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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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承佑蹙了蹙眉,看滕玉意這心煩意亂的樣子,活像見了鬼似的。 武公子在屋里好奇張望:“世子,怎么了?” 武綺等人紛紛起身行禮:“世子?!?/br> 藺承佑笑著拱手回禮:“武公子、鄭公子,你們怎在此?” 口里這樣說著,眼睛卻望向屋里那道敞開的軒窗,隱約看見滕玉意的身影在門口閃現(xiàn),一眨眼就進了對面的香料鋪。 武六公子和鄭四公子說:“我們來陪阿姐挑硯臺。” 棄智在屋里說:“師兄,你進屋瞧瞧這個?!?/br> 他拼命朝藺承佑使眼色,那個殺人嫌犯就在斜對面的賭坊,只要坐在窗邊就能瞧見,他們已經(jīng)盯了好久了,就等師兄過來了。 眼色使得過于賣力,他眼角都快抽筋了。 藺承佑心里罵一句“傻小子”,那個叫莊穆的潑皮要是誠心想跑,坐在窗邊傻盯著又有什么用? 滕玉意那幫護衛(wèi)初來長安,未必知道西市這賭坊里還藏著四道暗門,光盯住前門和后門是沒用的,只有把里頭的幾處暗門全守住了才靠譜。 不過他已經(jīng)令人去找武侯和薩寶了,待會他就帶幾個武侯跟他一起進去盯梢,至于薩寶么,兩市的胡人統(tǒng)一由薩寶負(fù)責(zé)掌管,莊穆既然自稱回紇人,薩寶想必知道點莊穆的底細(xì)。 藺承佑不等棄智出來迎,帶著絕圣到窗邊坐下。 鄭公子和武公子等人跟藺承佑打過招呼,就坐到屏風(fēng)后的另一張桌子邊去了,讓店家把東西拿過來,好幫著jiejie們出主意。 桌子之間相隔數(shù)尺寬,彼此以綃紗屏風(fēng)隔開,武綺李淮固等人在屏風(fēng)后挑東西,倒也互不相擾。 絕圣和棄智大眼瞪小眼,滿屋子都是人,還如何同師兄唧唧呱呱討論案情,可武公子他們高高興興來買東西,總不好把人請出去,眼看師兄自顧自給自己斟茶,只好悶聲坐著。 藺承佑耐著性子等薩寶,間或抬眼看看香料鋪,滕玉意進去之后沒再出來,她那個叫端福的貼身護衛(wèi),也只在街角處遠遠站著。香料鋪里到底藏了什么,她竟急得連端福都沒帶上。 正值晌午時分,金燦燦的陽光探進了軒窗,落在藺承佑烏黑的鬢角、高挺的鼻梁和瑩潔的皮膚上,他一邊摩挲茶盞一邊打量香料鋪,碗里的茶湯涼了都不知道。 恰好主家?guī)е镉嬤M來送熱茶,見狀不免暗贊一句,這小郎君何止俊俏,簡直神采俊逸。 藺承佑看了看香料鋪,又暗中留意賭坊門口,忽覺有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五感敏銳,當(dāng)即迎面望過去,屏風(fēng)后的女子身影綽綽,那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 粉蝶樓久負(fù)盛名,店中除了江南等地運來的上等香料,另有自波斯、天竺、林邑等異域運來的奇香,來此買香料的娘子,常可隨心所欲搭配配方,每人配出來的香料獨一無二,因此頗受兩京貴婦青睞。 滕玉意進店后轉(zhuǎn)了一圈,沒看到鄔瑩瑩,一經(jīng)打聽才知道,店里最名貴的香料全收在二樓。 