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抱著布偶迷迷糊糊睡了半夜，因?yàn)樾睦锓挪幌露烁?，早上天不亮就起了，下了樓親自去打探消息，端福竟主動(dòng)來月明樓來找她了。

    端福把昨夜的事說了。

    藺承佑的確設(shè)陷阱困住了他，但只關(guān)了一小會(huì)兒就把他放了。

    滕玉意一愕，對(duì)著端福左看右看，端福竟是毫發(fā)無傷。

    她疑惑了，照昨晚藺承佑那架勢(shì)來看，端福必定逃不過一頓折辱，怎知就這樣作罷了。尋思了一晌，雖然沒鬧明白藺承佑為何突然改了主意，不過這件事總算是有驚無險(xiǎn)地渡過了。

    藺承佑要是誠(chéng)心為難她們，偷浴湯的事指不定會(huì)演變成什么樣?？梢姶巳丝蓯簹w可惡，心腸卻不一點(diǎn)也不壞。

    “好吧，我們主仆算是又欠了藺承佑一份人情，加上彩鳳樓的事，我們?nèi)蘸笠娏颂A承佑，要比頭幾日更客氣才行。以后他有什么急難，我們絕不能袖手旁觀?！?/br>
    端福應(yīng)了，問：“淳安郡王的浴湯昨晚被世子搶走了，還要老奴去弄么？”

    “不必了，小涯劍已經(jīng)沒事了。”

    “浴湯未送到娘子手里，為何這劍會(huì)無事了？”

    “這——”滕玉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旋即若無其事地說，“總之沒事了就是沒事了，端福，你很好，這些你不用管了。你先去用早膳，今日你只需盯著盧兆安就好，別的我自有安排。

    端福向來寡言，當(dāng)下不再多問，點(diǎn)了點(diǎn)頭，退下去了。

    ***

    今日正式壽宴，下人們天不亮就忙活起來了。偌大一座別業(yè)，一大早就笙鼓鼎沸。

    晌午時(shí)分，忽有一列金吾衛(wèi)疾馳前來報(bào)信，說是圣人和皇后親來賀壽，御輦不久就要到別業(yè)了。

    山莊里頓時(shí)沸騰起來，眾賓客唯恐御前失儀，嚇得各自回房整理衣冠，拾掇好后，各人依照品階在中堂前靜靜跪候，過不多時(shí)帝后到了，國(guó)丈率眾出門迎接。

    帝后親厚異常，一來就令開席，宴設(shè)芙蓉池畔，特賜臣眷同座。

    賓客里不少頭一回面圣的，入席后嚇得連杯箸都不敢妄動(dòng)，坐得久了，聽帝后語調(diào)和悅，漸漸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皇后又令宮女們把宮里新摘下來的新鮮含桃捧出來。

    “宮里帶來的，往年要三月底才熟透，今年也不知什么祥瑞，居然三月中就得。拿下去分了吧，果子新鮮時(shí)比腌酢了好吃?！?/br>
    宮女們提著竹籠，把枝葉上猶帶著露水的含桃分發(fā)給席上諸人，有幾位外地官員的妻女坐得較遠(yuǎn)，料定自家未必能得賞賜，哪知皇后賜物并非做做樣子，席上不分親疏尊卑，幾乎人人都有，眾人見皇后如此慈厚，不免又敬又愛。

    這一整日，君臣在芙蓉池觀百戲，聽絲樂，品芳肴，嘗美酒……可謂其樂無窮。

    傍晚宴席仍未散，皇后似乎覺得乏了，對(duì)眾女眷說不必拘坐在席上，趁天色不算晚不妨四處走走，說完這番話，便率宮人們離了席。

    過了沒多久，陸續(xù)有女眷借故回房換衣裳。

    杜夫人早覺得頭昏腦熱，便也帶著杜庭蘭和滕玉意回了趟月明樓。

    回房喝了茶又換了衣裳，總算覺得身上爽利許多。

    杜夫人靠在窗下矮榻的扶手上，一面輕搖團(tuán)扇，一面觀賞窗外的斜陽：“明早就要回城了，這樂道山莊如此壯麗，難得來一回，也沒好好逛逛，晚間要是無事，你們姐弟幾個(gè)盡興四處走一走才好?！?/br>
    杜庭蘭說：“阿娘要是歇夠了，待會(huì)同我們一道下樓逛逛。”

    “今日累壞了，我就不去了。”杜夫人奇怪道，“這孩子，一回來在房里找什么？”

    滕玉意負(fù)手在屋子里打轉(zhuǎn)，先是把目光落到桌上的琉璃盞上，搖了搖頭，又扭頭打量那邊床架上的衣裳，又搖了搖頭。

    聽姨母問話，她漫應(yīng)道：“我欠了別人一份人情，我在想送點(diǎn)什么禮物能叫對(duì)方瞧得上?！?/br>
    門外有人道：“阿玉，蘭jiejie，你們歇好了么？”

