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他中蠱一事,自是不能讓除亓官邈外的任何人知曉。司儼決意親自去一趟敦煌郡,去尋那年邁的巫祝,以求得解蠱之措。 裴鳶既為她的蠱人,他亦隱隱覺出,她的身上應該還有其他的蠱毒,按說他也應該帶她同去。 可到了潁國之西的敦煌郡后,氣候就同姑臧完全不一樣了。 姑臧的氣候同中原無異,可縱是秋季是敦煌氣候最宜人的時令,可那地于這時卻也是風沙彌漫,且空氣干燥。 他并不能確定,如裴鳶這般嬌氣的人,能不能適應敦煌的氣候? 司儼仍緘默地看著案上的輿圖,他正靜忖著心事,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些微的窸窣聲響。 第48章 陽關(二更) 夫君,你能不能不欺負我…… 【二更】 司儼仍看著案上的輿圖, 他正靜忖著心事,耳畔卻突然響起了些微的窸窣聲響。 隨即,這書房內稍顯冷厲的氛感也于頃刻間, 變得香軟了許多。 司儼因而覺出, 應是小王后尋到他的書房來了。 待他掀眸后,便見裴鳶果然走了進來。 小王后穿著一襲淡荷色的束腰襦裙, 烏黑的長發(fā)輕輕綰起,其上未戴任何簪飾, 面上未涂任何脂粉, 卻依舊唇紅眉黑, 仍是他熟悉的那副, 嬌怯又惹人憐愛的溫馴模樣。 裴鳶儀態(tài)翩躚地對司儼施了一禮后,便柔聲道:“夫君, 我特意為你剝了些西域來的葡萄,還將它們都置在了碎冰中,你先吃一些罷。” 話落, 便讓她身后的女使將那琉璃果盤端到了案上。 說來,能進到潁宮的葡萄, 都是品質最優(yōu), 且成色也是最佳的。而裴鳶在上京時, 京城最貴的果物便是西疆來的葡萄, 一般的人家是吃不起這種果物的。 司儼的鼻間也頓時沁滿了果香, 隨即嗓音溫淡地回道:“好。” 他覺, 裴鳶倒是甚少做過這般主動討好他的事。 裴鳶見司儼回完她的話后, 卻并無用下這些的意圖,她猶豫了一番,還是跪在了案側的茵席之上, 亦主動持起了銀鉗,從果盤中捻起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神情稍帶著探尋地往男人的嘴旁送去。 司儼微微蹙眉,稍作遲疑后,還是將裴鳶主動喂他的這顆葡萄吃了下去。 裴鳶見他終于肯吃下這些葡萄,心下釋然了幾分,可當她要喂他第二顆時,司儼卻抬手制止了她,只低聲問道:“有事要求我?” 裴鳶搖了搖小腦袋,如實回道:“沒有?!?/br> 司儼垂眸,順勢又掃了眼案上的那些葡萄,復淡淡道:“無功不受祿,到底是因為什么緣由?” 裴鳶聽罷,卻是赧然地垂下了小腦袋,司儼卻驀地往前微微探身,待握住了她纖白的小手后,亦距離極近地看著她的小臉兒,妄圖透過她的眼睛和神情的些微變化,來看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實則,在晌午之后,裴鳶和女使絳云單獨說了好一會子的話。 絳云既是裴皇后派到她身側的人,也自是會教她一些處事的方法。她說話的方式不會很直接,卻也能用很婉轉的言語,將她身上的毛病都點出來。 而絳云今日的話意便是,她有些被司儼給寵壞了,而且她比她嫁人之前還要嬌氣。就算她真的同那些家人子置氣,也萬萬不該同身為君王的司儼哭鬧。 裴鳶也因而反思了她今日的行為,她原本下定了決心,要變得成熟懂事些,也不想總讓司儼將她當成孩子看,卻沒成想她做出的許多舉動,還是跟任性驕縱的孩子沒兩樣。 幸而司儼他,并沒有同她計較。 