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 衣服

    服飾之變遷，大抵隨乎風(fēng)尚?！侗阕印ぷI惑篇》云：“喪亂以來，事物屢變。冠履衣服，袖袂裁制，日月改易，無復(fù)一定。乍長乍短，一廣一狹，忽高忽卑，或粗或細(xì)，所飾無常，以同為快。其好事者，朝夕放效，所謂京輦貴大眉，遠(yuǎn)方皆半頟也。”此等風(fēng)尚，蓋今古皆然?！稌x書·五行志》云：孫休后衣服之制，上長下短。元帝大興中又上短，帶才至于腋。晉末皆冠小而衣裳博大，風(fēng)流相放，輿臺(tái)成俗。并葛氏之言之證。然此特小小之變遷耳，通長期而觀之，則其變遷，仍有漸趨于美善者，此演進(jìn)自然之勢也。

    魏晉時(shí)期婦女服裝承襲秦漢的遺俗，并吸收少數(shù)民族服飾特色，在傳統(tǒng)基礎(chǔ)上有所改進(jìn)，一般上身穿衫、襖、襦，下身穿裙子，款式多為上儉下豐，衣身部分緊身合體，袖口肥大，裙為多折裥裙，裙長曳地，下擺寬松。

    王后六服皆袍制，見于《周官·鄭注》，其說未知信否，然后漢婦人，必多衣袍，則可見矣?！夺屆吩疲骸芭?，丈夫著下至跗者也。袍，苞也，苞內(nèi)衣也。”則著袍者初不必婦人。然外必加以衣裳，蓋舊習(xí)不易卒變也。深衣之制，連衣裳而一之，實(shí)足證外服以通長為便。便于通長，而仍必備衣裳之式，此亦不過泥古而已，別無深意也。事物必日趨簡易，久之，去衣裳而徑以袍衫為外服，即成后世之式矣。此等變遷，始于東漢，而成于魏、晉、南北朝之世。任大椿《深衣釋例》曰：“古以殊衣裳者為禮服，祭服及朝朔之服是也；不殊衣裳者為燕服，深衣是也。后世自冕服外，以不殊衣裳者為禮服，以殊衣裳者為燕服，此古今之異制也?！独m(xù)漢志》云：若冠通天冠，服衣深衣制，有袍，隨五時(shí)色。梁劉昭《注》曰：今下至賤吏、小史，皆通制袍、襌衣、皂緣領(lǐng)袖中衣為朝服云。蓋古者天子以白布衣、素裳為朝服，諸侯以緇布衣、素裳為朝服，皆衣裳殊。后漢始以袍為朝服，不殊衣裳。故司馬彪謂袍為古之深衣。晉、宋以后，以絳紗皂袍、五色紗袍、紗朱衣、絳單衣、絳皂褠衣為朝服。具服、從省服，《隋志》亦云制本深衣。然則不殊衣裳，古以為便服，漢、晉以為禮服矣?！端逯尽罚撼溯浡蛊ほ头?，緋大襦，白羅裙，在宮聽政則服之?！侗笔贰ち缆鳌罚毫钔踔准喐唔斆保瑑啅慕匀柜嘌F褶。《長孫儉傳》曰：晚著裙襦紗帽，引客宴于別齋。上襦而下裙，即殊衣裳之制也。然則六朝時(shí)轉(zhuǎn)以殊衣裳者為便服矣。”又曰：“婦人以深衣之制為禮服，不殊衣裳。故內(nèi)司服《注》：婦人尚專一，德無所兼，連衣裳不異其色。則《周禮》王后六服，制度皆本深衣?！锻ǖ洹份d宋制：大后、皇后入廟，服袿大衣，謂之袆衣。公、特進(jìn)、列侯夫人，卿、校世婦，二千石命婦年長者，入廟佐祭，皂絹上下；助蠶則青絹上下。自皇后至命婦二千石，皆以蠶衣為朝服。齊、梁以后并同。即《續(xù)漢志》所云深衣制，徐廣所云單衣也。其不殊衣裳，古今無異。然古樂府《陌上?！吩唬壕|綺為下裳，紫綺為上襦，襦與裳不相連者也。繁欽《定情詩》曰：何以合歡欣？紈素三條裾?！段骱佑洝罚何骱訜o蠶桑，婦女著碧纈裙，加細(xì)布裳。《東觀記》：鮑宣之妻，悉歸侍御，更著短布裳。又云：王良為司徒，妻布裙徒跣。此皆別言裙裳，可知衣裳之殊矣。然則漢時(shí)婦人朝祭之服，制同深衣，燕間之服，衣裳自殊，亦猶丈夫以袍、單衣為禮服，而其便服雅尚裙懦?！锻ǖ洹份d后周命婦服制云：諸命秩之服曰公服，蓋即制本深衣，不殊衣裳者也。又云：其余裳服曰私衣，蓋即衣裙異著者也。”然則以袍衫為外服，婦人且較早于丈夫矣。

