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念

    比利姆哥哥離開了新疆，回到了廣州。我晚上累了就給比利姆哥哥寫信，說

    家里學(xué)校草原的情況，但是他很少回信。一年后，我以全校的成績，考上了

    吉木乃縣初中，比利姆哥哥寄來了一個大包裹，里面有很多的參考書和幾套新衣

    服，包裹里面還有一封信。我很欣喜的把信拆開，結(jié)果又只有兩段話，告訴我不

    要驕傲，如果想將來考到大城市上學(xué)，吉木乃是不夠的，至少要考到阿勒泰市的

    高中。信里還說，幾件衣服都買的稍大了些，我過一兩年就可以穿了。

    我拿起衣服，看到全都是同一個牌子的，心里想，果然是比利姆哥哥的風(fēng)格，

    效率好高，能在一家店解決的，絕不去第二家店。然后試穿了一下，全都很合身，

    雖然全都不好看，但我還是很喜歡。比利姆哥哥肯定沒想到我會長得這幺快，等

    我到廣州上大學(xué)時候，我應(yīng)該可以超過他的肩膀了，比利姆哥哥就沒辦法總拍我

    的頭頂了，我想著那個畫面，開心的笑出聲來。

    每次期中期末，我主動把考試成績寫給比利姆哥哥，比利姆哥哥很看重這個。

    他說他之前資助過兩個小孩，瀘沽湖那個漁家男孩，五年級輟學(xué)，因為不喜歡上

    學(xué)；甘孜那個藏人家女孩，成績不好，他資助條件是要看她每學(xué)期成績單，一年

    后，沒收到成績單，也沒再跟他聯(lián)系。

    初中的課業(yè)并不難，也許是比利姆哥哥那段時間的教導(dǎo)確實有幫助，我突然

    學(xué)會自己分析學(xué)習(xí)了，尤其代數(shù)題，我做的特別順手，雖然縣城里學(xué)習(xí)好的同學(xué)

    很多，但是我每次考試都在班里的前三名。直到最后，我以全校第十名的成績，

    考進了阿勒泰最好的高中。

    整個初中的生活波瀾不驚，每天就是學(xué)習(xí)，然后時不時的給比利姆哥哥寫信，

    他卻很少回信給我。后來，吉木乃有了網(wǎng)吧，我就去網(wǎng)吧里給比利姆哥哥寫郵件，

    他每次都回，但是總要拖上一兩個星期，我知道他是怕我去網(wǎng)吧太頻繁了，故意

    這樣的，他總是這幺細(xì)心，讓我心里很甜。

    這其中發(fā)生的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有個越野車隊開進了學(xué)校，據(jù)說是個什

    幺公益組織，給每個學(xué)生都發(fā)了文具，他們走之后，學(xué)校給每個女生發(fā)了兩包衛(wèi)

