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鬼谷子贊道，“道又是個(gè)什么呢？”

    “道……”玉蟬兒遲疑一下，“就算是個(gè)無吧?！?/br>
    “是的，你可以叫它作無，也就是說，天是個(gè)有，這個(gè)有是從無中來的。你可循依此序，再往回推?！?/br>
    “道為無，無中生有，有為一，一為氣，氣化陰陽二氣，陰陽二氣生出和氣，和氣化生宇宙萬物，宇宙萬物化生出天地精氣，天地精氣化生萬類活物，是謂生命……”玉蟬兒推至此處，戛然而止，陷入思考。

    鬼谷子輕輕鼓掌。

    “先生，是否可以說，這種推演就是生命之道？”玉蟬兒問道。

    “如你方才所解，道是一個(gè)旅程，三行三止，有始有終。但這不是先圣之道。先圣之道包含這個(gè)過程，也超越這個(gè)過程。它是一張巨大的網(wǎng)，它縱橫交錯(cuò)，它密密麻麻，它涵蓋一切，它無所不容，它無邊無際，它無始無終，但它仍舊是個(gè)過程。這個(gè)過程從無而來，至無而終……”鬼谷子微微閉目，似是在講述一個(gè)遙遠(yuǎn)的往事。

    “這……”玉蟬兒急不可待，插道，“既然它無始無終，先生為什么又說它從無而始，至無而終呢？這不是有始有終了嗎？”

    “是的，”鬼谷子解釋道，“作為道，它無始無終，作為過程，它有始有終，這個(gè)始是無，是道，這個(gè)終，也是無，是道?！?/br>
    “先生是說，萬事萬物，始于無，終于無，在始與終之間，也就是在無與無之間，是有，這個(gè)有，就叫事物，這個(gè)事物由無到無的過程，是謂事物之道，這個(gè)事物在整個(gè)過程中的因果演化，是謂事物之理，是不？”玉蟬兒順住這個(gè)思路接道。

    “好蟬兒，”鬼谷子贊揚(yáng)一句，沖她笑笑，“你這就站在山巔上了。在這個(gè)山巔，你看到的將不再是一棵一棵的樹木，一道一道的溝壑，而是成片的山林，是連綿的溝壑，是風(fēng)起，是云涌。在這個(gè)山巔，你可以洞明溝是如何連壑的，風(fēng)是如何摧云的。你還可以察覺風(fēng)從哪里來，云在何處起，風(fēng)向哪兒去，云往何處涌。你可由此察覺入手，去解析每一道溝壑，每一片樹林，每一股氣流，每一朵浮云，因循其理，求得其道，從而達(dá)觀通道。”

    鬼谷子的話如醍醐灌頂。

    “先生，”玉蟬兒心窗打開，“弟子是否可以這么理解，要想知醫(yī)，就要知病，要想知病，就要知人；要想知人，就要知生命之理；要想知生命之理，就要知生命之道；要想知生命之道，就要知天地之道；要想知天地之道，就要知道?！?/br>
    “好哇，好哇，”鬼谷子豎起拇指，連聲夸贊，“你已經(jīng)走在道上了?！?/br>
    “謝先生勉勵(lì)！”玉蟬兒拱手，“弟子的困惑是，由大道至疾病，這條鏈?zhǔn)侨绱酥L，這張網(wǎng)是如此之大，弟子……總是迷茫！”再拱，“敬請先生指點(diǎn)迷津！”

    “要知生命之道，”鬼谷子緩緩說道，“須知生命。所謂生命，一是生，二是命。生命由何而生呢？生命由氣而生。氣又由何而生呢？氣由道生。道生氣，氣生命，是謂生命?！?/br>
    “先生方才說，命是天之令，這……”玉蟬兒有些凌亂，瞇起眼來。

    “道化生氣，為一；氣化生陰陽二氣，為二；陰陽二氣相沖，生出和氣；和氣化生出天地萬物；它們之間在化生過程中的因果密碼，我們可以稱作天之令，也就是命?！?/br>
    “天地萬物皆為形體，生從何來？”玉蟬兒問道。

    “生由靈體而起?！?/br>
    “靈體呢？”

    “靈由精生，精由和氣中的陽氣而來?！惫砉茸愚垡话寻醉殻斑@么說吧，生命的過程是，道生氣，氣生陰陽二氣。陽氣成精，精生靈；陰氣賦形，育出體；靈與形合，是謂生靈?！?/br>
    “如此說來，天地萬物，皆為生靈?！?/br>
    “是的，古人祭天祭地，祭的就是天地生靈?！?/br>
    “那……生命呢？”

