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八十六,煙花易冷 更新時間:2013111 0:04:49 本章字數(shù):7502 素問看看旁邊沙發(fā)上嗑瓜子看春晚的向茹,說:“好,那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br> 掛掉電話,她穿著拖鞋披了件厚羽絨服就去開門。向茹專注在趙本山小品里的神思一下被拉回來:“這么晚了你上哪兒去?” “我忽然想起有東西要去便利店買?!彼S口應(yīng)付。 “那也換雙鞋?。俊?/br> “沒事,我一會就回來了!” 話音落下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電梯內(nèi)了。 除夕夜又下起了小雪,在夜色中靜謐的飄落,陸錚穿了件黑色的開司米大衣靠在車身上,車燈掃亮的一塊,能看見無數(shù)雪片像牛毛似的打著旋兒化入地面中。 素問以為他會在車上等自己,忙跑過去:“這么冷的天你就站外面???” 漆黑的夜色把他的臉也襯得模糊,但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還是露出笑意:“你不也一樣。”瞥見她腳底的拖鞋,問:“冷嗎?” 素問本能的搖頭,過一會兒,又點點頭。大雪天,零下十幾度,不冷才有鬼。 陸錚嘆息,回身從車上找出一雙平底的棉鞋給她。車里開足了空調(diào),冷空氣一遇到車里的暖風,就變成了團團白霧。素問半坐在車上,一邊換鞋,一邊昂著臉問他:“你車上怎么會有女人鞋?”尺寸還剛剛好。 他靠在車門上看她穿著厚重的羽絨服笨手笨腳的換鞋,連聲音都要融化在這雪夜中:“是誰成天嚷嚷高跟鞋穿不慣總磨腳?” 所以……這鞋是專門替她準備的? 換好鞋,素問看見后車座上還擱著兩只黑色的大塑料袋:“這是什么?” “煙花,一起去放嗎?”他說得很真摯很認真。 “今晚……現(xiàn)在?”素問望望漫天的大雪,不太確定。 “嗯。不過這個小區(qū)是禁止燃放炮竹的,我們得去遠一點的地方。” 這回素問是確定他是認真的,她坐在后座上,看著陸錚一身黑色像要融進夜色里去,周圍白色的雪把他映襯得格外憂傷似的。她終于沒有再多問,乖乖的爬到前面副駕駛座上坐穩(wěn)了,系上安全帶看著他。 陸錚好像笑了笑,繞到另一邊去坐上了駕駛座。 素問這才發(fā)覺他換車了,忍不住說了句:“雖說你腰纏萬貫,就是那新時代的萬惡地主,可也不能座駕換得這么勤吧?下回你再來接我,我要認不出你的車了?!?/br> 話一說完,半晌沒聽到回聲。素問覺得奇怪,扭過頭去看他,卻見陸錚攥著方向盤的手握得格外緊,指骨上都泛著青白。 不知為什么,素問覺得在車頂燈照射下,陸錚的臉看上去特別的憂愁。好像……心事重重似的。 不過沒心事就不會大年夜的跑來找她放煙火了。誰心里沒藏著掖著點事兒的,她乖乖的選擇了閉嘴,窩在溫暖的副駕駛座里打瞌睡。 車停下來的時候,她有點意外:“這是……公園?” 什么公園現(xiàn)在也該關(guān)門了吧。 陸錚沒應(yīng)聲,走下來替她打開車門,趁她下車的時候,他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替她包住頭臉:“外面冷,你穿得太少了。” 細膩的開司米很柔軟,有淡淡的煙草味,和一種薄荷般清涼的香氣,素問忍不住用手托起圍巾在臉上蹭了蹭,覺得很溫暖。 雪小了一些,里面車開不進了,陸錚拉著她從側(cè)門走。進去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竟然是酒店,服務(wù)員一路領(lǐng)著他們,無聲無息額的踏破冬夜的沉寂。 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筑,軒窗明滅,帶著古意般溫暖的燈火連拾階而上都仿佛夢境。 “坐這里。”他伸出手牽著她的手,一直將她引到黃花梨的八仙泉邊。偌大的落地玻璃正對著一池水,室內(nèi)暖氣正上來,隔著一層玻璃看雪,茶煙裊裊娜娜,從外面看來,他們就好像坐在雪中飲茶。 素問想起年前拍的古裝,感慨:“乾隆爺當年賞雪飲茶,也不過是這光景?!?/br> 腐敗,真不是一點兒腐敗。 陸錚脫了大衣,薄薄的碳色羊絨開衫,蹲在廊下擺弄那些安全煙花,背影顯得清瘦。