”

    “哼!”皇帝微微冷笑,“他在找死!”

    不過另一個總理事務(wù)大臣,是嗣皇帝極力想籠絡(luò)的,總算安安分分地在待命,這個人就是馬齊。

    馬齊的態(tài)度很重要,因為他是當(dāng)朝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得尊敬的一個老臣,尊敬猶在于次,主要的是,他在滿洲文武百官中具有很大的號召力。

    這跟他的家世有關(guān)。他姓富察氏,是滿洲八大世家之一。他的父親叫米思翰,康熙八年當(dāng)戶部尚書。先帝議撤藩時,大臣中贊成的很少,只有明珠和米思翰認(rèn)為撤藩一舉,是睿智的決定。米思翰以戶部尚書的身份,對于調(diào)動大軍討伐吳三桂、耿精忠,在糧餉的籌劃方面,更殫精竭慮,立了很大的功勞??上г诳滴跏哪?,以四十三歲的英年便下世了。

    先帝對凡是支持撤藩的大臣一概視之為可共患難的心腹。三藩之亂平服以后,酬庸甚厚。明珠勢焰熏天,號稱“權(quán)相”,富甲天下,先帝容他終于天年。對于米思翰諸子,則推念前勞,格外重用。

    米思翰有四個兒子,長子叫馬斯喀,初次隨先帝親征噶爾丹時,是大將軍費揚古的副手,立過極大的汗馬功勞;次子就是馬齊,先做文郎,清廉謹(jǐn)慎,一路扶搖直上,早在康熙三十八年,便已入閣拜相,如今以武英殿大學(xué)士為首輔。其間一度被黜,則因為他擁立胤禩之故。這個風(fēng)波鬧得很大,王公大臣會議,本來連他的兩個弟弟馬武、李榮保,一起定的死罪。先帝因為米思翰的緣故,赦免了死罪,交胤禩看管,這是一種考驗,看他是不是安分。馬齊當(dāng)然知道,決不敢跟胤禩再生什么妄念。所以在康熙四十九年復(fù)用他主持與俄羅斯通商事宜。馬武、李榮保本來關(guān)在監(jiān)獄中的,此時亦一起復(fù)用,仍舊成為八旗中最興旺的一個家族。

    嗣皇帝早就看到這個家族是非結(jié)納不可的。不過,他很機(jī)警,深知結(jié)納馬齊,形跡太顯。就是籠絡(luò)馬武,亦恐引人猜疑,所以他是從李榮保身上下手。兩家內(nèi)眷,常有往來,李榮保的長女,比弘歷小一歲。十歲的小姑娘,已顯端莊知禮,所以嗣皇帝已經(jīng)透過眷屬向李榮保的妻子表示過,希望將來結(jié)成兒女親家。因此,李榮保在二哥馬齊、三哥馬武面前,常替如今的嗣皇帝,當(dāng)時的雍親王說好話??墒怯河H王會成為嗣皇帝,不但馬齊,是連李榮保都夢想不到的。

    因為如此,這天中午,李榮保特地請馬齊、馬武來密談,要求他兩個哥哥支持嗣皇帝。

    馬武沒有什么意見,馬齊卻必須作個深切的考慮——事實上他從昨夜出大事時,便一直在自問:應(yīng)該持何種態(tài)度?不過,當(dāng)李榮保未提出這個要求以前,他還可以暫作觀望,此時卻必須在徹底了解情況,權(quán)衡得失之后,作一個重大的決定。

    “事情是很清楚的,皇位應(yīng)該歸十四阿哥。”馬齊慢吞吞地說,“先帝幾次跟我說起,十四阿哥哪點像他哪點不像他。如果不是有傳位之心,何必老拿十四阿哥跟他自己作比?”

    “八阿哥不也說過嗎?除非是十四阿哥當(dāng)皇上,他才沒話說。”馬武也說,“不過事已如此,三阿哥領(lǐng)頭給皇上磕過頭了,大局已定——”

    “不見得!”馬齊搖搖頭,“八阿哥不是肯省事的人,九阿哥的花樣更多?!?/br>
    “莫非他們還能推翻已成之局?”李榮保說,“二哥,大家對你都抱著很大的期望,希望你能把局面安定下來,你不能猶豫不決?!?/br>
    “我也要有這個能耐才行?!瘪R齊慢吞吞地說,“如今在京城里,禁軍都在隆科多手里,大家敢怒不敢言??墒牵陌⒏缭谖鬟?,手握重兵,而且,他手里可能還有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李榮保微顯驚惶地說,“二哥,那是什么東西?”

    “先帝給他的信?。∥抑老鹊劢o十四阿哥的親筆信,至少有三封,如果中間有提到將來如何治國平天下的話,那不就是傳位的證據(jù)?”