    原來是李淮固母女來了。

    李家的門第與今日一干公卿大族比起來，固然毫不起眼，但因李淮固的容貌氣度在一干小娘子里算出眾，在席上也頗受矚目。

    李淮固外頭新?lián)Q了一件輕軟似霧的淺緋色縠衫，一身妝扮明凈雅潔，進(jìn)來先給杜夫人行了了禮，隨后對(duì)杜庭蘭和滕玉意道：“剛才幾位管事來樓下傳話，說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說昨晚玩得不夠盡興，令人在水煙湖里擺了畫舫，邀各府的小輩前去玩樂呢。”

    杜夫人笑說：“這樣正好。你們快去吧，我同李夫人好好說說話?！?/br>
    三人便告辭出來，李淮固道：“你們?cè)诜坷锷塘拷o人送禮么？”

    滕玉意信口胡謅：“我府里有位老管事要過生辰了，他是我的老忠仆，我想好好犒賞他一回?！?/br>
    李淮固溫聲說：“我從杭州帶了不少綢緞，現(xiàn)堆在房里，本來是要送禮的，阿玉你要是瞧得上，拿一匹賞你這位老管事好了?！?/br>
    杜庭蘭并不知昨晚小涯用的是藺承佑的浴湯，只當(dāng)滕玉意要借姨父的名義給淳安郡王送禮，忙道：“阿玉這老管事脾性古怪，綾羅錢財(cái)這類的未必瞧得上，所以阿玉才正發(fā)愁賞什么好呢?！?/br>
    李淮固笑著說：“原來如此。我還覺得奇怪呢，阿玉可是名門之后，自小到大也不知見過多少寶物錦綺，這世上怎會(huì)有人瞧不上她送的禮?！?/br>
    滕玉意靜靜瞧她一眼，忽然一指李淮固的裙角：“三娘，小心你腳下。”

    李淮固低頭瞧去，原來是一只飛蟲，她嚇得面色一白，連忙躲到杜庭蘭身后：“哎呀。”

    滕玉意慢條斯理替她驅(qū)趕那蟲子：“沒想到你都這么大了，還跟小時(shí)候一樣怕蟲子?！?/br>
    李淮固驚魂不定撫住胸口，自嘲道：“可不是……一看到這些東西就發(fā)暈?！?/br>
    突然鬧這么一出，自然沒人再提起送禮的事。

    三人很快到了水煙湖，遠(yuǎn)遠(yuǎn)就聽到笑語熙熙，原來各府小輩們今日在席上拘壞了，一聽說要泛舟游樂，早就迫不及待下船了。

    滕玉意邊走邊賞景，只見湖中畫舫點(diǎn)點(diǎn)，岸上竹疏桃紅，頗有江南春日勝景的況味。

    到了岸邊，恰好有一艘畫舫向岸邊緩緩駛來，畫舫朱鏤銀漆，船身又頗大，似能容納不少人，隔著老遠(yuǎn)就能聽見歡聲笑語。

    宮人笑道：“這是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的船?！?/br>
    話音未落，窗口探出一支白白嫩嫩的小圓胳膊：“滕娘子、杜娘子，快上來?！?/br>
    “阿芝郡主。”

    等到船泊了岸，畫舫上跳下來兩名宮人，把船板放到岸邊，小心翼翼扶三人上船。

    船上嘰嘰喳喳，全是各府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阿芝一直在等滕玉意和杜庭蘭，看到她二人過來，高興地拍拍身邊的茵褥：“滕娘子，杜娘子，過來坐?！?/br>
    她上回就跟滕玉意和杜庭蘭熟了，尤其對(duì)滕玉意憑一柄小劍逼走尸邪的事記憶深刻。

    李淮固笑容不變，矜持地留在原地。

    阿芝這才意識(shí)到她們?nèi)耸峭瑏淼?，忙又?duì)宮人說：“替這位……”

    李淮固垂眸行禮：“見過郡主殿下，我叫李三娘?！?/br>
    阿芝笑呵呵點(diǎn)頭：“好，李三娘……你們替李三娘找個(gè)好位置?！?/br>
    彭花月和彭錦繡招手道：“三娘，快來這邊坐。”

    待三人坐定，有人道：“陳家二娘，該輪到你們了?！?/br>
    陳二娘靦腆搖手：“哎呀，我說不上來?！?/br>
    “不行不行，今日在座人人都得講一則近日聽到的奇聞詭事，否則就要罰酒。陳二娘你又喝不了酒，要是再不講故事就沒勁了?！?/br>
    陳二娘絞了絞垂在臂彎里的披帛：“好吧，但如果說得不好，你們不許笑我。我乳娘上月回了趟老家，回長(zhǎng)安的途中聽說了一件怪事。說是前不久她路過的那家客棧有一對(duì)夫妻投宿，妻子懷胎四五月了，本是來長(zhǎng)安投奔親戚的。結(jié)果當(dāng)晚才住下，這對(duì)夫妻就被人害死在床上。那妻子死狀很古怪，肚子里的孩子不翼而飛?！?/br>
    “呀，這是偷孩子的吧?！?/br>
    “不對(duì)，常言道‘懷胎十月’，這么小月份的胎兒，偷出來也活不了。”