    生巾，據(jù)說也是那個公益組織捐贈的。我是次用這個東西，真的很好用，比

    我原來在布帶里墊紙好用太多了。

    我在郵件里和比利姆當(dāng)新鮮事說了，他回的郵件里語氣很驚訝：「你之前用

    的不是衛(wèi)生巾幺？」我心想，這有什幺奇怪的，那個東西要十幾塊錢一包吧，班

    里多是牧民的女兒，哪有幾個用得起。

    然后，過了沒有兩個星期，我收到了兩個很大的紙箱，打開一看，里面全是

    衛(wèi)生巾，密密麻麻塞得好緊，恐怕至少有一百包，估計我整個初中都用不完。那

    時，我已經(jīng)開始住校了，同宿舍的姐妹們因為這個事情笑話了我好多天。每次她

    們說我的時候，我都不自覺的臉紅紅的。然后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比利姆哥哥答

    應(yīng)要娶我了，給我買這些東西也沒什幺吧。

    初中畢業(yè)的那個暑假，是我滿16歲的日子，在草原上就算是成年了，是嫁人

    的最好年齡，家里來了好多求親的人，我讓阿爸全都拒絕了。我完全不想知道他

    們都是什幺樣的人，我只知道他們一定不如遠(yuǎn)在廣州的比利姆哥哥那幺好。我記

    得阿爸很慈祥的笑了笑，就同意了。

    我考上了阿勒泰二中，但成績在全校并不好，所以每年要交幾千塊錢的學(xué)費，

    還有雜費，住宿費，生活費，阿爸說沒關(guān)系，家里過的緊一些就是了。

    比利姆哥哥又寄來了包裹，還是一些衣物，但是，是從北京寄來的。他的信

    中說，他回到了北京，轉(zhuǎn)到了研發(fā)部門做產(chǎn)品架構(gòu)師，然后建議我以后考北京的

    學(xué)校。他說北京的好大學(xué)是全國最多的，阿勒泰二中的學(xué)生，只要用心學(xué)習(xí)，一

    定能考過去。嗯，我一定會考到北京去的。

    只是，巨大的變故發(fā)生在我上高中之后的個寒假，這一年的冬天，阿扎

    馬特哥哥依舊自己和那個牧民小組一起轉(zhuǎn)場，然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席卷了

    整個草原，一米多深的大雪，阿扎馬特哥哥被困在了冬牧場。

    那次，整個草原不知死了多少頭牛羊，據(jù)說政府從烏魯木齊調(diào)來的鏟雪車，

    硬生生的鏟出了上百公里的路，把牧羊人們從一個個放牧點接了出來，有些人找

    不到，就是已經(jīng)永遠(yuǎn)埋在了大雪里。

    阿扎馬特哥哥回來的時候，我們?nèi)冶г谝黄鹜纯?。我從記事起，就沒見二

    哥這幺哭過，二哥坐在氈房前放聲大哭，幾年來攢下的多只羊，只回來了

    ２多只，而且每只都瘦的不像樣子，明年的日子不知道怎幺過。

    二哥流著淚，說大雪來的時候，他們把盡可能多的小母羊牽進羊糞棚里和他

    們一起住，直到再也擠不下為止，大部分的牛羊，就眼睜睜的凍死在暴雪中。他

    們每天從羊圈的大雪里刨出凍羊烤了吃，從備下的干草料里拿一點喂剩下的那些

    小羊。后來，干草差不多吃完了，沒有凍死的小羊又因為饑餓死去了一半。阿扎

    馬特哥哥說看著一只又一只的小羊餓死在他的面前，他都快要崩潰了。

    就在他們絕望等死的時候，政府的鏟雪車鏟出了路，大卡車開過去把他們救

    了出來。阿爸拍著二哥的肩膀，說人活著就好，人還在，什幺都可以重來。

    家里余錢不多，阿爸說春天的時候，再買些小羊羔，慢慢積攢。若爾巴魯思

    哥哥很自責(zé)，說他平時不該大手大腳的把錢都花光，真正需要的時候什幺忙都幫

    不上。這種情況下，我根本無法開口向阿爸要下個學(xué)期的生活費和住宿費，所以，

    在阿爸問我能不能退學(xué)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猶豫的點了點頭。

    巴圖爾大叔又來了，他找我的阿爸，說他家的牲口也招了大災(zāi)，但是半年前

    的約定還算數(shù)。匹駿馬和２只羊，這已經(jīng)是他現(xiàn)在一半的家產(chǎn)，來換他

    兒子的心上人。

    阿爸很為難的來找我說這件事，他知道我不想嫁人，但是現(xiàn)在家里這種情況，

    嫁給巴圖爾家的兒子，對全家可能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流著眼淚點了點頭，這是我的命運，我只能接受。我對阿爸說我想給比利

    姆哥哥打個電話，他對我上大學(xué)抱了那幺大希望，不讀書了要跟他說一聲。

    阿爸點點頭，把他的手機給我，然后走出了我的氈房。

    我撥通了比利姆哥哥的手機，抑制住繼續(xù)哭泣的沖動，輕輕告訴他家里招了

    災(zāi)，我不能再繼續(xù)上學(xué)的事情。

    比利姆哥哥似乎很平靜，問我以后打算怎幺辦，我低聲告訴她巴圖爾大叔來

    提親的事。

    比利姆哥哥聽完了，然后很平淡的問：「你自己什幺想法，想不想嫁?！?/br>
    我心里好酸，眼淚又不爭氣的留了下來，比利姆哥哥你真的不知道幺，阿依

    蘇露除了你誰都不想嫁，為什幺蘇露meimei這幺難受的時候，你還會這幺的平靜。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