雖然司儼在這幾月中,教會了她許多的東西,裴鳶本以為自己有了進步,但是家人子的事卻觸及到了她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弦。 那根弦原本就被崩得極緊,它只消輕輕地被外力一撥,就極容易斷掉。 她也因而喪失了全部的理智,一下子便失控了。 回顧她短短十幾年的人生,貌似她做的所有不理智的決定,亦或是突然產(chǎn)生的一些偏激想法,歸根究底,也都是因為司儼這個人。 思及此,小姑娘長且濃密的睫毛正不斷地上下翕動著。 半晌,方才訥聲回道:“夫君…我今日做錯了?!?/br> 小姑娘乖巧的模樣讓司儼的心中驀地涌起了淡淡的愉悅,他情難自禁地將嬌小憐人的她橫抱在身,一臂擔著她的腿彎,另一臂則摟護著她纖細的腰肢,低聲問道:“那你錯哪兒了?” 裴鳶垂眸,赧然地認錯道:“我不該同你發(fā)脾氣,也不該那么嬌氣任性……” 司儼聽罷這話后,復將懷中的小姑娘擁緊了幾分,他覺自己同閼臨相比,畢竟還占著地理上的優(yōu)勢。 裴鳶今日同太子暗生齟齬,入夜又對他這個夫君產(chǎn)生了愧疚的心理,看來她對太子的感情,也不怎么深厚牢固。 兩人既是見不了面,那他總能得到機會趁虛而入。 ——“那你該如何補償我?” 司儼這樣一問,裴鳶的面上卻顯露了幾分懵然。 她不知所措地搖著腦袋,司儼卻低首親了她一口,隨即便將她抱進了內殿。 ****** 及至夤夜時分,裴鳶才將司儼所謂的“補償”償還殆盡。 司儼今夜還算有分寸,他知裴鳶仍處于長身體的階段,不能太晚睡下,便沒再一直無度地對其索要。 男人清冷的眉宇間仍抑著不明的情愫,他剛想尋塊帕子幫裴鳶稍作擦拭,然后便想命殿外的女使備水,華帳內卻傳來了小姑娘可憐兮兮的弱聲呼喚:“夫君…夫君…你抱抱我好嗎?” 裴鳶邊央求著他,邊向他伸出了兩條小細胳膊,做出了那副索要擁抱的模樣,瞧上去竟比幼貓還會乞憐。 司儼見此,才剛剛恢復了沉靜的雙眸,復又染上了些許的深晦之色。 她實在是太嬌氣、也太會撒嬌了。 這般想著,他還是依著小姑娘的請求,將她從榻上抱了起來。 裴鳶如愿以償?shù)氐玫搅怂緝暗膿肀?,她剛想側著小臉兒,將其貼在男人的肩頭處,卻漸漸覺出了事情的不對勁。 司儼固然是應下了她的請求,將她給抱起來了,可是他卻沒在安撫她,反是…… 裴鳶心中一慌,忙要從男人的懷中掙脫。 可司儼只消用單臂錮著她纖軟的小腰身,她便再使不出什么氣力來。 小姑娘的軟嗓也因而又透露了幾分哭腔,細聲埋怨道:“夫君…你怎么又……” “……你能不能不欺負我了?” 司儼聽著小美人兒嬌軟的埋怨,卻用大掌托起了她的小腦袋,不許她再亂動。 另一手也攥住了她在半空中亂舞著的小手,并漸漸與她十指相扣。 “乖一點,讓我好好疼你?!?/br> ****** 轉瞬便到了初秋,姑臧層林盡染緋紅,但滿眼望去,卻并未讓人覺出蕭瑟凄涼之意,騁目望去,反是一派天朗氣清的盛景。 司儼手型修長,且指骨分明,此時此刻,他正親自為裴鳶綰髻。 不經(jīng)時的功夫,便將她那如綢的秀麗烏發(fā)綰成了溫婉的傾髻,這傾髻是西涼這一帶,常見的婦人發(fā)樣。 可裴鳶梳這種傾髻時,氣質卻仍不失少女的嬌俏和清麗。 裴鳶也不知司儼到底是在何時學會的綰發(fā),他智力超群,這種需要動手的東西學起來也是飛快,貌似他也只是看了看這些女子發(fā)髻的圖樣,便能將它們都綰出來,且細節(jié)之處亦無任何紕漏。 且自司儼學會為女子綰發(fā)后,就再不許她身側的女使碰觸她的頭發(fā),每日起身,她的發(fā)髻都是男人親自綰的。 