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初七。”

    那就快了。

    她指了指面前那堆光華璀璨的絹彩：“要不你們也送些做衣裳的布料？”

    棄智靦腆地說：“這布料太貴重了，我和絕圣沒有那么多錢?！?/br>
    滕玉意笑道：“傻小子，不用送這么貴重的，扇墜、鞋襪也可以看看，意思意思就行了，你們師兄心里很疼愛你們，隨便送什么他都會高興的?！?/br>
    絕圣嘿嘿：“我們很少出來買東西，怕我們選不好嘛。”

    滕玉意看了看絕圣，又看了看棄智，兩人竟是誠心向她求教，她認(rèn)真琢磨一番：“我也沒什么好主意，畢竟我不大清楚你們師兄的喜好，聽說這附近有家不錯的墨齋，要不待會我?guī)銈內(nèi)マD(zhuǎn)轉(zhuǎn)？”

    絕圣棄智高興點(diǎn)頭，棄智無意中朝窗外一瞥，臉上瞬即變了色，急忙扯了扯絕圣的衣裳。

    滕玉意順著望過去，才發(fā)現(xiàn)莊穆從店里出來了。

    她疑惑打量絕圣和棄智的臉色，壓低嗓門道：“你們要找的就是他？”

    絕圣忙不迭點(diǎn)頭：“昨晚春安巷有個孕婦遇害，師兄說兇手很有可能就是這個人。”

    滕玉意心中咯噔一聲，沉聲道：“他叫莊穆，是對面那家生鐵行的伙計。”

    絕圣和棄智愣了愣：“王公子也認(rèn)識那人？”

    滕玉意嗯了一聲：“算是有點(diǎn)過節(jié)吧?！?/br>
    莊穆出來后在門口轉(zhuǎn)了轉(zhuǎn)，低頭朝市集的深處去了。

    棄智起身：“不好，他要跑，我得趕快去給師兄報信?！?/br>
    滕玉意沒能攔住棄智，只好探出身子沖樓下使了個眼色，滕府那幾個護(hù)衛(wèi)點(diǎn)點(diǎn)頭，不動聲色跟上去了。

    滕玉意扯著絕圣起了身，也往樓下去。

    店家咚咚咚在后頭跟著：“公子，你好不容易相中了這匹錦，到底要還是不要——”

    滕玉意顧不上還價：“包好吧，回頭我過來取?！?/br>
    出門一望，棄智和車夫早跑得沒影了。滕玉意干脆同絕圣跳上青云觀的犢車，駕車沿著莊穆離去的方向追去。

    第53章 藺承佑笑著把玉笛放下來……

    犢車才拐過街角,另有護(hù)衛(wèi)過來稟告，莊穆剛剛進(jìn)了一家賭坊，眼下已經(jīng)賭上了,看那架勢,一時半會不會出來，不過他們在賭坊前門和后門留了人,莊穆一出來就會得到消息。

    滕玉意頭一次干盯梢的活，吃力歸吃力，骨子里卻相當(dāng)興奮，碰巧那家墨齋就在賭坊的斜對角，她干脆帶著絕圣進(jìn)店坐下,讓店家把店里的東西都拿出來,打算邊看邊等。

    店鋪格局狹窄,堂里只有一間招待客人的客室,內(nèi)設(shè)四條大桌案，中間隔以屏風(fēng),即便同時來許多男男女女的客人，挑東西的時候也能互不干擾。

    今日店里客人不多，寬靜的客室里只有滕玉意和絕圣兩人,好在棄智沒多久就被護(hù)衛(wèi)領(lǐng)回來了，坐下的時候他說：“已經(jīng)讓阿孟去傳消息了,師兄應(yīng)該很快就會趕來?！?/br>
    “不急,附近都是我的人，料他跑不了。”滕玉意指了指盤子里的東西,“趁那潑皮沒出來，要不要選一件你們師兄喜歡的物件？”

    “文房四寶么？”絕圣和棄智齊齊抻長脖子。

    伙計熱絡(luò)地說：“道長是要送禮吧？”

    棄智不善說謊，紅著臉說：“想給我們師兄挑生辰禮?！?/br>
    “那道長瞧瞧這管紫毫？”

    忽聽到外面有女子說話：“來錯地方了,這家店是墨齋，你說的那家香料鋪早已搬到對面去了。meimei久不來長安，不知道也不奇怪?！?/br>
    伙計忙迎出去。

    就聽廊道里另一人嘆息道：“可不是，我都快十年沒來長安了，本想買些香料，哪知這一帶的鋪子全都挪位了，還好唐夫人陪我出來了，不然我今日怕是要空手而歸了?！?/br>
    滕玉意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那聲音清亮柔婉，比上等的琴弦還要悅耳，大約十年前，她曾在阿爺?shù)臅坷铮牭竭@嗓音為阿爺吟唱《蘇慕遮》，那飽含著柔情蜜意的音調(diào)，她至死都不會忘記。

