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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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杜庭蘭屏退丫鬟,先是抬目看了看床邊,接著便拉著滕玉意的手問:“怎么樣?抓到那人了嗎?” 滕玉意將先前的事說了。 杜庭蘭一駭:“又有妖怪?” 忽聽廊下喧嚷,打開門才知道,原來是有宮人過來送符箓。 “山里夜間偶爾有山魅,貼上這個可保一夜平安,諸位千萬別漏貼了,奴婢們回頭會幫著娘子們一一檢視的?!?/br> 小娘子們心下疑懼,忙結伴到宮外詢問出了何事,正好藺承佑與清虛子等人路過,路過翔鸞閣時,連瞧都沒朝里頭瞧一眼。 人堆里有人小聲議論:“咦,成王世子臉色怎么這樣難看。” “身子不適吧,聽說今晚都沒去擊毬,這可是他的拿手本領,以往從不缺席的?!?/br> 滕玉意混在人堆里,踮腳看了看藺承佑的背影,聞言暗想,看來不是她的錯覺,藺承佑臉就是很臭。 藺承佑這是要跟她翻臉了嗎? 李淮固望著藺承佑的背影,也是滿臉疑惑,無意間轉(zhuǎn)眸看了看滕玉意,看滕玉意臉色有些悵然的樣子,低頭想了想,隱約猜到了什么,想著想著秀眉松開了,轉(zhuǎn)過頭,溫聲對邊上的娘子道:“既然送了符箓來,我們回房貼吧?!?/br> 說話時語調(diào)輕悅,仿佛心情大好的樣子。 *** 明春閣。 夜已深,帝后卻還在外殿等消息,也不知等了多久,聽到宮人進來報說清虛子和藺承佑回來了,皇帝登時松了口氣,起身迎出去:“如何?” 清虛子把羅盤放到桌上,抖了抖衣袍說:“闖進行宮的只有那一只,附近沒有別的邪祟。” 皇帝親自扶著清虛子坐到榻上:“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尺廓這種東西,論理不會出現(xiàn)在這世道?!?/br> 清虛子捋須不語。 藺承佑行了禮,自顧自在一邊坐下。 皇后令宮人把粥點呈上來,坐下后一眼看出藺承佑神色不好,皇后忍不住跟丈夫?qū)α藗€眼色,這孩子絕不可能因為出現(xiàn)妖祟心情不好,如此煩悶定是因為旁的事。 該不是在滕娘子處碰壁了?她笑道:“今晚可見到滕娘子了,按照伯母說的做了沒?” “做了?!?/br> 皇后充滿期待地說:“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對他的“耐心”無動于衷,對他的“遷就”毫無反應,對他的“在意”表示拒絕。 而且,防他如同防賊。 想到這,他連半絲笑容都擠不出來。 清虛子聽到這話,忽然轉(zhuǎn)臉看向藺承佑:“說到滕娘子,今日師公拿到滕娘子命格后,替她算了一卦?!?/br> 屋里人都怔住了。 藺承佑沒接茬,耳朵卻豎了起來。 “這孩子斷乎活不過十六歲?!?/br> 藺承佑手一晃,杯盞里的茶險些撒到衣袍上。 ************************************************************ 阿大:我作,我對阿玉臭臉。 師公:你老婆活不過十六歲。 阿大:心電圖嚇成一條直線。 第94章 皇帝和劉冰玉瞠目相顧。 清虛子覷著徒孫,話一出口,這孩子當即變了臉色. 清虛子嘆氣:“你不必疑心師公算錯了,師公用六壬、太乙、雷公三種卦式分別算過了,得出的卦象一模一樣,這孩子生下來就命中帶煞,長到十五歲開始應煞,這煞非同小可,是大劫,是大難,化不了也躲不開,不用等到十六歲,這孩子定會應劫而亡。她臘月二十八滿的十五,眼下已經(jīng)正式進入應劫之年了。” 不可能。藺承佑耳邊轟然直響,上回緣覺方丈就說過滕玉意命格不大對,但方丈說話較委婉,不像師公斷言滕玉意活不過十六。 他掙扎著說:“那晚您老人家在致虛閣看到了滕玉意,回來之后您不是說她是有福之相嗎?” 說到此處,他詫異地頓住了,是了,上回緣覺方丈也說過滕玉意面相好,可是這樣的好面相,偏偏有著一副極兇的命格,此事方丈也覺得費解。 就聽師公道:“所以師公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些古怪,看面上,著實是個福壽之相,看命格,卻又是個短命之人?!?/br> 皇帝聞言想起一事:“師父,記得您老人家以前曾說過,這種面相與命格相背離的情況極為罕見,通常是由怨念所致,有點像……一種詛咒。” 