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別人身上制造了無數(shù)社會悲劇，卻片罪不染身。

    如果真能通過靈魂互換懲戒教育一番，該有多好——饒是蘇禾這種信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文明人，在想明白，現(xiàn)階段短時間內(nèi)根本就不可能通過改變法律懲戒他們，就算能訓(xùn)誡也根本就是不痛不癢，不可能讓他們付出對等的代價后，也會忍不住想要寄希望于這種超自然力量。

    ……當(dāng)然，她很清楚，當(dāng)人不寄希望于法律而是寄希望于超自然力量時，這就只能說明法律在這方面已經(jīng)失格，變成一種維護不平等秩序的東西。所以歸根到底，其實是到該反思相關(guān)的立法原則本身的時候了。

    但是，這爭論的進程怕得有百年之久。

    可是就這么點事，若真有“靈魂互換”可在三五年內(nèi)初見成效，那么真值得多付出百年口舌，坐視百年里一代代人在不平等體系之下受害嗎？

    所以，蘇禾反感它，卻并不反對它。

    ——至少，在“有必要”之前，不反對它。

    她現(xiàn)在就只希望，盡快從形態(tài)和原理上解開它——前者交給鄭瑩穎他們這些文科生，后者她肯定也會參與其中。

    她以為，在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之前，林嘉圖和鄭瑩穎雖然對它的態(tài)度不同，但行為上采取的措施應(yīng)該是一致的。

    但……林嘉圖似乎并不這么想？

    “我覺得，”蘇禾就說，“你也不必急于擔(dān)心有人會因此混日子吧。國內(nèi)有14億人口，目前確認的只有4例。就算算上那些沒有確認的，也才七八例而已。比中彩票的概率都低了。國家發(fā)行了那么多種類的彩票，我們窮人也沒見有多少人天天混日子等著中彩票啊?！?/br>
    “那是因為你的身體沒有被拿出來當(dāng)彩票吧?！绷旨螆D說完就有些懊惱，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br>
    蘇禾嘆了口氣，“比起你和孟周翰，我跟瑩穎肯定是窮人。但我們兩個的出身，實際上可能已經(jīng)超過國內(nèi)70%以上的人了。再算上學(xué)歷和工作，超過80%的人應(yīng)該沒問題。如果全民無差別互換，大概率我們兩個只會換得更窮。瑩穎狂熱，肯定不是因為這東西對她有利。我不反對，也不是因為覺得這東西對我無害。”

    “我知道?！绷旨螆D說，頓了頓，“你們兩個身上有些信念，是超越個人得失的?！?/br>
    “……倒也沒有?！碧K禾說，“你雖然反對它，但變成瑩穎好像也沒有很抗拒?！?/br>
    林嘉圖看了看自己的手，“因為事實上也沒什么損失吧，我的人生還挺虛無的?！比缓笏粫r有些走神，“從眼下的視角，看著自己焦急忙碌，很有意思。而且，當(dāng)記者，好像也挺好玩的?！彪S即他有笑著看向蘇禾，“你之前說，在有‘必要’之前，不會反對它?！?/br>
    “嗯。”

    “什么情況下，才是‘有必要’呢？”

    “換不回來的情況吧。”蘇禾，“如果換不回來，那么我應(yīng)該就會做好‘我得反對它’的心理準(zhǔn)備了。”

    林嘉圖卻沒料到，她容忍上限會這么低，“是因為……你家時小凡？”

    蘇禾抿唇笑了笑，“對啊，所以說我沒有‘超越個人得失’這么高的覺悟。不過，我覺得瑩穎的標(biāo)準(zhǔn)應(yīng)該也與此類似吧，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她。”

    林嘉圖卻驟然就想起鄭瑩穎在見過那個社會學(xué)者之后，痛快中又摻雜著悲哀的神色。

    “不用，我相信。”他說——如果換不回來，之于鄭瑩穎，結(jié)果終究還是“只有把他變成女人才能讓他為自己的歧視付出代價”。但如果最終結(jié)果還是會換回來，那么對加害者的震懾作用怕又極其有限。

    除非……

    “你希望把這東西徹底查清，徹底公布嗎？”

    蘇禾有些訝異，“你不希望？”

    他們互相對視著，蘇禾就說，“我相信，徹底查清之后它會被用在好的方面。你不是擔(dān)心自己會被不明底細的幕后黑手cao控人生嗎？弄清楚些比較好吧?！?/br>
    林嘉圖訝異于她的天真。然而片刻后又懷疑，到底是她太天真，還是他所見所聞讓他對某些階層的人性過于悲觀了呢？

    他至今還記得，他六歲那年他父親的家族在南美控股的一個礦場發(fā)生礦難。礦難發(fā)生之前已經(jīng)公司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廢棄礦區(qū)礦壩滲水的問題。但計算了一下修繕?biāo)枰ǖ舻腻X，發(fā)現(xiàn)比礦難發(fā)生之后需要支付的賠款還多。就駁回了修繕申請。

    他那會兒還小，已經(jīng)不太記得礦難的具體過程。卻記得最終結(jié)果是——142名礦工遇難，600余人失蹤。一整個村莊被摧毀掩埋。

    而消息傳回北美，公司對此早有成案在胸。礦業(yè)公司股票大跌，控股的金融公司卻因提前做空賺了一筆。

    當(dāng)然，那一年他的父母離婚，他的母親帶著他回到國內(nèi)，也并不是出于這種人文主義的憤怒。

    但林嘉圖始終不能忘記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的無動于衷。

    也別說什么六歲不懂事。他不是普通的孩子，六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能寫兩頁紙的essay了。

    人類對他人的苦難是沒有同感的。

    蘇禾和鄭瑩穎相信這個“無差別互換”會帶來好的結(jié)果，可林嘉圖不相信。

    這東西若不被查清，勢必引起精英階層的普遍恐慌。他跟孟周翰那個圈子里的人，是最容不下它存在的。說出來可笑，林嘉圖甚至懷疑，為避免被置換得過于凄慘，這個圈子到底是會以慈善的方式消滅貧困，還是會優(yōu)先考慮從rou|身上滅絕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