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本_羅一手虛空一握, 所有的火焰立時熄滅, 再沒半點痕跡。

    那杜二卻仍痛的在地上打滾。

    “施主?！逼沾嚷仵馍锨皝怼?/br>
    “大師有何吩咐。”綺羅略一躬身。

    普慈沉默了片刻, 目光朝杜二看去。綺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心下一動：“大師，想要我留他一命？”

    普慈默然不語。

    綺羅微微皺起了眉頭。她沉吟片刻，說道：“我原本也沒打算殺他。雖說他惡貫滿盈, 但殺人償命終歸是官府管的事，到底如何處置，你們送他去見官自然就知道了?！?/br>
    “他應(yīng)該感到幸運，羅漢并沒有什么事。羅漢沒死，我也不會要他的命。只不過略施懲戒，算是替羅漢解解氣。如今，既然大師開口, 我自然不敢再造次。擾了這佛門清靜，還望大師原諒?！?/br>
    她說罷，走到杜二跟前：“今日便饒你一次, 若是再讓我看見你動什么歪心思……”

    “呵?！彼湫α艘宦暎瑳]再說下去。

    “羅施主如何了？”普慈上前來詢問，綺羅道：“命是救回來了, 但估計現(xiàn)在也還不好受。大娘去替他尋衣裳去了。”

    “老衲愚拙，對于醫(yī)術(shù)，倒還是懂些皮毛。我去瞧瞧他, 可別染上風(fēng)寒了?！?/br>
    綺羅道：“有勞大師了?！?/br>
    普慈微微頷首, 便朝禪房走去了。

    “這才是你的真本事么？”曹寧從一旁走來, 看著綺羅，眼中帶了一絲尋味，“我只知道你身懷異能，沒想到這么厲害?！?/br>
    綺羅微挑了挑眉頭：“只是你沒見識罷了?！?/br>
    曹寧：“……”某些人就是不能夸，夸了就蹬鼻子上臉了。

    “怎么，覺得我火氣大了？”綺羅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真是不好意思，姑奶奶從小就是這么個暴脾氣?！?/br>
    “我什么時候說你不是了？”曹寧哭笑不得地道。他頓了頓，似是認真，“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這么拼命。像你這種人……倒是蠻少見的?！?/br>
    綺羅心里在想著其他的事，輕哼了一聲隨口說道：“叫了我老大了，自然得罩著他?！?/br>
    綺羅這邊卻沒閑著，她把杜二等人扔在一邊不管，朝其他人道：“行了，都進屋來，我有事要問?！?/br>
    她之前在杜二費了不少功夫，此刻才想起來辦正事。她把村民都叫進屋來，開始詢問與那蛤.蟆有關(guān)的事。

    “你們這山，叫蛤.蟆山，我進山之前也聽說過這山里的故事，可以只是一知半解?！本_羅坐在人群之中，問道，“我想問問，戰(zhàn)亂的時候這山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們不用顧慮，知道什么就說什么，尤其是跟蛤.蟆寺相關(guān)的?！?/br>
    “唔……”一個老者似乎欲言又止。

    其實在之前綺羅剛剛跟眾人說她看到蛤.蟆精的時候，他似乎就有話說，只不過當(dāng)時被那妖精嚇的不敢說而已。

    “老伯，你知道什么就說?！本_羅道。

    那老者思量了片刻，這才顫顫巍巍地開口道：“蛤.蟆山這邊的事，外面?zhèn)鞯拇蠹乙捕贾溃矝]什么好再說的了?？晌摇故侵酪恍┎粸槿酥氖隆＿@些事藏在我心里面二十多年了，我都沒怎么跟別人說過?！?/br>
    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們大概不知道吧，二十多年前，住在這個寺院里的那位高僧，并不是突然失蹤的，而是叫歹人給打死的?！?/br>
    “打死的？”綺羅一愣。

    “我也只是道聽途說，并沒有真的瞧見。二十多年前，蛤.蟆山這塊不是鬧饑荒來著么，餓死了不少人，我那時候逃難逃到了其他地方，在路上聽同樣是逃難的人說的?！?/br>
    “那人說，他親眼瞧見，同村的幾個男人，到這寺里面來求禪師給他些吃的。那禪師自己的糧食也所剩無多，思量著勻些出來。那男人便趁著禪師轉(zhuǎn)頭之際，從他后面一棒子將那禪師給打死了！”

    聽到這里，綺羅的眉頭皺緊了，她沉聲問道：“這是為何？”

    “嗐，還能為了什么，為了錢唄，為了金子唄。”那老人嘆了口氣，道，“那一年世道亂，收成也不好，山里面是沒的吃了，大部分人都下山尋活路去了?？杉幢愠鋈チ?，也沒什么用，身無分文的，乞討的時候說不定也就餓死了?！?/br>
    “那人應(yīng)該是看上了禪師的錢財了?！蹦抢项^道。