    “生命是天地生靈進(jìn)一步化生出來的。”鬼谷子解道。

    “它是怎么化生的？”玉蟬兒不肯放過一絲疑惑。

    “由命化生。”鬼谷子再捋一把長須，“萬物皆從一來。要想明白這個(gè)化生過程，就要從這個(gè)一開始。一為氣，萬物皆由氣生。天人合一，合的是氣。四時(shí)八節(jié)，節(jié)的是氣。呼吸吐納，無不是氣。氣化陰陽二氣，是為二。陰陽二氣相沖，生出和氣。是謂三。氣和則物生?！?/br>
    “物為形體，形體為陰。和氣成形，是不是說和氣類同于陰氣？”玉蟬兒的心結(jié)在這兒。

    “并不類同，”鬼谷子應(yīng)道，“和氣為陰陽二氣相沖之氣，你可以稱它作三，就是說，它一體包含陰氣和陽氣。陰氣沉淀，成就形體，陽氣升華，成就精靈，形體與精靈領(lǐng)受不同的天命，合為一體，是謂生命?！?/br>
    “也就是說，”玉蟬兒忖思一時(shí)，抬頭接道，“生命有兩個(gè)體，一個(gè)是形體，一個(gè)是靈體，形體由陰氣化生，靈體由陽氣化生?！?/br>
    “是的，是的，”鬼谷子迭聲肯定，“具體到人，就是由兩個(gè)體組合而成的，一個(gè)是形之體，一個(gè)是氣之體。形之體為陰氣化生，是謂rou體。氣之體由陽氣化生，是謂靈體。形之體是可見的，我們叫它形象。氣之體是不可見的，我們叫它藏象——”

    “先生，先生，”玉蟬兒如同抓到什么，急切打斷，“弟子所惑，正在這兒，您能講講這個(gè)藏象嗎？”

    “欲解藏象，須知生死?！?/br>
    “生死？”玉蟬兒顯然想不通藏象與生死還有關(guān)系，眼睛大睜。

    “是的，”鬼谷子解道，“不知生，就不知死。不知死，也就不知生。人生是個(gè)由始至終、由生至死的序列。這個(gè)序列從無開始，至無結(jié)束，此所謂起于塵埃，歸于塵埃。生命之始，父攜陽氣之精，母攜陰氣之精，父母交合，兩精感受天命，結(jié)為一體，一個(gè)新生命因此誕生。這個(gè)新生命從誕生之時(shí)起，就含有陰陽二體，一個(gè)是rou體，一個(gè)是靈體。二體協(xié)和，生命孕育，成長，壯大，成熟，衰老，直到有一天，二體不再協(xié)和，靈體離開rou體，相互分離，于是，這個(gè)生命就沒有了。rou體分散，歸于塵埃，合于大地陰氣，靈體升華，歸于虛空，合于天地陽氣?！?/br>
    “這么說來，”玉蟬兒眨巴幾下眼睛，“陰體與陽體，或rou體與靈體，相合則生，分離則死，是不？”

    “是的。”鬼谷子應(yīng)道。

    “生為二精相合，死為二精相離，陰體與陽體是同時(shí)離合嗎？”

    “非也，”鬼谷子搖頭，“陰陽二體，合則生，離則死。從初合至終離，二體由無到有，由生到長，由長到成，由成到衰，由衰到竭，竭則死。陽體為先天元?dú)猓庴w為后天孕育。就人而言，二體合離可分三種模式，一是同生同死，二是陽去陰存，三是陰去陽存。”

    “何謂同生同死？”

    “先天之陽，天賦命壽為百二十年，是謂天年。后天之陰，天賦命壽亦為百二十年。同生同死意即二者皆盡天年，正常生死?！?/br>
    “陽去陰存呢？”

    “‘陽去’意指先天之陽耗盡，百二十歲，但由于生者修煉得法，后天之陰得到充分養(yǎng)護(hù)，百二十歲依舊存活，是謂陽去陰存，甚者于陽離多年而rou體不散，鮮活有彈。”

