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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教科書中的朕在線閱讀 - 第116節(jié)

第116節(jié)

    □□靖就是覺得心里不痛快,她不痛快便要讓蘇徽也不好受。既然蘇徽說要去市井游蕩,她便封住了長公主府,禁止蘇徽出入。

    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你一個大男人住在我府中已是不妥,若是再讓外人撞見了,我的名聲不保?!?/br>
    這借口放到別的女人身上,蘇徽信,□□靖這樣一個帶兵出征多年的女將說這樣的話,簡直就是擺明了在糊弄他。

    榮靖又說:“我meimei讓我照顧你,我就得對你的生死負責,你要是在外頭亂跑,出了什么意外我拿什么向她交待?!?/br>
    蘇徽不服氣的反駁:“天子腳下竟成了賊窩么?光天化日出門隨便逛逛也會死?”

    然而榮靖對此不置可否。

    這時的蘇徽還未能覺察到端和八年京師中彌漫的不安,平靜的冰面之下暗流涌動,盛世的繁華卻好似悄然拉開了帷幕,讓人不覺沉醉其中,放松了警惕。

    榮靖不許他離開公主府,蘇徽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樂子。

    杜榛是個有品味的文化人,而榮靖身為公主也與尋常武人不同,公主府內(nèi)收藏了不少古籍以及金石碑拓,足夠讓蘇徽靜下心來研究個一年半載。

    很快蘇徽又意識到,研究死物沒什么意思,榮靖和杜榛這對夫婦才是他最該花費心思的對象。雖然由于歷史發(fā)展進程的變化,榮靖的命運大概會和他所知道的那條時間線上的有所不同,那些讓杜榛揚名后世的悼亡詩詞也不知道杜榛還有沒有機會寫出,不過既然能與名流千古的大文人近距離接觸,這樣的機會蘇徽是不會錯過的。

    端和八年的杜榛還好好的活著,嘉禾寬恕了這個曾經(jīng)意圖謀害她的逆賊,只是下令將這人拘在公主府的后院之內(nèi),不許他外出半步。

    好在杜榛原本就不是什么喜歡到處亂跑的人,這三年來果然也就專心致志的在府中鉆研丹青,不理世事。蘇徽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作畫,畫的是秋日蒼穹之下的大雁。

    蘇徽對于國畫的研究并不深,但學過一些美術史的他至少還能判斷出畫作的好壞,他看得出杜榛的確是個有天分的畫者,不由得再度慶幸還好嘉禾沒有殺了他。

    聽見了腳步聲的杜榛回頭,見到了蘇徽之后露出了疑惑之色。

    他是認得蘇徽的,榮靖已經(jīng)和他解釋過了蘇徽的身份——女皇面首,榮靖是這樣形容蘇徽的,杜榛于是不由得對他產(chǎn)生了排斥以及畏懼的心理。

    蘇徽提起了手中的酒壇,“可以一塊聊聊嗎?駙馬。如果你很無聊,我也很無聊的話?!?/br>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徽和杜榛算是同病相憐,都是被周氏姊妹禁錮在后院的男人。

    想要撬開一個文人的嘴皮子并不算太難,只要不從政,書讀多了的人就難免會存有幾分天真意氣,酒過三巡便能打開話匣,喝過半壇便是無話不談的摯交。

    蘇徽問杜榛為何會專注于書畫。

    問他當今文壇的風云。

    問他推崇哪家哪派的墨寶。

    還順便問了他有什么定好了的創(chuàng)作計劃。

    端和年間的夏朝,文藝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由于太平盛世的到來,無論詩詞書畫戲曲還是小說,都有大批優(yōu)秀的作品誕生。不少在這個時代有名的文人都與杜榛有交情,從杜榛的口中蘇徽可以窺見文人圈子的半邊錦繡。

    端和八年時的杜榛還未寫下他那幾首著名的詩作,這年詩界引領風sao的是曾經(jīng)的御前翰林席翎。而他出名的作品——蘇徽聽后震驚了一下。

    席翎出名的作品,竟然都是斥罵君王的。

    “陛下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么?”他問。

    已經(jīng)立下誓言再不過問政事的杜榛只說:“你先贏了我這局?!?/br>
    說話的時候他們正在弈棋。

    蘇徽是臭棋簍子,要不是為了從杜榛口中套情報,也不至于舍命陪君子,要贏杜榛,他是絕對做不到的。正當他絞盡腦汁的時候,忽然有一只素白的手從側方伸了過來,拈住一枚棋子,鏗鏘一聲落在了棋枰上。

