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期興臉上的笑有片刻停頓，很快他又笑了起來，“大人，您多招人恨吶，試問誰不想殺了您？啊哈哈哈……”

    “哦？是嗎？”沈長寄沒錯(cuò)過他一瞬間的遲疑，輕笑了聲，“可惜，那人不是你派的，而是西戎人，是西戎王庭里的人要?dú)⑽??！?/br>
    “……下官聽不懂您在說什么，您不問賑災(zāi)——”

    “是啊，本官不問賑災(zāi)銀，羅大人，你的主子怕是也已知曉你折在酈京，棄子一枚。貪污賑災(zāi)銀，致流民數(shù)萬，百姓怨聲載道。你死不足惜，可你家人罪不至死，他們會(huì)流放，”

    沈長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語氣輕輕，“本官體恤羅大人思主之心，會(huì)勸陛下將流放之地定在西邊，羅大人可滿意？”

    “沈長寄?。∩虼笕耍。e！不要！！不要那樣對(duì)我的家人啊沈大人！大人你別走別走??！”

    沈長寄沒有理會(huì)身后撕心裂肺的痛呼，他毫無留戀地離開了刑部大牢。

    平瑢早已等在大牢外，見沈長寄出來，忙焦急地迎上去。

    沈長寄見他神情不對(duì)，眸光一黯，“可是府上出了事？”

    平瑢忙點(diǎn)頭，他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大人，府上進(jìn)刺客了。”

    沈長寄驀地抬眸，眼底殺氣盡顯。

    她還在府上！

    沈長寄握緊佩劍，疾奔至馬前，雙腿用力夾腿肚，縱馬狂奔回府。

    第21章 他雖是男子，卻也知道女……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沈長寄便到了府門前，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急匆匆便往里跑。

    這一路上他的心都高高懸著，頭一次體會(huì)到了恐慌。

    短短須臾，他腦海里閃過了無數(shù)念頭。

    她是不是嚇壞了，她哭了嗎，她受傷了沒，更多的，他不敢想了。

    沈長寄握緊了手里的劍，面色凝重，努力將夢中她渾身是血的模樣從腦海里趕走。

    入了府，他所過之處，仍有數(shù)具死尸尚未處理，院中收拾殘局的玄麟衛(wèi)見他回來，紛紛抱拳行禮，可他無暇顧及。

    從府門到謝汝居住的院子明明沒有多遠(yuǎn)，可他卻在那片刻間覺得已經(jīng)過了半輩子那么久。

    他與謝汝的院子相鄰，在主院外面，身穿玄色官袍的副使押著一殺手，把人按在地上。

    副使見沈長寄來，忙道：“大人！他——”

    沈長寄淡淡瞥了那死士一眼，鋒利的刀刃在空中亮出一道凌厲的弧線，死士人頭落地，血噴了他衣角。

    副使：“……”

    沈長寄收回視線，進(jìn)了院子，卻見平箏愁眉苦臉地捧著沾了血跡的衣裙從屋里出來！

    淺綠色的裙子，那是她今日穿的衣服，此刻上頭染有大片的血！

    沈長寄瞳孔驟縮。

    鮮紅的血，身上滿是箭矢的女子，懷中逐漸冷卻的溫度，數(shù)個(gè)記憶碎片瞬間涌上腦海。

    沈長寄心口一陣劇痛，腦袋里像是有什么要炸開了似的。

    “她呢？”

    “她在哪？！”

    驟然間白光乍起，沈長寄舉起手中的劍，閃著寒光的利刃架在平箏的脖頸上。

    冷冽的兵刃貼在頸側(cè)，濃烈的殺意裹挾而來，劍上頭還有未干的血跡，血腥味兒刺鼻，平箏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僵著身體，對(duì)上男人滿是戾氣的眼，“大、大人……屋屋……”

    “沈長寄？”

