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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145節(jié)

第145節(jié)

    杜紹棠挨著滕玉意坐下,憂心忡忡地說:“早上我們路過大理寺,看到成王世子在門前同一位老婦人說話,那時天還沒亮呢,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驅馬走近瞧,居然真是他。這次的案子是不是特別難辦,連成王世子都起早貪黑的?!?/br>
    滕玉意一怔,昨晚藺承佑走時說要去大獄里提審莊穆,早上又起得這樣早,該不會忙了一宿吧。

    她摸摸下巴,低聲說:“好像是挺棘手的,兇手至今沒留下什么線索,不過說到這個,藺承佑辦案本來就挺拼命的,別的不說,上回彩鳳樓那幾樁案子他三日就破了?!?/br>
    杜夫人心中微動,扭頭仔細打量滕玉意,這孩子說這話時眼波清澈,表情絲毫不見扭捏。

    她細細看了一晌,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感慨地嘆口氣:“早就聽說成王世子善斷案,想來總不會都是底下官員奉承的,紹棠你瞧,天潢貴胄尚且如此,你也該比往日更加勤勉才是,回頭你阿爺讓你多背幾篇書,你少給我叫苦。”

    杜紹棠嘟了嘟嘴,無論自己說什么,阿娘總有法子繞到他身上來。

    他落荒而逃:“久聞大隱寺景致清幽,兒子到外頭走一走?!?/br>
    杜夫人越想越不安,攢緊滕玉意的手說:“那日你看見了兇手是不是?聽說那賊子殺了好些人了,不會跑來大隱寺吧?!?/br>
    滕玉意道:“您放心吧,現在大隱寺可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界,我身邊既有一眾高僧又有端福,諒那賊人不敢妄動?!?/br>
    她怕姨母胡思亂想,把頭埋到姨母懷里:“回頭等我出了寺,想跟您借桂媼一用?!?/br>
    杜夫人怔了怔,目光柔和下來:“你要親自給阿爺裁件衣裳是不是?上回你阿姐就同我說了,這是好事,你阿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有多高興,且等著,等你回了家,姨母就把桂媼給你送來。”

    那頭彭花月姐妹和李淮固也各自與家里人相見,雖說只在寺中困了一晚,卻像關了一整年似的,問完這個又打聽那個,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唯獨段青櫻與下人們說話時嗓音低切,分明怕被人聽見。

    杜夫人突然拍拍腦門:“差點忘了正事了。鄭仆射的大公子要與武中丞的大娘子訂親了,兩家有意從簡未給各府送帖子,兩家與滕府也算是世交,你阿爺事忙未必照管得過來,你別忘了叫程伯給鄭府和武家各自送一份禮去?!?/br>
    滕玉意前世今生都沒與武大娘正面打過交道,只聽說武大娘武緗性情文靜,不常出門交際,但是武二娘子武綺她卻算是熟絡了,那日在玉真女冠觀,武綺和鄭霜銀的膽識叫她印象深刻,沖著武綺的為人,她也該好好備一份厚禮。

    她忙說:“待會我就讓人給程伯送信?!?/br>
    那邊彭家似乎也說到這事了,彭花月好奇道:“從小就定了親么,為何最近才過禮?”

    “說是鄭仆射令人算過鄭大公子的命格,鄭大公子二十之前不宜訂親,但鄭仆射和武中丞都極滿意這樁親事,所以特地等到鄭大公子滿了二十才過禮?!?/br>
    彭錦繡道:“怪不得那日武綺說她jiejie近日沒空來參加我們的賞花會,原來是要籌備訂親的事。武綺的jiejie估計也是個美人吧?!?/br>
    她嗓門略高,引得大伙把視線投過去,滕玉意無意間一瞧,就見段青櫻死死絞著手中的羅帕,臉色難看得仿佛蒙上了一層灰。

    彭府的下人笑呵呵說:“武大娘模樣好性情好,鄭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材,長安都說這門親事是天造地設呢。”

    段青櫻霍然起了身,彭錦繡等人都有些驚訝:“青櫻,你怎么了?”

