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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鬼谷子的局(1-10卷)在線閱讀 - 第474章 孟夫子抱憾離齊老羊倌因羊施教(2)

第474章 孟夫子抱憾離齊老羊倌因羊施教(2)

    “好色好呀!”孟夫子似乎沒有看到宣王的反應,侃侃接道,“當年周太王也很好色,摯愛他的妃子?!对姟吩疲骸殴珌嵏福瑏沓唏R,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講的就是太王之時,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大王只要好色,就能想到百姓也是好色的,這個并無礙于推行王政呀!”

    “好吧,”宣王實在沒招了,哭喪起臉,兩手一攤,有氣無力,“寡人……散朝!”

    不是上朝時間,自然就不存在散朝,宣王說出這兩個字,分明是在趕客,且顯然有點兒語無倫次了。

    莊暴看出苗頭,以肘頂一下孟夫子,起身叩道:“臣告退!”

    見宣王這般態(tài)度,孟夫子肝氣上躥,沒有叩首,只是微微一拱,朗聲叫道:“鄒人孟軻,告退!”

    孟夫子的聲音很高,且重音放在“鄒人”二字上,音未落定,人已站起,沒再多說一句,大踏步出門。

    見孟夫子這般使性,宣王氣得嘴眼歪斜,恨恨地白莊暴一眼,鼻孔里哼出一聲,拂袖起身,轉(zhuǎn)殿后去了。

    殿堂里,只剩下里外不是人的莊暴跪在席位上,呆若木雞。

    第二次覲見宣王不歡而散,孟夫子很是郁悶,一連兩日茶飯不思。新收的弟子匡章聽聞?wù)麄€過程,套上駟馬之車上門,說是帶孟夫子外出散心。

    孟夫子跳上匡章的輜車揚長而去,老弟子一個沒帶。孟夫子一去三日,到第四日天色迎黑才被匡章送回客舍。從氣色看,郁悶已去大半。孟夫子畢恭畢敬地送走匡章,笑容可掬地回到客堂。

    眾弟子面面相覷,繼而一齊入孟夫子客堂問安。孟夫子談笑風生地講了過去三日的野外見聞,原來匡章帶他遍游了稷山。

    “夫子,弟子有惑!”孟夫子話音剛落,公都子隨即拱手。

    “何惑?”孟夫子笑吟吟地看向他。

    “我們打聽過了,匡章在齊聲名狼藉,都說他是不孝不慈不禮之人。夫子不僅收他為弟子,與他一起出游,且還在他面前未執(zhí)師禮,弟子敢問為什么嗎?”公都子一口氣說出心中疑惑。

    孟夫子看向眾弟子,他們的眼神中皆是此問。

    “哈哈哈哈,”孟夫子大笑幾聲,指著眾弟子,“我就曉得你們會有此問?!蹦抗廪D(zhuǎn)向公都子,“公都,你且說說,你所聽到的章子是怎么個不孝不慈不禮的?”

    “他頂撞父親,不顧父母之養(yǎng),離家出走,母死葬于馬廄,他不遷葬,能算是孝嗎?他將子女逐出家門,不去照管,能算是慈嗎?他將妻趕走,只顧自己,能算是禮嗎?”公都子幾乎是一口氣講出。

    “你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余!”孟夫子掃視一眼眾弟子,“先說不孝。通常而言,不孝有五:四體不勤,不贍養(yǎng)父母,一不孝也;聚賭酗酒,不贍養(yǎng)父母,二不孝也;貪財好物,只顧妻子,不贍養(yǎng)父母,三不孝也;放縱聲色犬馬,讓父母蒙羞,四不孝也;好勇斗狠,危及父母,五不孝也。”盯住公都子,“公都,你且說說,這五不孝中,章子占下哪一種?”

