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醫(yī)士呢？”永嘉又問。

    “我這幾日替阿姐買藥，倒是在京中醫(yī)館見了不少藝術(shù)精湛的醫(yī)士，只是我還在顧慮他們的身份…”

    沈桓話落，永嘉一時陷入沉默，她目光落向沈桓買來的那一堆各式各樣的藥瓶上，忽而想到什么，她猛地抬頭，看向沈桓。

    “醫(yī)士的人選，便交給我，你如今只管在刑部尋到可靠的人，能放我們悄悄放醫(yī)士進(jìn)去給陸大哥治病。”

    沈桓走后，姜尚宮將心間的疑惑問出來：“殿下可是有醫(yī)士的人選了？”

    永嘉點頭：“可他未必愿意答應(yīng)。”

    “莫非是何院首？”姜尚宮心想著永嘉最近接觸最多的便是何院首，可何院首雖醫(yī)者仁心，但終究是忠于沈邵一人的，派何院首去，只怕是不妥。

    姜尚宮話音落下，果見永嘉搖頭，只聽她開口問：“尚宮，那盒玉雪乳可還在？”

    ***

    沈桓在刑部奔波了多日，終于尋到了靠譜的人，愿意冒險讓醫(yī)士入大牢給陸翊悄悄看病。

    “那人確定可靠？”永嘉再三詢問。

    “阿姐放心，”沈桓點頭：“這人并非是我的朋友，而是陸兄的朋友，當(dāng)年他與陸兄一同是皇宮侍衛(wèi)，陸兄后來做了將軍，不忘曾經(jīng)情誼，將這人舉薦到刑部，任了個小官職，他心里一直感激著陸兄，正好借此報答?！?/br>
    永嘉聽了這一層緣由，才算徹底放下心來，她也對沈桓道：“可靠的醫(yī)士我也找到了，是太醫(yī)院的張顯。”

    “張顯？”

    這人沈桓也認(rèn)識，說起來，當(dāng)年為了躲避何家人追殺，陸翊保護(hù)著張顯在京郊的園子里住上了好一陣子，一直等到他帶著證人歸京，陸翊才將張顯交到他手上，回自己家中去。

    “可是這人不是受了沈邵的提拔，在太醫(yī)院嗎？”沈桓雖相信永嘉選人的眼光，可張顯現(xiàn)下的身份，又因著與沈邵的一層關(guān)系，難免讓人不放心。

    “利害他是明白的，我也愿意相信他的真心，何況如今，短時間內(nèi)我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張顯的醫(yī)術(shù)自不必說，我們的事他也大多知曉，與其再讓外人得知，不如還是讓他這個知情的人再知道的多一些?！?/br>
    沈桓與永嘉各自約好兩邊的人，后日，將入夜，張顯喬裝進(jìn)入刑部大牢。

    永嘉和沈桓將人送進(jìn)去后，不過一刻鐘，刑部便有消息直抵御門，告發(fā)長公主與桓王偷派醫(yī)士入天牢，為陸翊看診。

    深深夜色下，御門燈火通明閃爍，沈邵手執(zhí)著刑部遞來的密信，短短一行字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117章 他怕的，是再次傷了她……

    刑部不宜留太多人, 永嘉見張顯順利進(jìn)入后，便起身回長公主府，剛到府中, 便見御前來了人。

    沈邵請她入宮。

    永嘉抬頭看了看已經(jīng)深黑的天色，她問來人：“陛下…可說是為了什么事？”

    御前宮人垂著頭, 語氣十分恭敬, 卻只回答：“殿下進(jìn)宮便知道了。”

    永嘉聞言一默, 她看了宮人片刻，斂下眸：“本宮更了衣便去?！?/br>
    宮人聞言稱是, 恭敬的將頭垂得更低, 永嘉轉(zhuǎn)身入了夕佳樓。

    姜尚宮陪著永嘉一路從刑部回來, 她瞧著外面御前來人的架勢，心里愈發(fā)不安：“殿下…莫不是陛下知道了？”

    永嘉聞言一時未語，如今是與不是，只有進(jìn)了宮才能知道。

    姜尚宮替永嘉更衣，見她默默不語, 以為她是害怕入宮，姜尚宮想起曾經(jīng)沈邵怒起來，混不計后果的種種, 不禁開始心疼永嘉, 她猶豫開口：“不如…奴婢替您稱病推了吧?！?/br>
    永嘉聽了搖頭，她看著姜尚宮滿眼的擔(dān)憂, 安慰笑笑。

    “若再早些回來，許還能推脫，可那宮人眼見著我從外面回來，我若不隨他進(jìn)宮，沈邵問起來, 更是不打自招?！?/br>
    “何況……”永嘉像是在安慰姜尚宮，又像在安慰自己：“他也未必知道?！?/br>
    ***

    沈邵特為永嘉備了入宮的車輦。永嘉穿戴好，便隨著御前宮人一路進(jìn)宮，夜色下，御門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

