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偏偏是你

    何院首看過永嘉額上的傷，配了外敷的藥膏，又開了一個內(nèi)服方子，便帶著滿頭的冷汗，提著藥箱告退。

    王然候在屋外，見沈邵拿起何太醫(yī)留下的藥膏，走到床榻前側(cè)身坐下，擰開蓋子，親手給長公主涂藥，格外的仔細(xì)。

    王然低垂下頭，上前一步，將內(nèi)室的門一點一點輕輕關(guān)上。

    殿中的燭火將窗外的夜凸顯的愈發(fā)深邃，靜謐的時光悄悄的從指尖流逝。

    沈邵沉眸望著永嘉額角那道近有一寸長的傷口，手上的動作愈發(fā)輕，他時刻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怕弄疼她，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見到她的眼睫顫動一下，她昏迷得太沉。

    沈邵放下藥膏，想起那曇蓮，此刻應(yīng)當(dāng)開花了…他寬衣上榻，將嬌小的人一點一點摟進(jìn)懷里。

    這世上真心待他好的人沒幾個，除了母后，皇祖母，便只有阿姐。

    他記得有一次，他在學(xué)堂上頂撞了老師，或是說他故意頂撞老師，甚至命貼身的幾個太監(jiān)打了那個倔老頭。

    因為他前夜見母后在宮里偷偷抹眼淚，說前朝有幾個御史上奏參了外祖，父皇借此罷了外祖的兵權(quán)，外祖被氣的一病不起，他躲在門后聽，知道了那幾名御史中，有一人就是父皇給他們新請來教書的老師。

    他在學(xué)堂上公然命人毆打師長，引得前朝幾名文官激憤，尤其是御史臺里上奏參外祖的御史，說他行為悖逆，師長如父，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配為儲君，應(yīng)當(dāng)廢掉太子之位。

    父皇大怒，著人打了他三十板子，又罰他在御門外罰跪。

    他尤記得，那是深秋的天，風(fēng)吹過來，像軟刀子割在骨頭上，他又疼又冷，合宮上下沒有一個人跑來為他求情，從前對他百般討好的奴才們將他空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卻不后悔，那御史氣病了外祖氣哭了母親，他就是要替他們出氣。

    他知道母后心疼他，一定會來救他的，他等啊等，從晌午等到日落，母后都沒有來，連母后宮里的嬤嬤也沒有來，后來老天開始下雨，越下越大，庭院里只剩他一個人。

    濕冷的雨，淋在他背上，傷口處是撕裂開的疼，他委屈無助又不肯低頭，他只怪父皇無情冷漠，怪母后是不是不疼他了。

    他覺得自己是個眾叛親離的人。

    雨水將他淋得濕透，他凍得開始哆嗦，背上是火燒一樣的疼，他任性的想，今日便死在這，讓他們都后悔。

    有人冒雨前來，藕粉色的繡鞋濕了大片，他心以為是母后或是尚宮，抬起頭來，卻是一張討厭的臉，是他的jiejie沈姝，父皇最疼愛的公主。

    他猜她一定是跑來瞧他笑話的，他前兩日還偷吃了她做給學(xué)究的點心。

    卻不想，她蹲下來，脫了身上的披風(fēng)穿在他身上，將大半張雨傘撐在他的頭上，她用帕子擦他臉上的雨水，卻以為他哭了，紅著眼哄他：“阿弟別哭，jiejie陪你?！?/br>
    他不知何來的脾氣，將她推開：“孤沒哭！”

    她被他推摔了，手掌蹭在石磚上，蹭破了皮。

    他吼完，見她手掌出了血，反倒是一腔委屈涌上來，真的哭出來。

    她并未惱他，撿起傘又撐在他頭上，用冰冷的手背給他擦眼淚：“我去求爹爹…求爹爹開恩?！?/br>
    后來他被宮人抬回了母后寢殿，迷迷糊糊燒了三日，險些真的死了。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父皇，學(xué)究都喜歡沈姝，他開始羨慕沈桓，有這樣好的同胞jiejie，他也開始黏著她，發(fā)現(xiàn)她待自己可以與沈桓同樣好……

    在邊關(guān)的五年，他總是念著京城，念著母后，也念著她，他曾無數(shù)次想跑回來，可又怕惹父皇不快，母后在宮里的日子已然不容易，他不想再讓她難過。

    他等著、盼著、念著，終于五年期滿歸京，卻沒料到，等著他的，是母后冰冷的尸體，他逼問過仵作，母后是中毒……

    寢殿內(nèi)的蠟燭突然滅了。

    黑暗里，沈邵抱著永嘉的身體在顫抖，他恨不能將她揉入骨血。

    這世上的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是你擋著朕，偏偏是你。

    ***

    永嘉剛醒來時視線一片白，她閉上眼，緩和許久，復(fù)睜開，眼前的畫面漸漸清晰起來，她還留在御門，她去瞧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干凈規(guī)整的中衣，身旁的床榻是空的。

