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從宮里給你帶好吃的回來?！标懭缱梁Φ馈?/br>
    “謝……”裴玉將話咽了回去，挽住女人的胳膊，臉慢慢枕在她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嗯?！?/br>
    ……

    這個新年許多官員都過得心里不踏實，宮宴表面一派祥和，實際暗流洶涌。

    果不其然，年初三，“正旦”剛過，光祿大夫家就被抄了，合族下獄，連襁褓里的嬰兒也不例外。年初四，鴻臚寺卿吊死家中，搜查發(fā)現(xiàn)他的妻兒也都自盡在房中。年初五，宣撫使、布政司參議主動前往刑部衙門下獄。

    年初六，大理寺正公門前擊鼓，舉告逆臣亂黨。

    短短四天，罪臣們相互攀咬，帶出了幾十名之多。

    這是啟元朝以來第二樁謀逆大案。有些年紀的人還記得十七年前那樁滔天巨案，殺得西四牌樓的天都血紅血紅，腦袋一顆顆地掉，陳尸于市，觀刑的百姓嚇得整宿整宿做噩夢，小兒無不夜啼，當年其他的犯罪案件都顯著減少。

    裴玉坐在衙署的長案后，翻開了啟元三年吏部侍郎薛嫵謀逆案的卷宗。

    第013章

    非是她主動來翻閱這卷宗，而是帝姬需要當年對于逆黨處置的詳情，作為判例參照。而裴玉的字是寫得最好看的，簪花小楷，見過的人都說好，所以這個差事就落在了她身上。

    卷宗的紙張已泛了黃，但保存得妥當，字跡清晰。

    裴玉攤開卷宗，一頁一頁看過去，在一旁的宣紙上作摘要。

    作為主謀，薛侍郎只是落得自盡，且尸體在大火里焚毀，也不必陳于鬧市，算是下場溫和了。

    裴玉略過，翻到下一張。

    那樁案子涉案罪臣一百多人，加上各自族人，足有數(shù)千人。裴玉眼睛都熬紅了，兩天后才出房門，將一疊厚紙交給了門外的林丹青。

    林丹青掩飾不住心疼，道：“看你這眼睛里的血絲，趕緊回去休息吧?！?/br>
    裴玉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

    剛邁出一步，便停下來。

    林丹青將紙收好，見她不動，問道：“怎么了？”視線往前方看去，低頭理理官服，恭敬行禮，“見過都督。”

    陸如琢穿著玄色織金四爪蟒衣，束著鑲嵌美玉的腰帶，容色風華，蓋過了天邊的云霞。

    她走過來的步伐不快，在裴玉身邊停下，道：“我來取樣東西，就是你手上那些。”

    “稟都督，都在這里了?！绷值で嗝﹄p手呈上去。

    壓下疑惑。

    帝姬不是派她來取么？怎么又叫了陸如琢。

    陸如琢接了東西，單手背在身后，看向旁邊雙眼熬得通紅的裴玉，沒有說話。

    林丹青道：“下官告退。”

    院子里復又靜下來。

    裴玉眼睛酸痛，抬手去揉，卻被一只修長溫暖的手握住手腕，道：“不可?！?/br>
    裴玉睜著快流出眼淚的眼睛看她。

    “閉一會兒眼?！?/br>
    裴玉睜著眼。

    “我不走?！标懭缱琳f道。

    裴玉放心地閉上眼睛，額頭抵在陸如琢肩膀上。

    “卷宗看得怎么樣？”

    “陛下是個狠人?！?/br>
    耳旁傳來一聲女人的輕笑，裴玉將臉埋得更深了些，甕聲甕氣道：“不過可以理解，朝綱不穩(wěn)，需嚴刑峻法。而且陛下的脾氣，咱們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br>
    裴玉恍惚間聽到了一聲嘆息。

    陸如琢道：“咱們做臣子的，只能謹遵上命?！?/br>
    裴玉下巴抵在女人的肩上抬起頭，看見天際殘陽如血，云層高高低低地跌下來。

    許久。

    裴玉站直身子，眼睛也好受了許多。

    “門口給你備了馬車，在車廂里睡會兒，不要騎馬回去了，容易著涼?！标懭缱辽焓忠戳艘瓷倥慕箢I，給她系上自己的披風，道，“我還要去趟東宮，與帝姬商議事情，今夜就不回府歇息了?！?/br>
    衙門門口，裴玉目送陸如琢騎馬離開，轉身上了馬車。

    溫暖的車廂內(nèi)燒了炭火，裴玉雙手放在上面烤著，出神地想事情。

    ***

    啟元朝以來第二樁謀逆大案的判決文書在上元節(jié)的前一天下來了。

    主犯處以極刑，光祿大夫陳家抄家，誅父、兄、子三族，其余從犯及親眷分別處以斬刑、流刑、鞭刑等，不牽連九族和奴仆，比起十七年前血流成河的薛黨逆案，已經(jīng)仁慈許多。而朝野上下，也總算認清了這位帝姬的手段。

    她是性情仁厚，卻絕不軟弱。

    這件案子自始至終女帝都沒有過問，全權交給帝姬處理。上元節(jié)宮宴女帝在上方大笑連連，想來十分滿意。

    不管怎么說，對那些安分守己的臣子來說，終于可以放松過個好節(jié)了。

    上元佳節(jié)。

    陸如琢依舊在宮里，宮宴辦完還有家宴，陛下子嗣單薄，后宮又沒人，三個人吃飯?zhí)淝?，女帝年年拉她湊?shù)。本來也邀請裴玉，可小孩子不喜規(guī)矩，也容易被眼花繚亂的事物吸引，所以比起皇宮，裴玉更喜歡熱鬧的宮外。

    ——陸如琢每年都會讓立春帶她上街玩，猜燈謎、放河燈、看表演。

    今年也不例外。

    立春看著裴玉長大，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沒有冷落她。只是裴玉到底是大了，再有幾天就是她的十八歲生辰。即便這些年大楚女子成婚越來越晚，也到了說親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