    王然早早的候在殿門外，遙遙望見去接永嘉的轎輦從宮外走來，連忙跑下臺階去迎，他親自扶著永嘉下轎，又一路攙扶將永嘉請入了殿中。

    永嘉面上雖平靜，但心卻是緊懸了一路，她害怕被沈邵發(fā)現(xiàn)，不因別的，只是怕他再為此傷害陸翊。

    永嘉跨過御門正殿的門檻，她側(cè)眸看了眼留在外面的王然，接著斂下目光，獨自走入，她聽到，殿門在身后一寸一寸‘吱呀呀’的從外關(guān)合上。

    永嘉抬起眸，入目的是等著她的沈邵和一桌豐盛的晚膳。

    永嘉微愣，她站在殿中，看著步步朝自己走來的沈邵，看著他平靜無波的面色。

    沈邵原背著手在殿中踱步，聽見門開的聲音，看到她的身影，即刻便直奔她而去。

    沈邵靠近的那瞬，明顯察覺永嘉向后一退，他將她的躲閃看在眼里，卻未惱，他只問：“一路來，腿上的傷可疼？”

    沈邵提早備了馬車和軟轎，一路上，宮外乘車，宮內(nèi)坐轎，根本沒走幾步路，永嘉聞言搖頭：“不疼?！?/br>
    沈邵聽了放下心來，他忙先帶著永嘉入席，親自扶著她先落坐，才又繞到長案對面，與她面對面而坐。

    永嘉看著沈邵的種種舉動，又垂眸看了看案上的佳肴：“陛下…召我來…是有何事？”

    沈邵正在替永嘉盛飯，聽到她的問，隨意笑答：“朕只是今日批折子晚了，召阿姐進(jìn)宮陪朕一起吃頓飯罷了?！彼f著將盛好的飯放到她面上，順勢抬眸對上她的眼：“怎么…阿姐覺得朕尋你是會有旁得事？”

    永嘉聽著沈邵的反問，故作平靜的與他對視，二人視線直直交匯片刻，最后是沈邵率先收回目光，他略略低頭一笑：“阿姐今日的眼神，總讓朕覺得，你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被朕發(fā)現(xiàn)了一樣。”

    他好像總是話里有話，可他一切的表情反應(yīng)，又是那般的自然平靜，永嘉一時也不清楚，沈邵是已經(jīng)知情了來試探她，還是她自己謹(jǐn)慎過頭。

    永嘉拿起筷子夾菜，晚膳菜色造型各異，但一律做得很是清淡，以素菜為主，魚蝦一類一道菜也沒有，飲食如此，應(yīng)是顧忌著沈邵身上的傷。

    永嘉想起，前幾日聽桓兒說，沈邵此番在三清山受傷之事，朝中并無幾人知道。宮內(nèi)宮外，朝上朝下，還有邊疆鄰國，每時每刻都盯著那個位子，盯著那個位子的人，沈邵此番受傷頗重，若是流傳出去，定會引起許多蠢蠢欲動。

    沈邵的前話，永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開口問他：“陛下身上的傷如何了？”

    永嘉話落，沈邵本掛在唇角的笑意一點一點淡下去，他明顯意外，很快又欣喜起來，面上再生出的笑意，也真切起來。

    “你肯關(guān)心朕，朕自然什么都好?！?/br>
    她像是早就料到他會是這般的回答，繼續(xù)夾菜吃飯，在沈邵時不時給永嘉夾菜中，兩人平淡的用過晚膳，永嘉起身打算出宮回府。

    沈邵今日難得沒有阻攔，他站在原處，目送她一步一步向外走，眼看著她行到殿門前，抬手推開門，他終是沒忍住，開口喚她：“永嘉……”

    永嘉腳步一停，她緩緩轉(zhuǎn)身去看沈邵，并未完全放下的心，再起懸起來。

    沈邵看到永嘉望來的目光，他自認(rèn)了解她入骨，她那看似平靜的眼神，其實早已將她心底的緊張暴露的一干二凈。

    沈邵不忍，他面上只對著她笑：“沒別的事，朕只是回來多日未見你，想你罷了?！?/br>
    永嘉聽著沈邵的話，眼下神色微動，她終沒再說什么，向他又道了聲告退，便轉(zhuǎn)回身，踏出御門。

    王然目送永嘉的轎輦走遠(yuǎn)，他跑入殿中，觸到沈邵那刻的眼神，忍不住心上一疼，他慢慢走上前，語氣似嘆：“陛下…您不要與長公主解釋嗎？”

    沈邵雖惱極了陸翊，但其實單論陸翊這個人來說，在沈邵心中根本稱不上分量，沈邵真正惱恨的，不能釋懷的，是存在于永嘉心里，被永嘉看重的那個陸翊。

    他非要將陸翊關(guān)在大牢里，想要困住的，其實是永嘉，他很害怕，自己若是放了陸翊，永嘉便會像從前一樣，無聲無息的溜走。

    沈邵將陸翊扔在大牢后，幾乎很少過問，王然日日陪在沈邵身邊，自是最清楚的人，單是政務(wù)足以消磨掉沈邵大半時日，余下的，都一門心思落在長公主身上。

    天子從不親自過問，那下面的小吏，誰又敢無事向上報告一個囚犯的傷病呢？

    王然今日原以為沈邵得知長公主私下派太醫(yī)去看陸翊，是會怒的。

    沈邵聽著王然的問，只低笑一聲，他并未回答，揮了揮手，命王然將桌案收拾了，兀自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殿。