    屋中突然傳出一聲輕聲的呼喚。

    那股蓄勢待發(fā)的殺意驟然消散，沈長寄收回了劍，大步進(jìn)了屋。

    可才剛踏進(jìn)門，男人又低下頭，他看了看手里骯臟的劍，又折回身，將劍立在門邊，在衣袍上蹭了蹭沾了血的手，這才進(jìn)去。

    平箏腿發(fā)軟，抱著那團(tuán)臟衣服，背靠著朱色石柱緩神。她看著角落那把泛著冷光的劍，上頭的血順著劍身流下……

    平箏渾身打了個(gè)哆嗦。

    頸間抵著的刀刃就像是一條陰毒的蟒蛇，此刻那蛇被主人收了回去，重新蟄伏了起來。

    沈長寄進(jìn)了屋就看到謝汝神色懨懨地縮在軟榻上，沒什么精神，她有氣無力道：“吵吵鬧鬧的，作甚？”

    他朝她伸手，驀地想起了什么，手顫了顫，連著聲音都發(fā)了抖，“你、你可還好……”

    謝汝掀起眼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無事啊。”

    “我、我聽說府上來刺客了……”

    謝汝一驚，身子動(dòng)了下，她表情僵了一瞬，好似是牽動(dòng)了什么傷口，痛苦地皺了皺眉，顧念著他在，未曾多言，“我沒瞧見刺客，也沒聽到什么動(dòng)靜?！?/br>
    沈長寄上下打量，見她毫發(fā)無傷，這才松了口氣。

    回過神來，才發(fā)覺后背被冷汗浸透。

    “你不舒服？”男人擰眉，“方才見平箏懷抱著衣服上有血，可是哪兒傷著了？”

    謝汝被他急切地關(guān)懷問紅了臉，她裹著毯子，翻了個(gè)身，半靠在榻邊沖著軒窗，語無倫次：“我……無、無礙！能有何事……”

    沈長寄猶不放心，他分明瞧見了，且她臉色白的像紙，定是哪處傷著了不好意思告訴他，“可是傷在什么……私密之處……莫要害羞，若是平箏處理不好，感染了可是要發(fā)高熱的，我知你易害羞，可你身子不好，莫要諱疾忌醫(yī)……”

    謝汝本來就心緒浮躁，被他叨叨得更是煩的不行，哪有男子將人家愛害羞這種話常置于嘴邊的？這天底下怕也只有沈大人獨(dú)一份兒了。

    謝汝一陣無力，忍著小腹的鈍痛，“你今日話好多，快出去，不想見你?！?/br>
    “為何不愿見我？是傷口疼了？你究竟怎得了，莫不是當(dāng)真叫刺客傷了？叫我瞧瞧可好？”

    嘮嘮叨叨的，好煩。

    她今兒心情實(shí)在不好，隨手抄起桌上的書，往他身上丟。

    不耐煩道：“我無事！你走好不好！”

    沈長寄抱住書，放回榻上，顧及著身上的血腥味沒靠近，卻也沒走，仍堅(jiān)持著。

    二人一個(gè)篤定了她受傷非要瞧，一個(gè)堅(jiān)決不給瞧非要人走，平箏尷尬地杵在門口，找了個(gè)空擋插話道：“那個(gè)，大人，姑娘并未受傷?！?/br>
    沈長寄冷眼掃來，“那是何故。”

    平箏張了張嘴，看著姑娘通紅的臉頰，咳了聲，“是女兒家的事，大人您不懂，別問了?！?/br>
    她說這話也臊得很，平日跟一幫大老爺們混在一起，臉皮早就練厚了，可謝姑娘一臉紅，她也跟著害臊起來，真是見了鬼了。

    沈長寄轉(zhuǎn)回頭，“女兒家……的事？”

    謝汝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榻上的小桌上，“滾出去??！”

    沈長寄看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tuán)的少女，啞了聲，驀地想起什么，耳根莫名泛紅，同手同腳地走出了門。