司儼于私下好像還同她的女使說了些什么,無論是采蓮采萍,還是絳云,在這之后都同她刻意保持了距離,她們雖然仍會恭敬地等著她的召喚,卻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待每日清晨,司儼為她綰完烏發(fā)后,也會親自幫她換上衣物。 這些活計原本都是女使的分內之事,可她的衣物中,無論是貼身的心衣亦或是訶子,還是外罩的羅衫,司儼都要親自為她穿,且他不許任何人插手。 裴鳶自是喜歡同司儼單獨相處的,但是又莫名覺得,司儼對她的那種獨占之欲好像越來越強了。 他雖然很溫柔,卻也是個性情異常強勢的人。 這或多或少,迫得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司儼身著續(xù)衽鉤邊的淡灰深衣,可謂頎身秀目,冷雋的氣質中,還夾雜著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待他為小姑娘綰完發(fā)髻后,亦將手置在了她的下巴處,待將她的小臉兒輕輕抬起后,他邊攏著那處觸感軟膩的肌膚,邊低聲問道:“想好帶哪個女使啟程了嗎?夫人?!?/br> 聽到“夫人”這兩個字時,裴鳶只覺,那種情不自勝的喜悅正悄無聲息地蔓上了她的心頭。 她耐著突涌的興奮,亦害羞地垂下了小腦袋。 裴鳶覺得,司儼喚她夫人時,她和他之間,就更有她期待的那種平民夫妻的感覺。 而現(xiàn)下,司儼的身份便是潁國的護羌都尉,名喚郁鄢。 既是姓郁,那他這個新身份便也帶著四分之一的鮮卑血統(tǒng)。 而她的新身份,則是隴西大戶,辛氏一族的嫡女。 郁都尉于去年娶辛氏為妻,今年入秋后,奉潁國君主司儼的詔令去邊關督造烽隧,亦要維護陽關之外,胡漢市易的秩序。 而潁國君主身患疾病,便命王后裴氏近侍在側,舉國政務皆由國相翁儀代之。 郁都尉即為潁國官員,短暫外任時雖可攜帶家眷,但是他那家眷卻不可攜帶過多的輜重或是使喚下人。 裴鳶因而還是決定帶上絳云,萬一她遇事不決,沒了主意,還可隨時問問她的意見。 絳云得知司儼要帶她去敦煌后,并不甚放心,畢竟那地風沙大,又很干燥,她怕嬌生慣養(yǎng)的裴鳶會很不習慣。 裴鳶卻不知為何,心中對去敦煌的事,竟是充滿了期待。 許是因為那年司儼并未在未央宮看她跳敦煌舞,而她在十三歲那年,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沒日沒夜的練舞,也只是想讓司儼一人得見而已。 這三年中,她對敦煌這個地方,是有些怨念的。 且那年司儼還同她說過,他很少去敦煌郡,一般都待在國都姑臧。 而現(xiàn)在,他竟是主動提起,要帶她去敦煌。 從前失去的一切,又好像被一件又一件地找回,亦以某種方式,正彌補著她心中的遺憾。 裴鳶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很幸福,且她每一天都過得很幸福。 ****** 白露熹微之際,裴鳶同司儼從姑臧出發(fā),準備于傍晚時分,到抵敦煌最大的館驛——鞏筆驛。 此驛所在之地,亦有弱水和張掖河流貫其間,這其中縱橫著無數(shù)溝渠,素有塞北江南之稱。(1) 敦煌郡內,共有七縣,二人要到抵的地方便是陽關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