    “這……”公都子說不上來了。

    “凡此五種,章子一種沒占?!泵戏蜃诱Z氣肯定,“至于你所說的頂撞父親,就我所知,那個不叫頂撞,叫相互責善!責善是朋友之道,父子若是責善,就大傷感情了?!?/br>
    “請夫子詳解!”公孫丑似乎沒聽明白。

    “章子是世家,”孟夫子解釋,“其父田鮪因善于逢迎齊君而在朝中如魚得水,享俸萬鐘。田鮪教導章子說,‘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又教導他說,‘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無恃人。’這怎么可以呢?這不是君臣之道??!這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這樣的臣子當稱jian佞,是要誤國誤君的。身為父親,怎么能以jian佞之道教導兒子呢?這樣的父親不該頂撞嗎?章子以人臣之道勸說其父,遭父呵斥,是以父子鬧僵,不可同處一室。父親責難,章子這才痛苦出走,從軍報國,這怎么能叫不孝呢?至于說章子不慈不禮,這也是曲解章子??!難道章子不想享有天倫之樂嗎?難道章子不想奉養(yǎng)父母嗎?都不是??!說章子狠心拋妻棄子,這不是拋棄,是他從軍野戰(zhàn),生死一瞬,不能攜帶妻子家小啊!由于得罪父親,致使父子不親,父親終老時,章子不能盡孝。章子刻意拋妻棄子,不受子孫贍養(yǎng),這是為了親身品嘗父親的孤苦??!如果章子不這樣做,如果章子享受妻之照料、子之贍養(yǎng),而不顧其父失妻別子之苦,那不是更大的不孝嗎?這就是章子啊,你們是只知其一??!”

    對于孟夫子的這個解釋,眾弟子無不嘆服。

    翌日早午,章子復來,眾弟子迎出門外,無不施以重禮,熱情款待。

    “稟報夫子,”匡章見過禮,對孟夫子道,“弟子昨晚回家,途中遇到一人,夫子或感興趣!”

    “何人?”孟夫子問道。

    “蘇子!”

    “嗯,有些辰光沒有見他,他何處去了?”

    “說是剛從泗下回來。”

    “泗下?他去那兒做什么?”

    “不曉得呢!得知弟子從夫子這兒回來,且已拜夫子為師,蘇子甚喜,托弟子問候夫子,說是得空就來拜訪您!”

    “蘇子客套了。”孟夫子應道,“前番他來拜訪為師,讓為師頗為感慨,真沒想到蘇子是個有見識的人,他這回來了,為師當去回訪才是?!?/br>
    “弟子這就與夫子同去,如何?”

    “走?!?/br>
    孟夫子說走就走,與匡章往見蘇秦。

    因在齊宮失利,對齊地與稷宮也都熟悉起來,加上之前與蘇秦有過一戰(zhàn),孟夫子不再對縱橫策士持有偏見,此番相會,二人相談甚篤。蘇秦詳細介紹了連山康莊之行,聽得幾人如聞古人,即使孟夫子,也是唏噓。

    “秦臨行時,”蘇秦將話題引入孟夫子身上,“齊王召秦,向秦問起夫子,聽其話音,有求教之意。敢問夫子,齊王可有召請?”

    “唉?!泵戏蜃涌酀粐@,看向匡章。

    匡章將孟夫子兩番入宮覲見宣王,但話不投機諸事約略講了。

    蘇秦沉思良久,盯住孟夫子:“敢問夫子,此來齊國,是想傳道授業(yè)呢,還是——”頓住話頭。

    “唉!”孟夫子又是苦澀一嘆,“若是只為傳道授業(yè),軻又何必來臨淄呢?”

    “若是不為傳道授業(yè),就當是干一番人生大業(yè),一展宏圖,對否?”蘇秦笑問。

    “宏圖不敢,不過是欲推仁政而已!”

    “齊王欲行仁政否?”

    孟夫子搖頭,語氣悲愴:“齊國已無仁義,怎么能行仁政呢?”

    “夫子想不想一睹齊國的仁義呢?”蘇秦問道。

    “若有,軻愿一睹!”

    “二位請隨我來!”蘇秦起身,大步出門。

    孟夫子、匡章相視,怔了下,跟著出門。

    蘇秦與孟夫子、匡章、飛刀鄒四人步出稷宮,健步如飛,不一時趕到高昭子府宅,不想?yún)s是人去屋空,樂廳的房梁上掛起蛛絲道道。

    蘇秦呆了。

    蘇秦跪在積滿塵垢的磚地上,失聲痛哭。

    “蘇子?”孟夫子不知所以,小聲問道。

    蘇秦止泣,指著樂廳:“夫子可知,此為何處?”

    孟夫子搖頭。

    “此宅乃是高昭子宅第,此廳乃是仲尼聞《韶》處!”