    蘇徽訝異抬眸,杜榛起身,理了理衣袍跪下,“罪臣拜見陛下?!?/br>
    她說她會常來叨擾,這話還真不是客氣。

    第199章 、(十)

    嘉禾今日出宮,未著帝王裝束,穿一身天青色長襖,配月白的褶裙,襖上有淺淡云紋若隱若現(xiàn),裙上繡鴻鵠高飛羽翼豐美,而她一頭鴉青的長發(fā)綰成未嫁女子的垂髻,斜簪明凈通透的白玉,點綴燦然如星的明珠。

    說起來蘇徽有很久不曾看嘉禾穿女裝的模樣了,過去在做公主的時候,十三歲的小姑娘常坐在妝鏡前憧憬著胭脂眉黛的色彩。后來登基為帝,便改做了男兒的裝束——古往今來女子稱帝者罕有,君王的服飾自然也是男子衣袍的款式,最多改小了尺碼,方便她套在身上而已。而那時的嘉禾對自己的性別無比的在意,不僅穿男裝,還要刻意的模仿男人的談吐與舉止,好似恨不得將自己變作一個男人,即便不能真的變成男人,也以流露出女兒情態(tài)為恥。在蘇徽記憶中,她那時唯一一次換回女裝,還是為了前往泰陵見自己父親生前留下的宦官梁覃,她喬裝成了方延歲家侍女的模樣,順便把蘇徽也打扮成了小丫鬟。

    后來在宣府,她也始終是英武的裝束,身上不是帝王的龍袍,便是堅硬的鐵甲,女人的衣裳太過柔軟,不適合硝煙彌漫的邊鎮(zhèn)。

    一直到最近這幾年,她才開始重新接受女人的身份,偶爾她會換上這個時代女人的裙裳,叫來侍女細細的為她描眉點唇——不過她政務繁忙,這樣的閑暇時候少之又少。但這至少說明,她以不再以自己的性別為痛處,她敢于以女人的模樣出現(xiàn)在群臣面前,以嬌柔的紅妝,登臨明堂。

    這幾天蘇徽從趙游舟那里聽到了一則傳聞,說嘉禾不僅換回了女子的裝束,還試著穿過西方那邊傳來的衣裙。遠洋而來的傳教士獻上了一件西方洛可可風格的宮裝,據(jù)說是某國王后最喜愛的款式。嘉禾出于一時的新鮮換上了這身洋人的裙子。這個時代西方的婦女有束腰的習慣,好在她身為東方人本就骨架纖細,而她的個子在東方女性中算是高挑,又因為常年身居尊位的緣故,自有凜然不可犯的氣度,繁復華麗的洛可可式長裙并未奪去她的風采,她本身的威嚴又恰到好處的消弭了衣裙本身過于柔媚的缺點。紫禁城中有西洋來的畫師,看到這副裝扮的女帝之后紛紛取筆作畫,用他們最擅長的藝術形式將東方的女性君主保留在了油畫布上。

    這倒也算是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大事了,如果這幅油畫能夠傳到后世,絕對有著重要的史學價值。蘇徽忍不住這樣想道。

    說老實話,他還挺好奇嘉禾身穿西式長裙的樣子,不過今天看到她一身夏朝閨秀的裝束,也覺得好看,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嘉禾注意到了他的笑容,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笑,卻也還是對著他彎了彎眼,轉頭又看向杜榛:“駙馬棋藝高超,他恐怕贏不了你,朕來代他?!?/br>
    杜榛苦笑,“臣不敢同陛下對弈?!?/br>
    “你幾年前連朕的命都敢要,這會子下盤棋倒是怕了?”嘉禾嘲諷道。

    杜榛垂目低眉,“陛下才是真正的棋藝高超,臣不能及?!?/br>
    嘉禾笑了笑,轉身離去,同時沒忘了輕輕一拽蘇徽的袖子,示意他跟著自己。

    蘇徽靜靜的走在她的身后,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你又在笑什么?”嘉禾扭頭看著他。

    “在笑……”蘇徽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覺得這一刻所見到的景、所感受到的風、所聽到的音,都是無比的和美。

    他從前也和別的女人走在花木葳蕤的園林,那時在讀大學,校園里四處都是青蔥碧綠,氛圍似乎比起現(xiàn)在還要好,有喜歡他的學姐或是學妹經(jīng)常會藏在翠葉之后,佯作不經(jīng)意的和蘇徽來個邂逅,問蘇徽要去哪里,然后就可以欣喜的說他們恰好同路。

    而蘇徽……

    蘇徽那時候一般都是面無表情的回答:哦,我要去j-2470號發(fā)掘現(xiàn)場,你要一起?