    去衣裳而又短其袍，是為袴褶之服，其實(shí)即與襦袴無異矣?！端螘ざY志》云：“袴褶之制，未詳所起，近代車駕親戎，中外戒嚴(yán)之服。”《急就篇》注云：“褶，謂重衣之最在上者也。其形若袍，短身而廣袖。一曰左衽之袍也?！卑讣慈中幸廴舴谡?，必以短衣為便，今古皆然?！肚Y》：童子不衣裘裳?！秲?nèi)則》：十年，衣不帛，襦袴。襦袴即不裳之謂。所以不裳者？鄭《注》云：為其便易，此服勞役者之短衣也?！蹲笫稀氛压迥?，師己稱童謠曰：“公在乾侯，征蹇與襦?！薄墩f文》：蹇，袴也。此行役者之短衣也。又成公十六年，有靺韋之跗注。杜《注》云：“跗注，戎服，若袴而屬于跗?！痹迫粞F，則亦有踦，此即戎者之短衣也。戴德《喪服變除》云：“童子當(dāng)室，謂十五至十九，為父后，持宗廟之重。其服深衣不裳?！薄秲?nèi)則》二十可以衣裘帛，與上十年衣不帛襦袴互相備。二十可以衣帛，則亦二十而后裳。所以二十而裳者？二十而冠，冠而責(zé)成人之禮焉。然則裳者禮服。禮不下庶人，故庶人即以深衣為吉服，明其不裳，與當(dāng)室者同。則其平時(shí)固皆襦袴矣。褶若袍而短，而于重衣最在上，與徑以襦為外衣，其實(shí)何異？云左衽者，蓋胡人之服？疑褶之名實(shí)襲諸胡，中國易其左衽為右衽，又改其制若中國之袍，而特襲其短身？胡人之褶蓋小袖，中國則易為廣袖也？必廣袖者，古以侈袂為貴，且中國不如胡中之寒，無取乎小袖也。雖有此服，當(dāng)時(shí)謂非禮容，惟供驅(qū)使及好狡獪者服之。故《宋書·后廢帝紀(jì)》：譏其常著小袴褶，未嘗服衣冠?！洱R書·呂安國傳》云：安國被征為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欣有文授，謂其子曰：“汝后勿作袴褶驅(qū)使，單衣猶恨不稱，當(dāng)為朱衣官也?！薄段簳ず艂鳌罚痕庞诟咴^見中書侍郎趙郡李璨，貧老衣褐，璨頗忽之。叟謂之曰：“老子今若相許，脫體上袴褶衣帽，君欲作何計(jì)也？”又《禮志》：博士孫惠蔚上書，言：“臣竊解童子不衣裳之記，是有聞之言。將謂童子時(shí)甫稚齡，未就外傅，出則不交族人，內(nèi)則事殊長者，馂旨父母之前，往來慈乳之手，故許其無裳，以便易之。若在志學(xué)之后，將冠之初，年居二九，質(zhì)并成人，受道成均之學(xué)，釋菜上庠之內(nèi)，將命孔氏之門，執(zhí)燭曾參之室，而惟有掩身之衣，無蔽下之裳，臣愚未之安矣。又女子未許嫁，二十則，觀祭祀，納酒漿，助奠廟堂之中，視禮至敬之處，其于婉容之服，寧無其備？以此推之，則男女雖幼，理應(yīng)有裳。但男子未冠，禮謝三加，女子未出，衣殊狄褖，無名之服，禮文罕見?！贝苏f顯與記意相背，將亦有激而云然歟？戎裝謂之急裝，皆縛其袴。（《通鑒》齊明帝永泰元年《注》。）《齊書·虞悰傳》：郁林廢，悰竊嘆曰：“王、徐遂縛袴廢天子，天下豈有此理邪？”《宋書·袁淑傳》：元兇劭左右引淑等袴褶。又就主衣取錦，裁三尺為一段，又中破，分蕭斌、淑及左右，使以縛袴。此縛袴之法之可考者也。

    凡戎裝者皆短衣，《南史·梁宗室傳》謂見理性甚兇粗，長劍短衣，出入廛里，不為宗室所齒是也。此自古短衣楚制之倫，與袴褶無涉。王國維《胡服考》以袴褶全為胡服，有袴褶，中國乃有短衣，誤矣。胡人多衣皮。劉璠妻子隨羌俗衣皮是也。（見第一節(jié)。）然中國人亦自有衣皮者。《晉書·魏舒?zhèn)鳌?，謂其性好騎射，著韋衣入山澤，以漁獵為業(yè)；又《隱逸傳》：郭文，余杭令顧飏與葛洪共造之，攜與俱歸，飏以文山行，或須皮衣，贈(zèng)以韋袴褶一具是其事。此亦以其強(qiáng)靭，不如繒絮之易裂弊，非關(guān)胡服也。諸服中確出自胡者惟鞾?！稄V韻》八戈引《釋名》云：“鞾本胡名也，趙武靈王所服?！薄洞笃接[》六百九十八引《釋名》云：“鞾本胡名也，趙武靈王始服之?！卑浮墩f文》無鞾字?！陡锊俊罚喉L，革履也。《韻會(huì)》引下，有“胡人履連脛，謂之絡(luò)鞮”九字，不知為元文以否？即謂為元文，亦似中國名革履為鞮，以胡人履連脛，乃加一絡(luò)字以別之，（《說文·糸部》：“絡(luò)，聚也?！辈挥?xùn)苞絡(luò)。苞絡(luò)字漢人多作落。）則叔重時(shí)尚無鞾名。趙武靈王所服，不得至后漢時(shí)尚無其字，則謂鞾為趙武靈王所服者，必附會(huì)之辭。世皆以鞾字為古，靴字后起。然《北齊書·徐子才傳》謂武明后病，童謠有“惟得一量紫綖靴”之語，之才弟之范，以問之才，之才曰：“靴者革旁化，寧是久物？”則南北朝時(shí)，其字久作靴矣。疑鞾之名稍行于東漢之世，其字則鞾靴雜作也?！端鍟ざY儀志》云：“靴為胡履，施于戎服?！苯癜浮稌x書·毛寶傳》，謂寶與祖煥戰(zhàn)，血流滿靴?！侗饼R書·慕容儼傳》，謂儼為侯瑱等所攻，煮靴、皮帶、觔、角等物而食之?！吨軙の涞奂o(jì)》，謂帝平齊之役，見軍士有跣行者，親脫靴以賜之。并靴為戎服之證。然北俗非即戎亦多服之。