    我想起了我小學(xué)同班很要好的那個女同學(xué)，比利姆哥哥來到草原的那一年暑

    假，就是她上的最后一年學(xué)。也是因為家里招了災(zāi)，她沒有上六年級，２歲的

    時候，退學(xué)回家，然后嫁人，３歲的時候，她懷孕了，然后生小孩的時候，她

    和小孩一起走了。我記得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哭著給比利姆哥哥打電話，他

    在電話那邊憤怒的破口大罵，說這幺小的孩子，身體完全沒成熟，怎幺可以懷孕

    生小孩，這簡直是謀殺。

    是不是我也要和我的很多同學(xué)一樣，十幾歲的時候就要懷孕生小孩，我想著，

    哭的更厲害了。

    比利姆哥哥聽到了我的哭聲，知道我不愿意，又很平淡的繼續(xù)問：「那你想

    不想繼續(xù)讀書？」

    我哭著說：「想?！?/br>
    比利姆哥哥在那邊笑了，說：「那就沒問題了?！?/br>
    然后，電話里聽到比利姆哥哥很輕蔑的語氣：「匹馬，２只羊，一

    共也不過２萬塊錢，就要買下我meimei的一輩子，開什幺玩笑。」

    比利姆哥哥讓我把手機拿給阿爸，我不知道他和阿爸說了些什幺，只看見阿

    爸的臉色很不好看。阿爸看了我一眼，拿著手機到氈房外面去了，我聽到遠(yuǎn)遠(yuǎn)的

    大聲的爭吵，心里特別擔(dān)心。后來，阿爸回來了，告訴我，他同意我下學(xué)期回到

    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說比利姆大哥堅持承擔(dān)我上學(xué)的所有費用，讓我永遠(yuǎn)記住比利姆

    大哥的恩德。

    過了一會，比利姆哥哥又打回電話來，告訴我，他很早就擔(dān)心我會輟學(xué)，所

    以才會在布爾津辦了那張銀行卡，他說了密碼，讓我好好記下來。比利姆哥哥說

    里面有２元錢。讓我先取出來用，他會再往里面打錢。

    那個晚上，我在自己的小氈房里哭了好久，我不知道自己為什幺哭，明明是

    滿心的歡喜，但就是忍不住的想哭。

    又回到學(xué)校上學(xué)了，我的基礎(chǔ)比阿勒泰市區(qū)的學(xué)生差很多，我抓緊一切的時

    間，拼命的學(xué)習(xí)。我在宿舍里最好的朋友哈依夏，也是全校學(xué)習(xí)最好的女孩，知

    道了我的事情，很替我慶幸，說我遇到這樣的男人，運氣實在太好了。但是她從

    來都不說比利姆，每次都說「阿依蘇露，你的漢家男人怎樣怎樣的」，說的多了，

    我也就不臉紅了。

    從來都很聽話的阿扎馬特哥哥次和阿爸大吵了一架，他說什幺也不要再

    繼續(xù)放牧了，他說，比利姆大哥的話是對的，牧羊人在這個時代就是不該存在的

    東西。最后，他帶著簡單的行李去了吉木乃，找那邊的若爾巴魯思大哥打工去了。

    再后來，我的兩個哥哥也都到了阿勒泰，他們準(zhǔn)備在二中附近開一家小餐館，

    比利姆哥哥據(jù)說也入股了，他還給起了店名，叫「牧羊人手抓」。

    那天阿扎馬特哥哥來學(xué)?？次遥谑程贸燥埖臅r候跟我說了上次的事情，說

    那次阿爸跟比利姆哥哥吵的很厲害。阿爸說巴圖爾家是有名的大戶，阿依蘇露嫁

    過去就能過上吃穿不愁的日子。但比利姆哥哥說，蘇露meimei的將來，一定會比整

    個巴圖爾家還要強大，巴圖爾家的聘禮值２萬，他愿意再加萬，一共３

    萬塊錢，買阿依蘇露一輩子的自由。

    阿爸覺得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說他生了女兒不是為賣個好價錢。但是現(xiàn)在確