清虛子唔了一聲:“舉個例子就明白了。大約二十多年前,昌樂坊有一家富戶請師父上門除祟,富戶姓程,膝下有一子,人稱程大郎。程大郎自小體健聰明,十四歲之前從未生過病,沒想到一滿十四歲,程大郎就突然怪病纏身,程老爺和程夫人為兒子求醫(yī)問藥不知想了多少辦法,可惜無論名醫(yī)還是庸醫(yī),都沒能看出程大郎生的是什么病,有人猜程大郎是不是中邪,程老爺便跑到青云觀請為師上門幫忙相看。 “為師到了程宅之后,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未看出冤魂作祟的跡象,再看程大郎的面相,是個長壽之人,然而印堂發(fā)黑,分明冤孽纏身,為師心知有古怪,便向程老爺要了程大郎的生辰八字,一排之下,發(fā)現(xiàn)程大郎活不過十五,眼下已經(jīng)到了應劫之年,怕是難逃一劫了。程夫人自是慟哭不止,程老爺又驚又恨:定是、定是那個田舍奴搞的鬼! “為師看他二人情狀,忽然想起一種叫‘錯勾咒’的咒術,就問程家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什么人,程老爺支支吾吾說了一樁舊事。原來這對夫婦二十年多前未遷來長安時,因為在鄉(xiāng)間搶地與人結下了大仇,那老農(nóng)夫被程家奪了地,又不肯做佃戶,被程家逼得走投無路,便找了一條麻繩吊死在程家的大門口,死前怨氣沖天,說他這一死,定要詛咒程家斷子絕孫,即使程家僥幸生下后嗣,也斷乎活不過十五。 “程氏夫婦為這事一直耿耿于懷,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這事過去之后五六年,兩人一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懷上,定然會滑胎,程老爺為此又納了幾房妾室,結果也都是如此。程老爺和程夫人想起那個農(nóng)戶當年的詛咒,心里隱約覺得不對頭,本要去寺廟找高僧相看,哪知這當口程夫人忽然有孕了,這一胎懷得很順利,生下來的孩子就是程大郎了。 “據(jù)這兩口子說,程大郎自小體健,起初夫妻倆還時不時想起那個農(nóng)戶當年的詛咒,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程大郎一天天長大,這件事也就被他們淡忘了,怎知程大郎一到十四歲就出了岔子。程老爺斷言此事跟那老農(nóng)夫的詛咒有關,哭著求為師想法子,說這個梁子是他結下的,怎能報應到兒子身上,只要兒子能活,他情愿賠上自己的性命。 “沒等為師想好怎么做,當夜程大郎就死了。” 皇后聽得唏噓不已,藺承佑卻是暗暗心驚。這種詛咒他也知道,下咒之人往往懷著滔天恨意,為了詛咒自己的仇人,甘愿賠上自己的永生永世,下咒的那一刻,施咒人自己就會魂飛魄散,因此帶來的怨念也極強,所謂錯勾,指的是這種咒術沒法直接實施到仇人本身身上,而是會錯位到仇人的后代子孫頭上。 被詛咒之人,三代之內(nèi)都會命中帶煞,要么死于意外,要么重病而亡。 無人能幸免。 且此咒無解,因為下咒之人已經(jīng)賠上了自己所有輪回轉(zhuǎn)世的機會,已經(jīng)用最酷烈的手段懲罰過自己了。 這是一種玉石俱焚的報復手段。 皇后不安道:“如果滕娘子也是這種情況,莫非滕家與人結過大仇?” 皇帝思忖著說:“滕家?guī)孜荒袃涸趹?zhàn)場上動輒斬馘數(shù)千,經(jīng)年征戰(zhàn),難免會殺戮過重,但這種戰(zhàn)場上的廝殺,論理不會招來這樣深的仇恨。” 藺承佑暗想,無論在朝堂上還是戰(zhàn)場上,只要有利益爭端,滕紹不可避免會與人結下梁子,但想報復滕紹,有的是別的手段,何必賠上自己的生生世世來下這樣的血咒。 除非……除非恨到了骨子里。 清虛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為師對朝堂不熟,滕紹此人品性如何?” 皇帝露出稱許之色:“滕家滿門忠烈。當年滕元浩在朝為官時便為政清嚴,之后胡叛圖謀江山時,滕公帶著長子和次子為抵抗胡叛以身殉國,此舉更是風烈遺芳。至于滕紹,記得師父當年教導徒兒說過一句話,判斷一個人的品行,不要看這個人對上的態(tài)度,而要看他對下的態(tài)度,滕紹戰(zhàn)場上殺敵無情,但他待自己的部下、俘虜、百姓,無不仁善寬厚,行軍所過之處,可謂匕鬯不驚。