    蘇徽讀大學那陣子恰好遇上端陵發(fā)掘,j-2470號就是端陵之中葬著嘉禾的墓坑。一般人誰愛沒事去墳頭看人刨白骨啊,盡管后來嘉禾的骸骨已經(jīng)被全部掘出并挪到了研究所,但非歷史專業(yè)的學生大部分還是不樂意往那邊跑。

    “在笑陛下與駙馬?!碧K徽說道:“三年前陛下和駙馬還是敵人,可三年后的今天,你們似乎相處起來還算融洽。”

    “融洽么?”嘉禾刻意放慢了腳步,與蘇徽保持并肩。

    “我記得端和三年,陛下您十六歲的時候。那年駙馬才迎娶長公主,您親自為他們安排婚禮中的大小事宜,可暗地里卻恨得牙癢癢?!?/br>
    嘉禾想起過去的自己,不由舒展了眉眼。接著又收斂了笑意,說:“朕又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至于現(xiàn)在,朕其實也還是做不到在面對杜榛的時候平心靜氣。當年他想要殺朕,這仇朕可記著呢,只是不曾表露。”嘉禾用笑著的表情說這樣一番話,帝王心思復雜莫測,她的喜怒哀樂,一般人還真猜不清楚。

    但蘇徽作為一個陪伴著她走過了漫漫長路的故人,是當然不會害怕她的,他側首看著她的容顏,靜靜的聽著她繼續(xù)說了下去。

    “朕不殺杜榛,是因為答應過長姊,也是因為杜榛的才華。他不是忠臣,不是良臣,但至少在書畫上有些才氣。朕要留下他,用他來向天下人彰顯朕的的求賢若渴?!彼毖笱蟮恼f著,眉宇間多少有些不屑的。做了這許多年的皇帝,該如何做戲她早就一清二楚,也早就厭倦了。

    “那些反對你,卻又才干的人,你都會放過么?”蘇徽問。

    “那倒也不一定?!奔魏陶f,又猛地意識到了什么,“怎么,你聽說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聽說當今文壇,以抨擊陛下您成風。”

    嘉禾抿了抿唇,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嗯。”頓了頓,她將下頜稍稍揚起了些,“但這也沒什么,我早就習慣了。”從登基之初就挨罵的皇帝,古往今來數(shù)目不多,她算其中一個。

    如果她不幸被廢身死,那么百年之后史冊之上,還會有更多的人對著她指責不休。

    蘇徽心中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這一刻他又想在這個時代留下來了,就算未必能夠幫著她取得一個圓滿的結局,至少也可以陪著她走到最后。

    就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嘉禾猛地看向了他,“你在想什么?”她狡黠的瞇眼,“讓朕猜猜,你此刻應當是在同情朕,同情朕身為皇帝,卻不得民心?!?/br>
    不等蘇徽回答,她又道:“朕不在乎這些?!?/br>
    蘇徽卻搖了搖頭,總算鼓足勇氣扯住了她半截衣袖——這個時代到底是禮教嚴明,就算蘇徽不在意那些,卻也害怕驚擾了她,只敢抓住袖角而已,“你不是不得民心——文人士大夫不是‘民’,達官顯貴不是‘民’,富商巨賈也不是‘民’,你究竟得不得民心,得百年之后讓百姓評斷?!?/br>
    蘇徽才來到這個端和八年沒多久,又被困在長公主的府邸之中,他實際上并不知道這個國家在嘉禾的治理之下變成了什么樣,但他愿意相信嘉禾。

    其實別的不論,只杜榛告訴他的“洋裝事件”就已經(jīng)在這個年代的朝堂之上掀起了嘩然大波,守舊的臣子們不能容忍他們的皇帝換上蠻夷的衣裳,為此大肆抨擊,而這三年來類似的爭吵已經(jīng)不止一次發(fā)生。