    “可是,金匱里的朱諭,不也是證據(jù)嗎?”

    “可惜!”馬齊用不帶情感的聲音說,“那道朱諭只不過隆科多一個人拿出來的而已!”

    李榮保不是“內(nèi)廷行走”人員,馬武雖也是內(nèi)務(wù)府總管大臣,昨天卻未在暢春園值班,所以對那道朱諭是怎么回事,還不十分清楚,此時只好望著馬齊發(fā)愣。

    “若說要改那道朱諭,容易得很;要證明那道朱諭是不是改過,也容易得很?!?/br>
    接著,他將改朱諭何以容易的道理,約略說明,接下來再講如何證明這道朱諭的真假。

    “先帝臨御六十一年,所下的朱諭,不計其數(shù),有存在內(nèi)閣的,有存在內(nèi)務(wù)府的,還有存在敬事房的,只要調(diào)它幾通出來,仔細(xì)查一查皇上平時寫‘於’字,是不是常作‘于’還是偶爾寫作‘于’。偶爾寫的都不算,還要看‘于’字的筆畫相符不相符。照道理說,這樣重要的文件,皇上是不會拿‘於’字簡寫為‘于’的!”

    “原來如此!那用不著說了,一定動過手腳。”馬武又說,“倘或十四阿哥手里有那種信,這道朱諭就變得很可笑了!”

    “怕的就是這一點!”馬齊點點頭說,“果然有這種情形出現(xiàn),那就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子了!”

    “不會!”李榮保接口,聲音爽脆得很。

    “何以見得?”

    “二哥,你莫非記不得了,年羹堯是雍府門下?”

    “我怎么記不得?”馬齊笑說,“不過,年羹堯?qū)λ摹髯印?,究竟忠到什么程度,難說得很。聽說以前他常挨他主子的罵?!?/br>
    這一點,李榮保比馬齊可了解得多了,笑一笑說道:“二哥,你受欺了!這是多少有點兒做作的?!?/br>
    “做作?”馬齊很注意這句話,“你是說,有意要做給人看,他們主子奴才之間,并不和睦?”

    “是的。”

    馬齊不作聲了。他原來的顧慮是,十四阿哥絕非無用之輩,大位被奪,豈能甘心?倘或起兵問罪“靖難”,年羹堯未見得能制得住他。只要大兵入關(guān),八阿哥、九阿哥自然會起而響應(yīng)。朝中四阿哥的親信極少,彼時的成敗難測,所以必須慎重。

    照此刻看來,顯然他們“主子、奴才”早有勾結(jié),則年羹堯自然早有布置。防到有此令人意想不到之一日,十四阿哥必不甘服,年羹堯豈能毫無箝制之方?

    十四阿哥無望了!八阿哥、九阿哥該見機(jī)了!馬齊這樣心中自語,遂即決定他們一家的態(tài)度。

    “好吧!”馬齊站起身來說,“順天應(yīng)人?!?/br>
    “這是天意!”馬武也說,“天意如此,不可強(qiáng)違。反正都是先帝之子,誰當(dāng)皇上都一樣?!?/br>
    “不一樣,不一樣!”馬齊連連搖手,“不過也不必提了。進(jìn)宮吧!”

    對嗣皇帝來說,馬齊敬順,朝中無憂,自是一大安慰。但想到深宮,實在煩心。亦只有暫且拋開,處理急要的事務(wù)。

    目前最急要的事,便是“市恩”。唯有普施恩惠,才可以團(tuán)結(jié)人心,清除異己。因此,嗣皇帝垂問的,亦就無非與此有關(guān)了。

    “蒙古的臺吉要來奔喪嗎?”

    “是!”馬齊答說,“不過未曾出痘的不必來?!?/br>
    “這是皇考體恤他們?!彼没实壅f,“來朝謁梓宮的,可以多發(fā)口糧?!?/br>
    “是!”

    “噢!”皇帝忽然想起,向隆科多說,“天氣這么冷,晚上在梓宮面前守護(hù)的太監(jiān),賞皮袍子給他們?!?/br>
    “是!奴才馬上去傳旨?!?/br>
    “傳旨給十六阿哥好了。他辦事很妥當(dāng),讓他署理內(nèi)務(wù)府總管?!?/br>
    片刻之間降了三道恩旨,不過作用不大。嗣皇帝心想,還得找一件能教萬民歡騰的事來做。

    于是他想了一下說:“先前京里米價上漲,皇考派我去查核各倉儲糧的情形,我發(fā)現(xiàn)許多倉庫壞了,曾奏請皇考,不妨將應(yīng)該發(fā)出去的米,趕快發(fā),免得露天堆在那里,徒然霉?fàn)€。最近米價怎么樣了?”