她忙又上了二樓,二樓比一樓更熱鬧,共有三間客室,環(huán)繞著樓梯口,恰好形成一個“品”字。 滕玉意決定先到右手邊的那間瞧一瞧,哪知剛到門口,就聽一個老婦揚聲道:“公子當(dāng)心點,我們夫人懷著身孕呢?!?/br> 迎面見一群人從房里出來,打頭的老嬤嬤張開胳膊把滕玉意擋在門外,后頭的婢女們眾星拱月圍著一位身著綺羅的美貌少婦。 這排場委實不小。少婦雖說與滕玉意相距一堵人墻,依舊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把手護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滿地瞪著滕玉意。 滕玉意哎了一聲:“恕在下冒犯了,沒瞧見夫人出來?!?/br> 說著自發(fā)讓到一邊,笑說:“夫人慢走?!?/br> 少婦這才露出點笑意,慢騰騰走到廊道里,把兩只手遞給兩邊的嬤嬤:“夫君說好了來接我,到現(xiàn)在也沒露面,我也走累了,你讓他們把樓下的靜室拾掇出來,我下去歇一歇。” 伙計忙說:“小的知道世子夫人的規(guī)矩,樓下靜室照例給夫人備著呢?!?/br> “那就下樓吧?!?/br> 滕玉意面上笑瞇瞇,心里卻不以為然,淡淡瞥那婦人和仆從一眼,轉(zhuǎn)身就進了房間,忽聽房中有人低聲議論:“不過懷個身孕,巴不得滿長安招搖,她是不是忘了,人家榮安伯世子膝下早有一對龍鳳兒女,伯爺和世子都寶貝得什么似的,她一個填房,再怎么生也別指望襲爵?!?/br> 另一人道:“這小姜氏從前在閨中的時候看著倒好,怎么一嫁給她姐夫做填房,人就輕浮了起來,我看她除了那張臉,樣樣都比不上她jiejie大姜氏。” “唉,大姜氏人再好又有何用,人死如燈滅,聽說死的時候肚子里還懷著一個,到底沒生下來。最可憐的是大姜氏那對小兒女,原以為親姨母總比旁人要強,現(xiàn)在看來,小姜氏心胸不過爾爾,等她自己的孩子生出來,就更加別指望她對兩個外甥好了?!?/br> “再不濟還有伯爺和世子呢。” “伯爺都那把歲數(shù)了,還能再活幾年?榮安伯世子也難說,世間男子多薄情,當(dāng)年跟大姜氏如膠似漆,如今不是也對小姜氏處處體貼。” “噓——” 房中的幾位夫人都戴著帷帽,看到滕玉意進來也就不說了。 滕玉意沒看到鄔瑩瑩,旋即又退出來,目光朝樓下那群主仆掃了掃,原來是榮安伯世子的夫人,怪不得有點眼熟,記得上回鎮(zhèn)國公府的老夫人做壽時,她曾在席上遠遠跟對方打過一個照面。 她踱進當(dāng)中那間客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鄔瑩瑩,鄔瑩瑩取下了面紗,正同身邊的唐夫人一起挑香料,桌上擺著一個髹金漆牡丹纏枝花紋漆盒,每一格的香料顏色都不同。 伙計扭頭看到滕玉意,忙迎上來道:“公子想買香料么?” 心里卻有些奇怪,這小公子衣帽鞋襪處處考究,就不知為何臉上灰撲撲的。 滕玉意撓了撓頭,粗聲粗氣地說:“我來替我阿姐買點香料,有那個……那個什么玉子香花嗎?” 伙計笑起來:“是‘玉子蕊黃’吧,這可是最上等的桂花香了?!?/br> 滕玉意不耐煩地擺擺手:“我哪記得住這些,先給我稱個二錢吧?!?/br> 伙計笑呵呵把滕玉意引到另一邊坐下:“公子請稍等?!?/br> 鄔瑩瑩等人看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小郎君,也就不甚在意。 