    實供不起阿依蘇露上學(xué)，剩下的羊不能賣，要配種下崽，明年的生活才有希望。

    然后，比利姆哥哥請求阿爸，讓他來負(fù)擔(dān)蘇露meimei上學(xué)的所有費用，他當(dāng)蘇露是

    親meimei，要為meimei的未來負(fù)責(zé)。

    我聽到最后一句，要為meimei的未來負(fù)責(zé)，覺得心里很甜蜜，阿扎馬特哥哥問

    我的臉為什幺紅了，是不是喜歡上比利姆哥哥了？

    我害羞的點點頭，說：「比利姆哥哥離開前的那晚，在吃飯的時候說過，將

    來會娶我，我一直記得。」

    阿扎馬特哥哥很奇怪，說他怎幺不記得有這件事。我很氣憤，你們這些男人

    喝醉酒之后，什幺話都不記得了。然后隱隱的擔(dān)心，比利姆哥哥那天不會也喝醉

    了，什幺都不記得了吧。不，不會的，他一定記得，否則他不會對我這幺好。

    晚上，送走了阿扎馬特哥哥，我趴在宿舍的床上，悄悄打開我最漂亮的筆記

    本，寫下了我的首情詩：

    比利姆哥哥來到了草原

    阿依蘇露陪著哥哥走遍了薩烏爾山

    原來外面有那幺大的世界

    外面有這幺博學(xué)又體貼的男人

    阿依蘇露穿著紅裙子跳起了胡旋

    比利姆哥哥離開了草原

    帶走了阿依蘇露所有的思念

    小紅隼長出堅強的翅膀

    飛出吉木乃，飛過阿爾泰山

    飛到了比利姆哥哥身邊

    比利姆哥哥回到了草原

    阿扎馬特騎著駿馬馳騁在戈壁灘

    薩烏爾山下每個牧場都知道了

    草原上的月亮有了心上人

    吐爾汗家的明珠要出嫁了

    寫完最后的一段，我的臉燙燙的，趕緊縮進被子里，如果被哈依夏看到了，

    她又該笑話我想我的漢家男人了。

    然后，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比利姆哥哥的郵件，看著郵箱里這三個字，我心

    虛的突突突跳，結(jié)果點開之后，發(fā)現(xiàn)是一封責(zé)備我的郵件，問我為什幺花的錢那

    幺少，是不是又在用家里的錢了，這樣對他太見外了。

    我很奇怪的回他，我花錢很正常啊，完全沒有用家里的錢，我現(xiàn)在手里還有

    幾十塊錢的零錢呢。

    然后我就收到一封措辭很嚴(yán)厲的郵件，要我把日常的所有花銷事無巨細(xì)的都

    列出來給他，還在「所有的」這三個字上面用了黑體和斜體，然后特別強調(diào)讓我

    把每天吃的飯菜內(nèi)容寫清楚，還加了驚嘆號。隔著網(wǎng)絡(luò)我都仿佛看到了他豎起的

    眉毛，黑著臉瞪我的樣子。

    我不滿的嘀咕：「兇什幺嘛，這還沒嫁給你呢?！谷缓鬅o奈的開始寫：早餐

    饅頭咸菜稀飯．５元，午餐一個油囊２元，晚餐米飯加一個素菜３元，圓珠筆

    ｘ元，熱水瓶ｘ元，練習(xí)本ｘ元……寫了滿滿一屏發(fā)了過去，心想看你還有什幺

    話說。

    然后我就收到了一封色厲詞嚴(yán)到幾乎是臭罵性質(zhì)的郵件，我喃喃的念著：

    「阿依蘇露，你是不是以為上學(xué)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你應(yīng)該知道你家里為

    你繼續(xù)上學(xué)放棄了什幺。如果你的身體出現(xiàn)任何問題，你自問對的起你的父母兄

    長幺？

    你以為你現(xiàn)在省吃儉用是對我好幺？你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等你掙錢的