    撩開床幔，殿內(nèi)的光線有些刺眼，她抬手去遮擋，覺得頭有些暈，昨晚的事她有些記不清了，她只記得自己打了沈邵一巴掌，他們起了爭執(zhí)……

    永嘉下了榻，穿好鞋，又去衣架上拿外衫，路過銅鏡時，瞥見了額頭上的傷。

    她腳步一頓，走到銅鏡前，照著鏡子一點一點試探的去摸傷口，是刺痛的疼，她忍著頭暈直起身，回想起昨夜自己似乎摔了，撞到了頭。

    永嘉穿好衣服，打開寢殿的門，見外無人看守，心上一輕，她快步朝外走，想趁著沈邵不在，盡快離開。

    穿過廊道，剛要踏出去，忽聽見外頭陌生的聲音，她腳步猛地一頓。

    “陛下，您剛登基，惠王在西疆招兵買馬，圖謀不軌，丞相又倚老賣老，在京處處與您作對，如今著實不是我們與突厥開戰(zhàn)的好時機(jī)，不如與其議和，再將長公主嫁去和親，一來以表誠意，二來打壓惠王，如此才是陛下百年江山穩(wěn)定的大計啊?！?/br>
    另一人立即復(fù)議：“是啊陛下…若是開戰(zhàn)，一旦戰(zhàn)事不利，邊疆亂，京城便會動蕩，難保惠王和丞相不會有所行動……”

    永嘉僵在廊道處，耳畔皆是大臣諫言的話，已至沈邵站到她身前，她才猛然回神。

    她不知自己面色慘白，怔怔瞧過去，煞是可憐。

    大臣走后，沈邵起身回內(nèi)殿想看看永嘉是否醒了，卻意外在廊道處撞上她站在這正發(fā)愣，他垂眸瞧著她的一張小臉，神色微深，忍不住抬手輕蹭了蹭她的臉頰：“醒了？”

    永嘉回過神，她躲開沈邵的動作，退后一步：“我要回去?！?/br>
    他似乎早已料到，聽后沒什么情緒，只上前一步，牽起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內(nèi)殿走：“這幾日都留在這，養(yǎng)傷?！?/br>
    “我要回去?！彼值?。

    他不再開口了，將她帶回內(nèi)殿，按坐在矮榻上，吩咐了人煎藥送過來。

    “醒了多久了？”他問她。

    永嘉垂眸盯著自己的手腕：“我都聽見了。”

    他聞言沉默片刻，最后只道：“聽見也無妨?！?/br>
    宮人將早備好的藥燙了，奉了上來，沈邵抬手接過碗，命宮人退下，初拿時有些燙，他倒了倒手指，適應(yīng)了，用勺子盛了湯藥遞到她唇邊：“喝了就不暈了?！?/br>
    他見她不張口，將碗放到一旁：“那你自己喝，總是要喝的，自己選。”

    他話落，見她拿起碗，小口小口的喝，喝了小半碗便緊著眉頭放下了。

    “苦？”他端起藥碗嘗了一口，果然頂頂難喝。

    她此刻坐在窗下，正午大好的暖陽照在她背后，將她瀅白的肌膚照得剔透，柔暖晞光中，她卻似一縷青煙，美得有些不真實。

    她很安靜，似乎吃了昨夜的苦，也似乎從昨夜中冷靜下來，又恢復(fù)如常的隱忍 ，更加的隱忍。

    “就不想問問朕什么？”

    她聽了，抬頭去看他：“方才外面的人，都是誰？”

    他聽后一笑，問她：“怎么，還要記仇?。俊眳s也都報上官職姓名，告訴給她。

    永嘉聽后，再不說話。

    沈邵等了許久，按捺不住站起身，兩步走到她身前，將陽光中的人輕輕納到懷里，讓她聽他的心跳。

    “就不打算問問朕，放不放你嗎？”

    第13章 陛下是不是離不開臣（結(jié)……

    “就不打算問問朕，放不放你嗎？”