聽了這話,不過一笑。 這樣的地方喝茶都是其次,靜謐得不像是在城里,那些熙鬧的炮竹聲好像都遠了,落雪無聲,點點燈火照在屋瓦之上的殘雪,疏疏的漏下來。檐頭的紙燈籠在風中微微晃動,有隱約的琵琶聲,聽不出是誰在彈奏還是播放的cd。 在這靜夜,飄渺似仙音。 “虧你想得到,在這樣的地方放煙花?!彼貑栍悬c不忍打破這種寧靜。 話音剛落,耳畔突兀傳來沉悶的“嘭”的一聲,一朵碩大無比的金色花朵突然絢麗綻放在夜幕上,越開越大,越綻越亮,幾乎點燃大半個夜空。 素問一下子站了起來。 兩三秒后,又是沉悶的一響,一朵更大的璀璨花朵劃燃夜空,炫目如琉璃碎絲般的弧光割裂整個夜空。 陸錚直起腰,三兩步跳回廊下,煙花在他身后一朵接一朵的沖上云霄,姹紫嫣紅盛放在黑色夜幕,將這片寧靜的除夕夜點燃如同白晝。 陸錚在這些明艷的光線里回過頭來看她,每一朵煙花盛開,他的臉就被映成最明亮的光彩,而每一朵煙花凋謝,他的臉就朦朧未明。在一朵接著一朵煙花盛放與凋零的間隙,素問凝望的目光漸漸從煙花移到他的臉上。 寒風吹動他們的衣裳,飄飄拂拂,衣袂若舉,而他微微含笑,神色寧靜而安詳。 “太美了。”她已經(jīng)無法尋找更合適的形容。 美麗得幾乎不可思議。 園外早有守夜的工作人員探了過來,和他們一起抬起頭來仰望天空。 這樣驚艷的時刻,令人無法言語。 無數(shù)顏色夾雜在星火中噴落,就像是噴濺的無數(shù)道流星雨,在天空中劃出最迷離最瀲滟的軌跡。 陸錚說:“許個愿吧?!?/br> 素問一怔,上前挽住他的手,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你說過,這么美,許的愿也一定會成真的。” “我的愿望如果成真,那一定會很幸福的?!瘪R海毛的針織柔軟,觸手溫暖,素問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仰望他給她的這片絢爛天空,“你也會很幸福的?!?/br> 因為我的愿望里有你。 風吹亂長發(fā),絲絲拍打在臉上,陸錚將她攬進懷里,替她裹好脖子里的圍巾。 盛放的煙花漸入尾聲,漆黑的夜空又重復寧靜,偶有一兩朵焰火劃破夜空,割裂這無窮的黑暗,然后又重歸于寂。 陸錚擁著她,一動不動。外頭還是冷,素問半張臉都藏在他的圍巾下,只露一雙眼睛在外面,一眨不眨的盯著天空,皮膚已凍得冰冷僵硬,連頭皮都發(fā)麻。而天空還是黑壓壓的,沒有一絲的變化。 紅燭短暫,煙花易冷,天涯海角有窮時。 素問有點兒惋惜,太美的事物總是不能長久,連凋謝也美得那樣慘烈。 他們進屋去套上外套,呼出的大團大團的白氣幾乎要凝在眉毛上,才覺得真的很冷。穿上自己的羽絨服時,她感激得要落淚。服務(wù)員很貼心的給他們一人端上一杯姜茶,素問抱著茶杯暖手,聽見那服務(wù)員說:“冒昧問一句,求婚成功了嗎?” 素問直發(fā)怔,瞅陸錚,陸錚也怔了怔。那位服務(wù)員才覺得尷尬:“啊呀,不好意思,剛才我們幾個同事在外面看你們放煙火,都以為這位先生是要求婚呢?!蹦强跉忸H有點惋惜的意味。 是啊,這樣精心的準備。 陸錚聽完不由得笑起來:“這個場景確實適合求婚。哎呀,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素問裹著羽絨服直搓手:“浪漫是浪漫,可太冷了,估計在這求婚,成功率不會高。”她凍得通紅的鼻子還沒緩過來。 他們一起再從側(cè)門走出去,服務(wù)員替他們提燈照著亮,其實隔不遠就有路燈,不過只是偶爾有地方看不見。倒是讓素問想起以前跟向茹住在老公房里,社區(qū)路燈時有不亮,她打工夜歸,趕不上公交又舍不得打車,一路披星戴月的走回家,北京的冬夜真的很冷很冷,她不停的搓手,凍得快沒知覺了,常常回到家已經(jīng)成了一個雪人。 陸錚的圍巾還包著她的臉,呼出去大團大團的白氣,凝成細霜,圍巾的邊緣變得絨絨的,更令她覺得有些恍惚,就像是那時候的冬夜,前前后后只聽得見自己踏在雪中沙沙的腳步聲。 陸錚見她一直搓手,于是將她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里,包著裹著。 素問覺得很溫暖。她終于不是一個人了。不管是身邊的,還是她肚子里的。 她一定沒告訴他自己許了什么愿。她希望—— 一家三口都能好好的。 * 袋子里還有些沒有放完的小型手持煙火。