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往往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jié)尾。正如林卓然一樣。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跟著元悅急匆匆找到江陵時(shí)，會看到對方站在一塊石頭前，安慰著一只蹲坐在石頭邊不停哭泣的小兔妖。

    小兔妖揉著眼睛，噫嗚嗚噫。江陵站在她面前，沉默著遞出手里的一塊帕子。

    江陵不會安慰人是岐天劍閣人盡皆知的事實(shí)。劍閣中每次大比有人落選，江陵所能說的最能安慰人的話就是——沒關(guān)系，別放棄。

    這導(dǎo)致后來再沒有弟子去江陵面前尋求安慰，因?yàn)閴焊偷貌坏绞裁窗参浚?/br>
    林卓然揉了揉眼睛，確認(rèn)自己沒有看錯(cuò)。他注意到江陵的一只手拿著帕子，而另一只手則是放在身前，手里托著一張透明的、不易引人注意的小紙人。

    他的拇指時(shí)不時(shí)地在紙人頭頂輕撫兩下，像是也在無聲地安慰著它。

    林卓然：“……”等等，所以這到底是個(gè)什么情況？！

    那些站在一旁、被劫持來的年輕女子，臉上也是同樣困惑的表情。

    #別看我，沒結(jié)果，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元悅走到江陵面前。

    她一抬手，召回了紙人，順便收回了附在紙人上的魂魄。

    “我去核驗(yàn)一下那些女孩子的身份?！?/br>
    說完這一句，便走開了。

    氣氛有點(diǎn)不大對勁！林卓然猛地繃直了身體。

    剛才他們來的路上，元悅也是一直沒有說話。

    她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神里壓著陰沉。這讓林卓然以為，定是江陵面對的情況十分險(xiǎn)峻，所以她才會這樣。以至于他也一路不敢開口，只拼命地運(yùn)足靈氣飛速前進(jìn)。

    沒想到趕到之后卻是這樣一番場景。

    林卓然低頭看了一眼淚眼汪汪的兔妖，眼角抽了抽道：“師兄，這該不會就是那個(gè)劫匪吧？”

    小雪聽了，頓時(shí)豎起兩只兔耳爭辯道：“我才不是劫匪！我是在救人！在救人好不好！”

    林卓然：“救人？有你這么綁架救人的嗎？你倒是說說看，你怎么救她們了？”

    小雪：“她們就快要嫁人了，很快就要被男人害死了，我當(dāng)然要把她們救出來！”

    “你在說些什么??？什么快被男人害死了？怎么會？”

    “哼！你是男人，我才不要告訴你！”

    林卓然：“…………”

    上次的藤妖精可惡，這次的兔妖精可氣，這些成功化形的妖難道就沒有個(gè)正常的？？

    ……

    將小雪交給林卓然與孫淼，江陵想去找元悅。他才堪堪走出幾步，尚未靠近，元悅便又往更遠(yuǎn)離他的方向走去，去詢問站在那邊的女子身份。

    江陵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掌心。

    他的掌心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仿佛心里也跟著空蕩蕩的，讓人不禁微微擰了擰眉。

    而此時(shí)的元悅，雖然背對著江陵，與他刻意保持出了些許距離，心里卻因?yàn)閷Ψ降膭幼飨破鸩憽?/br>
    她的手不自覺地用力，不小心將紙人捏皺了。

    她擔(dān)心地想：江陵……該不會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吧？

    分魂之術(shù)分出去的魂魄相當(dāng)于元悅自己，嚴(yán)格來說，卻也不完全是她。它們繼承了元悅潛在的意識與性格，但所作所為卻不是元悅能夠完全控制的。