    “平了一點兒。”馬齊答說。

    “還要讓它平下去!”嗣皇帝說,“米價貴,是來源不暢;來源不暢,因為口外米谷不準(zhǔn)運進(jìn)口內(nèi)。你們看,這件事該怎么辦?”

    “回皇上的話,”馬齊答說,“口外的米谷,備作軍糧,所以不準(zhǔn)運進(jìn)口內(nèi)?!?/br>
    “可是燒鍋怎么說?造酒消耗了大批米谷,這件事說不過去?!?/br>
    “是應(yīng)該禁止。”

    “燒鍋禁止,米谷準(zhǔn)予進(jìn)口!”胸有成竹的嗣皇帝說,“米谷進(jìn)口,該有地方來堆,所以倉庫亦應(yīng)該大修。馬上擬兩道上諭,先說倉庫,后談進(jìn)口。”

    “回奏皇上,照喪儀,十五天之內(nèi),不處理這種公事?!?/br>
    “這是遵奉皇考的遺命。”

    于是擬了兩道上諭,第一道由嗣皇帝奉先帝之命查察倉庫說起,歸結(jié)到倉庫必須修補,派定專人,動用???,即日辦理。最后特別聲明,此本非大喪期間該辦之事,只為仰體先帝遺命,故而提前降旨。

    第二道是米谷準(zhǔn)予進(jìn)口,而口外的燒鍋則概行禁設(shè)。也提到先帝臨終“惓惓于此”。這樣一方面表示他孝思不匱,另一方面對平抑米價也確有立竿見影之效。所以就民間來說,嗣皇帝的這第一炮是打響了。

    可是在旗人以及跟旗人接近的漢人之中,都有許多有關(guān)宮禁的流言,一半是事實,一半是渲染,將嗣皇帝說得很不堪。最駭人聽聞的是,說:“四阿哥進(jìn)了一碗?yún)f歲爺不知道怎么就咽氣了,可憐,當(dāng)了六十一年皇上,生了二十多個阿哥,臨終竟沒有一個兒子送終!”

    這些話當(dāng)然是太監(jiān)傳出來的。禩、禟兩府的下人更甚,在地安門外的茶館里,肆無忌憚地大發(fā)議論。又說:“皇太后心疼小兒子,而且她的大兒子干出這種事來,害怕她在宮里沒面子,所以除了上祭的時候不能不見面以外,皇上至今還沒有單獨見過太后。她也還是住在永和宮,不肯搬到慈寧宮去?!?/br>
    再有一說,是毫無知識的人在傳:“皇上拿老皇的兩個年輕妃子,接到自己住的宮里去了!”這是絕不會有的事。且不說宮中規(guī)制甚嚴(yán),也因為嗣皇帝如今正拿禮法在拘束他那一班不服氣的弟弟,怎會自己先悖禮滅義,做出私烝父妾的逆?zhèn)愔聛恚吭僬f,先帝的妃嬪,最年輕的也三十歲了。先帝并不好色,從無特意征選絕色女子充作后陳之事,所有的妃嬪,相貌自然都不壞,卻沒有美到能令人色授魂與、不顧一切要弄到手的程度。

    許多離奇的傳說之中,只有關(guān)于太后的,比較接近事實?;实鄣故敲刻煲辉绫氐接篮蛯m請安,但見到太后的時候甚少。即使見到了,太后臉無笑容,沉默寡言。而且說有大批宮女陪侍在左右,從無母子單獨相處,可以容嗣皇帝一訴私衷的機(jī)會。

    不過母子之間,公然發(fā)生無法掩飾的歧見,卻一直要到嗣皇帝舉行登極大典的時候。

    照登極儀式的規(guī)定,嗣皇帝御殿正位以前,先要叩謁梓宮,然后換去縞素,謁見太后,這表示叩謝父母之恩,是非常合理的禮節(jié),但太后不表同意——也不是反對,只不愿接見嗣皇帝。

    口頭奏請,沒有結(jié)果,嗣皇帝既憂且急而怨!沒奈何只好由禮部尚書,親自捧著登極典禮的儀禮單,到永和宮外去啟奏勸駕。太后當(dāng)然不見外臣,由總管太監(jiān)代為接頭,答應(yīng)即刻轉(zhuǎn)奏太后取旨。

    不一會兒,那張儀禮單發(fā)出來了,上面有幾行字,筆跡纖弱,不知是太后的親筆,還是知翰墨的宮女代書。只見寫的是:“皇帝誕膺大位,理應(yīng)受賀;至與我行禮,有何關(guān)系?況先帝喪服中,即衣朝服受皇帝行禮,我心實為不安,著免行禮!”