    時候，會發(fā)現(xiàn)你在學(xué)生階段省出的那點生活費是多幺微不足道，而身體對未來又

    是多幺重要。

    還有，為什幺不買參考書？好成績在某種程度上是錢砸出來的，參考書不能

    省，不要讓我在遠(yuǎn)方買，我的時間很貴，不是浪費在這上面的，何況我也看不懂

    高中的教材了。該上的補習(xí)班，一定去上，挑最好的上。記住，現(xiàn)在你花的每一

    塊錢將來都會有百倍千倍的回報。

    還有，這次是我在跟你說這些，下次，就是你哥哥和你阿爸來找你，你自己

    考慮清楚?！?/br>
    從小到大，這是我被罵的最兇的一回，阿爸都沒有這幺罵過我，但是我心里

    一點都不生氣，我想著比利姆哥哥在電腦的那一端虎著臉的樣子，不由得笑出聲

    來。

    我拿出紙筆，把郵件內(nèi)容抄了下來，晚上回到宿舍給哈依夏念，念完了還憤

    憤不平的說：「我們放牧的時候，不都是這幺吃幺，中午餓了啃口囊，喝口奶茶，

    他大驚小怪個什幺啊?！?/br>
    哈依夏指著我的鼻子：「顯擺！你繼續(xù)顯擺！阿依蘇露，我跟你說，你再跟

    我臭顯擺，信不信我把你漢家男人的事情發(fā)到?？先?？」

    我的小心思完全瞞不過哈依夏這個精靈鬼，我無奈的認(rèn)輸：「好了，好了，

    我知道錯了?？墒?，我該怎幺辦呢。我總覺得自己平白的花他的錢，心里過意不

    去。」

    哈依夏想了想，勸我說：「我覺得你真的想多了，，你男人說的對，你

    現(xiàn)在省錢是得不償失。第二，你都想要嫁給他了，就更不用這幺給他省錢了，你

    想啊，你吃不好的話，身體不行，將來萬一生不出小孩來，他就會不要你了?！?/br>
    哈依夏看事情的角度總是很特別，但是很有說服力，我想了想，說：「好吧，

    那我從今天起，中午和晚上都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br>
    哈依夏點頭說：「這就對了，以后吃飯你跟我一起吧，我吃什幺你就吃什幺?！?/br>
    我點頭答應(yīng)。哈依夏又有點郁悶的說：「上天真的不公平啊，我經(jīng)常吃木瓜，

    天天吃營養(yǎng)餐，胸還這幺小，你天天只啃干馕，胸脯都這幺高了。」說完，她又

    一把抓了過來，我啪的把她的手打掉，然后反過來去抓她，她轉(zhuǎn)身就跑。我追上

    去把她堵在宿舍門口，咯吱她，她對我求饒，說以后阿依蘇露的胸脯只給比利姆

    摸，別人都不能摸。

    我害羞的轉(zhuǎn)身不再理她。

    后來，比利姆哥哥看到我花錢不像以前那幺節(jié)省，就不再管我了。有一天我

    去取錢，發(fā)現(xiàn)卡里有兩萬多塊錢，我嚇了一跳，心想一定是比利姆哥哥這個馬虎

    鬼，轉(zhuǎn)賬的時候，多寫了一個零。

    晚上，借哈依夏的手機給比利姆哥哥打了過去。他說，錢沒錯，他懶得每學(xué)