    剛剛拿到刑部遞來的密信時，沈邵何嘗不是怒的，他氣的執(zhí)信的手一直在抖，可慢慢的，他又在想自己為何而氣。

    他氣的，不是永嘉偷偷派太醫(yī)去給陸翊看病，他氣的是永嘉心里，從始至終都不曾放下陸翊。

    可是剛剛在席上，他聽到她一句關(guān)心，他頓時間不生氣了，他甚至開始心疼，她害怕惹惱他，而處處小心翼翼，自以為不著痕跡暗暗打量他的諸般神情。

    她只是不信他罷了。

    不信他會答應(yīng)，派個太醫(yī)給陸翊看傷。

    他若真想要陸翊的命，豈會留他至今日，他不過是沒膽量，不敢那么做，他怕的，是再次傷了她。

    ***

    永嘉從皇宮回到長公主府后，沈桓已經(jīng)帶著張顯從刑部大牢回來。

    她一回來，沈桓也顧不得在旁的張顯，連忙沖到永嘉身邊，上下仔細(xì)打量她：“沈邵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他是不是為難你了？”

    永嘉此番是獨自進(jìn)宮的，她之所以將姜尚宮留下，就是怕沈桓比她提早回來，知道她進(jìn)宮后，情急之下跑到宮里去尋她，這樣反而打草驚蛇，引起沈邵的注意。

    永嘉果然了解沈桓，他一回來知道永嘉被沈邵召到宮里去了，二話不說，就要出門直奔皇宮，好在姜尚宮在他心里是分量的，依著永嘉的吩咐，好說歹說，終是將沈桓勸住了。

    永嘉瞧著沈桓這般緊張的模樣，面上笑了笑：“我沒事…只是進(jìn)宮一起用晚膳罷了?！彼f著，目光越過沈桓，落到張顯身上：“張?zhí)t(yī)，請問陸將軍的傷如何了？”

    經(jīng)了永嘉的提醒，沈桓一時也反應(yīng)過來，他不再追問，轉(zhuǎn)身扶著永嘉的手臂，和她一路向小榻處走。

    張顯先對永嘉行禮，隨后才答：“殿下請寬心，微臣今晚已經(jīng)用最好的金瘡藥替陸將軍外敷了傷口，又留下了秘制的藥丸，陸將軍這幾日含服著，可抑制傷勢發(fā)展，待微臣回府，配了藥方，熬了湯藥托可靠人給陸將軍帶進(jìn)去，只需幾副藥，將軍身上的傷便無礙了?！?/br>
    永嘉聽了，懸在懷中的巨石，才稍稍放下，她對著張顯一禮：“深謝張?zhí)t(yī)了?！?/br>
    張顯見了，連忙虛扶永嘉，直言折煞，說自己本也是為了報恩。

    天色不早，沈桓命自己貼身的小廝送張顯回府，張顯再三言謝，告辭離府。

    張顯走后，夕佳樓內(nèi)只剩姐弟倆與姜尚宮三人，沈桓不放心的繼續(xù)追問：“阿姐…當(dāng)真沒事？”

    永嘉對上沈桓不甚相信的眼神，搖頭：“無事。”

    其實何止沈桓與姜尚宮懷疑，她如今冷靜下來，仔細(xì)回想今晚在御門的情景，沈邵的種種表現(xiàn)反應(yīng)，的確不似尋常，可若要她舉出一二，她又想不到具體因何會覺得不尋常。

    或許真的只是因為她心里清楚自己做的事，因害怕被沈邵發(fā)現(xiàn)，所以過分在意沈邵的所有舉動，變得草木皆兵。

    “如今陸翊的傷勢控制住了，我們該想辦法將他從刑部大牢里救出來?！?/br>
    第118章 許來生

    長夜的燈, 照亮刑部大牢偏門上的銅鎖，轆轆車輪聲碾碎深夜的寂靜，由遠(yuǎn)及近, 最終在偏門前穩(wěn)穩(wěn)停下。

    先跳下車來的是一襲玄衣，身子挺拔的年輕男子, 他站在馬車下, 正伸直手臂, 等著要去扶剛剛探身走出車廂的女子。

    永嘉身著一件素青色的云肩，頭戴著兜帽, 手中提著紅木雕花食盒, 上下共三層, 瞧起來沉甸甸的。

    沈桓一手先接過食盒，另一手穩(wěn)穩(wěn)將永嘉扶下馬車。

    兩人從偏門處站了站，便見從靠北的小巷里跑來一個執(zhí)劍侍衛(wèi)，今日正逢陸翊友人再次當(dāng)夜值，他跑上前, 匆匆向永嘉和沈邵行了禮，再左右仔細(xì)看過確認(rèn)無人，便從腰間抽出一串鑰匙, 借著昏弱的光找尋片刻, 尋了其中一柄開了偏門。

    “殿下快些進(jìn)去吧?！蹦鞘绦l(wèi)微微躬身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