素問坐在汽車后座上,把手伸出車窗,一根根的電光花在手里點燃了,像小時候花仙子的魔法棒,頂端白色的光像一顆顆小星星被她捧在手中,照亮小小的一團光圈。 素問歡喜的自顧自說:“我記得小時候在家過年也放過這種,那時候我們都叫它仙女棒,可漂亮了,拿上好像就真的變仙女了。” 車廂里沒聲音,過了好一會兒,素問才發(fā)現(xiàn)他睡著了。 大約是累了,沒日沒夜的加班,除夕夜還跑出來找她。上了車素問要把剩的煙花都放完,他說累了就在后車座上躺了一會兒,沒想到就睡著了。 他把大衣脫下來蓋在身上,毛領(lǐng)子捂得嚴嚴實實,遮去大半張臉,乍一看素問都沒發(fā)現(xiàn)他睡著了。他濃而密的睫毛覆下來,像小孩子。睡得不穩(wěn),眼珠還在微微動著,仿佛是在做夢。 素問感覺他最近好像有點瘦了,臉上骨頭都出來了,簡直比自己還瘦了。又或者是她最近養(yǎng)尊處優(yōu),什么都不用做,所以胖了? 素問熄了煙火,幫他拿開刺撓的毛領(lǐng)子,摘下自己脖子里的圍巾,重新替他圍好。車里頂燈和空調(diào)都開著,引擎發(fā)出嗡嗡的細微聲音,她先把自己的手在自己頸窩里捂熱了,才慢慢的放到他臉上,斜而長的眉毛,高而挺的鼻梁,溫暖柔軟的嘴唇,她小心而細致的一寸寸撫過去,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光,是那么的奢侈,能擁有他,真奢侈。 食指停在他唇上的時候,他倏然睜開眼睛 素問覺得有點尷尬,這樣好像自己趁他睡著占他便宜一樣。 “你睡著了……”她有點底氣不足的解釋,“我怕你會冷……” 他慢慢的坐起來,太近,她本能的縮回手,可是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摘下了捂在臉上的圍巾,然后,吻在她唇上。 他的嘴唇guntang,素問一瞬間覺得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并不是沒有被他吻過,可是今天這個吻,仿佛心碎一般。他吻得很輕,很慢,很無力。 過了許久,她才推開他:“你醒了就去開車吧?!?/br> 他并沒有動,只是看著她:“素素,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愛我嗎?” 素問愣了一下。一無所有,怎么會呢? 她還在猶疑今晚的他怎么看起來心事重重,那邊,陸錚已經(jīng)恢復常色,笑了起來:“我跟你開玩笑的,你看看你這樣子,嚇著了吧?” 他穿上大衣,自顧自的拉開車門,走到駕駛位上去,背對著她:“外面冷,你就在后面躺一會吧,不要下來了?!?/br> 素問去拉車門的手停到一半。 “對了,你怎么跟阿姨說的?出來買東西?這么久了,估計你回去還得跟阿姨說,樓下的便利店關(guān)門了,所以你打了個的,跑到市中心來買了?” 他談笑自若,發(fā)動車子,素問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忍不住:“陸錚……” “困了就睡一會吧,一會就到了?!?/br> 她呆坐在后車廂里,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腦海里卻印出方才他熟睡時的臉,清俊,顯得疲倦。她忽然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肩胛,可是費盡理智,終究是忍住了。 她愛他。 三年前,站在醫(yī)院走廊上,隔著厚厚的玻璃看著傷重昏迷的他,她心如刀絞。那時候,她心里就明白,她愛這個男人,哪怕明明知道,他們之間是云泥之別,這愛灑下了種子,卻永遠不會開花結(jié)果。他們之間只當是擦肩而過的一段旖旎香夢,愛下去,是一種狂熱沒有理性的選擇。 如果他一無所有,他們之間是否就沒有障礙,可以順順利利的在一起了呢? 不,她沒法想象那樣褪去光環(huán)一無所有的陸錚。難道要他跟自己一樣,擠在陰森暗無天日的舊公樓里,冬天沒有熱水洗澡,夏天時不時斷電……她簡直不敢想下去,他們遲早會像無數(shù)家庭倫理劇演的一樣,成為一對怨偶,開始為生活的雞毛蒜皮爭吵不休,大多數(shù)平平常常的家庭,都是這樣走到終點的。聶素問甚至在民政局外,看到過一對離婚夫婦,為了一個熱水瓶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