    鄔瑩瑩？！她不是嫁去南詔國了嗎，為何會出現(xiàn)在長安？滕玉意手中的茶盞微微顫動起來，瞠圓了眼睛朝外看，就見一群戴著帷帽的貴婦從門口路過，仆從們前呼后擁，排場委實不小。

    一行人當(dāng)中，牽頭那位身著煙靄紫襦裙的貴婦格外引人矚目，婦人胸脯豐盈飽滿，腰身卻不盈一握，發(fā)髻上綴滿珠翠，通身氣派貴不可言。雖說系著面紗，滕玉意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沒看錯，是鄔瑩瑩。

    滕玉意指甲幾乎摳進(jìn)了掌心。很好，阿娘早已化成了一抔黃土，鄔瑩瑩卻活得好好的，非但容貌絲毫不減當(dāng)年，還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到長安了！

    南詔國她鞭長莫及，人在長安還有什么顧忌。不能亂，她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么做。

    絕圣和棄智從未在滕玉意臉上見過這等神情，不由有些驚慌：“王公子，怎么了？”

    滕玉意全副注意力都落在鄔瑩瑩的腳步聲上，眼看鄔瑩瑩要離店，趕忙轉(zhuǎn)過頭朝另一側(cè)的窗外看，果不其然，下一瞬鄔瑩瑩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店門外。

    鄔瑩瑩與同行的夫人們相偕進(jìn)了對面的香料鋪。鄔瑩瑩身邊的那位唐夫人，正是朝中負(fù)責(zé)接待外賓的鴻臚寺卿唐嘉彥的夫人。

    滕玉意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鄔瑩瑩的背影。

    “王公子?！倍呿懫鸾^圣和棄智焦灼的嗓音。

    忽聽絕圣道：“哎，師兄來了，我到外頭迎迎他。”

    滕玉意無意識調(diào)轉(zhuǎn)視線，就見一道高挑的身影在店門口下了馬。

    棄智也看過去，師兄許是想著方便盯梢兇犯，已經(jīng)把那身顯眼的官服換下了，腰間還插著管玉笛，猛不防一看，活脫脫一個無聊閑逛西市的少年郎君。

    滕玉意的思緒卻停留在方才那一幕上，鄔瑩瑩究竟何時回的長安，她竟沒得到半點(diǎn)風(fēng)聲。

    要知道她所有的消息，幾乎全來自程伯。

    呵，她早該想到，一到了鄔瑩瑩身上，她的消息就滯后得可怕，

    程伯樣樣事情都幫她cao辦，卻從不在她面前透露鄔瑩瑩的消息。

    程伯忠心耿耿，向來以阿爺馬首是瞻。

    這一切，只能是阿爺授意。

    她暗暗咬緊了牙，看來要查鄔瑩瑩，首先要繞過程伯和阿爺。

    可是除了程伯，她身邊最得用的只有端福了。端福當(dāng)年也是阿爺?shù)乃朗浚徊贿^由阿娘病中指派到她身邊的，她隱約覺得，端福對阿娘的那份敬重，甚至超過了對阿爺。

    阿娘去世后，端福便整日守護(hù)著她，程伯誓死效忠阿爺，端福眼中卻只有她這一個小主人。

    滕玉意曾問過姨母，阿爺身邊那么多能人異士，阿娘為何獨(dú)獨(dú)挑中端福。姨母也不甚清楚，只隱約記得她阿娘當(dāng)年離開長安時，曾經(jīng)在中途救過一個護(hù)衛(wèi)，至于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端福，姨母也不確定。

    或許是感受到了端福發(fā)自骨子里的那份赤誠，打小滕玉意就更愿意讓端福幫她辦事，如今想起前世端福舍命相護(hù)的那一幕，她就更信重端福了。

    假如不想讓阿爺知道今日的事，只有讓端福出手了，但端福只有一個人，哪能再分神去盯梢鄔瑩瑩，況且鄔瑩瑩當(dāng)年在滕府住過不少時日，一眼就能認(rèn)出端福。

    滕玉意想了想，絡(luò)腮胡只能擋住她下半張臉，眉毛和眼睛卻露在外面。

    她隨手抄起桌上的墨條，摸索著在臉上畫了幾筆，一對彎彎的蛾眉，轉(zhuǎn)眼變成兩條又黑又粗的毛毛蟲。接著又在眼睛下方和鼻梁處，各畫了一顆拇指大的黑痣，末了抓了點(diǎn)桌灰，在眼睛周圍添了幾把。