    “蟬兒明白了，”玉蟬兒接道，“所謂陰去陽存，就是rou體未能得到合適護(hù)養(yǎng)，未及天年即衰竭，而陽體仍在?！?/br>
    “是哩，”鬼谷子點(diǎn)頭，“大凡生命，同生同死者鮮，陽去陰存者寡，多為陰去陽存者。何以如此？不惜天命?；蜻^勞，或過欲，或過食，或缺食，或因不知天命而失方，或因外力強(qiáng)加而夭亡，或因陰陽不和而自毀，或因走投無路而自盡……”

    “若是rou體不存，陽體就無處可附，于是成為游魂，對(duì)不？”玉蟬兒問道。

    “你可以這么說吧。與陰體一樣，陽體繁紛復(fù)雜，其統(tǒng)帥可稱元神。陰體腐散，歸于塵土，元神若無依處，自然就會(huì)成為游魂。”

    “所謂入定云游，就是元神離體了？”

    “你也可以這么說?！惫砉茸討?yīng)道，“修煉之人，可以cao控元神離體，云游四方虛空而無遮擋，見到常人所不能見?！?/br>
    “難怪先生足不出谷，天下事無不了然呢。”

    “你二人只要悉心靜修，就可成就此術(shù)?！?/br>
    “謝先生鼓勵(lì)！”玉蟬兒拱手，再問，“先生方才說，陽體繁紛復(fù)雜。弟子甚想知道，它是怎么個(gè)復(fù)雜呢？”

    “欲知何為陽體，就須明了何謂天人合一?！?/br>
    “請先生賜教！”

    “天人合一，指的是先天陽體如何合于后天陰體?！惫砉茸又钢諝?，“宇宙之氣，分為金木水火土五行。五行之氣由鼻吸入，經(jīng)由肺、腎、肝、心、脾五臟，化生為肺、腎、肝、心、脾五氣，這就是眾所稱謂的五臟之氣。老朽問你，人為何要化生出五臟之氣？”

    “這……”玉蟬兒遲疑一下，“弟子真還沒有想過?！?/br>
    “因?yàn)樗鼈円B(yǎng)與rou體共生的先天靈體，因?yàn)殪`體也是要吃飯的?！?/br>
    “哦，”玉蟬兒恍然有悟，情不自禁，“弟子明白了，這個(gè)靈體就是五藏之神，也就是神、魂、魄、志、意，對(duì)不？”

    “正是?！惫砉茸狱c(diǎn)頭肯定，“宇宙大氣由鼻入肺，其精化生肺氣，養(yǎng)魄；魄氣入腎，其精化生腎氣，養(yǎng)志；志氣入肝，其精化生肝氣，養(yǎng)魂；魂氣入心，其精化生心氣，養(yǎng)神；神氣入脾，其精化生脾氣，養(yǎng)意。神魂魄志意受養(yǎng)于五臟所化之宇宙五種精氣，是謂五臟諸神。五臟有形，是謂五臟；五神無形，是謂五藏?！?/br>
    先生所撓正是玉蟬兒的癢癢。

    “先生，為什么叫它們?yōu)樯窕昶侵疽饽?？換言之，怎么來釋義它們呢？怎么來區(qū)別它們呢？只是按照所化生它們的臟器予以區(qū)別嗎？它們就是志思嗎？它們支配rou身嗎？它們是怎么支配rou身的？它們……”玉蟬兒一口氣問出一大串來，許是覺得問得太多，許是一口氣沒憋過來，話止此處戛然止住，兩眼炯炯有神地盯住先生。

    “呵呵呵，我們的蟬兒是個(gè)貪心的人喲！”鬼谷子再捋一把長須，笑道，“人有二體，一為rou體，一為靈體，抑或稱作陰體與陽體。靈體也稱本神，歸藏于五臟，由氣脈溝通往來，由五臟化生之精氣供養(yǎng)，可稱五藏神，分別叫神魂魄意志。與生俱來謂之精，兩精相博謂之神，隨神往來謂之魂，并精出入謂之魄，心有所主謂之意，意之所長謂之志……”

    “別別……”玉蟬兒急急止住，微微閉目，自語，“兩精相博？是哪兩個(gè)精相博呢？精為宇宙精華，天地之德，作用于人體，化生出五臟精氣。相搏的兩種精氣是肺氣與腎氣呢，還是腎氣與肝氣？抑或是五氣中的任意二氣呢？為什么是兩精不是五精呢？為什么……”陷入深思，良久，抬頭，看向鬼谷子，“先生，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呢？”鬼谷子不無調(diào)皮地?fù)蠋紫露涓?，又把老壽眉捋了捋，朝玉蟬兒做個(gè)鬼臉，“老祖宗就是這么說的，你若不信，可有兩個(gè)選擇，一是去問老祖宗，二是自個(gè)慢慢體悟。你有的是時(shí)光，是不？”