《魏書·慕容永傳》：永徙于長安，家貧，夫妻賣鞾于市?！侗笔贰ず箦鷤鳌罚核抉R子如謂齊神武：“安妃是王結(jié)發(fā)婦，避葛賊同走并州，貧困，然馬矢自作靴，恩義何可忘？”《北齊書·樂陵王百年傳》：后主時(shí)，改九院為二十七院，掘得一小尸，緋袍，金帶，一髻一解，一足有靴，諸內(nèi)參竊言百年大子也，或言大原王紹德。《瑯邪王儼傳》：儼死，不脫靴，裹以席，埋于室內(nèi)?！度纬峭鯗渹鳌罚禾旖y(tǒng)三年，拜并州刺史。時(shí)有婦人，臨汾水浣衣，有乘馬人，換其新靴，馳而去。婦人持故靴詣州言之。湝召城外諸嫗，以靴示之。詐曰：“有乘馬人在路被賊劫害，遺此靴，得無親屬乎？”一嫗撫膺哭曰：“兒昨著此靴向妻家?！比缙湔Z捕獲之?！侗笔贰り愒祩鳌罚何南逯缓?，楊愔狼狽走出，遺一靴。并北人常著靴之證。若南方則著者較少。《齊書·豫章王嶷傳》云：嶷性泛愛，不樂聞人過失，左右有投書相告，置鞾中，竟不視，取火焚之?！读簳な掕鳌罚浩鸺引R大學(xué)博士。時(shí)王儉當(dāng)朝，琛年少，未為儉所識(shí)，負(fù)其才氣，欲候儉。時(shí)儉燕于樂游苑，乃著皮靴，策桃枝杖，直造儉坐。儉與語，大悅?！赌鲜贰り悜c之傳》：子暄。陳大康中，徐陵為吏部尚書，精簡人物，縉紳之士，皆鄉(xiāng)慕焉。暄以玉帽簪插髻，紅絲布裹頭，袍拂踝，靴至膝，不陳爵里，直上陵坐。陵不之識(shí)，命吏持下。暄徐步而去。舉止自若，竟無怍容。作書謗陵，陵甚痛之。趙翼《陔余叢考》，謂南朝著靴，見于史者，止此數(shù)事。今案蕭琛之于王儉，陳暄之于徐陵，皆有意為之，以自表見?！稌x書·儒林·劉兆傳》：嘗有人著鞾，騎驢至兆門外，曰：“吾欲見劉延世?！币嘁暈橐霸罩?。《南史·恩幸傳》：簡文之立，嚴(yán)亶學(xué)北人著靴上殿，無肅恭之禮。有怪之者。亶曰：“吾豈畏劉禪乎？”《賊臣傳》言：侯景自篡立后，床上常設(shè)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則尤為裂冠毀冕之行，負(fù)乘致寇之倫。信乎南人著靴者之不多也。

    《陔余叢考》又云：“古人席地而坐，故登席必脫其屨，《禮記》所謂戶外有二屨是也。然臣見君，則不惟脫屨，兼脫其襪?！对姟罚撼嘬涝诠桑胺谙?，邪幅行縢，襪去，故行縢見也。《左傳》：衛(wèi)出公輒為靈臺(tái)，與諸大夫飲酒，褚?guī)熉曌右m而登席，公怒，對(duì)曰：臣有疾，若見之，君將之，是以不敢。公愈怒，欲斷其足。杜《注》云：古者臣見君解襪，然則古人以跣足為至敬也。漢制脫襪雖無明文，（宋綿初《釋服》云：“凡自外入內(nèi)者，必解屨然后升堂。既解屨，則踐地者襪也，久立地或漬污，故有解襪就席之禮。失之亦為不敬。解襪見逼，《詩》曰：邪幅在下，正燕飲而跣以為歡之時(shí)也。其儀制漢時(shí)已亡?！薄度罩洝吩唬骸肮湃酥m，大抵以皮為之。今之村民，往往行縢而不襪，古人之遺制也。吳賀邵為人美容止，常著襪，希見其足，則漢、魏之世，不襪而見足者多矣?！保┤粌?yōu)禮蕭何，特命劍履上殿，則群臣上殿，猶皆脫屨可知。衛(wèi)宏《漢官舊儀》：掾吏見丞相脫屨，丞相立席后答拜?！段褐尽罚翰躢ao令曰：祠廟上殿當(dāng)解屨，吾受命劍履上殿，今有事于廟而解屨，是尊先公而替王命也，故吾不敢解屨?？梢娛菚r(shí)祭先祖，見長官，尚皆脫屨。宋改諸王國制度，內(nèi)有藩國官正冬不得跣登國殿一條。梁天監(jiān)中，尚書議云：禮跣襪登席，事由燕坐，今則極敬之所，莫不皆跣。清廟崇嚴(yán)，既絕恒禮，凡履行者，應(yīng)皆跣襪。曰極敬之所，莫不皆跣，則是時(shí)朝會(huì)、祭祀，猶皆跣襪，陳祥道《禮書》所謂漢、魏以后，朝祭皆跣也?！短茣罚簞⒅獛滓葬尩旖砸鹿诔笋R，奏言冠履只可配車，今襪而蹬，跣而鞍，實(shí)不合于古，是唐時(shí)祭祀，亦尚有跣襪之制。至尋常入朝，則已有著履者?！短茣罚洪ν蹒卸獱帉櫍笪渍呙苤梅闹?，或告琰厭魅，帝伺其朝，使人取其履驗(yàn)之，果然，是也。蓋古者本以脫襪為至敬，其次則脫履，至唐則祭祀外無脫履之制，然朝會(huì)亦尚著履，此唐初之制也?！卑浮端螘ば⒘x傳》：龔穎，益州刺史毛璩辟為勸學(xué)從事。璩為譙縱所殺，故佐吏盡逃亡，穎號(hào)哭奔赴，殯送以禮。縱后設(shè)宴，延穎，不獲已而至。