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儼這時語帶蠱惑，輕聲命道：“喜歡我的話，就把心掏給我吧。”

    夢里的裴鳶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握住了刀柄，并將那把利刃狠狠地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裴猇在夢中被驚醒，平素也聽?wèi)T了司家父子喜歡殺女人的傳言，自是覺得這可怕的夢給了他一些暗示。

    ——“小虎，你要跟我說些什么啊？”

    裴猇聽著裴鳶溫軟的嗓音，漸漸止住了那夢的回憶。

    “裴小彘，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br>
    “什么事??？”

    裴猇見閣門旁站著的一眾大人都看向了他們的方向，便將聲音壓得很低，且語氣半帶著威脅：“你嫁過去后，可千萬不要主動對司儼說你喜歡他…尤其是還喜歡他這么多年。”

    裴鳶微抿柔唇，雖然她一直不肯同裴猇承認她喜歡司儼這事。

    但是裴猇就像是她肚子里的一只蛔蟲，他對她的真實想法知道的門兒清。

    她性子容易害羞，也自是不會主動同司儼說起喜歡他這事。

    可女孩的心中卻仍存著幻想，如果司儼也喜歡上了她，那她可不可以將這么多年深掩的一腔愛戀，都同他傾訴出來？

    ——“那我什么時候能說啊？”

    裴猇陰了陰臉，見閣門處的大人們已經(jīng)在催促，便沉聲道：“你放心，就算你嫁到了潁國，我也有本事再見到你。等你我二人再見之時，若為兄我覺得司儼表現(xiàn)尚佳，對你也頗為上心。到那時，你再同他說出來罷。”

    ******

    馬車已于深夜啟程，巨型的木制車輪碾過石地之上細密的沙土，不時發(fā)出轆轆之音。

    采蓮，采萍和絳云三個女使和一些輜重坐在后面的牛車中，而裴鳶則同司儼裝成探親的尋常百姓，在上京宵禁之前，連夜出城。

    當(dāng)然一切都有裴家和班家的上下打點，亦有裴弼之妻的母家王家做掩護，守城的兵衛(wèi)目前也只對入城的外來之人警惕些。且現(xiàn)下這時當(dāng)，出城的人不少，官兵也沒怎么細細排查，就放他們出城了。

    潁國的暗衛(wèi)潛伏四處，隨時護著司儼的安全。

    現(xiàn)下，不甚寬敞的車廂內(nèi)，只余了司儼和裴鳶兩個人。

    司儼穿著樸素的深衣，裴鳶于暗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瞧見男人稍顯模糊，卻又精致立體的側(cè)顏輪廓。

    自啟程后，兩個人就未怎么說過話。

    裴鳶只覺，自己的那顆小心臟又開始怦怦直跳。

    三年過去了，他身上還帶著柑枳香那熟悉的清新微苦氣息。

    裴鳶聞著那味道，心也漸漸變得曛然又安沉。

    連夜同心愛之人從上京逃到潁國，這應(yīng)該是她活到這么大，做過的最刺.激的事。

    她即將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帶著探索和好奇的心情，亦覺周遭一切，無論是馬的嘶鳴聲，還是夜風(fēng)的輕吟，這些細小的事物也一下子變得新鮮了起來。

    二人彼此緘默良久。

    裴鳶坐在司儼身旁，因著緊張，纖白的兩個食指也不斷地繞著圈圈。

    她要不要同司儼，主動說些什么？

    她叫他什么好呢？

    王上？

    夫君？

    還是霖舟？

    思及此，女孩的唇角漸漸往上漾了幾分。

    現(xiàn)下，她體會到了多年未有過的興奮，只是在心中想著司儼的稱呼，便覺連自己皮下的血液，都在愉快地跳動。

    只要能靜靜地待在他的身邊，就能予她無盡的喜悅。

    裴鳶耐著唇邊漸冉的笑意，想到裴猇適才同她說，一定要將她對司儼的那份喜歡深掩于心。

    幸而這馬車內(nèi)光影黯淡，他看不見她這副興奮的模樣，不然可就麻煩了。

    裴鳶正胡亂地想著心事，卻覺，她空著的一只小手，竟是突然被男人微糲修長的大手握住了。

    覺出了他掌心紋路的觸感和溫度，裴鳶頓時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還是不爭氣地慌了神。

    ——“睡一會兒，還要再行數(shù)個時辰，才能到館驛?！?/br>
    聽著男人熟悉的溫沉嗓音，裴鳶軟軟地道了聲嗯，也聽話地點了點頭。

    她閉上了眼睛，這番眼前再無任何細密的光亮，她也置身在了一片黑暗中。

    但是知道身旁就是司儼，所以她一點都不害怕畏黑。

    司儼這時卻松開了她的手，裴鳶貪戀著掌心中尚存的淡淡余溫，心中難免有些低落。

    他怎么就握這么一會兒??？

    她好像讓他再多握一會兒，可她卻不敢主動去握男人的手。

    女孩只得闔上雙目，再度強迫自己睡下。

    她甫一再度閉眼，卻突覺自己的身子竟是懸了空。

    女孩驚詫地低.呼一聲，待回過神后，便發(fā)現(xiàn)她竟是被司儼抱在了膝上。

    裴鳶驀地睜大了眼睛，訥聲道：“世…世子……”