    分魂之術(shù)不同于神識依附的地方就在于，前者不需要施術(shù)人本人——也就是主魂對于分魂所處的情況做出判斷。分魂本身就能做出回應(yīng)。

    這樣的好處在于，無論多么緊急、多么危險(xiǎn)的情況，分魂能夠第一時(shí)間做出反應(yīng)，不需要等待，也不會牽扯到其他分魂和主魂的注意力。

    而因?yàn)槔^承了主魂的意志，他們做出的判斷往往即是主魂會做出的判斷，絕不會出現(xiàn)背離主魂意愿的情況。

    一人可做百人，百人仍是一人。這才是分魂之術(shù)真正可怕的地方。

    可問題恰恰也就出現(xiàn)在這里！

    當(dāng)元悅意識到分魂撇起嘴巴，流露出過多情緒的時(shí)候，她立刻就在腦海里大喊：“住手！別動了！別撇嘴了！別抱著江陵的手指頭了?。　?/br>
    可是分魂有它……哦不，有著繼承主魂最真實(shí)的潛在想法——它就是喜歡抱著江陵，就是不喜歡江陵與其他異性過多接觸。

    作為曾經(jīng)頻頻交手的對頭，江陵絕對不會對分魂之術(shù)陌生。他恐怕早已知道，紙人的想法就是她潛意識的想法。

    元悅懊惱地薅了一把頭發(fā)。

    她又想起小紙人抱著江陵手指時(shí)的樣子……和感覺……

    江陵的手指溫溫的，指尖是常年握劍結(jié)下的薄繭，但抱緊時(shí)并不使人感到難受，反而還想擁得更近一些……

    元悅：“…………”所以……其實(shí)她心里不僅對他動了心，還想將他據(jù)為己有……？？？

    第28章 “江陵愿一力承擔(dān)?！薄?/br>
    淮興城的修士很快就趕到了。

    在確認(rèn)被小雪劫來的女子都在這里、沒有遺漏后, 何青城一面安排人手護(hù)送她們回家，一面派人來到小雪面前。

    “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淮興城修士掏出了法器，小雪警惕地向后躲了躲, 頭頂?shù)耐枚驗(yàn)楹ε露⑽㈩澏丁?/br>
    “干什么？還用說嗎？”

    淮興城修士義正言辭道：“你身為兔妖, 作惡多端、危害百姓, 我等靈域修士今天就要將你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他手中的法器忽然散發(fā)出駭人的光芒, 天上的雷云似乎都因此更多了些，積壓而來。可是不等他出手, 一道凌凌的女聲打斷了他。

    “等等?！?/br>
    元悅慢悠悠地開口道：“你說她作惡多端, 可是，她惡在哪里？”

    淮興城修士挺直胸脯, 大聲宣布道：“她劫持欺凌眾多女子, 還不是罪嗎！”

    “劫持不假，可是這欺凌……”

    元悅輕輕笑了一下：“這些女子并沒有受傷啊?！?/br>
    淮興城修士一噎, 面色不悅道：“即便只是劫持，也是罪！她將淮興城攪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必不可能逃脫罪責(zé)。何況, 她是妖！”

    淮興城修士重重咬出最后一個(gè)字, 元悅輕抿嘴角，看似是在笑, 眼睛里卻毫無笑意。

    終于說到重點(diǎn)了……什么作惡多端、危害百姓，只不過是劫掠之罪而已，用得著使用雷霆之術(shù)將其置于死地？說到底，還不是因?yàn)樗茄驗(yàn)槟切胺俏易孱?，其心必異”的說辭？

    元悅心里忽然涌起一點(diǎn)怒氣。對于靈域修士而言, 妖是異類，魔域魔修又何嘗不是？那些年來她受得輕蔑誹謗還少嗎？

    元悅向前走動兩步，不偏不倚，卻是將小雪擋在了身后。

    “凌悅！”

    淮興城修士眼角重重一跳，怒喝道：“你這是要阻攔我淮興城懲戒惡妖嗎??！”

    淮興城修士面色越發(fā)陰沉，眼神掃向江陵，元悅心中輕呵一聲：她就是要成心阻攔又怎樣？這幾個(gè)淮興城修士難道奈何得了她嗎？但她此時(shí)偽裝成岐天劍閣弟子，不免還是要有所顧忌。

    元悅略微讓開身子，聳了聳肩道：“你別急啊，我也沒說不讓你懲戒這只兔妖?！?/br>
    小雪剛剛想要拽住元悅衣角、借以尋求幫助的小手手頓時(shí)縮了回來。