    他雖是男子，雖從未與女子打過交道，可當(dāng)年在邊境，在軍中，那些粗糙的兵痞子勝仗后就愛講些男女之事消遣時(shí)光，他、他自然也聽過些……他自然知道女子的月、月、月……事?？取?/br>
    沈長寄站在廊下，吹了會(huì)風(fēng)，可這夏日三伏天的風(fēng)又濕又黏，膩呼呼地往人衣袍上貼。

    綿密的汗珠融進(jìn)衣裳，熱騰騰的潮氣順著后脊梁往上爬，直漫到頭頂，他心里那陣驚懼消散，取而代之的燥熱一層疊了一層。

    有點(diǎn)口渴，舔了下唇。

    他耳力極佳，一門之隔，仍能清晰地聽到平箏溫聲細(xì)語地問：

    “姑娘，痛不痛啊？奴婢給您煮了紅糖黑米粥。”

    “還是給您請(qǐng)個(gè)大夫來？手真涼，我去給您弄個(gè)暖手的來吧。”

    “別忙了，沒胃口，想睡會(huì)。”少女虛弱的聲音穿過門板，鉆進(jìn)了門外偷聽人的心縫里。

    沈長寄耳朵通紅，緩緩?fù)鲁鲆豢跉猓瑢⒁磺械臒o所適從全怨在了風(fēng)上。

    這風(fēng)真是越吹越熱，什么鬼天氣。

    不能在此待下去了，他想。

    他終于想起來府上還有刺客的事等他料理，于是回了正院，正好看見副使苦著一張臉在院中徘徊。

    “何事?！?/br>
    “大人，經(jīng)查探，那些死士的心口處有玄色的蛇樣紋飾，屬下懷疑是西戎人?！?/br>
    西戎王庭豢養(yǎng)的死士他們曾在西北邊境時(shí)打過交道，那些人會(huì)把部落圖騰紋在心口。

    “活口在哪？帶我去看看?！鄙蜷L寄自然而然道，上回犯心疾時(shí)他將人全殺了，后來便交代下屬，再有西戎刺客必要留下活口。

    “那個(gè)，大人吶，”副使為難地笑了笑，手做了個(gè)抹脖子的動(dòng)作，“最后一個(gè)活口您方才親手宰了。”

    沈長寄：“……哦?！?/br>
    第22章 “我似乎深愛你，太荒唐……

    副使姓趙，在首輔大人的手下做事已然過了第四個(gè)年頭，他最擅長的除了辦好差事，便是揣測上司的心意。先前去廣寧侯府進(jìn)行偷梁換柱的勾當(dāng)?shù)模?，不是，去保護(hù)目擊人證的，也是他。

    趙副使腦筋轉(zhuǎn)的快，試探道：“大人此舉定有深意吧，屬下斗膽猜，這批殺手盡滅，若真是西戎王庭的主意，他們定會(huì)方寸大亂，畢竟這兩次折了他們不少人手?！?/br>
    他說到此處，首輔大人突然露出了贊賞的表情。

    趙副使：“……?。　?/br>
    妥了！

    他眼睛一亮，笑呵呵地繼續(xù)胡編道：“酈京中定然還潛伏對(duì)方不少人手，謝指揮使這幾日為了城中的外邦大盜忙的焦頭爛額，我們此舉可為他加上一把火?！?/br>
    是了，若真是同一伙人，按照現(xiàn)今露出來的苗頭，沈大人這條命那些人是非要不可的，酈京現(xiàn)已戒嚴(yán)，西戎再想派人進(jìn)來是不可能的，只能從京中抽調(diào)人手。

    許是敵方有了顧及，近來龜縮起來，老實(shí)的很。謝思究苦于對(duì)方不出招許久，如今的境況極好，西戎王庭若仍想針對(duì)沈長寄，那么底下的人必有所動(dòng)作，有動(dòng)靜就好，有動(dòng)作就有了破綻，破局也容易許多。

    “你腦子很好用。”

    首輔大人離開前，不吝嗇地撂下一句夸獎(jiǎng)。

    一句夸贊，叫趙副使飄飄然起來，他進(jìn)玄麟衛(wèi)最初的愿望便是能得首輔大人的青睞，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