    這幾句話簡直就視親生之子為陌路,嗣皇帝內(nèi)心的難過與怨恨,無言可喻??偫硎聞?wù)大臣亦復(fù)面面相覷,不知計從何出?

    就這時候,新封的廉親王皇八子胤禩到了。他經(jīng)馬齊相勸,已謝過恩了,但與嗣皇帝仍然貌不大合,神更遠(yuǎn)離,難得進(jìn)宮辦事。這一天也是聽說太后不愿受賀,有不承認(rèn)親子為嗣皇帝之意,所以進(jìn)宮來探探消息,恰好看到了這道懿旨。

    “八哥!”怡親王胤祥問道,“你看怎么辦?”

    胤禩在心中冷笑,但表面上卻不便有所表示,而且對胤祥他一直覺得他老實得可憐,當(dāng)時居然會替四阿哥去頂這種黑鍋!如今亦仍然是同情多于一切,很想點醒他不必再做傀儡,卻苦無機(jī)會。此時聽得他問,心中一動,要讓他跟自己接近,先得讓他佩服。既然如此,不可不設(shè)法來解決這個難題,顯顯自己的才干。

    于是,他想了一下說:“皇太后既然提到先帝,不如就用先帝當(dāng)年的成例,來勸太后。”

    “啊,?。 瘪R齊、隆科多不約而同地出聲,都被提醒了。

    “我看,”胤禩說,“這得王公大臣合詞固請?!?/br>
    “八哥說得是!”胤祥看著馬齊與隆科多,“咱們一起見皇上去吧!”

    “不必,不必!”胤禩搶著說,“你一個人去說好了?!?/br>
    “是的。”馬齊也說,“事情大家商量著辦,跟皇上回奏,還是請王爺偏勞,免得人多口雜,失了原意?!?/br>
    這是馬齊老練之處,一則知道,嗣皇帝對怡親王胤祥另眼看待,沒有第三者,他說心腹話方便;再則也是維護(hù)廉親王胤禩,怕他跟嗣皇帝見了面,也許話不投機(jī),以少進(jìn)見為妙。

    于是胤祥到乾清宮東廳,跟席地而坐的嗣皇帝回奏,是如此辦法,當(dāng)然立即獲得同意。

    這是上午的事,到了下午,嗣皇帝忽然想起,這樣做法,有很不妥之處。俗語道的是“家丑不可外揚”,策動群臣去勸駕,不明明告訴外廷,母子之間有意見,而且意見很深嗎?

    這樣一想,隨即派人把胤祥找了來,一問,已經(jīng)由馬齊跟隆科多在辦,估計滿朝王公大臣,已有一大半知道了這件事。

    事已如此,只好由他。若說忽又中止,反更會惹起閑話。當(dāng)然他臉上不免有郁悶不舒之色。

    胤祥不免惶恐,惴惴然地問:“這件事是不是辦錯了?”

    “錯也不算錯?!彼没实蹎柕?,“這主意是誰出的?”

    “八阿哥!”

    皇帝一聽色變,怪不得!他心里在想,老八還能出什么好主意嗎?由此想到,各藩邸之中,不知是何情形,很不放心地問說:“各處府里安靜不安靜?”

    謠言滿天飛,怎么會安靜得了?不過胤祥實在怕兄弟之間,發(fā)生鬩墻之禍,不愿透露實情。但也知道他這個“四哥”多疑而刻薄,倘或不諒解自己的苦心,反倒疑心他欺騙,這后果又很嚴(yán)重。

    想了好一會兒,膝行而前,輕聲說道:“臣不敢欺騙皇上,不過臣有腑肺之言昧死上陳,要皇上準(zhǔn)臣之奏,臣才敢說?!?/br>
    “你是我的好兄弟,自然不會欺我,自然出語必是腑肺之言。你說了,我總不讓你為難就是?!?/br>
    “皇帝背后罵昏君,小人的閑言閑語,總是有的,臣求皇上,不必追究?!?/br>
    “不追究可以,我不能不知道?。 ?/br>
    胤祥信以為真,將胤禟、胤禩、胤 府中的下人,在茶坊酒肆中胡言亂語的情形,大致說了一些。嗣皇帝聽得心驚rou跳,但表面上強(qiáng)自鎮(zhèn)靜,表示接受了胤祥的勸告,不將這些閑言閑語,放在心上。

    “總也有些人是對我忠心的吧!”

    “是!”這在胤祥倒是很樂意舉薦的,“十二阿哥,臣很佩服,小心謹(jǐn)慎,實心辦事?!彼f:“將來是皇上的幫手?!?/br>
    嗣皇帝點點頭,將胤祹記在心里,“我原知道他很妥當(dāng),所以派他署理內(nèi)務(wù)府總管?!彼謫?,“還有呢?”

