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這個鐲子不錯,這個翠也好,對了母親,我昨兒瞧見你收了新的蜀錦,那成色真好看,能送予我嗎?” 王氏嗔了她一眼,“那可不行,那是給……那料子做嫁衣剛剛好,你要了去做什么?想嫁人了?” 謝窈紅著臉,“嫁人……娘你還不清楚嗎?” 她說這話時,偷偷瞟了一眼謝汝,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又覺得自己多心了。沈長寄果然是因著柳愫靈才對她好的,也是,她這個meimei除了長得好看,實在挑不出什么好的。 王氏卻嘆了口氣,“你還未死心嗎?你忘了前些日子……罷了吧,娘給你相看幾個別家……” 她抬頭看到謝汝,驀地住了口,及時打住,又談起了別的。 待了半個時辰,謝汝借口回房放置首飾,從王氏的房里退了出去。 才一回到自己的臥房,她便拿出了紙筆,就要寫信。 墨汁才剛站了宣紙,她又生生頓住。 不行,不可以自亂陣腳。 若她猜得不錯,王氏確實想把她嫁出去了,但應(yīng)該還未找到夫家,只是才取了做嫁衣的料子和首飾。 今日叫她去,只怕是想安撫她,叫她念著她們的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等時機成熟,打她一個措手不及,直接將她嫁出去。 謝窈對她的態(tài)度也堪稱友善,想必知道些內(nèi)情。若是已經(jīng)定了人家,以謝窈那沉不住的性子,定會忍不住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如此看來,情況還不太糟。 謝汝揉了紙張,坐在書案前,捂住了臉。她在掌心里深深呼吸,平復(fù)慌亂的情緒。 王氏不愿她知曉婚事,那她便裝作毫不知情,絕不能像上一世那樣,因為不愿、因為反抗而激怒了父親,反而失了自由。 哪怕他們詢問她的意見,她也不能反應(yīng)地太過激烈。唯有以不變應(yīng)萬變,方能求得一線生機。 這事還不能告訴沈長寄,他近來煩擾西戎的事,她不愿再叫他憂心。至少秋獵結(jié)束前,她仍是安全的。況且此時并無太大的把握,萬一真的是她多心了呢。 謝汝沒在房中停留很久,放了東西,調(diào)整了一番情緒,又回了主院。 家宴的人到的很齊,畢竟是團圓飯。 謝汝始終安安靜靜的,有人與她說話,她便不卑不亢地應(yīng)答,既不熱情,又挑不出什么錯處。 飯后,廣寧侯將她叫到了書房。 謝汝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錦衣華服,威嚴十足。 她已許久沒有與父親說過話了,他們向來沒什么好說的。 小時候她還會跟在父親身后跑,謝父也偶爾會將她抱在懷里,可每次他看著她的眼睛,看一會便又將她放下了。 后來聽灑掃的下人們閑聊,她才知道,她的眼睛肖似生母,她的存在是廣寧侯酒后犯的錯誤。 一個錯誤,如何能叫人喜歡。 十年過去,原先她只能仰望的男人,如今也老了。他的身軀一如既往地挺拔,但鬢邊卻出現(xiàn)了白發(fā)。一成不變的,是待她仍舊疏遠。 “父親有何吩咐?” 謝汝立在案桌前,抿著唇,微垂了眼睛看著鋪滿桌面的書卷。頷首低眉,溫柔和順。 廣寧侯沉默地看著她,右手慢慢抬起,懸在她頭頂上方,遲疑了許久,最終還是落下手掌,在她頭頂拍了兩下。 “長大了?!?/br> 謝汝抿緊了唇,睫毛顫了顫。 天下沒有這般陌生的父女倆了吧,謝汝默默想著。 廣寧侯靜靜看著她,“今日中秋,去看看你生母吧?!?/br> 謝汝應(yīng)聲。 出了書房,竟是下起了雨。 從婢女手中接過傘,她去小廚房,做了幾道糕點。忙完已經(jīng)快到酉時,因著陰天下雨,天色比往常暗了些。 謝汝拎著食盒,打著傘,獨自一人去了侯府東南角最偏僻的小院。 小路兩旁雜草叢生,已長到了她小腿的高度,可見府上的人都鮮少往這邊來。 雨勢小了不少,可還是有不少泥點子濺在了她的裙擺上。謝汝毫不在意地從積水邊踏過,濕了鞋襪都未曾注意。 一刻鐘的時間,順著蜿蜒的小路到了一扇破舊的木門前。 青苔爬了滿墻,樹枝雜亂地從墻頭鉆出。庭院破敗,瓦礫遍地。 老侯爺還在時,這里著過一次大火,因太過偏僻,便順勢荒廢了。 破敗了近二十年多年,直到她的生母被關(guān)進來。 謝汝收了傘,輕輕推開木門。 吱呀一聲,屋中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從房梁上垂了蜘蛛網(wǎng)下來,上頭趴著一只正在休憩的蜘蛛。 