唐夫人拍著鄔瑩瑩的手背,喟嘆道:“去年我聽說新昌王去世,本以為你會立刻啟程回中原,哪知你過了大半年才動身,如今回了長安,也就別急著回南詔國了。你是新昌王的遺孀,鴻臚寺本來給你準(zhǔn)備了上賓舍,既然王爺在京中有舊宅,那就再好不過了。說來也巧,我們宅子也在靖恭坊,與你們?nèi)A陽巷只隔兩條大街?!?/br> 滕玉意耳朵豎得高高的,南詔國遠在千里之外,這些年程伯和阿爺又有意在她面前阻隔鄔瑩瑩的消息,她只知鄔瑩瑩嫁去了南詔國,卻不知道她夫君就是新昌王。 新昌王是南詔國國王的幼弟,聽說英勇善戰(zhàn),因與吐蕃交戰(zhàn)時不幸殘了腿,自此就未來過中原了,鄔瑩瑩嫁的是新昌王,難怪這些年在長安絕跡了。 鄔瑩瑩嘆氣道:“王爺這些年待我如珠似寶,他這一走,我時常有種飄零無依之感,遺憾我與王爺未曾養(yǎng)育一兒半女,難過時連個慰籍都沒有,我現(xiàn)在只盼著早日與王爺相聚,無論身在何處,不過是消磨時日罷了?!?/br> 唐夫人道:“快別說這些消沉的話,你十七歲嫁到南詔國,今年還不到三十,算起來還有大半輩子的好日子呢,何至于如此。王爺泉下有知,也會不安心的?!?/br> 鄔瑩瑩自嘲地笑道:“平日也不見得自憐自艾,今日倒是忘形了。這幾日回京見了你們這些故舊,心境早就寬舒了許多。今日我可是來買香料的,這些話不提也罷?!?/br> 她徑自取了一塊香料在鼻端聞嗅,寬大羅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里,愈發(fā)襯得玉臂皎皎。 唐夫人道:“晚香玉也就算了,芭蕉葉也能配香?” 滕玉意一震,那是阿娘生前常配的一種香料方子,里頭有晚香玉、丁香、芭蕉葉等物,命名“雨檐花落”,乃是出自“燈前細(xì)雨檐花落”這句詩。 當(dāng)年阿爺為了建功立業(yè),時常帶兵出征,每回阿娘思念阿爺,都會抱著小小的她站在落雨的廊前眺望遠方。 她記得就是在那個時候,阿娘用“雨檐花落”給阿爺做了個香囊,香氣清苦微澀,代表著無限的思念,阿娘去世后,阿爺再也沒把香囊取下來過。 想到此處,滕玉意胸口泛起一陣輕微的惡心,只有親近的人才會知道對方香囊里都用的什么香料,當(dāng)年鄔瑩瑩與阿爺接觸的次數(shù),興許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多。 就聽鄔瑩瑩說:“把這幾樣都包起來吧?!?/br> 滕玉意牙關(guān)緊咬,費了好大力氣才沒回頭,這時樓下忽有人上來說:“太子殿下聽說王妃進京,帶了幾位使臣前來接王妃?!?/br> 滕玉意望向樓下,恰巧看見那個叫顧憲的南詔國太子在門前下馬。 未幾,鄔瑩瑩等人下了樓,先是隔著帷帽沖顧憲點了點頭,隨后扶著侍從們的手上犢車,一陣微風(fēng)吹來,把她胸前豐盈的曲線勾勒得曼妙無比。 顧憲目不斜視,退到一邊拱手行了個禮。 滕玉意想了想,顧憲既是南詔國的太子,鄔瑩瑩算是他的嬸嬸。嬸嬸來長安,做晚輩的理應(yīng)前來接風(fēng)。 車馬很快就啟動了,滕玉意注視著鄔瑩瑩離去的犢車。住在靖恭坊的華陽巷么?要不是今日碰巧在此遇見,她怕是要隔好一陣子才知道鄔瑩瑩回了長安。 這時伙計把滕玉意要的香料包好了拿過來:“公子還要別的么?” 