    “還有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是擁護(hù)皇上的。”

    這話嗣皇帝只聽進(jìn)去一半,另一半?yún)s不能不存疑。

    嗣皇帝是記著隆科多的話,出大事的第二天清晨,他在西直門大街遇見十七阿哥胤禮,得知四阿哥紹登大位,面無人色,形似瘋狂,顯見得他是大失所望,而且懷著怨恨之心,亦是必須防范的一個人。等他說完這件事以及自己對這件事的感想之后,胤祥從從容容地答說:“臣亦聽說有這么一回事,特意去問十七阿哥。他說,他絕不是對皇上有什么不忠不敬之心,只以阿瑪駕崩,五中崩裂,自己都不知道有這種怪樣子。所謂‘苫塊昏迷,語無倫次’,大概就是這樣子了。”

    “這是他自己說的話?”

    “臣亦疑心他是言不由衷的話。哪知道幾天細(xì)細(xì)察看,十七阿哥竟是居心端方,乃忠君親上,深明大義的人。請皇上格外加恩重用,是為國家之福?!?/br>
    “噢,”嗣皇帝很注意地問,“你何所見而云然?”

    胤祥想了一會兒答說:“只說一件事好了。那天十六阿哥的兒子弘普到他那里去,正好小阿哥弘歷也在,弘普叫他‘小四’,十七阿哥立時便教導(dǎo)他:‘人家現(xiàn)在是皇子的身份,除了皇太后、皇上、皇后誰也不能叫他小名。你雖是堂兄,身份可比他差得遠(yuǎn),他能叫你的名字,你可不能叫他的名字。記住,從今以后要叫“小阿哥”’。”

    能尊其子,自然能尊其父。實際上尊子即所以尊父,因為有皇帝才有皇子。聽此一說,嗣皇帝異常滿意,對胤禮立刻就另眼相看了。

    “果然居心端方?!彼没实壅f,“我想封他為貝勒?!?/br>
    “這倒不必忙?!必废榇鹫f,“不如再看看。臣在想,照十七阿哥的為人,皇上就不封他,他亦不會變心的?!?/br>
    “倘能如此,我不封他則已,封他,一定也是封王。好,我依你,看一看再說。”嗣皇帝突然以抑郁求援的聲音說,“弟弟,我如今四面楚歌。加以要盡孝守制,許多地方不能去,許多事不能做,許多話不能說,真要靠你了?!?/br>
    “皇上這話,臣不勝惶恐之至?!必废榇_有誠惶誠恐的神色,“臣竭忠盡知,昧死以報。”

    “這,你千萬不要說這話,什么死不死的!弟弟,你幫我應(yīng)付過眼前,共享富貴的日子正長?!?/br>
    “是!”胤祥感激地答說,“臣亦唯愿活個八九十歲,受皇上的蔭庇,安享余年。只是臣這幾年得了個風(fēng)濕癥,每到發(fā)作,痛楚萬分,只怕不能長侍天顏?!?/br>
    “嗐!你年紀(jì)輕輕的,怎么說這話!不過,你的身子可是要緊的??刺煜掠泻蚊t(yī),盡管訪了來告訴我,我替你做主,降旨命督撫送醫(yī)來替你治病!”

    “皇上如此厚待,臣實在報答不盡——”

    “不要再說這話了!”嗣皇帝打斷他的話頭,“西邊有什么消息?”

    胤祥忽然想起一件事,考慮了一下答道:“聽說有個陜西的張瞎子,在當(dāng)?shù)貥O其有名,替十四阿哥算過命。這張瞎子,如今在京里,倒可以問一問他?!?/br>
    “是???該問一問他?!彼没实壅f,“不過,事情要做得隱秘?!?/br>
    “臣理會得?!?/br>
    這張瞎子叫張愷,陜西臨洮府人,據(jù)說排八字又快又準(zhǔn)。半年前從陜西隨一個達(dá)官進(jìn)京,本來要帶到南邊去的,哪知達(dá)官得了暴疾,一命嗚呼。張瞎子只得留在京里,人地生疏,加以有同行笑他,道是:“如果他的命算得準(zhǔn),就該算到所跟的官兒壽限將盡,更應(yīng)該算一算自己的八字,排一排自己的流年,既犯驛馬,便該趨吉避兇。如今進(jìn)退失據(jù),留落他鄉(xiāng),還敢大言欺人,其心可誅!”是故雖在隆福寺懸牌設(shè)硯,請教他的人極少,幾乎糊口都難。

    因為如此,他就格外要為自己吹噓,說在西邊替大將軍算過命,談到大將軍帳下的大將,如平郡王訥爾蘇等人,非常熟悉,不似誑言。胤祥有個侍衛(wèi)叫蘇太,跟他相熟,這天奉旨以后,胤祥便命蘇太去喚他進(jìn)府,要當(dāng)面問他。

    事先是跟他說明白了的,所以一領(lǐng)到胤祥面前,張瞎子便朝上磕頭,口中說道:“小的張愷,請王爺?shù)娜f福金安?!?/br>
    “你是陜西臨洮府人?”胤祥問他。

    “是!”

