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只能先拖延一陣。

    至少先等他從滕玉意口里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這——”他故意蹙了蹙眉，“沒聽說滕娘子最近遇過什么大禍啊，徒孫畢竟跟她也不算熟，要不這樣吧，回頭徒孫托人打聽打聽?！?/br>
    “盡快打聽明白?！?/br>
    皇后懸著的心落了地，欣慰地說：“我倒是希望滕娘子真借過命了，佑兒好不容易相中一個(gè)小娘子，萬一活不過十六歲，未免太叫人傷心了。如今滕娘子逢兇化吉，佑兒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皇帝和清虛子對望一眼，這事恐怕沒這么簡單，佑兒已經(jīng)到了情劫之年，就怕應(yīng)在這上頭。

    擔(dān)心歸擔(dān)心，這事一說開，殿里那凝重的氛圍一掃而空。

    宮女們溫好粥點(diǎn)重新呈上來。

    皇后詢問太子是不是還在毬場打馬毬，讓人送幾份宵夜過去。

    膳畢，藺承佑送清虛子回下處。

    這邊劉冰玉同丈夫說：“佑兒的親事算是有點(diǎn)影子了，阿麒這邊也不知何時(shí)才有動(dòng)靜，這回我把香象書院的小娘子都招上山來，無非是想讓阿麒自己相一相，哪知才住一晚，行宮里就冒出這些邪祟，要是明日就啟程下山，就白辜負(fù)了這些安排了。”

    皇帝溫柔地看著妻子：“何止你這邊有安排，我也需在山上同幾位大臣商量一樁要事。尺廓雖然難對付，卻也不像耐重那樣動(dòng)輒會掀天揭地，先前我已經(jīng)派人下山給城中送信了，大隱寺和各大道觀連夜會做出應(yīng)對之舉，行宮這邊，陣法和符箓也都發(fā)下去了，想來一時(shí)半會不會有尺廓再闖進(jìn)來，明日不必動(dòng)，后日一早再啟程回城便是?！?/br>
    劉冰玉喜不自勝，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樣再好不過了。阿麒這孩子秉性純良，我這做阿娘的只希望他將來找個(gè)情投意合的娘子。還有，敏郎年歲也不小了，兩個(gè)侄子一旦有了著落，他也不好意思再拖著了。香象書院這些小娘子看上去不錯(cuò)，但品行如何，面上未必看得出來——趁這回她們?nèi)硕荚谏缴希蚁肓艘粋€(gè)好法子?！?/br>
    皇帝訝笑：“你要試探她們？”

    劉冰玉認(rèn)真想了想，笑道：“不能用一般的法子試。明日一早把這些小娘子招出來，然后——”

    ***

    藺承佑回到寢殿，他還沒想好怎么問滕玉意，況且兩人現(xiàn)在這狀況，滕玉意絕對不可能對她實(shí)話，與其再去碰一次壁，不如先睡一覺，今晚這遭大起大落，比他平日打十場馬毬還要累，要不是記得還得沐浴，真想倒頭就睡，閉著眼睛立在床邊，剛要脫下外裳，就聽說宮人說：“太子殿下、郡王殿下和南詔國太子殿下來了?！?/br>
    藺承佑懶洋洋把腰間玉帶重新系上，喝了口茶抖擻精神，迎到外殿，碰巧宮人們領(lǐng)著太子等人進(jìn)來。

    顧憲率先行禮，口氣卻很促狹：“聽說你頭疼，疼得沒法參加馬毬，所以我們來看看你?！?/br>
    太子也笑著，就連淳安郡王也都有些笑意。

    藺承佑暗覺納悶。

    四人在月洞窗旁的席上坐下，窗旁正對著花池，滿地都是銀霜般的月光，花影在月光里搖曳。

    藺承佑坐下后左右一顧，笑道：“這樣看著我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太子道：“聽說你瞧上武中丞的二娘子了？”

    “誰？”

    顧憲道：“說是這位武二娘在園子里崴了腳，你為了討好她，主動(dòng)拿出自己的玉牌去請余奉御，怎知武二娘子不愿接受這份好意，寧愿自行崴著腳回房，今晚毬場上的人都在傳武二娘是何等守禮端莊，而你又是如何對她求而不得。”

    藺承佑怔住了，這是唱的哪一出，下意識看看皇叔，連皇叔都點(diǎn)頭表示確有其事。

    “估計(jì)明日整座行宮的人都知道你傾慕武二娘了?！?/br>
    “不過武元洛已經(jīng)鄭重表示meimei絕對不可能嫁給成王世子?！?/br>
    武元洛？

    藺承佑一哧，失策，這廝居然比他想得還要賤。

    第95章

    藺承佑在心里罵了一通武元洛,待要接話的時(shí)候，不由又頓住了，怪了,武元洛這廝胡說八道,今晚為何沒人質(zhì)疑。

    從生辰那晚到今晚,算來才過了十二日,期間他只對師公和伯母提及過滕玉意的事,絕情蠱失效的事,甚至連皇叔和太子都被蒙在鼓里。

    這才過了多久,為何這些人似乎都知道他能對小娘子動(dòng)心了？

    不太對。

    師公絕不可能大肆宣揚(yáng)此事,伯母甚至不敢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對滕玉意的關(guān)注。