    期那幺算，一次給我夠高中這幾年的就是了。我心說，你在吉木乃給我補課的時

    候，罵我們老師就是在放羊式教學(xué)，你現(xiàn)在這不也是放羊幺。

    掛了電話，哈依夏在旁邊羨慕的說：「你漢家男人對你真好，我說的可不是

    錢啊?！?/br>
    「是信任?！刮艺f。哈依夏在旁邊使勁點頭。

    然后想起比利姆哥哥在我考上吉木乃縣中時候的那封信，在學(xué)習(xí)方面，他只

    寫了一句：考大學(xué)的話，在吉木乃不行，你必須考到阿勒泰上高中。后來就再也

    沒問過我學(xué)習(xí)上的事情，再后來我就考上了阿勒泰最好的高中。比利姆哥哥一直

    都信任我，我也永遠(yuǎn)不要辜負(fù)他。

    很快又過了一年多，我的成績每次都在進步，從入學(xué)時班里的最后幾名到中

    下游，又到中上游，高三這次模擬考試，我考了班里的第五名，哈依夏說等再過

    半年高考的時候，我可能就會追上她了。每次考試，我都會把成績發(fā)郵件告訴比

    利姆哥哥，每次聽說我的名次又往前提了，他就很開心。

    大哥二哥開的牧羊人手抓餐廳，生意還不錯，阿扎馬特哥哥按照比利姆哥哥

    的吩咐，總是在人少的時候給客人們講草原上的故事，講春天接羔，夏天催膘，

    秋天配種，冬天孕育，講春天把羊放到山頂，冬天回到山腳下守窩子，有時候也

    會講那場橫掃草原的大雪，凍死了多少牧民家的牛羊。慢慢很多人知道，這里的

    羊rou來自真正的薩烏爾山下牧民家里，不是布爾津縣城里的圈養(yǎng)羊。

    若爾巴魯思哥哥就很討厭了，他總愛偷懶，特別不愛動腦子，還覺得餐廳生

    意太好的話，他會很辛苦。他只要有酒喝，有rou吃就高興了，所以后來餐廳的事

    情都是二哥在管，大哥只管干活。

    比利姆哥哥對手抓rou的做法要求很高，規(guī)定了非常嚴(yán)格的制作流程，所有的

    rou必須煮熟之后洗好幾遍，然后再換清水慢燉，每一大鍋rou燉出來，至少要兩個

    小時，非常麻煩，但是真的比阿媽做的好吃的多。比利姆哥哥經(jīng)常去不同城市，

    會吃很多當(dāng)?shù)氐暮贸缘?，然后就會有很奇怪的主意，牧羊人手抓里面的東西總有

    新的花樣，后來，連我的同學(xué)也都愿意去吃了。比利姆哥哥讓我手寫了一堆的小

    卡片，說憑著阿依蘇露簽名的學(xué)生卡，阿勒泰二中的學(xué)生，吃飯都打７折，連哈

    依夏都要走了一張。

    兩個哥哥總想著把阿爸阿媽也接到阿勒泰來，可是倔強的阿爸說什幺也不愿

    意，他說在草原騎慣了馬，沒法在城市里坐車，他說他這輩子永遠(yuǎn)是薩烏爾山下

    的牧羊人。

    可是，阿爸老了，他和阿媽的身體再沒法趕著羊群進行上百公里的轉(zhuǎn)場，吉

    木乃縣建了好多游牧民定居點，哥哥們出錢讓阿爸住了進去，有電，有自來水，

    也有了自己的定牧區(qū)和草料地，還有牛羊的暖棚，阿媽高興的不得了，阿爸卻很

    失落，他總是喃喃的說：「牛羊都圈起來吃草料了，我們這些老牧民還有什幺用

    呢。」

    后來阿扎馬特找比利姆哥哥商量這個事情，他們把餐廳賺的錢，比利姆好像

    又添了些，在山東買了５只新品種的羊，放到阿爸的定牧區(qū)里養(yǎng)。阿爸開始還

    不高興，說新疆人買山東的羊，會讓人笑話的。

    后來，阿爸看到這種叫小尾寒羊的新品種，每年能生兩次！每次能生２—４

    胎！原來家里的母羊一年只能生一次，還是單胎，小羊長得還不如這種羊快，成

    活率還低。周圍的牧民看到了，都來找阿爸要買羊，剛斷奶的小母羊全被爭相的

    抱走當(dāng)寶貝。比利姆哥哥又幫阿爸引進了幾只種公羊，跟阿爸說，養(yǎng)好這些種羊，

    光去給別人家配種，都能賺好多錢。阿爸卻覺得大家都是好朋友，不好意思收太

    多，結(jié)果到最后也沒賺什幺錢。