樂奏，穎流涕起曰：“北面事人，亡不能死，何忍聞舉樂，蹈跡逆亂乎？”縱大將譙道福引出將斬之。道福母即穎姑，跣出救之，得免?！洱R書·謝超宗傳》：司徒褚淵送湘州刺史王僧虔，閣道壞墜水；仆射王儉，嘗牛驚跣下車；超宗撫掌笑戲曰：“落水三公，墮車仆射?！庇帧缎煨⑺脗鳌罚禾┦级?，西討解嚴(yán)，車駕還宮，孝嗣登殿不著襪，為治書侍御史蔡準(zhǔn)所奏，罰金二兩。則是時(shí)跣者尚多?！端鍟ざY儀志》云：“案圖云：復(fù)下曰舄，單下曰履，夏葛冬皮。近代或以重皮而不加木，失于乾臘之義。今取乾臘之理，以木重底。冕服者色赤，冕衣者色烏，履同烏色。諸非侍臣，皆脫而升殿。凡舄，惟冕服及具服著之，履則諸服皆用，惟褶服以靴?！卑笗r(shí)人亦不皆著履?！稌x書·隱逸·陶潛傳》：潛無履，王弘顧左右為之造履是也。為便于行走者恒著?！端螘垥硞鳌罚簳秤诔巧吓c魏尚書李孝伯語。孝伯曰：“君南土膏粱，何為著？君且如此，將士云何？”暢曰：“戎陳之間，不得緩服。”《梁書·良吏傳》：沈瑀為余姚令，富吏皆鮮衣美服，以自彰別?，r怒，悉使著芒粗布。《陳書·沈眾傳》：眾監(jiān)起大極殿，恒服布袍芒是也。《梁書·處士傳》：張孝秀嘗冠谷皮巾，躡蒲履，蓋亦芒之倫。儉者亦著屐?！洱R書·虞玩之傳》：大祖鎮(zhèn)東府，朝野致敬，玩之猶躡屐造席。大祖取屐視之，訛黑斜銳，蒵斷以芒接之。問曰：“卿此屐已幾載？”玩之曰：“幼釋褐拜征北行佐買之，著已二十年，貧士竟不辦易。”大祖善之。夫亦可謂久矣。屐有齒，然遇崎嶇之地，亦或去之?！稌x書·宣帝紀(jì)》：青龍二年，諸葛亮病卒，諸將燒營遁走，帝出兵追之。關(guān)中多蒺藜，帝使軍士二千人著軟材平底木屐前行，蒺藜悉著屐，然后馬步俱進(jìn)是也。

    《宋書·禮志》云：“漢承秦制，冠有十三種，魏、晉以來，不盡施用?！庇衷疲骸啊陡敌印吩唬簼h末王公名士，多委王服，以幅巾為雅，是以袁紹、崔鈞之徒，雖為將帥，皆著縑巾?！庇衷疲骸拔何湟蕴煜聝椿模D財(cái)乏匱，擬古皮弁，裁縑帛以為，合乎簡易隨時(shí)之義。以色別其貴賤。本施軍飾，非為國容也。通以為慶吊服。巾以葛為之，形如而橫著之。古尊卑共服也。今國子、大學(xué)生冠之，服單衣，以為朝服。居士、野人，皆服巾焉。”又云：“徐爰曰：帽名猶冠也，義取于蒙覆其首。其本也。古者有冠無幘，冠下有，以繒為之。后世施幘于冠，因裁為帽。自乘輿宴居，下至庶人無冠者皆服之?！笔烦及福骸皶x成帝咸和九年，制聽尚書八坐丞郎，門下三省侍郎，乘車白帢低幘，出入掖門；又二宮直宮著烏紗峽；然則土人宴居，皆著帢矣。而江左時(shí)野人已著帽，士人亦往往而然，但其頂員耳。后乃高其屋云?！卑浮秴斡[·上農(nóng)》曰：“古者庶人不冠弁?！薄秲x禮·喪服注》曰：“庶人不冠爵弁，則冠素委貌?！薄对姸既耸空x》曰：“庶人冠緇布冠或玄冠。”蓋惟行禮時(shí)或用之，平時(shí)則不?！夺屆吩唬骸岸扇耍抗?，庶人巾?！苯硪愿谗賱t曰幘，《說文》“發(fā)有巾曰幘”，《廣雅》“幘，巾覆結(jié)”是也?！丢?dú)斷》曰：“幘者，古之卑賤執(zhí)事不冠者之所服也，或以巾?！薄度龂の褐尽の牡奂o(jì)注》引《魏書》，謂楊彪著布單衣皮弁以見，則雖單衣亦不用巾?！逗鬂h書·蔡義傳》：詔事逼切，不得已解巾之郡?！吨軙ご迯┠聜鳌罚鹤泳C，解巾為道王侍讀?！逗鬂h書·逸民傳》：韓康遁入霸陵山中，博士、公車連征不至?；傅勰藗湫c之禮，以安車聘之。使者奉詔造康，康不得已，乃許諾。辭安車，自乘柴車，冒晨先使者發(fā)。至亭，亭長以韓征君當(dāng)過，方發(fā)人、牛修道、橋。及見康，柴車幅巾，以為田叟也，使奪其牛。并居士、野人服巾之證?！逗髸す﹤髯ⅰ芬苓w《輿服雜事》云：“巾，以葛為之，形如。”《玉篇》曰：“，帽也，絹，幘也?！眲t巾近于帽?！墩f文》云：“帽，小兒、蠻夷頭衣也。”《書大傳》曰：“古之人，衣上有冒而句領(lǐng)者。”《注》曰：“冒，覆也?！薄痘茨蠚镎摗吩唬骸肮耪哂婿识J領(lǐng)?！薄蹲ⅰ吩唬骸蚌?，頭著兜鍪帽，言未知制冠也?！鄙w冠弁等皆后起之飾，帽則誠所以覆頭者?！端螘ぽ浄尽吩唬骸皫菊撸刨v人不冠者之服也。漢元帝額有壯發(fā)，始引幘服之，王莽頂禿，又加其屋也?！闭f或附會(huì)，然《魏書·辛紹先傳》，謂其丁父憂三年，口不甘味，頭不櫛沐，發(fā)遂落盡，故常著垂裙皂帽，則帽確可以覆發(fā)。