    “蒼天哪!”孟夫子驚呆了,撲通跪地,震起滿室灰塵。

    聽聞是仲尼聞《韶》處,匡章也是震驚,跪地叩首。

    蘇秦指著屋子,緩緩講起那年他合縱齊國時前來拜訪的那個老樂師,聽得孟夫子師徒涕淚交流。

    蘇秦正在訴說,在門口守護的飛刀鄒引著一個長者進來。

    長者認出蘇秦了,拱手道:“你是蘇大人吧?”

    蘇秦盯住他:“您是——”

    長者再揖:“小人是為先師擊磬的!”

    “先師?”蘇秦心里一揪,“您是說,老樂師他——”

    “是哩,”磬師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在講述一個與他完全不相關(guān)的故事,“先師是在三年前走的?!敝赶驑窂d一個位置,“就在那兒,先師拿著簫,起《韶》,所有的樂手都在各自的樂器跟前守著,等著先師的簫音。先師吹起來了,先師吹著,吹著,簫聲弱了,簫聲停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先師。先師的簫仍在唇邊,手仍在簫上,氣卻沒了。先師是站著走的,走在起《韶》之時。葬過先師,樂隊散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小人無處可去,就守在這兒,每日起《韶》之時來這廳里,為先師擊磬!”

    “謝磬師了!”蘇秦朝他深鞠一躬,“敢問磬師,今日之磬擊否?”

    “先師于申時起《韶》,小人也于申時為先師擊磬,這辰光該當是申時了!”磬師說著話,走到一排編磬前面,從磬架上拿起兩只敲磬的棒頭,敲三下,望空長揖,“先師,您時常念叨的蘇子來了,他沒有忘記這兒,他是聽《韶》來了!”

    蘇秦叩地長哭。

    “敢問磬師,”孟夫子突然問道,“尊先師的長簫在否?”

    磬師看向孟夫子,點頭。

    “孟軻可得一睹否?”

    磬師走到廳的一側(cè),撥開幾道蛛網(wǎng),拿出一只塵封的盒子,遞給孟夫子。

    孟夫子打開盒,取出簫,審視有頃,看向磬師:“此簫能借孟軻一奏否?”

    磬師略覺吃驚,盯他一眼,點頭。

    孟夫子持簫走到老樂師起《韶》的地方,吹起。

    廳中響起《韶》音,是簫的起調(diào)。

    磬師驚呆了。

    簫聲響起來,一絲絲,一縷縷,絲絲入音,縷縷中韻,是不折不扣的《韶》樂。

    磬師反應過來,熱淚盈眶,敲磬協(xié)鳴。

    一只洞簫,一排掛磬,奏響《韶》樂。

    孟夫子奏完九成,擲簫于地,撲通跪于塵埃上,號啕長哭:“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嗚呼……哀哉……嗚……”

    待孟夫子將憋屈多日的郁悶悉數(shù)哭出,匡章不無嘆服,由衷贊道:“夫子奏得好簫啊!”

    “是《韶》!”孟夫子糾正。

    “弟子知錯!”匡章拱手。

    “夫子不僅奏得好《韶》,還有一手好射呢!”蘇秦插上一句。

    “好射?”匡章震驚,看向孟夫子,“夫子善射?”

    “不是善射,是射無敵手!”蘇秦又接一句。

    “射無敵手?”匡章不可置信,轉(zhuǎn)向蘇秦,“怎么個無敵手?”

    “夫子之射,秦不敢說是天下無敵,卻可敢說在你們齊國當是無敵!”蘇秦一本正經(jīng)。

    “夫子,當真如此?”匡章盯住孟夫子。

    孟夫子淡淡一笑,沒有否認,看向蘇秦:“區(qū)區(qū)小技,蘇子何以知之?”

    蘇秦回以一笑:“縱橫策士也就是這點兒能耐,善于揣情摩意而已?!?/br>
    孟夫子聽出蘇秦是在懟他此前蔑視縱橫策士的事,臉上略漲,轉(zhuǎn)移話題,語帶惆悵:“不瞞二位,軻已決定明日離齊,前往他處一游!”

    “?。俊笨镎录绷?,“夫子欲游何處?”

    孟夫子從地上撿起老樂師的簫,拿袖子輕輕拂去新沾的灰塵,放在唇邊做出吹奏的動作,但沒有吹出聲音:“有仁有義之處!”

    “弟子這就覲見王上!”匡章略略一頓,目光堅定,“懇請夫子再留數(shù)日,恭候佳音!”

