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零八章 舊時噩夢(3)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里。 坐在床前的,是那天從獵戶手中救了她的男子——賀照希。當然,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叫賀照希。 她本就身受重傷,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更是雪上加霜,肩上的傷口全部潰爛化膿,一直高燒不退,每日都處于昏昏沉沉的狀態(tài)。其間,好幾次她都聽大夫說怕是救不活了。可是拖了近一年,她還是活了,并且終于有了起色。 她和賀照希雖然每日都在一起生活,卻幾乎沒有怎么說過話。 她自小生活在千音閣,接觸的都是品行高潔之人,就算看過鮮血殺戮,也依舊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從沒經(jīng)歷真正的人心險惡、人性骯臟,卻一離開千音閣就遇到了那個獵戶。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經(jīng)過了獵戶的那件事情之后,她就再也不相信陌生人,她怎么知道面前這個耐心地照顧自己的人,這個看起來眉清目朗的男子,不會在幾個月之后露出猙獰的本性。 而她發(fā)現(xiàn)賀照希其實也似乎在戒備什么,從沒有說過他的姓名來歷,那一年多他們還搬了好幾次家,從一個城鎮(zhèn)到另一個城鎮(zhèn),有時她對人說她是他的妻子,有時候說是他的meimei,甚至是侄女,他們年紀差了近十歲,倒是沒有引人懷疑。 待她的身體好了一些,便已經(jīng)打算向賀照希告辭,她也不能一直這樣受他照顧。 但就是在那個春日,發(fā)生了那件事。 那天,她正在午睡,卻感覺頰邊傳來癢癢的感覺。窗戶開著,窗外一樹杏花開得正好,落花紛紛揚揚的,她便以為是花瓣落到了臉上,不由得抬手輕輕拂了拂,卻觸到了一個溫暖的事物。 她在剎那間就已經(jīng)驚醒,睜開眼來,就看到賀照希坐在床沿上,正將手收回去。 那一瞬間,一年前的種種全都浮上心頭。從那個獵戶死去的瞬間,她就已經(jīng)不恨了,終歸他已經(jīng)死了。但是,恨不恨是一回事,痛不痛是另外一回事,那些記憶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此后只要回憶起來,就會忍不住想要瑟瑟發(fā)抖。 所以,當看著賀照希坐在她的床沿上時,臉上殘留的觸感被無限放大,她瞬間有種逃出火坑又入狼窩的感覺,只覺得毛骨悚然。 心里的憤怒,讓她恨不得立刻起身離開。 可是,她不敢。 她怕一旦撕破臉,賀照希就會像那個獵戶一般。那個獵戶不過是個尋常人,而賀照希卻是個江湖高手,哪怕此時她的內(nèi)力已經(jīng)恢復了一半,也依舊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于是,她只是冷冷地看著賀照希,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如果你想要這個身子作為償還,拿去便是?!?/br> 她在賭,賭賀照希并非卑劣小人,一旦她這么說了,對方就只能一直做正人君子。 但是,她的道德綁架并沒有起作用。因為那時她并不知道,賀照希本是漂泊江湖的浪子,世情人心看得那么多,哪里會猜不透她的那點心思。 于是在她說出那句話后,賀照希反而笑了:“這可是你說的?!?/br> 賀照希的手重新伸過來,輕輕撫上了她的面頰。她想躲,卻還是強忍著,可是當他的拇指輕輕撫上了她的唇角時,她還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賀照希卻沒有就此作罷,輕輕用力便掙脫了她的手,下一刻已經(jīng)握住她的一雙手腕,然后將手腕壓在了她的頭頂。 這個姿勢讓她覺得難堪,心中逐漸慌亂,但她已經(jīng)把話說在了前頭,此刻也不好再掙扎,只能強撐著意志和賀照希對視。但是,獵戶的那張臉在眼前不斷閃現(xiàn),讓她不由得脊背發(fā)冷。 賀照希俯下身貼近她的身體,微笑著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另一只手已經(jīng)攬上了她的腰。 那日天氣晴好,她只穿了一條薄紗裙,他掌心的溫度,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一寸寸燙過她的肌膚。她哪里和男子這般調過情,剎那之間,已讓她全身發(fā)燙,忍不住顫栗起來。 “放手!”瞬間的屈辱感凌遲了她的自尊,也擊潰了她最后的防線,話說得幾乎咬牙切齒,卻帶了顫音。 賀照希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卻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半晌之后,貼在她的耳邊道:“既然怕,以后那樣的話,對十幾歲的男孩子說就行了,可別對一個成年男人說?!?/br> “你——”她已經(jīng)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卻放開了她,然后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 風從門外灌進來,帶了紛揚的杏花,讓全身發(fā)顫,也不知是因為風里的冷,還是心底的冷。 她一刻也不想再留,因為她知道賀照希今日雖然就那樣離開了,下一次卻未必。 所以,當日下午她便逃了,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然后帶上了她唯一的行李——那把已經(jīng)殘損的流月。救她的那天,賀照希最后還是聽懂了她的話,將她和流月一起救走了。 她一路往南逃,因為她知道南方是碧霄宮的勢力范圍,這樣就不會遇到千音閣的人了。 半路上,她帶著流月去了一家鐵匠鋪。然后,她拜托對方將流月放進了熔爐中。她既然無法保護流月,但她至少可以給流月新生。 那熔爐是用來鑄造農(nóng)具的。流月因江湖恩怨而毀,來生若能成為一把簡單的鋤頭鐮刀,去到一家尋常的小院里,獲得平靜和安寧的日子,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直到她走出鐵匠鋪很遠,她才發(fā)現(xiàn),那何嘗不是她自己的心愿。 那之后,她一路到了西洲城,身上的盤纏用光,她便憑借著琴技進了煙花巷,成了琴師月。 起初她也擔心賀照希會不會找過來,但過了很久都沒有任何風聲,這才終于放下心來。那兩年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只是一場噩夢,除了肩上那道猙獰的傷口,什么都不曾留下。 只是,她沒有想到,會在七年之后,羅浮城中,再次見到賀照希。 沒有想到,當日他救了她,如今她卻看著他死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