謝汝木然地在門口站了會,直到外頭刮了一陣又潮又涼的風(fēng),才邁步進來。 走進了房內(nèi),屋里比外頭還要黑,處處都透著股壓抑。 她將食盒放在桌上,又將燭燈點燃,屋內(nèi)亮了起來。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空了的藥碗上,空洞的眼中有了波瀾,她端起碗,嗅了嗅藥渣,片刻后,又將碗放了回去。 她就在外間呆楞地站了好半天,直到腿有些麻木,才活動了下僵硬的肩頸,轉(zhuǎn)過身,步伐沉重地朝著屏風(fēng)后頭的床榻走去。 越靠近,藥味越濃重。 床榻邊上,還燃著安神的香料。 床幔散落著,謝汝抬起手指,撩開了一個邊角。 透過微弱的日光,她瞧清楚了床榻上的人。 病榻上的女子正安靜地沉睡著,她瘦骨嶙峋,臉瘦脫了相,眼眶深陷,皮膚也不再光亮,已然看不出年輕時的樣貌。她閉著眼睛,謝汝無法判斷自己的眼睛究竟與她有幾分相像。 只怕是再相像,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也早已無昔日光彩了吧。 謝汝沉默地坐在榻邊,為她診脈。 半晌,她長松了口氣,神色輕松了不少。 她看著面容早已陌生的女子,輕輕開口:“我回來了。” “娘。” 沉睡的女子仍閉著眼,除了微弱的呼吸,沒有任何的回應(yīng)。 如此這般,算是最好的狀態(tài)。她睡著,不在吵鬧,不在發(fā)瘋,不在說著胡話。 在謝汝的記憶里,記事以來,她娘便在這里。聽說她娘回到侯府沒多久就瘋了,那時她才一歲多。 謝汝摸向自己頸后的位置,那里有一塊紅色的疤痕。父親說那不是胎記,而是她娘發(fā)瘋時用指甲扣掉了她的一塊rou。 從那之后,她便被接到了老侯夫人身邊養(yǎng)著,而她娘被關(guān)在了這個荒蕪的小院里。 謝汝從很小便開始讀醫(yī)書,知道她娘除了瘋病,還有些舊疾,好在未傷及根本,靠著藥吊著,也能活著。 “你帶著我回來,可想到今日了?”謝汝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 “我走了?!?/br> 燕過留痕,風(fēng)過留聲,而她留下了一盒可能沒人會吃的糕點。 那是謝汝最喜歡的糕點。 除了糕點,謝汝不知道還能留下什么,來代表自己來過。 或許她醒了以后,看到糕點,會高興些。 ** 沈長寄忙完一天的事情,從呈訊司出來時,已過了亥時。 這么晚了,她應(yīng)該早已睡下了。 沈長寄回府換了身常服,又來到了廣寧侯府的門外。身形矯健地從府邸后門翻墻而入,輕輕一躍,跳上了房頂。 在沈府時,每晚都要去看一眼她才能安心,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睡前習(xí)慣。見她安睡,他也能睡的好些。 昨日才剛分別,今夜便已思念入骨??匆谎?,只一眼便走。 男人從房頂上跳下,落地?zé)o聲,轉(zhuǎn)身時,對上了一雙澄澈透亮的潤眸。 沈長寄:“……” 他的心跳停了一拍,一口氣還未松下,懷里撞進來一具柔軟的身體。 他下意識便環(huán)住,驚喜涌上心頭,“這么想……” 聲音生生頓住,眉頭瞬間擰起。 她哭了。 男人眼中的光暗了下去,默不作聲地將人攬得更緊,動作嫻熟地拍著她的后背。 他一言不發(fā),靜靜地任由著她發(fā)泄。 她哭得很壓抑,很安靜,呼吸始終平穩(wěn),不曾抽泣,不曾哽咽出聲,只有他胸前濕透的衣衫毫無保留地訴說著她的悲傷。 沒多久,她便克制著收回了所有的放肆。 待她情緒逐漸穩(wěn)定,沈長寄將人抱回了房間。 謝汝的貼身婢女早在看到沈長寄的時候便極有眼力地退到了院子門口守著,此刻房中只有他們二人。 “今天我去看了生母,”謝汝緩了下情緒,啞聲道,“七年沒見了?!?/br> “其實我才回來時便想去看她,可這侯府的規(guī)矩不允許我這樣做,她總是瘋瘋癲癲的,不叫人靠近,總說有人要害她,所以她醒著的時候多半要傷人,所以父親母親不叫我去看她?!?/br> “她可傷過你?” 謝汝搖頭,“很小的時候父親說有,但我不知道。記事以后他們極少允許我去見她,偶爾去時,她也在睡著?!?/br> 沈長寄:“嗯?!?/br> “沈大人,我有些害怕?!敝x汝的聲音有些哽咽。 男人溫柔地撫向她臉側(cè),“怕什么?” “我今日,很想殺了她。”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