    “臨洮府的知府,叫什么名字?”

    “叫王景灝?!?/br>
    這是試驗張瞎子,胤祥聽他說對了,便滿意地問道:“你說你替撫遠(yuǎn)大將軍算過命?”

    “是的?!?/br>
    “是怎么回事?你要說實話。說得實在,我重重賞你?!?/br>
    說得不實在呢?張瞎子心想,一位王爺要殺個把人還不方便?

    領(lǐng)悟到此,便即答道:“小的自然說實話。不過有些話很忌諱,小的不知道該不該說?”

    “不要緊!不論什么忌諱的話,都可以說?!?/br>
    于是張瞎子略略回憶了一下說:“是康熙五十八年,本府王知府派家人王二達(dá)子,從西寧來叫我,九月二十日到西寧。見了王知府,他說有個八字要我算,八字是戊辰、甲寅、癸未、辛酉——”

    “慢點兒!”胤祥打斷他的話說,“戊辰是哪一年?”

    “康熙二十七年?!?/br>
    這就是了!胤祥心想,是十四阿哥的八字,便點點頭說:“講下去?!?/br>
    “當(dāng)時我就算了。算好了我說:‘這個八字是假傷官格,可惜身子弱了些?!踔f:‘這就是十四爺?shù)陌俗??!衣犃藝樢惶??!?/br>
    “為什么嚇呢?”

    “十四爺是大將軍,我從來沒有算過這么尊貴的八字。再說,大將軍要算命,直接叫我就是,為什么要讓王知府來讓我算?當(dāng)然,這也是有的:本人不愿意出面,或者旁人跟本主禍福有關(guān),私下拿來算一算,我都經(jīng)過。不過,開始就瞞,一定瞞到底;先瞞后說破,一定有花樣,所以我嚇一跳?!?/br>
    “嗯,嗯!”胤祥接受他的解釋,“以后呢?王知府怎么跟你說?”

    “王知府說:‘十四爺是最喜奉承的,如果他要你算這個命,你要說:“玄武當(dāng)權(quán),貴不可言?!辈藕纤囊馑??!掖饝?yīng)了?!?/br>
    “后來呢?后來叫你算了沒有?”

    “怎么沒有?”張瞎子說,“九月廿七那天,王知府著他的小廝送我到大將軍府上,有個劉老爺,領(lǐng)我進(jìn)去,悄悄跟我說:‘十四爺是在旁邊聽,你不要把跟你說話的人當(dāng)十四爺!’等進(jìn)去了,先叫我算一個八字,不是十四爺?shù)摹!?/br>
    “是誰的呢?”

    “不知道。八字我還記得,是庚戌、戊寅、丙午、戌子。再算一個仍舊不是十四爺?shù)?,是甲子、甲戌、庚申、己卯?!?/br>
    “這兩個八字,是直接告訴你的呢,還是跟你說了年月日,你自己推算出來的?”

    “是直接告訴我的?!?/br>
    “就算了兩個命嗎?”

    “不!”張瞎子說,“還有一個,就是王知府告訴過我的那個,戊辰年的?!?/br>
    “這三個八字是叫你一個一個算呢,還是一起告訴了你,讓你一總推算?”

    “是一起告訴我的。”

    “你們算命也有這個規(guī)矩嗎?”胤祥問說。

    “有!譬如一家兄弟兩人,父母想起要替他們算命,當(dāng)然是一起把八字開來?!?/br>
    “照這樣說,你在西寧算的那個命,也是弟兄三個?”

    “不像。”張瞎子說,“譬如甲子年就沒有生過皇子。這是拿來陪襯,故意試試算命的本事,說不定是犯人的八字?!?/br>
    “嗯,嗯!”胤祥點點頭又問,“這樣一總推算,是不是要作個比較呢?”

    “不一定,能比則比,不能比不能胡比,不然要比出禍來。不過這三個八字是能比的,不見高山,不知平地,不比顯不出戊辰那個八字之好?!?/br>
    “你是怎么個比法?”

    “小的說:‘頭一個八字不怎么好;第二個雖好些,究不比戊辰年這個八字好到極處?!赃吘陀腥藛栁遥骸趺春梅??’我說:‘這個八字,玄武當(dāng)權(quán),貴不可言?!S即賞了我三兩銀子,打發(fā)出來了?!?/br>
    “這么說,你沒有遇見十四爺?”