    “傳言禪師似乎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常會給窮人施舍金子，但他從來沒在別人面前施過法，點過金，所以也有人說，其實那禪師并沒有什么法力，而是他的后院里本身就藏了很多的金子?！?/br>
    “平常時候，人的貪念就無窮無盡，更何況是在那種極度兇險艱苦的時候。人天天心里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誰還會在乎禪師之前賜予大家的恩惠呢?！蹦抢险邍@了口氣，“我年輕的時候，不止一次見過那禪師呢，不論是面相，還是行為舉止都十分的和善……喏，就跟普慈大師一樣。”

    那老者道：“眾位切莫見怪，我隨口一說，可不是對普慈大師有什么不敬。他們兩個，長的是真的想像，氣度舉止也都極似，我記得普慈大師剛來我們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那老禪師又回來了呢……天生的一副慈悲的佛相，他們都是注定了要成佛的人吶。”

    “只是可憐那老禪師，一輩子慈悲為懷，本該是功德圓滿飛升成佛的，最終卻落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這世上，人心難測，世事無常啊?！?/br>
    眾人聽了，有的唏噓，有的沉默。雖說蛤.蟆僧的傳說在這一帶廣為流傳，但人們知道的大多都是關(guān)于他的點石成金之術(shù)的。那老禪師最后的歸宿，倒還真是頭一回知道。

    綺羅聽罷，問道：“那那個老禪師死后，尸體去哪了，有人替他下葬嗎？”

    “那時候人人都只為了活著而活著，自顧不暇，誰還有閑心來做這個。姑娘，你怕是沒聽說過，我們這個地方，原來出過人吃人的事，更別提其他的殺人放火，謀財害命了?！蹦抢险呱袂榛野?，感概著道，“所以說啊，這次遇上這樣的大難，我心中卻并沒有太多的怨憤，大抵是活得年歲久了，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便也明白了。我常在想，以前為了活著，其他的什么都不顧了，現(xiàn)在也合該有此一報。”

    那老伯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補充道：“對了，你不是問有關(guān)蛤.蟆的事么，我記得原來那老禪師就養(yǎng)了一只蛤.蟆，就放在佛堂門口的那個大水缸里，山里面還有人給那蛤.蟆雕過一尊石像呢?！?/br>
    “誒，你們說，會不會是那蛤.蟆來給老禪師報仇了？”坐在外圍的一個男人開口道，“那蛤.蟆說不定通靈了，修煉成精了，現(xiàn)在回來，在山里設(shè)下這么個迷陣，就是為了殺死里面的人?。　?/br>
    他這么一說，其他人紛紛惶恐起來。

    有人道：“有可能，有可能！它這不就是重現(xiàn)了當(dāng)年的場景嗎，他恨有人殺死了禪師，便要我們像鬧饑荒那一年那樣，活活餓死！”

    “這不公平啊，又不是我們殺的那個老禪師，報仇為什么要報到我們頭上來？”

    “估摸著它是覺得是我們這山里的人害死了禪師，便要讓我們?nèi)純斆?！?/br>
    聽完了那老者的故事，眾人心中都是惶恐。大家伙都在議論，都在向身邊的人哭訴，埋怨，甚至有人哭了出來。

    混亂當(dāng)中，不知是誰大聲說了一句：“對了，剛才那姑娘不是說，那蛤.蟆精就在我們當(dāng)中嗎？”

    眾人：“……”

    佛堂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而又尷尬起來，所有人都以微妙的幅度略微同周邊的人分開了些，抱著孩子的女人也都不禁把自己的孩子摟得更緊了些，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綺羅皺著眉頭，不知在思考著什么，她微一偏身，往遲悟身邊湊了湊：“你怎么看？”

    “沒什么看法?！边t悟道，“這些都是猜測，不能妄下評斷?！?/br>
    綺羅瞥了他一眼，低聲道：“那你有什么好辦法么。”

    遲悟沉默了片刻，轉(zhuǎn)頭看她：“你聽說過照妖鏡嗎？”

    “誒？”綺羅眨巴眨巴了眼睛，“還真有這種玩意兒??？”

    “有，開過光的鏡子，可以照出萬物本相。藏山寺里面就有一面，立在山門口，一般的妖魔鬼怪都不敢接近。如果真的是妖怪借了人的皮，在照妖鏡中一照，便可以照出它原本的樣子?！?/br>
    “哦？這么神奇?！本_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后一臉認真的問道：“可是兄臺，你能告訴我，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哪里找一面開過光的鏡子嗎？”

    遲悟也一臉認真地回答她：“巧了，對于開光，我好像略懂一點?！?/br>
    綺羅：“？？？”

    還有什么是您老不會的嗎。

    有了會開光的人，現(xiàn)在需要的也就只是一面鏡子罷了?？删_羅從上到下，從里到外，打量了一下這個佛堂，也沒看到有什么能充當(dāng)鏡子的東西。

    她忽然靈光一現(xiàn)，朝羅漢叫道：“羅漢，去把門外面的那個水缸給我搬進來?！?/br>
    羅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立馬起身去把水缸給搬進來了。那大水缸缺了個口，里面裝了大半缸水，還飄著一層的綠藻。