    不、不對，不該叫他世子。

    她應(yīng)該叫他王上的。

    她可真是笨吶。

    司儼垂眸，見膝上的女孩軟軟小小的一只，好像是長大了些，又好像是同三年前沒什么變化。

    他將手臂繞在了她的頸后，好讓女孩方便倚靠。

    “睡罷?！?/br>
    女孩卻并未立即閉眼，反是怔怔地仰首，一直在看著黑暗中的司儼。

    司儼于暗，看不清裴鳶的面龐，但也能猜出她此時此刻的眼神。

    這種眼神，應(yīng)該會同他在西苑獵殺的那些麋鹿類似，它們看向獵人時，眼神縱然帶著驚懼，卻還是溫馴居多。

    只是裴鳶看他的眼神，應(yīng)該比那些鹿多了些嬌氣。

    司儼遂用手蒙住了女孩的眼睛，她濃長柔軟的睫毛掃拂過他的掌心，讓他那處稍帶著癢意。

    他知道裴鳶緊張，但她總得漸漸適應(yīng)他的存在。

    且既是已經(jīng)同他啟程去了潁國，就再無跑掉的可能。

    好在，她還不算太抗拒他的接觸。

    思及，司儼松開了蒙住她眼睛的手，隨即俯身親了下女孩薄薄的眼皮，低聲命道：“日后喚我夫君?！?/br>
    ******

    雖然路途稍有顛簸，但司儼抱她抱得很牢，裴鳶縮在他寬闊的懷中，安穩(wěn)地睡了數(shù)個時辰。

    行程用了一日一夜，眾人還在上郡的館驛暫歇過，待一行人終于到抵金城郡時，已是白露熹微之際。

    既是到了金城郡，那便意味著，裴鳶遠離了上京，終于來到了司儼的封國。

    卻說大梁共有七個封國，其中六個封國與郡同級，國君亦都是皇帝的兄弟亦或是子嗣。

    潁國做為其中唯一一個異姓封國，割據(jù)的領(lǐng)土包含金城郡、西海郡、武威郡、張掖郡、酒泉郡和敦煌郡，其封國國土大抵占據(jù)大梁國土的四分之一。

    而一旦過了敦煌的玉門關(guān)和陽關(guān)，便是林立了三十六個小國的西域之地，前朝還曾在此設(shè)過西域都護府。

    而今這西域三十六國，有一部分歸降于撫遠王司儼，亦成了大梁的藩國。

    其余西域諸國，則仍受制于北方的匈奴。

    潁國的國都擇在了武威郡的富邑姑臧，這地位于祁連山北麓，城郭不如尋常城池呈四方狀，若從高山俯瞰，便能看出姑臧城的形狀竟是呈現(xiàn)飛鳥之狀。

    姑臧是當(dāng)?shù)氐纳谈分劓?zhèn)，素有通一線于廣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稱。（1）

    且姑臧不如上京般宵禁甚嚴，反是素有不夜城之稱，就算到了夤夜，仍有羌人同漢人在夜集互市，可謂商賈輻輳，市易繁盛。

    姑臧雖地處西涼之地，可其氣候卻是四季分明，與中原的上京并無不同。

    裴鳶和司儼在館驛稍作休息后，便發(fā)現(xiàn)早就有專人備好了大紅又新妍的喜服。

    待到辰時三刻，潁國的儀仗隊便停在了館驛之外，裴鳶便乘著華貴的寶頂華車，亦耐著心中的緊張和對周遭的好奇，到了于她而言，那神秘萬分的姑臧城。

    潁國是個富庶又地廣的藩國，身為統(tǒng)治這個國家的王上，司儼婚事的典儀必然繁瑣又隆重。

    卻說司忱在世時，還讓他的長子司儼在姑臧南城督造了四個大殿，分別為陽青殿、朱陽赤殿、政刑白殿和玄武黑殿。（2）

    先王依據(jù)季節(jié)的不同，會住合乎時景的殿宇。

    婚儀開始前，裴鳶很用心地記下了潁國太常的叮囑，她在婚儀上表現(xiàn)得當(dāng)，并未出任何差錯。

    但這隆重又盛大的婚儀卻不是讓她最緊張的。

    她最緊張的，自然是……

    ——“娘娘，要不要先吃些東西墊墊，奴婢看王上還要等會再過來?！?/br>
    裴鳶的喜服是用華貴的乘云繡所制，裙擺迤邐曳地，她發(fā)上的副笄六珈假髻已被拆卸，濃密烏黑的發(fā)亦披在了身后。

    華殿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小美人兒卻搖了搖頭，她因著心中的緊張，連口水都不敢喝。

    裴鳶的小手一直攥著用于遮面的團扇柄，她一邊覺得這一切還是不甚真實，一邊又想著司儼他怎么還不來？

    ——“王上。”

    聽著宮人齊聲的問安，裴鳶的心跳卻是驀地一頓。

    司儼他終于來了。

    只見迎面走來的男人身著黯紅的喜服，身型頎長高大，用于固冠的冠纓微垂于兩肩，氣質(zhì)矜貴淡漠，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目。

    女孩于這時，卻想起了司儼曾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