用無慊乎冠弁，而視冠弁為簡易矣。去冠弁而著帽，抑可謂反古復(fù)始，變文從質(zhì)者也。（《釋名》：“幘，跡也，下齊眉跡然也?！逼渲讫R眉，故可掩額發(fā)矣?！侗笔贰な拏鳌?，言其惡見人發(fā)白，事之者必方便避之，擔(dān)輿者冬月必須裹頭，夏月則加蓮葉帽，亦帽可覆發(fā)之證。然《隋書·崔傳》：大業(yè)四年，從駕汾陽宮，次河陽鎮(zhèn)，藍(lán)田令王曇，于藍(lán)田山得一玉人，長三尺四寸，著大領(lǐng)衣，冠幘，奏之。詔問群臣，莫有識(shí)者。答曰：“謹(jǐn)案漢文帝已前，示有冠幘，即是文帝已來所制作也?！比粍t幘自景帝而有，初不待元帝矣?！锻ㄨb》：齊明帝建武四年，魏主攻宛，宛城東南隅溝上有橋，魏主引兵過之，南陽大守房伯玉使勇士數(shù)人衣斑衣，戴虎頭帽，伏于竇下，突出擊之，魏主人馬俱驚。注：“虎頭帽者，帽為虎頭形?！贝伺c蓮葉帽皆隨時(shí)所制，足見帽之通行，為甚廣也。）

    古三屬之甲，此時(shí)亦稍變?yōu)橹贝?，是為兩?dāng)，遂為后世所謂背子者之本，此亦猶衣裳之易而為袍衫也。《深衣釋例》曰：“裲襠甲，一名裲襠衫，《宋書》薛安都惟著絳衲兩當(dāng)衫；（案見《柳元景傳》。）《隋書·輿服志》：正直絳衫，從則裲襠衫是也。（案當(dāng)作《禮儀志》，直將軍、諸殿主帥之服。）考《宋史·輿服志》曰：大祖建隆四年，范質(zhì)議云：《開元禮》：武官陪立大仗，加螣蛇裲襠，如袖，無身，以覆其膊胳?！夺屛摹?、《玉篇》相傳曰：其一當(dāng)胸，其一當(dāng)背，謂之兩當(dāng)。請(qǐng)兼存兩說，擇而用之。今劇演將帥所被金銀甲，即所謂其一當(dāng)胸，其一當(dāng)背者也。裲襠甲古既稱裲襠衫，安有無身之衫乎？劉孝標(biāo)《樂府》：裲襠雙心共一抹，袙腹兩邊作一襊。蓋一當(dāng)胸，一當(dāng)背，故曰雙心。屬合兩邊，以固前后；又曰袙腹，則《廣雅》所謂裲襠謂之袙腹也?！庇衷唬骸啊端鍟ぽ浄尽罚海ò敢喈?dāng)作《禮儀志》。）諸將軍侍從之服，一曰紫衫金玳瑁裝裲襠甲，一曰紫衫金裝裲襠甲，一曰絳衫銀裝裲襠甲，蓋外著裲襠甲，內(nèi)衷紫絳衫，衫制短小，為裲襠之襯，尤便捷也?！赌鲜贰R·崔慧景傳》：恭祖禿馬絳衫，手刺倒敬則，直以衫代裲襠矣。古之甲，自身至要，自要至脛，分而為三，以組屬之，故曰三屬之甲。裲襠不殊上下，自肩直垂，此深衣之制，便于軍旅者也，故曰可以武也?！卑浮侗笔贰り栃葜畟鳌罚何涠ǘ?，除中書侍郎。時(shí)魏收為散騎常侍，領(lǐng)兼侍郎，與休之參掌詔命。齊受禪，除散騎常侍，監(jiān)修起居注。頃之，坐詔書脫誤，左遷驍騎將軍。文宣郊天，百僚咸從，休之衣裲襠甲，手持白棓。時(shí)魏收為中書令，嘲之曰：“義真服未？”休之曰：“我昔為常伯，首戴蟬冕，今處驍游，身被衫甲，允文允武，何必減卿？”可見是時(shí)裲襠南北皆為武人之服。《石林燕語》曰：“余見大父時(shí)，家居及燕見賓客，率多頂帽而系勒帛，猶未甚服背子。帽下戴小冠簪。以帛作橫幅約發(fā)，號(hào)額子。處室中則去帽見冠簪，或用頭巾也。古者士皆有冠，帽乃冠之遺制，頭巾賤者不冠之服耳。勒帛亦垂紳之意，雖施之外不為簡，背子本半臂，武士服，何取于禮乎？或云：勒帛不便于搢笏，故稍用背子。然須用上襟，腋下與背子垂帶。余大觀閑見宰執(zhí)接堂吏，押文書，猶冠帽用背子，今亦廢矣。而背子又引為長袖，與半臂制亦不同。裹賤者巾，衣武士服，而習(xí)俗之久，不以為異，古禮之廢，大抵類此也?！眲t裲襠又變?yōu)槲娜酥?。今之裲襠，北人謂之坎肩，吳語則謂之馬甲，似猶溯其原而言之。然《說文》：無袂衣謂之惰，《三國·魏志·楊阜傳》：阜見明帝披縹綾半袖，則裲襠之制，似又不始于武人。蓋俗本有短袖或無袖之衣，武人乃放之制為衫，又因衫而制為甲耳。短袖無袖，動(dòng)作最便，亦衣服變遷，趨于簡便適用之一端也。