    話音落處,匡章忽地起身,大步走出高昭子府宅。

    翌日午時,王輦上門,再接孟夫子。王輦沒像前面兩次那樣直驅(qū)雪宮(先齊王的別宮),而是將孟夫子載往齊國的王城正殿。

    站在殿門外面迎候的是齊宣王、太子地、田嬰、田文和匡章。

    孟夫子看得真切,心里一陣激動。

    顯然,齊王這是要重用他了。

    匡章緊前幾步,扶孟夫子下車。

    孟夫子近前,長揖至地:“草民孟軻見過王上!”

    “夫子駕到,寡人有失遠迎,失敬了!”宣王回禮,伸手禮讓,“夫子,殿中請!”

    “王上請!”孟夫子禮讓一句,見宣王再次伸手,也就不再客套,走過去,與宣王并肩跨上臺階。

    “聽章子說,”待君臣依序坐定,宣王盯住孟夫子,直入主題,“夫子六藝俱絕,有子牙之文韜武略,能籌策于幃幕,決勝于千里!”

    “軻不如姜尚!”孟軻應道。

    “呵呵呵呵,”齊宣王微笑點頭,顯然認可孟夫子的回答,“姜尚乃大周之首輔,齊國之始基,千古之能臣,非尋常人可及。”傾身,“敢問夫子,是文韜不若姜尚呢,還是武略不若?”

    “二者皆不是?!泵戏蜃訐u頭。

    “咦?”齊宣王怔了,“這就奇了,夫子是何處不若姜尚呢?”

    “幸?!?/br>
    “幸?”

    “姜尚幸遇賢君,軻無此幸!”

    “這……”齊宣王尷尬,“寡人不才,愿意受教!”

    “軻兩言仁政,可惜王上不受!”

    齊宣王尷尬,面呈慍色。

    “敢問夫子,”田嬰接道,“姜尚是靠仁政打倒紂王、建立萬世基業(yè)的嗎?”

    孟夫子看向田嬰,淡淡一笑,拱手:“相國大人若是細讀周史,就不會有此一問了?!?/br>
    田嬰臉色紫漲,嘴巴連張幾張,卻是想不出一句應對。

    “王上,”匡章緩沖局面,小聲提示,“用兵在法,籌謀在策,擊戰(zhàn)在術(shù)!”

    “哦哦,”齊宣王順口接道,“是了,是了!”盯住孟夫子,“聽聞夫子射藝天下無雙,寡人可得一睹乎?”

    孟夫子輕嘆一聲,閉目不語。

    “天下無雙?嘖嘖嘖,”田嬰不無夸張地吧咂幾下,看向匡章,“總不會也超過匡將軍吧?”

    “章不敢與夫子比!”匡章一臉嚴肅。

    “嘖嘖嘖,”田嬰語氣夸張地又咂幾下,看向孟夫子,“沒想到夫子有此神技??!敢問夫子能拉幾石的弓?是三石呢,還是五石?”

    孟夫子覺得內(nèi)中一陣反胃,嗓中咕嚕幾下,想吐吐不出,不吐委實不快,難受一時,看向宣王:“齊君召軻,就為觀此神技嗎?”

    孟軻改稱呼了,由“王上”變?yōu)椤褒R君”。

    “這個,”齊宣王心里咯噔一聲,擠出一笑,“寡人原以為夫子只會講仁政,聽聞匡章將軍談及夫子射藝,說是天下無敵,寡人耳目一新。寡人誠望夫子一展神技,好讓眾卿開開眼界!”

    “既為君上所欲,孟軻只有獻丑了!”孟夫子將萬般苦澀化作一笑,看向匡章,“章子,何處可以引弓?”

    匡章看向宣王。

    宣王起身,大步出門,引眾人走向御花園的草坪。御花園里站著許多守衛(wèi),顯然是奉命維持秩序的。一名軍尉守在那兒,五十步開外插著一只箭靶。

    靶很大,且只擺五十步,一看就是平素給齊宣王武訓演示時用的。

    “換小靶!”孟夫子瞄一眼靶子,命令匡章。

    匡章看向宣王,宣王看向內(nèi)臣,內(nèi)臣朝軍尉努一下嘴,伸出小指。

    軍尉拿出宮中最小的靶。

    孟夫子看向遠處的荷花池。

    池邊有兩個亭子,一近一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