    日光透過窗上的明紙，照亮沈邵的眉眼，他低眸去看那柔軟的青絲，抬手繞在指尖，輕輕撥弄。

    他話落，等了許久許久，不見她回答，轉(zhuǎn)而兀自笑了一聲：“你若求求朕，朕便開恩，放過你?！?/br>
    永嘉推開沈邵，她從矮榻上站起來欲走，被他移步擋住，他的目光落下，她額上的碎發(fā)掩蓋不住紅紫傷痕格外觸目。

    “還生氣？”他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傷口，他盯了好半晌，抬手抱住她：“朕以后抱得更緊一點，就算你將朕的胳膊咬斷，朕也不放手了。”

    永嘉排斥的閉上眼，她清楚了他們之間力量的懸殊，也清楚沈邵不會放不過她，索性不去做無謂的掙扎。

    他見她沒反應(yīng)，不禁將人抱得更緊：“那你看朕的臉，天天頂著這張臉上朝，朕都要成笑柄了，朕還沒怨你…”

    永嘉聞言睜開眼，那一道橫來的劃痕在他干凈的臉上確是格外的醒目，當(dāng)他板起臉時，又顯得十分的滑稽。

    沈邵見永嘉終于有了反應(yīng)，正想抱著她說些話，忽聽她垂眸低低開口。

    “桓兒年紀(jì)還小，他是你的親弟弟，就算他真做了錯事，也都是為了我，別為難他別傷害他……陛下若想讓臣去和親，也好?！?/br>
    也好過如今，留在這段關(guān)系里，備受掙扎煎熬。

    不知天際何時飄來陰云，遮了暖陽，屋內(nèi)的光線一寸寸暗了下來。

    沈邵聞言盯了永嘉半晌，懷抱漸松，他退后一步，見她垂眸不語的模樣，笑了兩聲：“好啊?！?/br>
    ***

    永嘉被沈邵留在御門，白日里她躺在內(nèi)殿，將外頭大臣們進(jìn)言的話都聽在耳里。

    朝中不過兩派，主戰(zhàn)主和，分得雖鮮明，但主戰(zhàn)的未必真的都是想幫她，主和的也非全盡忠沈邵，各有各的算盤，口上冠冕堂皇，私下各自謀利。

    這些她聽得明白，沈邵自也清楚，他遲遲不肯松口，任由大臣輪流在他耳邊聒噪，想來同樣也有他自己的算盤。

    至于算盤是什么，永嘉無心去探究，只數(shù)著日子，一日挨過一日，等著一月之期的結(jié)束。

    在御門平靜的躺了幾日，她額上的傷結(jié)了痂，將要大好，何院首早早的送來了祛疤的藥膏，讓她在新肌上涂抹。

    永嘉嫌麻煩，又覺得那處傷不甚顯眼，對此有些懶怠，倒是沈邵，一空就拿起藥膏，拉著她涂涂抹抹，耗上好些時辰。

    再有三日，便是他們約定結(jié)束的日子。

    因為額上的傷，沈邵前幾日一直沒有碰她，永嘉心底僥幸，昨晚血痂脫落，露出新肌，因何院首的功勞，并沒有落疤，她傷好了，今早上明顯察覺沈邵的意圖，她躲閃，好在有早朝催著，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起身，還與她說，原來帝王不早朝，是這般滋味。

    沈邵很忙，早朝過后就一直在外殿批折子見大臣，午后終得了空閑，教永嘉給他剝橘子。

    他手拿著本書，舒服倚在軟塌上，時不時張口咬住遞到嘴邊的橘子瓣：“你剝的快些…這些白色的絲，都要挑干凈?！?/br>
    “這個有點酸，換一個?！?/br>
    “這個太小了，不好吃，試試那個。”

    永嘉剝了許多個橘子，沈邵吃到嘴里卻很少，都被他挑三揀四的浪費(fèi)在桌上，她指尖沾了汁水，手上粘粘的，指甲也染了顏色。她想嘗嘗到底有多難吃，他卻一瓣都不肯給她。

    永嘉忍著又剝了幾個，見沈邵還是挑剔，便撂下橘子，拿帕子擦手：“這盤橘子不好，陛下還是別吃了?！?/br>
    她話落，沈邵倒是發(fā)起脾氣來：“朕是不是近來太慣著你了？”他將手上的書一扔，伸手隔著軟榻上的小方桌，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小臉拉近：“不耐煩伺候朕了？”

    永嘉忍著下巴上的痛，她沉默看了沈邵一會，之后低垂眼眸：“臣不敢?！?/br>
    沈邵見此，冷哼一聲，他放開她，復(fù)拿起書：“給朕削蘋果?！?/br>
    下午沈邵離了趟御門，再回來是晚上，他拉著她去浴室，讓她伺-候他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