    元悅笑了笑道：“只不過，既然要懲戒，因果罪責(zé)總要分清楚不是？不然只是懲罰了替罪羊，卻讓真兇逍遙法外，豈不可惜？你們淮興城的威嚴(yán)顏面也要因此受損?！?/br>
    淮興城修士聞言，將手中法器放低，放緩語氣詢問道：“你這是何意？”

    元悅微微一笑。

    雖然小紙人暴露了她最原始的、想要把小雪直接交給淮興城處置的想法，但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不可能心里怎么想，就當(dāng)真怎么做。

    ——就好像害怕與他人交流的人不可能完全與陌生人毫無交集，心里明明很想得到某種東西卻還是會假裝客氣與別人客套……

    元悅也不可能真的不加了解，就讓淮興城的人將小雪帶走——她身上還有她的殘魂氣息呢。

    元悅回眸看了小雪一眼：“你自己說吧。”

    看到小兔妖畏畏縮縮的十分害怕的樣子，元悅走到她身邊，在她的兔耳朵上輕輕rua了一把：“放心吧，我們都在呢，他們不能把你怎么樣?！?/br>
    淮興城修士：“……”要不要再說得大聲一點(diǎn)？

    小雪看了看元悅，又看了看江陵，這才放心地娓娓道來：“其實(shí)，我之所以帶走這些女孩子，并不是想傷害她們，而是擔(dān)心她們像我的主人一樣，被人害死……”

    淮興城修士：“主人？什么主人？”

    原來，小雪本不是妖，而是淮興城一位小姐家里飼養(yǎng)的白兔，因?yàn)橥w雪白，便被叫做“小雪”。

    小雪作為寵兔的生活十分幸福，她的主人每天都會抱她到院子里曬太陽、賞花，心情好的時(shí)候，還會在亭子里撫琴、烹茶，撫摸著小雪柔軟的兔毛與她說話。

    可是，這樣安逸的日子不知為何就突然結(jié)束了。

    那是一個(gè)萬里無云的好天氣，小雪的主人沒再將她抱到院子里，而是在一群人的簇?fù)硐拢┲每吹娜A服、蒙著蓋頭，在吹鑼打鼓喜氣洋洋的聲音里離開了。小雪后來才知道，那原來叫做婚禮，她的主人嫁人了。

    這樣似乎也沒什么不好，只要主人過得開心就好。小雪當(dāng)時(shí)這樣天真地想著。直到有一天，她被裝進(jìn)籠子里，再一次地見到了她的主人。

    小雪幾乎不能相信，短短幾個(gè)月的時(shí)間里，她美麗溫柔的主人竟然憔悴成這樣！

    主人好看的眼睛里不再散發(fā)著動人的光彩，嘴角邊不再噙著淡淡的笑容。她似乎許久不曾好好吃飯，臉上的rou松垮下去，凹陷進(jìn)臉頰里，眼睛因?yàn)榻?jīng)常默默垂淚變得空洞無神……

    她抱著小雪低聲哭泣，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我不該嫁給他的……不該嫁給他的……”

    因?yàn)樾⊙┑牡絹?，主人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但小雪住在院子里，時(shí)常還是能聽見主人房間里傳來打罵的聲音，以及第二天看到主人白凈的胳膊上，又添了幾道新的傷痕。

    又是一個(gè)深夜里，那個(gè)男人再一次大發(fā)雷霆，將主人從屋里拖了出來。

    這一次，主人終于反抗了。只可惜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小雪看見她的主人被那男人狠狠地推下樓梯，腦袋撞上柱子，當(dāng)場香消玉殞。

    小雪在混亂中逃了出來，而等到她再次醒來，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人，還擁有了常人無法企及的力量……

    “……”

    林卓然捏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將這些新婚女子劫出來，就是擔(dān)心她們重蹈你主人的覆轍，被人傷害？”

    小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是……”林卓然無奈咧出一個(gè)微笑，“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主人的夫君一樣，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傷害他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