    嘉禾沒想到他會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來安慰她,低頭笑了一笑,握住了蘇徽的手。

    “你不用和我說這些話,我知道我在走怎樣的一條路?!?/br>
    嘉禾這天告別蘇徽回到乾清宮的時候,在自己寢殿見到了杜銀釵。

    自從做了寡婦之后便很少再出門的杜銀釵難得離開了慈寧宮,到了自己女兒的住處來做客。

    “母親有何賜教?”嘉禾第一反應是站好等候停訓,這三年來她承認她有時候的確行事過激,以至于有時候杜銀釵都不得不站出來對她訓誡一番,以安撫大臣。

    “我聽說,那個人回來了?”杜銀釵問道。

    嘉禾臉色微微一變,擺手示意身后的宮人們一起退下,等人都走完,殿內(nèi)只剩下母女二人的時候,她這才開口說道:“是的,他回來了。”

    “回來有好些天了吧,你怎么不告訴我?”

    嘉禾抿唇不語。

    “找不到借口來敷衍哀家了?”杜銀釵冷笑,自從向女兒坦白了自己來自未來之后,杜銀釵便很少再會擺出皇太后的架子,可是這一次她又久違的端起了肅冷的面孔,“你該把他帶進宮里來的。”

    “然后任由母親將他關在某間偏殿之內(nèi),不讓他與外界接觸,也不許他離開半步,想法設法榨取他的智慧,將他當做我治國的秘寶?”

    “那你打算怎么辦?再一次任由他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離開。而且你有沒有想過,現(xiàn)在他是幫著你,可萬一有一天,你的政敵蠱惑了他,他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面怎么辦?”

    作者有話要說:杜銀釵:女鵝,你聽麻麻說,你要學著做一個病嬌,黑屋麻麻幫你準備好了阿禾:?????

    第200章 、(十一)

    杜銀釵故意說了這樣一番煽動性極強的言論,想要看看女兒對蘇徽究竟是怎樣的態(tài)度。而嘉禾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竟是連猶豫都沒有,直接搖頭說:“沒有這個必要,母親?!?/br>
    杜銀釵調整了下坐姿,身子前傾,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你能容忍他離開你?”

    “即便不能,也不該奪去他的自由。他幫了我許多,我如果這樣做那便是恩將仇報。”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說完之后又意味深長的看了杜銀釵一眼,補充道:“也希望母親不要對他打什么不好的主意?!?/br>
    杜銀釵笑了起來,“怎么,你不帶他進宮,就是害怕我會將他奪過去?”

    嘉禾扯了扯唇角,“與蘇徽認識之后,女兒越發(fā)覺得自己過去的人生只是坐井觀天,雖身為皇帝,卻見識淺薄,不知天地之大。而他來自未來,通曉古今,實在是有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墒恰闭f到這里她頓住,猛地話鋒一轉,“女兒不需要神仙?!?/br>
    杜銀釵眉頭一挑,“好狂妄?!?/br>
    “他的確能給女兒指引,可這個國家終究是握在女兒的手中,朕才是皇帝。”嘉禾理了理衣袖,從容的抬頭與母親對視。

    “既定的歷史是會改變的,人的命運也是?!倍陪y釵點了點頭,“我也從幾百年后的世界而來,照理來說我也該是神仙??晌易约河H手改變了這個世界,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未來會是怎樣。你找到了那個蘇徽,他也的確未必能幫你。夏朝的皇帝是你,這沒錯。不過,”說到這里杜銀釵輕輕一笑,斜睨過來的目光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揶揄,“你舍得?”

    “什么舍得不舍得?”嘉禾下意識的用問句掩蓋自己的心慌。

    杜銀釵向后一仰,靠著椅背揉了揉額角,“阿禾,你和阿音都與這世上大多數(shù)的女子不一樣,你們有我這樣一個母親,接觸到了這個時代女人不該接觸到的世界。男人們厭棄你們、女人們鄙薄你們,你們的言行、思想,都與這世道格格不入,注定孤獨到死?!?/br>
    而蘇徽或許是那個唯一能夠理解嘉禾的人。他什么都好,只可惜不屬于這個時代,就如同天際轉瞬即逝的流星,驚艷了一瞬之后,留下的是漫長的黑夜。

    嘉禾如同嘆息般深吸了口氣,輕聲說:“縱使長路獨行,女兒也沒什么好后悔的。更何況,女兒也不是獨自一人,母親被還在女兒身后么?”

    “好、好——”杜銀釵撫掌頷首,“那么,你想要哀家為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