    所以這事是別人傳出去的了？

    皇室的這些流言到了坊間，會像春天的柳絮一樣滿城飛揚(yáng),發(fā)酵了這些日子,早不知經(jīng)過多少人的口和耳了，因此今晚聽說他對某個(gè)小娘子傾心,才會無人表示質(zhì)疑。

    能走漏風(fēng)聲的無非兩處地方：青云觀、宮里。

    青云觀只有師公和小師弟，那么只能是宮里了。

    藺承佑不動(dòng)聲色喝了口茶,記得那回滕玉意曾借小涯之口說有人日后會對他不利，從前他不以為然,現(xiàn)在看來,那人或許根本不在所謂“三年后的軍營”里，而是一直在自己身邊。

    他是裝作不知道等對方露出更多馬腳,還是順著線索馬上把那人揪出來？

    真要查的話，流言這種東西,一向極難溯源,都過去這些日子了,要想再找到源頭怕是不易,對方應(yīng)該也是料定了這一點(diǎn)，才如此肆無忌憚。

    更有意思的是武元洛的反應(yīng)。

    武元洛自小有神童之名，無論與人斗智或是斗詩，號稱從未遇過敵手，把自己的二妹跟他攀扯到一起，僅僅是為了與他斗氣？

    武氏兄妹的阿爺是武如筠，御史中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國之重臣，目前朝中唯一能與侍中鄧致堯、鄭仆射抗衡的宰相之一。

    這幾只老狐貍經(jīng)常在朝堂上斗來斗去，這些年就沒消停過。

    如果他沒記錯(cuò)，前些日子在商討太子妃名單時(shí)，侍中鄧致堯率先將自己的孫女推到了伯父面前。

    武如筠不甘示弱，旋即把自己的次女夸到天上有地上無。

    最后伯父自然是秉持一貫的持平之策，把兩家娘子的名字都添上了。

    武元洛今晚來這一出，就不怕meimei參選太子妃一事泡湯？

    哦是了。

    武元洛還有一個(gè)大meimei武緗。

    武緗自小與鄭仆射的大公子鄭延讓訂了親，那時(shí)候武中丞還只是吏部的一個(gè)侍郎。前一陣兩家本要正式過聘禮了，鄭延讓卻與段家的女兒段青櫻有了私，段青櫻懷著身孕不肯墮胎，鄭延讓自然不敢再娶武緗。

    為這事，鄭仆射和武中丞幾乎撕破了臉。

    所以武家這是打算改由武緗來參選太子妃了？

    聽說這位武大娘子才情和樣貌都比meimei更勝一籌，只因自小有親事在身，武家才不得已將二女兒推出來，現(xiàn)如今因?yàn)猷嵓业倪^錯(cuò)退了婚，武家為了穩(wěn)cao勝券，自然會重新考慮武大娘子。

    一旦武緗被選上，鄭仆射父子頭一個(gè)被狠狠打臉，那么武家也就能狠狠出口惡氣了。

    而武如筠真要是做了未來國仗，在朝中的威望慢慢也就能壓過鄭仆射及鄭家在朝中的一眾門生了。

    只是本朝歷來沒有姐妹倆同時(shí)競選太子妃的先例，大女兒有了著落，武家為了補(bǔ)償小女兒，說不定會給小女兒選一門差不多的親事。

    看樣子，武家是打算把武緗跟他捆到一起了。

    呵，不愧是武元洛，估計(jì)是知道了家里的打算，居然干脆利用之前那一出反將他一軍。

    敢拿這種事招惹他，這小子大概是活膩歪了。

    “你們瞧他?！碧又鲃?dòng)發(fā)話了，“最近動(dòng)不動(dòng)就發(fā)怔，每回跟他說什么話，別指望他馬上有回應(yīng)，這是不是叫患了相思??？”

    顧憲：“你不會真瞧上武二娘子吧？”

    藺承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喟嘆道：“我蠱印未消，哪能瞧得上誰家的娘子，我好心幫個(gè)忙，倒叫武元洛生出這樣大的誤會。”

    淳安郡王意味深長看了眼藺承佑，沒吭聲。

    “真沒消？”太子表示不信，起身到藺承佑身后一瞧，愣了一愣，遺憾地坐回原位，“我和皇叔聽了這消息，還高興了一場。阿大，你也別急，這回師公回來了，說不定有法子能想?！?/br>
    藺承佑知道太子忠厚，怎忍心他為自己擔(dān)心，忙對太子使了個(gè)眼色，心道：阿麒，回頭再跟你解釋。

    顧憲好奇道：“蠱毒不解就不能動(dòng)情嗎，世子，你從沒對某個(gè)小娘子有過一絲異樣？例如，看到她就會心旌搖蕩，幾日不見就會心生牽掛，看到她和別的郎君就會心生妒意，日日想著她在做什么?！?/br>
    全中，藺承佑在心里道，忽然笑道：“這些我不知道。不過看來顧太子總算有心上人了，，怎么樣，南詔國是不是要娶太子妃了？”