    段青櫻以手抵額,淡笑道:“在寺里住得不大習慣,許是傷風了,我就不同你們用早膳了,先回東翼歇一歇?!?/br>
    杜府帶來的點心極多,杜庭蘭估摸著滕玉意夠吃,正親自將點心贈給彭花月等人,見狀將兩盒遞給段青櫻:“要是不用早膳,待會該餓了,這是我阿娘做的素點,拿兩盒回去吃吧?!?/br>
    段青櫻不提防聞到點心的香氣,登時露出要嘔吐的表情。

    杜庭蘭等人都愣了愣。

    段青櫻慌忙扭過頭捂住喉嚨,硬生生壓下了,隨即又擠出笑容道:“多謝。”

    說著親手接過點心,走過來向杜夫人道謝。

    杜夫人望著段青櫻匆匆離去的背影,表情有些疑惑。

    滕玉意輕輕推了推杜夫人的胳膊:“姨母,你在想什么?”

    杜夫人回過神,笑道:“姨母想起自己當年懷孕時,也跟傷了風似的吃不下東西。你這幾日萬萬要當心,寺里精舍再好,也不比在家里那般自在,晚上叫春絨給你多備床被子,別像段娘子一樣染上風寒。”

    滕玉意頭一回聽見這說法,她本以為懷孕不過是肚子一日日變大,原來也會像傷風那樣難受么。

    說話這當口,明心過來催促眾人離開,杜夫人問自己能不能在寺里陪著滕玉意住幾日,被明心溫聲婉拒了,杜夫人只好帶著杜庭蘭和杜紹棠離寺。

    滕玉意一徑送到寺門口,杜夫人和女兒上車時,犢車突然晃了晃。

    杜紹棠跑到車前一瞧,很快回轉身:“阿娘,你和阿姐在這同玉表姐多說說話,我到附近馬轡行去賃一輛車來?!?/br>
    杜夫人和杜庭蘭詫異道:“怎么了?”

    “牛犢腳抽筋了,一時沒法趕路了?!庇址愿阑羟?,“霍大哥,你留在此處照料一下?!?/br>
    滕玉意原想讓端福去cao辦,看杜紹棠很快拿定了主意,心里微微一笑,也就不幫著張羅了。

    杜紹棠正要走,碰巧緣覺方丈和淳安郡王出來,見狀問緣故,明心就說杜家的犢車壞了。

    杜夫人帶著幾個孩子上前行禮,就聽淳安郡王道:“把我的犢車給杜夫人用,回頭我騎貴常的馬進宮就是?!?/br>
    杜夫人忙道:“不敢勞煩郡王殿下,已經說好了讓犬子去馬轡行雇車?!?/br>
    淳安郡王略一沉吟:“最近的馬轡行離此地也有好幾條大街,來回少說一個時辰。夫人不必有所顧慮,早年我受過滕將軍的大恩,向來又敬佩杜公的品性,今日碰巧看見了,總不能袖手旁觀,何況這等小事,實在只是舉手之勞。”

    他語氣雖不算熱絡,卻甚是誠懇,若是再一味回絕,反倒顯得刻意了,杜夫人只好感激地說:“那就多謝郡王殿下了?!?/br>
    阿娘發(fā)了話,杜紹棠也歇了去雇車的打算,過不一會郡王府的下人將犢車移至門口,杜夫人領著孩子們再三向淳安郡王道過謝,驅馬回家去了。

    ***

    藺承佑望著面前的陳三姑,昨晚那番話果然有用,這婦人天不亮就在大理寺門口候著了,只是頭臉裹得嚴嚴實實的,像是唯恐被人認出來。

    “你們夫人懷孕后一直睡不踏實?”

    陳三姑眼睛里閃爍著驚懼的光芒:“可不是,夫人剛嫁入府里的時候還好,懷孕后就添了好些怪毛病,哪怕白日里午歇,也非得喊上兩個丫鬟在床前陪著,也不知在怕什么?!?/br>
    “這件事你們世子知道么?”