    棄智張大了嘴。滕娘子不過在臉上畫了兩下，怎么一下子就變成另一個人了。

    “這是——”棄智恨不得把自己的圓臉湊到滕玉意眼前來。到底是哪里不同了，若說剛才還有熟人能認(rèn)出滕娘子，如今怕是迎面走來也認(rèn)不出。

    滕玉意對著棄智好奇的臉，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只勉強(qiáng)開腔：“我出去有點(diǎn)事?！?/br>
    棄智急忙看一眼窗外，莊穆還未出來：“王公子不是也在盯梢那潑皮嗎？不盯了？”

    “我先出去一趟，回來再盯?！?/br>
    滕玉意說著起了身，就聽外頭廊道里有伙計說：“娘子要的硯臺主家早就準(zhǔn)備好了，就等著今日娘子過來取，娘子在此稍等，小的馬上就來?！?/br>
    門口一道熟悉的嗓音響起：“噫，這不是青云觀的棄智小道長嗎？”

    滕玉意抬頭望去，對方也撩起了面紗，定睛看了看，原來是武綺、李淮固、鄭霜銀、彭花月、彭錦繡等一眾貴女。

    說話的是武綺。李淮固幾個在后頭，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她和棄智。

    此外還有鄭武兩家的幾位小公子，顯然是陪jiejie出來買東西的。

    棄智不大叫得出這些少男少女的名字，但他知道，因為自小就跟師公在長安城走動，認(rèn)得他和絕圣的人不算少。

    他肅容行了個禮：“貧道有禮了?！?/br>
    彭花月和彭錦繡初來長安，并不知道武綺為何對一個小道士這般敬重，附耳一問，才知是清虛子道長的徒弟。

    眾女面色微變，清虛子可是當(dāng)今圣人的恩師，圣人待之如親父。既是清虛子的徒弟，難怪武綺另眼相看了。

    武綺和氣地看著棄智：“道長他老人家回來了嗎？我阿娘還說要到觀里謝過道長的藥丹呢。”

    棄智恭敬答道：“師公還沒回來。”

    “武娘子，你定的硯臺取來了，進(jìn)房里驗看吧?！被镉嬇踔斜P過來了。

    “小道長來此買東西？”

    伙計笑道：“小道長要給師兄挑生辰禮呢?！?/br>
    武家的六公子年紀(jì)最小，聞言主動走進(jìn)屋：“正好，我?guī)孜话⑿忠舱f要給世子送禮，你們師兄喜歡什么？”

    武綺沒能攔住弟弟，只好也拉著李淮固等人進(jìn)了屋。

    滕玉意沖棄智使了個眼色，趁機(jī)朝屋外走，眾人看是一個面色土黃的少年，只當(dāng)是絕圣棄智在外頭認(rèn)識的朋友，也不甚在意。

    恰在這時，廊道上絕圣和藺承佑過來了，絕圣問：“師兄，你怎么知道我們在此處？”

    藺承佑說：“觀里的馬車就杵在店門口，我能瞧不見么？”

    滕玉意滿心都是鄔瑩瑩，沒提防門外有人要進(jìn)來，一個不留神，險些撞上去，好在她這幾日練了些內(nèi)功，反應(yīng)又一向比旁人快，下意識就剎住了腳，饒是如此，她的腦袋仍險些碰到對方的胸口。

    對方比她身手更快，不等她的頭發(fā)沾上去，一根玉笛就抵在了她的前襟上，力道不大不小，硬生生把兩人隔開了。

    滕玉意抬頭一看，對上那雙熟悉的黑眸，藺承佑臉上雖帶著笑意，眸光卻極冷淡。

    他顯然習(xí)慣應(yīng)對這種事了，比她有經(jīng)驗。

    藺承佑穩(wěn)穩(wěn)握著那管玉笛，眼神很嫌棄，目光正要挪開，忽然一怔，又迅速移了回去，盡管這人臉上已經(jīng)涂得亂七八糟了，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他可太熟悉了。

    滕玉意？

    絕圣也目瞪口呆。

    藺承佑微訝打量滕玉意，不過來一趟西市，用得著把自己弄成這樣么？抬頭望見她身后滿屋子的人，又把話都咽下去了，可目光里的謔意很明白：滕玉意，你又在搞什么鬼？

    滕玉意萬萬沒想到自己都抹成這樣了，還是被藺承佑一眼認(rèn)出來了，她忙沖藺承佑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正忙，要他別拆穿她。

    藺承佑笑著把玉笛放下來，你自己鬼鬼祟祟的，還得我配合你？

    滕玉意心里惦記著鄔瑩瑩，并不等藺承佑吭聲，徑自繞過他身畔，快步沿著廊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