    “好吧，先生，您接著說?！庇裣s兒催道。

    “接著說什么呢？”鬼谷子老眉皺起，拍拍腦門子，“讓你一攪和，老朽一時(shí)想不起來了?！?/br>
    “是蟬兒的錯(cuò)，”玉蟬兒緊忙站起，走到鬼谷子身后，輕輕揉按他的后腦門，揉一會(huì)兒，附他耳邊，柔聲，“先生，這下想起來沒？”

    “呵呵呵呵，想起來嘍?！惫砉茸有χ拥?，“五藏精氣，經(jīng)由脈胳營運(yùn)，輸送至此處，”拍拍大腦，“就是你方才按摩的地方，化生為思慮情志，派生出喜怒悲憂恐五情。”

    “思慮情志？”玉蟬兒喃聲重復(fù)。

    “就是志思神德，統(tǒng)稱為心之四術(shù)?！?/br>
    “志思神德？心之四術(shù)？”玉蟬兒思考一會(huì)兒，抬頭問道，“先生，志思神德由五氣化生，為什么不提其他四藏，只稱心術(shù)？它們指的全是思慮嗎？怎么分別它們呢？它們既然存在于頭腦，又為什么稱作心之四術(shù)呢？”

    “五藏諸神，以心藏為主，其余四藏皆受制于心。志為心之所向，思為心之所慮，神為心之所游，德為心之所制，此四者皆由心生，是以被稱作心之四術(shù)?！惫砉茸由宰魍ｎD，接著解道，“至于四術(shù)不在心中，而在腦中，是因?yàn)樗鼈兪切牡呐缮切闹甘顾鼈兟男惺姑??！?/br>
    “什么使命？”

    “控制rou體?！?/br>
    “啥？”玉蟬兒眼睛大睜，“rou體不是由五藏神控制的嗎？”

    “非也，”鬼谷子應(yīng)道，“rou體是由大腦控制的，大腦產(chǎn)生意識(shí)體，意識(shí)體控制rou體的行為。”

    “那……還要五藏神做啥？”

    “哈哈哈哈，”鬼谷子捋須大笑，“五藏神指令大腦呀。”

    “??？”玉蟬兒驚道，“這……大腦也是靈體嗎？它是獨(dú)立的靈體呢，還是靈體的一部分？如果是獨(dú)立的，難道人有兩個(gè)靈體嗎？如果不是，它是靈體的哪一部分呢？它又是怎么指令rou體的呢？”

    “這么說吧，”鬼谷子閉會(huì)兒眼，緩緩解釋，“如你所知，人只有二體，一為rou體，一為靈體。靈體與rou體各自獨(dú)立，是無法溝通的，于是需要一個(gè)媒體，它就是大腦，你可以叫它意識(shí)體。靈體想干什么，就下達(dá)指令給意識(shí)體，由意識(shí)體傳達(dá)給rou體，rou體則按照意識(shí)體傳達(dá)的指令行動(dòng)?！?/br>
    “咦？”玉蟬兒眼睛睜大，“為什么靈體不直接下達(dá)指令給rou體呢？”

    “因?yàn)殪`體是先天的本初之體，它有直覺，沒有感覺，所有的感官都與大腦連通，所以它們大多距離大腦最近，譬如說眼、耳、鼻、舌，都長在頭上，沒有長在肚子上?！?/br>
    “可這……為什么呢？”

    “因?yàn)殪`體是五藏體，是生物最重要的核心體，是要?dú)w藏起來，要被層層保護(hù)起來。這就是它們?yōu)槭裁撮L在人體中間，外面還要受到多根堅(jiān)實(shí)的肋骨及脊柱的護(hù)佑?！?/br>
    “明白了，”玉蟬兒興奮地接道，“靈體沒有感覺，不知道rou體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因而無法做出判斷應(yīng)對(duì)，也就無法指令rou體，而意識(shí)體直接連接感官，洞悉外來變化，因而可以隨時(shí)給出指令，是不？”

    “呵呵呵，蟬兒就是蟬兒?！惫砉茸迂Q給她一個(gè)拇指。

    “因?yàn)橐噶顁ou體行動(dòng)，所以意識(shí)體產(chǎn)生出志思神德，是不？”

    “是呀，是呀。”鬼谷子連聲贊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