    “知道,世子一向很疼愛夫人,為此專門到玉真女冠觀請了靜塵師太上門,做了一場法事,又在門窗上貼了好些符箓,夫人才算好些了?!?/br>
    藺承佑忽道:“你知道你夫人怕什么吧?!?/br>
    陳三姑嚇得一哆嗦:“奴婢怎會知道?!?/br>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你要是真不知道,怎會一大早就跑來大理寺?昨日你聽說兇手可能認識小姜氏,嚇得一整晚沒睡吧,你是小姜氏的管事娘子,兇手若是想滅口,第一個就會找上你。要是再藏著掖著,別說大理寺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陳三姑雙腿直發(fā)軟,含著哭腔說:“奴婢不是不想說,但這些事說出來會惹出大禍的?!?/br>
    她咬了咬唇,橫下心道:“府里人都說前頭夫人是被夫人害死的?!?/br>
    “前頭夫人?大姜氏?”藺承佑故意道,“你們夫人不是大姜氏的親生meimei么?”

    陳三姑不安地點頭:“怪就怪在這里。夫人是去年嫁入府里的,起初一切正常,可是沒過多久,她就尋由頭把前頭夫人的舊婢都給攆走了,前頭夫人的衣裳和首飾,要么被她鎖在箱篋里,要么干脆挪到庫房去,發(fā)配到最后,舊人舊物竟是一件都不剩。

    “底下人就說,那些可都是自己的親jiejie留下來的,前頭夫人在世時待自己的meimei那樣好,夫人哪怕留個念想也好,可夫人那樣決絕,像是怕看到這些東西似的。

    “碰巧有一回大郎半夜醒來找阿娘,夫人就將大郎抱在自己懷里哄,大郎睡得糊里糊涂的,發(fā)脾氣推夫人:你把我阿娘趕走了,你把我阿娘還給我。

    “夫人當場就變了臉色。自那之后,夫人照顧大郎和大娘仍舊無微不至,私底下卻冷淡了許多。奴婢心里就覺得納悶,孩子說的話怎能當真,夫人何必一直記恨。

    “除了這些事,府里有幾位老人說,夫人還沒嫁進來時就與世子不清不楚了。去年夫人來探望外甥,有一晚世子喝醉了,也不知怎么就進了夫人的客房,當晚在夫人房里待到半夜才從出來,次日她們進屋拾掇,雖說夫人提前清理過了,但床笫上分明留下了痕跡,夫人第二日見了姐夫,神態(tài)也是千嬌百媚的,他們都說,夫人千真萬確是婚前就失了貞。不過說到這個,前頭夫人也過世幾年了,世子身邊一直沒人照顧,夫人這幾年出落得比從前越發(fā)美貌了,世子會動心也不奇怪?!?/br>
    藺承佑問:“這些議論你們世子和伯爺知道么?”

    陳三姑一個哆嗦:“哪敢傳到伯爺和世子耳朵里。伯爺威重令行,知道我們膽敢議論主家,定將我們打死。世子如今與夫人正情熱,聽見這些話只會說我們詆毀主母。話說起來,夫人自作主張發(fā)配前頭夫人的東西,世子也發(fā)過幾次火,夫人卻說自己睹物思人,因為太難過才千珍萬重將jiejie的東西收起來,每回說到這事夫人都哭得好不傷心,世子也就心軟了?!?/br>
    藺承佑牽牽嘴角:“她的話是有點道理,你們僅僅因為這個就猜測是她害死的jiejie,未免太牽強,其中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陳三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說起這個,還得從前頭夫人臨盆說起?!?/br>
    大姜氏最后一次懷孕的時候,小姜氏就住在府里,小姜氏照顧起jiejie來可謂盡心盡力,大姜氏也極疼惜自己的meimei??炫R盆的時候,府里叫了穩(wěn)婆來,穩(wěn)婆看過說胎兒不大,胎頭也按時入盆了,夫人都生產過一次了,料著不會有問題。怎知大姜氏那日發(fā)作的時候,竟是死活生不下來,在床上生了兩天兩夜,最后活活失血而亡。

    “世子和伯爺事后找人追查,奉御說前頭夫人似是吃得不大對勁,但是前頭夫人的膳食一向是廚司親自料理的,樣樣都經過前頭夫人和身邊人把過關,查了好幾日,一沒毒藥,二沒滑胎之物,奉御只好說前頭夫人是個心思細膩之人,這樣的人最容易傷神,夫人日日cao勞,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難產。世子聽了這話,自是愧疚得不得了。

    “那一陣老夫人也臥病在床,隔了一個月也撒手人寰了,世子喪妻又喪母,整日悲痛欲絕,府里忙著置辦喪事,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br>
    說完這番話,陳三姑不安地絞著自己的手:“世子殿下,奴婢知道的也就是這些了。不知能不能幫著你們破案,最好能早日把兇手抓住?!?/br>
    藺承佑說:“我再問你一遍,那日你夫人為何突然要去那家香料鋪?是不是有人請她去的?”