    陳二娘說：“我、我還沒說完呢。我乳娘說，這還不算怪，出事的那一晚，隔壁廂房的客人說，他清清楚楚聽到孩子的哭聲?！?/br>
    眾人倒抽了一口氣，這也太詭異了，四五個(gè)月大的胎兒，再怎樣也不可能發(fā)出哭聲。

    阿芝和昌宜出了一陣神，心有余悸道：“這個(gè)故事聽著簡(jiǎn)單，但越琢磨越瘆人呀?！?/br>
    說著隔窗朝后頭甲板上一望：“阿大哥哥一定聽說過這種偷人胎兒的妖怪，陳二娘，你先停一停，等阿大哥哥進(jìn)來了你再說?！?/br>
    甲板上的人不比船艙里少，不過大多是王孫公子，吹簫的吹簫、飲茶的飲茶、斗詩的斗詩，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阿大哥哥在哪呀？”

    “釣魚的那個(gè)不就是?！?/br>
    船頭有人手持一根釣竿，吊兒郎當(dāng)?shù)蒯炛~，眾人定睛一瞧，那少年朗若朝霞，可不就是藺承佑。

    藺承佑身邊坐著盧兆安，兩人說說笑笑，似乎聊得很投機(jī)，然而仔細(xì)瞧去，盧兆安背上已然濡濕了一大塊。

    滕玉意疑惑地盯著盧兆安的背影，眼下才仲春，處在這樣一個(gè)四面來風(fēng)的舒爽環(huán)境里，論理不會(huì)汗流浹背，除非……那人害怕或是緊張。

    恰在此時(shí)，湖邊送來一陣風(fēng)，風(fēng)里夾裹一縷似有似無的藥香，滕玉意聞了聞，這不是正是她昨日送給藺承佑的那罐胡藥的氣味么？這藥與中原藥材不同，頗為辛辣清涼，只消抹一點(diǎn)到身上，就會(huì)經(jīng)久不散?？磥硖A承佑正缺金創(chuàng)藥所以已經(jīng)用上了，就不知藥效如何。

    有人疑惑地說：“咦，怎么會(huì)有藥香，有人受傷了？”

    昌宜忽道：“阿大哥哥換了藥嗎？”

    阿芝說：“阿兄說他的金創(chuàng)藥用完了，一時(shí)找不到趁手的，只好臨時(shí)用別的藥湊合一下?！?/br>
    這時(shí)候婢女無奈進(jìn)來回話：“世子不肯進(jìn)來，他說他要釣魚，忙著呢，要兩位殿下自己玩。”

    第48章 你就這么喜歡我的赤焰騅……

    昌宜只好對(duì)陳二娘說：“要不你先接著往下說吧,回頭等阿大哥哥閑下來了，我們?cè)賳枂査@妖怪什么來頭?！?/br>
    陳二娘搖了搖頭：“剩下的事我也不知道了，我乳娘只告訴了我這些?！?/br>
    阿芝很好奇：“出事的那家客棧離長(zhǎng)安遠(yuǎn)么？”

    陳二娘想了想：“不算太遠(yuǎn),我乳娘是同州人,那客棧就在同州來長(zhǎng)安的半路上?！?/br>
    昌宜問：“出了這樣的人命案，客棧一定有人報(bào)官，你乳娘可聽說當(dāng)?shù)刂莞趺凑f的？”

    “聽說官府正四處找尋兇手,不過好像沒什么頭緒?！?/br>
    “兇手？”眾人疑惑,“官府懷疑是兇徒做的？”

    陳二娘漲紅了臉：“興許是吧……我乳娘說官府查到那對(duì)夫婦在家鄉(xiāng)跟人結(jié)了仇,丈夫帶著懷孕的妻子來長(zhǎng)安就是為了避難,官府懷疑是仇家追來下的手，那幾日盤查不少了過往的行人……我乳娘也是被官府?dāng)r住詰問才知出了事?！?/br>
    “照這么說，那對(duì)夫妻也有可能不是被妖怪謀害的？”

    有幾位膽子大的小娘子忍不住議論起來：“如果不是妖怪害的,兇徒明知?dú)⒘四赣H胎兒也活不了了,何必把胎兒也偷走，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而且當(dāng)晚鄰房有人聽到嬰兒的哭聲,哭聲斷不可能是胎兒發(fā)出來的,兇手既是來尋仇，也不會(huì)把自家孩子帶上，所以那哭聲究竟是誰的？”

    大伙越想越覺得后頸發(fā)涼：“快別說了吧，不論是妖邪做的還是兇徒做的,這……這都太邪門了。”

    滕玉意面上在聽故事,注意力卻全放在甲板上的盧兆安和藺承佑身上,兩人還在聊，并且似乎越聊越投機(jī)，平日不見得藺承佑對(duì)盧兆安這般熱絡(luò)，突然如此定是查到了什么。

    可惜離得太遠(yuǎn)了,不然還可以偷聽?zhēng)拙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