    顧憲頓了頓，淡笑著岔開話題：“聽說明日又有狩獵又有馬毬，你頭還疼不疼？能不能來？少了你可就沒那么好玩了?！?/br>
    “來。”藺承佑焉能聽不出顧憲有意轉(zhuǎn)移話題，難不成顧憲真有心上人了，他是要對付武元洛所以暫且不能承認(rèn)，顧憲有什么好顧慮的。

    淳安郡王像是想起一件事：“對了，前兩月阿芝悄悄拜托了我一件事，問我府里可有揚(yáng)州來的門客，請我打發(fā)這些門客回鄉(xiāng)幫你打聽你那位小恩人。我猜這孩子是想偷偷給阿兄一個(gè)驚喜，就答應(yīng)她了。這一陣我這些門客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我把他們打聽到的消息都謄寫下來了，還沒拿給阿芝瞧，你先看看可有對得上號的?！?/br>
    藺承佑怔了怔，這兩月因?yàn)殚L安屢有妖異，他都快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去了，當(dāng)年要不是那個(gè)小女孩救他，他早就出意外了，他惦記著這份救命之恩，這些年一直沒放棄過打聽那人的下落。

    太子看著那本錄簿上清晰整潔的筆跡，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阿芝和阿大的事，皇叔從來都是最放在心上的?！?/br>
    藺承佑接過那冊子，笑道：“我就不跟皇叔說謝謝了?！?/br>
    淳安郡王淡然道：“我可不是要幫你的忙，是答應(yīng)了阿芝才沒法子?！?/br>
    “是，皇叔無非就是教我和阿雙識識音律、教阿芝寫寫字，才懶得理會我們這些小輩的事呢?！?/br>
    太子笑著向顧憲解釋：“你不必覺得奇怪，這對叔侄斗嘴歸斗嘴，感情卻好得很，皇叔識音的本事天下第一，阿大兄妹的琴技笛技都是皇叔親手教的?！?/br>
    顧憲舉杯：“說起音律，那年某剛來長安時(shí)，有幸聽到郡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合奏一曲《思?xì)w引》，中原音律之廣博精深，某是第一次領(lǐng)會，不過自此也留下了個(gè)壞毛病，日后再聽別人琴笛相合，都有難以入耳之感，也不知何時(shí)再有幸能聽二位合奏一回?！?/br>
    藺承佑道：“過獎(jiǎng)了。前陣子是事忙，今晚都在山上，要聽這個(gè)還不簡單，我身上正好帶了玉笛，要是皇叔也方便，請人把皇叔的琴拿來就好了?！?/br>
    淳安郡王放下茶盞，扭頭吩咐宮人：“去拿吧?！?/br>
    顧憲自是又驚又喜，等待宮人把琴拿來的間隙，藺承佑翻了翻那本錄簿，上頭一共記錄了三十多位早年來過長安的揚(yáng)州娘子，然而逐一看下來，年歲要么太大，要么太小，基本都對不上。

    ***

    翌日一早，宮人到翔鸞閣傳旨。

    說是皇后要在后山的靜蘭閣召見各位小娘子，閣內(nèi)共準(zhǔn)備了四十席，請小娘子們按照先到后到的順序依次入席，皇后辰時(shí)左右會到，各位小娘子莫要遲到。

    這旨意一傳下來，翔鸞閣頓時(shí)沸亂起來，一個(gè)個(gè)忙著梳妝換衣，唯恐到得遲了讓皇后不喜。

    滕玉意和杜庭蘭拾掇好出來，碰巧在廊上碰到李淮固等人，李淮固燦若桃花，氣色比前兩日好不知多少，迎面看到滕玉意滿懷心事的模樣，笑靨愈發(fā)恬美。

    這一點(diǎn)連彭大娘和彭二娘都看出來了：“李三娘，你是不是聽到什么好玩的事了，說出來讓我們也聽聽?！?/br>
    “是呀，看著比在大隱寺那幾日氣色好多了?！?/br>
    李淮固訝道：“有嗎？許是因?yàn)樽蛲硭脴O香的緣故。驪山空氣新麗，上山之后我整個(gè)人都恬適不少?！?/br>
    武綺悄悄拉過滕玉意：“昨日的事是我不對，我阿兄說他想認(rèn)識你，我想著周遭都是人，即便見個(gè)面也不會有什么不當(dāng)之處，我就——我就答應(yīng)配合他了，回去之后我后悔了大半晚，阿玉，你別生氣，我一時(shí)糊涂，下回再也不幫我阿兄做這樣的事了?！?/br>
    她滿臉羞慚之色，像是恨不得一頭鉆進(jìn)地縫。

    滕玉意臉上含著笑意，一雙眼睛清泠泠地亮。

    “你跟我說明白就好了，我不會計(jì)較的。要是我有阿兄，說不定我也會答應(yīng)幫忙的。只此一次，下回我可就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