    “第二天遇見的。王知府親自領(lǐng)我進(jìn)府,叫我磕頭叫大老爺,讓我在氈子上坐下。十四爺問我:‘你昨天算的戊辰年那個命,果然好嗎?’我說:‘這個命天下少有,玄武當(dāng)權(quán),貴不可言。將來有九五之尊!”

    “你竟敢說這樣的話?”胤祥問道,“你不怕掉腦袋?”

    “是王知府叫我這么說的?!?/br>
    “那么,”胤祥又問,“你是瞎子,怎么知道問你話的就是十四爺呢?”

    “聽得出來的。聲音洪亮,威武得很。他說話的時候,鴉雀無聲。不是大將軍,怎會有此氣派?”

    “你猜得倒也不錯。”胤祥問道,“你恭維十四爺會當(dāng)皇上,他怎么說呢?”

    “他問我:‘哪年行大運?’我回答他說:‘到三十九歲就大貴了?!?/br>
    “那是哪一年?”

    “照算該是康熙六十五年?!?/br>
    “莫非那時你就算到,皇上會在康熙六十五年升天?”

    聽得這一句,張瞎子不免一驚,開始覺得情形不對了。

    定神想一想,若是問一句:“天子萬歲,你說六十五歲會升天,不是大逆不道?”果真那樣追究,不但自己要身受凌遲的苛刑,一家大小的性命,亦會不保。

    不過張瞎子目盲心不盲,他已聽出來,“十三爺”忠厚和善,不妨欺他一欺。所以心中雖驚,形色卻還不甚慌張。“小的原說過,有極忌諱的話,王爺許了我可以說,才敢出口?!彼龡l斯理地一面想,一面說,“照升天的老皇的命宮,今年怕逃不過;今年逃過了,六十五年萬萬逃不過。小的自然是想老皇今年能夠逃過,所以只說康熙六十五年,哪知到底逃不過去?!?/br>
    “照你這么說,你還是一片忠心!”

    “不是忠心,是良心!”張瞎子很快地接口,“老皇視民如子,恩遍天下,誰不巴望圣壽千秋,長生不老?不過壽限是天生的,真正是沒法子的事?!?/br>
    “那么,你算定十四爺能有九五之尊?”

    “不!不!是王知府叫我這么說的!”張瞎子急忙分辯,“王爺明鑒,倘或我不是那么說,腦袋早就沒有了。”

    “那么,他的命,到底怎么樣呢?”

    “起先跟王爺回過,十四爺?shù)拿羌賯俑?,身子弱些?!?/br>
    “這是說,壽不會長?”

    “是!”

    “大概能活多少歲呢?”

    “三十七是一道關(guān)?!睆埾棺有趴诤a,“逃得過可到四十五。”

    胤祥將他的話想了一下,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你當(dāng)時說十四爺?shù)搅巳艢q,就會大貴,”他問,“十四爺怎么說法?”

    “十四爺說:‘這話你別在外面說!’我答一聲:‘絕不敢?!臓斁徒腥巳×硕畠摄y子給我,打發(fā)我出來了?!?/br>
    “那么,你跟人說過沒有?”

    “沒有!”張瞎子斬釘截鐵地又加了一句,“絕沒有。”

    “你說沒有,可怎么大家都知道你給十四爺算過命呢?”

    “我只說算過,可沒有說,十四爺會當(dāng)皇上。這是什么話,可以隨便說得的,而況十四爺本來也不是當(dāng)皇上的命?!?/br>
    胤祥對他的解釋表示滿意,不過還不能放他,須取旨而定。當(dāng)下,便向蘇太說道:“你帶他下去,別難為他!”

    本說講了實話,重重有賞,如今卻說莫難為他,明明是要監(jiān)禁的意思。張瞎子知道上當(dāng),但已悔之莫及了。

    得知王景灝指使張瞎子為十四阿哥算命的經(jīng)過,證實了嗣皇帝的想法不錯。他一直認(rèn)為諸王門下,若有無事生非的小人,必致攛掇主人妄生異圖。所以決定先從這方面著手清除,一方面是剪除諸王的羽翼,一方面亦有殺雞儆猴的作用。

    此事是從九阿哥胤禟府中開始。嗣皇帝早得年羹堯密報,九阿哥手下有個親信叫何圖,后來薦與十四阿哥,保為知府,現(xiàn)在陜西。年羹堯已經(jīng)具折參奏,只等十四阿哥一起程,便即逮捕何圖,借以細(xì)審“悖逆”的情節(jié)。至于在京里,九阿哥府中有兩個漢人,一個外國教士,極受寵信。嗣皇帝囑咐胤祥,務(wù)必設(shè)法將此三人之中,弄一個下獄,便好借此發(fā)端,大事清理。