這一點,無數(shù)人可以作證,一個人可以偽裝一兩年,沒辦法偽裝一二十年,滕紹其人,卻始終如一,所以要說滕紹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我是斷乎不信的。” 清虛子沉吟:“那就奇怪了,如果滕家人秉性忠良,怎會給孩子招來這種咒術?!?/br> 藺承佑已是心亂如麻,竭力理了理腦中思緒,抬頭對師公道:“您老人家現(xiàn)在只是發(fā)現(xiàn)滕玉意面相與命格不符,這不表示她一定就是中了錯勾咒,這其中會不會還有別的可能?!?/br> 清虛子哼了一聲:“師公快到耄耋之年了,入道門這么多年,頭一次看到這么兇的命格,也是頭一次看到這樣有福氣的面相,這種情況實在罕見,只能說明這孩子出生之前就遭了詛咒,即便不是中了錯勾咒,也是招惹了類似的冤愆?!?/br> “那——”藺承佑不甘心地問,“有什么法子破這種錯勾咒么?” 帝后愀然互望一眼。 清虛子眼皮一掀:“怎么,問清法子,難不成你要幫她續(xù)命?” 那就是有了,藺承佑胸口隆隆直跳,勉強笑道:“徒孫是覺得,滕娘子沒做過什么惡事,這種惡毒的詛咒本不應該她來承擔。她自小就沒了阿娘,如果再活不到十六歲,想想實在可憐,要是有法子能救她一把,徒孫我……沒辦法坐視不理?!?/br> 清虛子直直瞅著徒孫。 藺承佑頂著師公的視線。 他知道,法子肯定是有,但絕對不是什么名門正道。 命格不對,咒不可解,那就只能直接幫她換命了。 觀里就庋藏了關于借命換命之術的秘籍,法子容易學,只是這畢竟是逆天悖理之舉,施法人一定會付出代價。 如果師公不肯告訴他,他就自己想法子。 回想滕玉意這幾月的艱難處境,她這樣搏命不就是為了活下來么,假如她博到最后還是死了—— 他心臟仿佛被人揪了一把。 行吧,滕玉意可以暫時不喜歡他,但最好長命百歲。 清虛子焉能看不出徒孫在想什么,放下茶盞,喟嘆道:“你啊——” 聽這語氣,這是有轉(zhuǎn)機了?這下不只藺承佑喜出望外,帝后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您老人家是不是有更好的對策?” “過生辰那晚師公仔細打量過滕娘子,如果她已經(jīng)到了應劫之年,一定會印堂發(fā)黑,甚至渾身煞氣,但據(jù)那晚所看,滕娘子身上全無這些跡象,這又與她的命格自相矛盾,師公今日替她算完卦之后,覺得好生費解。”清虛子看著藺承佑道,“這樣吧,你去打聽打聽滕娘子及笄之后可遇到過什么兇險,又是如何化險為夷的,記住了,須得是滿十五之后遇到的事。” 藺承佑略一思量,心頭忽地一震:“師公的意思是——” “有人幫她借過命了。”清虛子目光如炬,“師公這一生只見到過兩位中了錯勾咒的人,真到了應劫之年,沒人會像滕娘子這樣面上毫無端倪,所以今日師公想了許久,最有可能就是有人暗中幫她換過命格了。” “滕娘子是滕紹的獨女。”皇帝怔然點點頭,“以滕紹之能,要找些能人異士幫女兒換命借命,倒也不算難事,不過此事畢竟有違法理,我想即使滕家做了,也絕不會讓人知道此事的。” 藺承佑不但很快想到了伯父說的這一層,更想起滕玉意回長安途中曾經(jīng)落過水。時辰是二月,正好是她及笄后不久。 據(jù)滕將軍說,當時女兒被打撈起來后,船上突然冒出了許多魑魅魍魎,而且自那之后,滕玉意一離開小涯劍就會做噩夢。 滕玉意自己也對他說,她因為那次溺水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難道師公真猜對了?那一次便是滕玉意的死劫,因為有人幫她暗中借了命,所以她才能活下來。 是了,借命之人身帶冤孽,自然會不斷招惹邪祟。 照這樣說,滕玉意命中的大劫已經(jīng)化了? 想著想著,他的臉色慢慢不那么難看了,然而,心頭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半分沒消減。 會不會滕玉意也知道有人幫自己借命了,所以死活不跟她吐露實情。 為了保護自己的阿爺? 有可能。 他突然不好吭聲了。 假如借命的事是真,伯父是追究還是不追究。 不追究,違背了朝廷打壓邪術的方略。 追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