滕玉意回身要說話,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嬰兒啼哭的聲音,聲音不大不小,只哭了幾下就驀然停止了。 滕玉意不以為意,問清伙計那包香料的價錢,探手到懷中取錢包,結(jié)果沒碰到錢袋,倒是先碰到了發(fā)燙的小涯劍。 滕玉意一愣,此刻并無美酒,不至于引得小涯饞嘴,他該不是向她示警吧?然而窗外乾坤朗朗,市廛車馬喧騰,哪有半點鬼祟的痕跡。 雖這么想,她仍有些不安,畢竟小涯從不無故示警,想起藺承佑就在對面墨齋,她忙付了錢下樓。 才走到廳堂里,又聽到兩聲嬰兒的啼哭,伙計顯然也聽到了,停下來張望左右。 滕玉意并未在人堆里看到抱著嬰兒的娘子,倒是看到了東側(cè)走廊盡頭的那間靜室,廂房房門是關(guān)著的,門外擺了幾張杌子,榮安伯世子夫人的下人們坐在杌子上,都在低頭打盹。 滕玉意收回視線,穿過人堆朝外走,奇怪她走得越快,小涯就燙得越狠,不過短短一瞬,竟?fàn)C得如同一塊炭,逼得滕玉意不得不把劍取出來。 滕玉意瞪著小劍,你怎么回事,你想燙死我嗎? 小涯卻不依不饒,只涼了一小會,馬上又開始燙她的掌心。 滕玉意心知有異,據(jù)她觀察,小涯每回示警都會消耗自己的靈力,如此頻繁又強烈的示警,只能說明周圍有非比尋常的詭事發(fā)生了。 這就更古怪了,她正是因為猜到有危險才要跑,小涯為何不讓她跑? 她決定不予理會,可只要她一邁步,小涯就恨不得在她掌心里燒起來,滕玉意只好從錢袋里取了幾個錢遞給后頭的伙計:“到對面的墨齋去找成王世子,說王公子這邊有點不對勁,請他即刻過來瞧一瞧,如果沒看到成王世子,就把這話帶給青云觀的兩位小道長,讓他們快來?!?/br> 說完這話,小涯果然不再發(fā)燙了,伙計不明所以,接過錢走了。 滕玉意轉(zhuǎn)頭看向過道盡頭的那間廂房,如果她沒記錯,小涯正是在她過路的時候有了強烈的反應(yīng)。 該不會是那位榮安伯世子夫人出什么事了吧。 她暗中握緊劍柄,硬著頭皮走過去,哪知另一個伙計過來攔住她:“公子,靜室里有位夫人在休息,店家交代了不讓過去相擾。” “我與世子夫人相識,過去說兩句話就走。” 伙計信以為真,也就不再攔阻。 過道不比外頭的廳堂,狹長的空間里充斥著各類香氣,越往前走,越覺得空氣里的氣息透著古怪,像是濃香里摻雜了一絲…… 血腥味! 滕玉意額頭爆出冷汗,急奔到那幾個仆婦面前:“你家夫人呢?” 不料那幾個仆婦睡得像死豬,被滕玉意一搡,竟紛紛栽到在地上,身子撞到廂房門,房門紋絲不動,看樣子被人從里頭鎖住了。 伙計聞聲趕來,見狀嚇得扭頭就跑。 滕玉意胸口隆隆直跳,一定是出事了,怎么辦,這可是藺承佑的活計,萬一里頭藏著大邪魔,她那三腳貓功夫可招架不住。 本想打退堂鼓,忽又想起榮安伯世子夫人那隆起的腹部,這婦人肚子里懷著身孕,真要出事了可是一尸兩命。 再遲疑可就來不及了,她運足內(nèi)力去推門,哪知這時候,那道門居然“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躥了出來。 滕玉意頭皮一陣發(fā)麻:“世子夫人?” 房里闃然無聲。 滕玉意嗖地拔出劍柄,心里道,小老頭,你拉我留下來定是為了要我救人,那就給我爭氣點。 小涯沉默地發(fā)著燙,劍光微紅光瑩,瞬間擊散了周遭的寒氣。 滕玉意咬了咬牙,一腳跨入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