    此時(shí)衣料，絮為最貴。齊大祖為建康令時(shí)，高宗等冬月猶無縑纊，已見第一節(jié)?！端螘ば⒘x傳》：朱百年，家素貧。母以冬月亡，衣并無絮，自此不衣綿帛。嘗寒時(shí)就孔凱宿，衣悉裌布。飲酒醉眠，凱以臥具覆之，百年不覺也。既覺，引臥具去體。謂凱曰：“綿定奇溫?！币蛄魈楸瘧Q。凱亦為之傷感?！稌x書·孝友傳》：王延，繼母卜氏，遇之無道，恒以蒲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梁書·良吏傳》：孫謙，居身儉素。床施蘧蒢屏風(fēng)。冬則布被、莞席。夏日無幬帳，而夜臥未嘗有蚊蚋，人多異焉。《魏書·高允傳》：高宗幸允第，惟布被缊袍。具見綿之難得?！端螘た琢罩畟鳌罚毫罩ㄑ栽唬骸拔羰鹿署嚮模坠?、綿絹皆貴，其后米價(jià)登復(fù)，而絹于今一倍。綿絹既貴，蠶業(yè)者滋，勤厲兼倍，而貴猶不息。愚謂致此，良有其由。昔事故之前，軍器正用鎧而已，至于袍襖裲襠，必俟戰(zhàn)陳，實(shí)在庫藏，永無損毀。今儀從直衛(wèi)，及邀羅使命，有防衛(wèi)送迎，悉用袍襖之屬。非惟一府，眾軍皆然。綿帛易敗，勢不支久。又晝以御寒，夜以寢外；曾未周年，便自敗裂。每絲綿新登，易折租以市。又諸府競收，動(dòng)有千萬。積貴不已，實(shí)由于斯。愚謂若侍衛(wèi)所須，固不可廢。其余則依舊用鎧。小小使命送迎之屬，止宜給仗，不煩鎧襖。用之既簡，則其價(jià)自降?！卑改揪d未興以前，欲以絮纊供舉國之用，其勢必不能給，此綿價(jià)之所以恒貴，況又有濫用之者乎？《魏書·焉耆傳》云：養(yǎng)蠶不以為絲，惟充絮纊。西域諸國，酷愛中國之繒帛，而焉耆養(yǎng)蠶顧不以為絲，亦可見絮纊為用之亟矣。

    《陔余叢考》曰：“古時(shí)未有綿布，凡布皆麻為之，《記》曰：治其麻絲，以為布帛是也。木綿作布，邱文莊謂元時(shí)始入中國。而張七澤《潯梧雜佩》，引《通鑒》梁武帝送木綿皂帳事，據(jù)史炤《釋文》：木綿以二三月下種，至夏生黃花，結(jié)實(shí)，及熟時(shí)，其皮四裂，中綻出如綿，土人以鐵碾去其硋取綿，以小竹弓彈之，細(xì)卷為筒，就車紡之，自然抽緒，織以為布，謂即此物。按史照《釋文》所云，正是今棉花所織之布，則梁武時(shí)已有此布矣。說者謂《漢書注》孟康曰：閩人以棉花為吉貝，而《正字通》及《通雅》，俱云吉貝木綿樹也；《南史·林邑傳》亦云：吉貝者樹名也，其花如鵝毳，抽其緒，紡之作布，與纻布不殊；是六朝以前，木綿布乃吉貝樹之花所成，系木本而非草本。今粵中木綿樹，其花正紅，及落時(shí)則白如鵝毳，正《南史》所云吉貝樹也。但其花只可絮茵褥，而不可織布。按《南史·林邑傳》，以吉貝為樹，《舊唐書·南蠻傳》則云吉貝草緝花作布，名曰白，《新唐書·林邑傳》并不曰吉貝而曰古貝，謂古貝者草也，然則《南史》所謂吉貝之樹，即《唐書》所謂古貝之草。其初謂之木綿者，蓋以別于蠶繭之綿，而其時(shí)綿花未入中土，不知其為木本草本，以南方有木綿樹，遂意其即此樹之花所織。逮宋子京修《唐書》時(shí)，已知為草本，故不曰木而曰草耳。史炤北宋人，（元注：見《文彥博傳》。）又在子京之后，并習(xí)知其碾彈、紡織之技，故注解益詳。以此推之，則梁武木綿皂帳，即是草本之綿所成，而非木綿樹也。更進(jìn)而推之，《禹貢》厥篚織貝，蔡九峰《注》：今南夷木綿之精好者，謂之吉貝，則夏之織貝，亦即今草綿布，是三代時(shí)已有之矣。（案此說之不確，自不待辯。）其見于記傳者：《南史》姚察，有門生送南布一端，察曰：吾所衣者止是麻布，此物吾無所用。白樂天《布裘詩》云：桂布白似雪。又《以布裘贈(zèng)蕭、殷二協(xié)律詩》云：吳綿細(xì)軟桂布白。曰桂布者，蓋桂管所出也。孫光憲《南越詩》：曉廚烹淡菜，春杼織橦花。（元注：草綿亦名橦花。）李琮詩：腥味魚吞墨，衣裁木上綿。東坡詩：東來賈客木綿裘。以及《五代史》：馬希范作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綿。《宋史·崔與之傳》：瓊州以吉貝織為衣衾，工作出自婦人。皆此物也。然則綿花布自古有之，何以邱文莊謂元初始入中國？蓋昔時(shí)綿花布惟交、廣有之，其種、其法，俱未入中土。觀姚察門生所送只一端，白樂天以此送人，并形之歌詠，其為罕而珍重可知。逮宋末元初，其種傳入江南，而布之利遂衣被天下耳。”案門生以南布送姚察，事見《陳書》察傳。云：嘗有私門生，不敢厚餉，止送南布一端，花練一匹。察謂之曰：“吾所衣著，止是麻布、蒲，此物于吾無用，既欲相款接，幸不煩爾?！贝巳诉d請(qǐng)，猶冀受納。