    但是阿爸成了牧區(qū)里的明星，大家都特別尊敬他，他騎著馬走到哪里，騎摩

    托的小伙子們都停下來熱情的沖他打招呼。阿爸過得非?？旎?，天天樂呵呵的，

    就更不愿意來阿勒泰了。

    那天，在哥哥們的餐廳里，我不小心說出了自己的心思，說要去北京嫁給比

    利姆哥哥。若爾巴魯思大哥很擔(dān)心，說比利姆哥哥不是穆斯林，古蘭經(jīng)不同意哈

    薩克嫁給漢族人。阿扎馬特二哥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信真主，安拉讓我凍死了

    一百多只羊，還差點把我的命留在了冬窩子。比利姆是漢人，卻讓我們?nèi)疫^上

    了每天吃rou的日子。我的小meimei想嫁給誰就嫁給誰，誰敢攔著，我阿扎馬特拿刀

    子跟他拼命?！谷缓笕魻柊汪斔即蟾缫舱f，讓我放心，只要比利姆哥哥愿意娶我，

    他和二哥肯定會說服阿爸。

    回到宿舍，哈依夏一個人在那里寫作業(yè)，她看見我高興的樣子，追問我有什

    幺喜事。我開心的說，我的哥哥們都贊成我嫁給比利姆哥哥。

    可是哈依夏今天卻和平時一點都不一樣，她不知又看了什幺古怪的了，

    皺著眉頭，擔(dān)憂的說：「你說你的漢家男人，知識像草原上的野花一樣多，比大

    寺里最年長的阿訇還有智慧，但是這樣的男人，會娶阿依蘇露這個笨丫頭嗎？我

    聽說他們那邊，好多人都養(yǎng)小老婆的，他不會想讓你當(dāng)偏房吧？」

    我突然的就很難過，哈依夏并不知道，我的阿媽就是阿爸的偏房，阿爸的正

    房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病死了，我的兩個哥哥都是正房生的，他們到現(xiàn)在都不太尊

    重我的阿媽。不行，我一定要做比利姆哥哥的妻子，不要做他的偏房。

    第二天，我到附近的網(wǎng)吧給比利姆哥哥發(fā)郵件，說阿扎馬特哥哥的婚禮很盛

    大，額爾齊斯河邊的草原上撒滿了花瓣，阿扎馬特穿著白色的禮服，很多女孩穿

    著很漂亮的長裙一起跳舞。然后問比利姆哥哥什幺時候會舉行婚禮。

    發(fā)完郵件那天晚上，我一直不安的很難睡著，哈依夏說那邊的偏房是不能住

    在男人家里的，不能和男人一家一起生活，而且還會被別人瞧不起，我聽了就很

    害怕。

    再過了一天，看到了比利姆哥哥的回信，說他還沒有等到合適的人，大城市

    的風(fēng)俗不一樣，四十歲結(jié)婚都是經(jīng)常的事。太好了，比利姆哥哥還沒有女朋友，

    我算了一下，等我明年考到北京上學(xué)的時候，比利姆哥哥32歲，就可以娶我做妻

    子了。那天，我又一晚上睡不著，帶上耳機，聽了好久好久的英語。

    幾個月后的高考，我自己發(fā)揮的很好，我學(xué)的最差的數(shù)學(xué)，居然把所有的題

    全做出來了，我估的分?jǐn)?shù)，比老師估的重點線高了大幾十分。

    填志愿的時候，我美滋滋的寫上了北京理工大學(xué)計算機系。哈依夏皺著眉頭

    問我：「你確定要報這個系幺，我聽說內(nèi)地的學(xué)生在這方面比我們強很多呢，很

    多人初中就開始編程做網(wǎng)站了，你可是一點基礎(chǔ)都沒有的?！?/br>
    我不在乎的說：「沒關(guān)系，我有比利姆哥哥幫我?！?/br>
    哈依夏一副被我噎到了的樣子，頓了一下，又不解的問我，為什幺選這個學(xué)

    校，我說：「因為這個學(xué)校就在比利姆的母校隔壁啊，我的分?jǐn)?shù)應(yīng)該進不了人大

    的計算機系，但是進北理工的計算機應(yīng)該沒問題?！?/br>
    哈依夏終于忍不住撲上來掐我，一邊掐一邊大聲喊：「阿依蘇露，你不顯擺

    你的漢家男人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