    陳三姑埋頭想了一陣,搖搖頭說:“記得前日府里沒有接到帖子,估計夫人就是心血來潮要去,不過這不奇怪,夫人以前也常常如此,比如突然想吃某家的果子了,說出門就出門?!?/br>
    “你到小姜氏身邊多久了?”

    “嫁進伯府那時老奴就被指派去伺候夫人,算起來有一年多了?!?/br>
    藺承佑又問:“你們夫人是華州人,那她認不認識一個叫舒麗娘的人?”

    陳三姑茫然搖頭:“不認識,夫人從沒提起過?!?/br>
    又道:“世子,奴婢是偷偷出來的,若沒什么事,奴婢就先告辭了?!?/br>
    藺承佑卻說:“慢著。你們府里有沒有一位身形矮小的男下人?”

    他比量了一下:“大概這么高?!?/br>
    陳三姑微訝:“這么矮的男下人?沒見過。”

    “你再好好想想。此人未必長期在你們府里干活,只要在你們府里出入過都算?!?/br>
    “奴婢在伯府伺候了四十多年了,府里若有這樣的人,必定瞞不過奴婢的眼睛,奴婢真沒見過。”

    陳三姑一走,藺承佑決定去找舒麗娘的那位表親,恰好嚴司直一大早就去盤問舒麗娘的那幾位侍女這會兒剛回來,他到門前下了馬,喘吁吁地說:“舒麗娘不認識小姜氏,那幾位下人說,舒麗娘從來沒提起過小姜氏,更沒見過小姜氏?!?/br>
    藺承佑一滯,小姜氏和舒麗娘都是華州人,他本以為她們過去是相識,這樣也能解釋兇手為何在一天之內查清兩人底細。

    可今日兩頭這一問,陳三姑不認識舒麗娘,舒麗娘的下人也不認識小姜氏,假如這兩人有過來往,不可能兩邊的下人全都不知情。

    這至少說明這一年多來,舒麗娘和小姜氏沒有交往過,那她二人又是怎么同時被兇手盯上的?

    藺承佑皺眉思索,刨除過去相識這一點,兩個人會不會還有什么共同點,是他暫時還不知道的。

    他忙接過嚴司直遞來的筆簿:“這兩個月舒麗娘都去過何處?”

    嚴司直記錄記得一絲不茍,聞言在簿上點了點:“就像昨晚鄭仆射說的,這個月舒麗娘只在上巳節(jié)那晚出過門,再就是去西市的綢緞莊裁過一次衣裳,這鋪子就在粉蝶樓旁邊,名叫浣紗齋。上一個月舒麗娘倒是很多次門:去西市買筆墨、去玉真女冠觀踏過青、去東市那家‘錦云瀑’裁過衣裳、還去過這幾家胡肆吃過胡食、這都是長安的娘子愛去之處——”

    “錦云瀑?”藺承佑目光定在那行記錄上。

    小姜氏也在這家鋪子裁過衣裳。

    他將筆簿遞還給嚴司直,翻身上馬道:“走吧,先去東市?!?/br>
    行到半道上,對面掠過一輛犢車,藺承佑無心旁顧,縱馬與犢車擦肩而過,忽覺得不對勁,下意識勒住韁繩。

    嚴司直忙也勒馬:“怎么了?”

    藺承佑回望巷尾,沒看錯的話,騎馬的那個人是杜紹棠。

    杜紹棠策馬伴著犢車,犢車里估計坐著杜家的女眷,這原本再正常不過,但杜紹棠旁邊那輛犢車是皇叔的。

    杜家的女眷怎會坐在皇叔的犢車里?

    嚴司直順著看過去,恍悟地點點頭:“那好像是淳安郡王的犢車?!?/br>
    藺承佑一抖韁繩,繼續(xù)驅馬朝東市前行,然而心里忍不住琢磨,杜家門望清貴,杜裕知與皇叔算不上什么熟人,杜家的女眷怎會上皇叔的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