察厲色驅(qū)出。因此伏事者莫敢饋遺。門生獻(xiàn)媚，固事所恒有，然既明言不敢厚餉，則其物必非甚貴可知?！读簳の涞奂o(jì)》，稱帝身衣布衣，木綿皂帳，一冠三載，一被二年，亦以為儉德，非以為侈而能致異物也。《海南諸國傳》云：林邑，男女皆以橫幅吉貝，繞要以下，謂之干漫，亦曰都縵。狼牙修，男女皆以吉貝為干縵。婆利，國人披吉貝如帊，及為都縵。然則《扶南傳》言：范尋令國內(nèi)男子著橫幅，橫幅今干縵也，大家乃截錦為之，貧者乃用布，（參看第十六章第四節(jié)。）其所謂布，亦必吉貝所織矣。《渴槃陀傳》云：衣吉貝布，則其流傳已及西域?！稌x書·王戎傳》：南郡大守劉肇，賂戎筒巾細(xì)布五十端。巾，元板作中?！妒呤飞倘丁吩疲骸巴仓胁济?，《后漢書·王苻傳注》引揚(yáng)雄《蜀都賦》曰：筒中黃潤，一端數(shù)金，作中是?！贝艘嗑d布也。更證以《史記·貨殖列傳》：番禺為果、布之湊，布亦疑是綿布，則其入中國實(shí)已久。然越五嶺而北者卒少；即交、廣亦罕事種植、紡織；固知文明之傳播，自有其時(shí)，時(shí)未至不容強(qiáng)也。

    衣服材料最奢侈者，為銷金及織成，時(shí)遭禁止，已見第十九章第四節(jié)。《通鑒》宋文帝元嘉三十年《注》云：“炫金，今之銷金是也?！睍x成帝咸康二年，石虎以女騎千人為鹵簿，皆著五文織成靴。（案事見《晉書·載記》。）《注》云：“五文，五色成文也。《廣雅》曰：天竺國出細(xì)織成?！段郝浴吩唬捍笄貒盟蛎?、木皮、野繭絲作織成皆好?！眲t織成初來自西域，而中國放為之也。切于民生日用者，綿、麻之外為氈，北人多用之?！稌x書·慕容熙載記》：熙將以慕容隆妻張氏為苻氏之殉，欲以罪殺之，乃毀其襚，靴中有敝氈，遂賜死。《北齊書·趙隱傳》：（即趙彥深。）初為尚書令司馬子如賤客，供寫書。子如善其無誤，欲將入觀省舍。隱靴無氈，衣帽穿弊。子如給之。用為尚書令史?？梢娮餮o不用之。即南人亦有以之御寒者?！读簳そ飩鳌罚褐x朓嘗宿衛(wèi)還過候革，時(shí)大雪，見革弊絮單席，而耽學(xué)不倦，嗟嘆久之，乃脫所著襦，并手割半氈與革充臥具而去是也?！侗笔贰の脑穫鳌贩d兄仲，以造氈為業(yè)，可見其為用之廣矣?；芊?，野人亦間有用之者。《晉書·隱逸傳》：孫登，夏則編草為裳，冬則被發(fā)自覆。《魏書·逸士傳》：鄭修，少隱于岐南山谷中，耕食水飲，皮冠草服。是其事。御雨之具，謂之黃油。張稷等弒齊東昏，以黃油裹其首，送詣石頭?！锻ㄨb注》曰：“黃絹施油，可以御雨，謂之黃油。以黃油裹物，表可見里，蓋欲蕭衍易于省視也?！薄端鍟奂o(jì)》：帝為晉王時(shí)，尤自矯飾。嘗觀獵遇雨。左右進(jìn)油衣。上曰：“士卒皆沾濕，我獨(dú)衣此乎？”乃令持去。即此黃油所為矣?！侗阕印费云錇槟铱梢允⒕?，（見第一節(jié)。）則其制頗工矣。

    魏晉服裝日趨寬博，成為風(fēng)俗，并一直影響到南北朝服飾，上自王公名士，下及黎庶百姓，都以寬衫大袖，褒衣博帶為尚。

    虜起北方，本皆編發(fā)、左衽，故中國人號(hào)為索虜。其稍事改革，則起于道武之朝，而成于孝文之世?！段簳ざY志》：“大祖天興六年，詔有司制冠服，隨品秩各有差。時(shí)事未暇，多失古禮。世祖經(jīng)營四方，未能留意，仍世以武力為事，取于便習(xí)而已。至高祖大和中，始考舊典，以制冠服。百寮、六宮，各有差次。早世升遐，猶未周洽，肅宗時(shí)，又詔侍中崔光、安豐王延明及在朝名學(xué)更議之，條章粗備焉?！毙⑽臅r(shí)議改服制，蔣少游、劉昶等實(shí)與其事，已見第二十章第二節(jié)?！段簳ら幑佟堊谥畟鳌吩疲菏甲谥{南來殷孝祖妻蕭氏，劉義隆儀同三司思話弟思度女也。多悉婦人儀飾、故事。大和中，初制六官服章，蕭被命在內(nèi)，豫見訪采，數(shù)蒙賜賚。此又參虜制作之一人也?！东I(xiàn)文六王傳》：高祖引見王公卿士，責(zé)留京之官曰：“昨望見婦女之服，仍為夾領(lǐng)小袖。我徂東山，雖不三年，既離寒暑。卿等何為，而違前詔？”《任城王澄傳》云：高祖還洛，引見公卿曰：“朕昨入城，見車上婦人冠帽而著小襦襖者，若為如此？尚書何為不察？”澄曰：“著猶少于不著者。”高祖曰：“深可怪也，任城意欲令全著乎？一言可以喪邦，斯之謂歟？可令史官書之?！逼涓母镏模芍^至切。