    兩個漢人,一個叫秦道然,江蘇無錫人,翰林出身,為先帝派在胤禟那里教讀,后來升為給事中,身為言官,卻仍在帝子門下行走,據(jù)說身份儼如總管。

    另外一個叫邵元龍,與秦道然一起奉派至胤禟府中,亦頗見寵信。但細(xì)一打聽,方知不然。原來胤禟只與秦道然投緣,對邵元龍雖以禮待,卻并不親密。邵元龍氣量極狹,眼見秦道然既升官又發(fā)財,住的是胤禟所送的大宅,仆從車馬,應(yīng)有盡有。自己卻只靠戔戔薄俸,不過逢年過節(jié),略得沾潤,因而頗懷怨恨。

    胤祥心想,邵元龍是個勢利小人,極好收服。當(dāng)下封了一千兩銀子,派個親信護(hù)衛(wèi),在夜半無人時,悄悄相訪。

    邵元龍無妻無子,只有一妾一女,頗為困苦。往年到得年下,胤禟總有一筆節(jié)禮,足以了一年的虧空。今年情況不同,從嗣皇帝接了位,胤禟終日憂容滿面,看來禍福難測。邵元龍心想,照此光景,九阿哥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年下那筆節(jié)禮,只怕也想不起了。這個年怎么過法?

    誰知夜半敲門,竟是福星降臨。就這一千兩銀子,讓邵元龍將九阿哥好幾年照看的恩義、朝夕相處的情分,都拋在九霄云外了。

    “請上復(fù)王爺!”邵元龍對來人說,“若有事要找我,隨時待命。想來必是要問九阿哥的一切,全本《西廂記》,都在我肚子里?!?/br>
    這是很大的一個收獲,嗣皇帝收買了邵元龍,等于掌握了一道漁網(wǎng)的網(wǎng)索,等布置妥當(dāng)了,只要一提這條網(wǎng)索,不難將“悖逆”之徒,一網(wǎng)打盡。不過迫急的大事還多,一時還顧不到此,暫且擱置再說。

    第一件迫急的大事是舉行登極大典。

    倘或是自然而然,或者早有安排,順理成章的大位授受,登極大典不過一個簡簡單單的儀式,至多半個時辰,便可成禮。說起來至多是一件大事,卻非迫急的大事,更不是第一件大事。

    但嗣皇帝的情況不同,因為迄今為止,他還在不可測的危機(jī)四伏之中。如果發(fā)作,即在登極大典那天。換句話說,登極大典能夠順利過去,他相信以他的手段,皇位可以坐穩(wěn)了。因此,他很想提早舉行,只是欽天監(jiān)要選擇吉期,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在十二月初,嗣皇帝當(dāng)然不能同意,選來選去,最快也得十一月二十,即是先帝駕崩七天以后。

    可是太后不肯受禮,就會耽誤了登極大典。也虧得廉親王出了個由王公大臣合詞吁請的主意,雖然深宮母子意見甚深的秘密,無形中透露在外,不過太后畢竟接受了。所下的懿旨是:“諸王大臣等,既援引先帝所行大禮,懇切求請,我亦無可如何,今晚梓宮前謝恩后再行還宮?!苯Y(jié)果太后是在乾清宮,大行皇帝梓宮前,受了皇帝的禮。

    第二天黎明,太和殿前,鹵簿大駕,擺得整整齊齊。丹墀大樂,設(shè)而不作?;实塾Y服升寶座,在鐘鼓聲中接受親王以下文武百官的朝賀。前后只一刻多鐘的辰光,嗣皇帝終于成了皇帝。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但肩上并不輕松,他知道麻煩還多:皇位雖已穩(wěn)了,一己的名譽卻還待出盡全力去挽救。

    禮畢頒詔大赦,當(dāng)然要撒個謊:“親授神器,屬于藐躬”。定年號為“雍正”,表示雍親王得位其正,而恰恰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說法,因而流言更盛了。

    接下來,應(yīng)行尊親之典,命禮部擬上大行皇帝的尊謚及皇太后徽號。王公大臣合議,尊謚“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廟號“圣祖”,合稱“圣祖仁皇帝”,是古今帝皇中,罕見的美名,而實在亦當(dāng)之無愧。

    給太后上的徽號是“仁壽”二字,禮部擬呈儀注,不想太后不受!

    太后自先帝大殮那天受辱于宜妃以后,飲食極少,幾有絕粒之勢?;实圻M(jìn)見,曾經(jīng)勸過,而太后不承認(rèn)有這樣的事,以致皇帝的口被堵住,無法作進(jìn)一步的懇求。母子之間成了這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