    綺羅一指那水缸，對遲悟笑道：“小遲子，辛苦你了，湊活湊活，給開個光唄?！?/br>
    遲悟：“……”

    不過，遲悟倒也真的沒說不行。他起身走到水缸前，從袖中抽出了他那支走哪帶哪，從不離身的毛筆，開始在那水缸的邊沿寫寫畫畫。

    寫的都是些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但是可能是因為筆鋒的緣故吧，綺羅竟然還覺得挺好看。

    嘖，這愛讀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日后若是身上的錢財花光了，也不用愁了。拉著他出去轉(zhuǎn)兩圈，給人家畫畫符，驅(qū)驅(qū)鬼，銀子嘩嘩的來啊。

    綺羅這邊還在不著邊際地想著，遲悟已經(jīng)畫好了，他將那筆在水缸上輕輕一點，水缸里原本渾濁不堪的水立時便攪動起來。綠萍都散開了去，中間的一片區(qū)域清澈透亮。

    遲悟退開一步：“好了。”

    佛堂內(nèi)的眾人都不知道他這是在做什么，綺羅站出來道。

    “看好了啊，這是藏山寺大法師親自給你們開了光的照妖鏡，很多人這輩子都沒機會見上一次呢，你們走了大運了?！?/br>
    她看遲悟這個樣子，估摸著也就是藏山寺的一個小弟子罷了，卻樂得把他捧得高高的。胡說八道一通之后，又道：“所以，你們現(xiàn)在都給我排好隊，一個一個的從這鏡子前面過一遍，到時候，誰是妖怪就一目了然了?！?/br>
    眾人聽她這么說，均是面面相覷，半信半疑。曹寧一馬當(dāng)先地道：“那我先來好了?！?/br>
    他往那水缸前面一站，彎腰對著水面照了照，水里只是映出了他的影子，沒有任何異常。

    “剩下的，一個一個來，誰都跑不了。我就在這看著，最后有哪個沒照鏡子的，那就是心虛了，到時候，可別怪我不講道理?！本_羅抱著胳膊，倚在門邊上，二大爺似的說到。

    屋內(nèi)的人便一個接一個地從那水缸面前經(jīng)過，照清楚了，便輪到下一個。然而，屋里的人都照過大半了，仍是沒見到一個有問題的。

    .“喂，你這光開的靠不靠譜啊?！本_羅忍不住拿手肘搗了一下遲悟，面上顯出了懷疑的神色。

    “應(yīng)該是靠譜的吧。”遲悟道，“畢竟我以前開光的時候，都是成了的?！?/br>
    “說來，開光這么上道的事，是你一個小弟子就能明白的？”綺羅撇撇嘴道，“我突然覺得自己是腦子被門擠了，才會信你。”

    這家伙前一秒還在夸他，后一秒就翻臉不認人了。這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遲悟笑著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

    綺羅才覺得自己冤呢，信了這家伙的鬼話。這下好了，這鏡子也讓人照了，卻連個鬼影都沒見著。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信口開河呢。

    “咳，這可不怪我哦，是他，是他的問題。”綺羅毫不猶豫地把責(zé)任推到了遲悟身上，還待要再說些什么，卻正巧有人從外面進來了。

    正是羅漢、玲玲她娘和普慈大師。杜二他們?nèi)齻€也跟在后面一瘸一拐的進來了。

    屋內(nèi)甚是雜亂，水缸也被從外面搬了進來，幾個人見了都是一愣。

    綺羅略略有些尷尬，正要上前去與他們解釋，就聽到了玲玲清脆的笑聲。

    玲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坐到水缸的邊沿上去了，看見了普慈和娘前進來，十分地興奮。

    她一邊晃蕩著兩條白嫩的小腿，一邊朝著他們笑道：“娘親，爺爺，你們快來照鏡子呀，我們都照過了，可好玩了！”

    玲玲她娘似是嗔怪地道：“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危險，快下來……”

    她話還未完，就聽見玲玲一聲驚呼。一個沒留神，失去了平衡，倒仰著就要跌進那水缸里去！

    玲玲她娘立刻就要往前趕上來，卻不巧正好被站在她前面的曹寧擋住了。她眼見著玲玲就要跌進去了，還是普慈和尚忽然一個疾步?jīng)_上前去，一把拽住了玲玲，將她給拉回了懷里。

    “誒呦，嚇死我了?！绷崃崴锾擉@了一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抬頭時，卻看見普慈和尚忽然不動了，入定了一般站在那里。

    玲玲背對著水面，眨巴著大大的眼睛，她的眼前是和藹可親的普慈爺爺。

    可普慈面對著水面，一動不動，他看見的是一只蛤.蟆。

    一只滿身疙瘩、臃腫丑陋的蛤.蟆。

    普慈望著水面，怔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