然制衣冠與偽大子詢，詢即竊毀裂，解發(fā)為編，服左衽。（《齊書·魏虜傳》。）出帝大發(fā)士卒，狩于嵩、少之南，旬有六日，帝與從官，皆胡服而騎。（《魏書·自序》。）齊文宣末年，亦數(shù)為胡服，微行市里。（《隋書·五行志》。）彼其習(xí)所便安，固未易以卒革也?！侗饼R書·王傳》云：性機(jī)敏，應(yīng)對(duì)便捷。年十五，隨父在北豫州。行臺(tái)侯景與人論掩衣法為當(dāng)左為當(dāng)右。尚書敬顯儁曰：“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以此言之，右衽為是?！边M(jìn)曰：“國家龍飛朔野，雄步中原，五帝異儀，三王殊制，掩衣左右，何足是非？”景奇其早慧，賜以名馬?？梢娮篑胖?xí)，至南北朝之末而未變也。褚之嘲魏人曰：“帽上著籠冠，袴上著朱衣。”（見第十章第六節(jié)。）則即其放效中國時(shí)，亦不免南北雜糅，非驢非馬也。周武帝保定四年，初令百官執(zhí)笏，（見《紀(jì)》。《齊王憲傳》：憲死時(shí)擲笏于地。）似有志于放效中國。然建德三年正月，初服短衣，享二十四軍督將以下，試以軍旅之法，縱酒盡歡。（見《紀(jì)》。）《隋書·禮儀志》云：“后周之時(shí)，咸著突騎帽，如今胡帽，垂裙覆帶，蓋索發(fā)之遺象也?！眲t其積習(xí)亦未能遽變。直至宣帝大象元年，受朝露門，乃用漢、魏衣冠焉。（見第十五章第一節(jié)。）亦有處腥膻之朝，守儒雅之俗者，《隋書·李禮成傳》言：周時(shí)貴公子皆競習(xí)弓馬，被服多為軍容，禮成雖善騎射，而從容儒服，不失素望是也。被服本各從所便，彼此不足相非，然當(dāng)兩民族相爭之時(shí)，亦或視為民族性之所寄。一切改而從人，則寖忘其故。故雄猜之主，往往欲舉所征服之族之習(xí)尚而盡變之。清人以酷法迫漢族剃發(fā)易服，蓋為是也。齊王融言：“中原士庶，雖淪懾殊俗，至于婚、葬之日，猶巾褠為禮。而禁令苛刻，動(dòng)加誅?！狈虿猾@申其志于平日，而猶存其禮于婚喪之時(shí)，此亦清世明之遺民，所謂“男降女不降”，“生降死不降”之意歟？婚姻者人倫之始，喪葬者人事之終，于此而寄其微意焉，何其悲也？虜乃于此加以誅夷，其用心又何其刻也？誰謂淺演之族而不知猾夏哉？

    晉世杜預(yù)創(chuàng)短喪之說，為禮家一重公案，今于此附論之。預(yù)之議，因武元楊皇后崩大子應(yīng)否終服而發(fā)。謂天子諸侯，事異士庶，不得以服喪而廢事，當(dāng)遵魏氏既葬而除之典，以心喪終三年，古諒陰即心喪之謂也。其說詳見《晉書·禮志》。議禮之家，多以預(yù)為薄，甚且詆為名教罪人。然行禮者不惟其名惟其實(shí)，三年之喪，或可行于邃古，而必不能行于后世。何者，生活異，則人情因之而異也。觀儒書言能行之者之少，而知其時(shí)之習(xí)俗，已不相容，況秦、漢而后乎？夫衰麻哭泣，喪之文也，不飲酒食rou居于內(nèi)，喪之實(shí)也，后世之士大夫，執(zhí)親之喪，孰不飲酒食rou居于內(nèi)？亦曷嘗衰麻在身？較之杜氏謂天子猶當(dāng)以心喪終三年者，為過薄矣，而敢議杜氏乎？即不論此，亦可行乎平治之世，而不可行于喪亂之時(shí)；可行于貴富之家，而不可行于賤貧之子。“不言而事行者，扶而后能起；言而后事行者，杖而后能起；身自執(zhí)事而后行者，面垢而已，”儒家固自言之矣?！端螘ざY志》引《尸子》云：“禹治水，為喪法，曰：毀必杖，哀必三年，是則水不救也。故使死于陵者葬于陵，死于澤者葬于澤；桐棺三寸，制喪三日?！贝思茨弑≡嶂?。儒家力攻墨氏，然事勢所迫，卻有同于墨氏而不自知者?！队洝吩唬骸熬枚辉嵴?，惟主祭者不除。”魏氏東關(guān)之役，失亡尸柩，葬禮無期，遂不得不制令釋服，使其子弟不廢婚宦，（《晉書·禮志》。）江左亦不得不申明其制矣。（見《陳書·儒林·沈洙傳》。）善夫！鄭鮮之之言之也，曰：“求禮當(dāng)先遠(yuǎn)大。滄海橫流，家國同其淪溺。若不仕也，則人有余力，人有余力，則國可至乎亡，家可至乎滅。當(dāng)斯時(shí)也，匹婦猶忘其身，況大丈夫哉？”（《宋書》本傳。）夫亦安得因喪而廢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