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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攻玉在線閱讀 - 第105節(jié)

第105節(jié)

    第二日天還未亮,程伯就派人催滕玉意起床,說老爺已經(jīng)在中堂候著了,御宿川在長安遠(yuǎn)郊,車行至少要兩個(gè)多時(shí)辰,既是去赴壽宴,當(dāng)需早些出發(fā)。

    過不多久,杜家人也來了,滕玉意睡眼惺忪妝扮好,出來上了犢車。

    杜裕知拉著滕紹寒暄,杜夫人帶著滕玉意和杜庭蘭同坐一車,端福坐在簾外,幫著車夫趕車。

    車?yán)锒磐ヌm幫滕玉意正了正頭上的碧羅冠子,又低頭看她身上的蓮子白煙云錦襦裙:“這顏色我以前也看別的小娘子穿過,還是阿玉穿得好看?!?/br>
    杜夫人輕輕捏了把滕玉意的臉頰:“越矜貴的衣料越是挑人,這孩子一身rou皮兒水似的通透,再刁鉆的顏色也不怕。方才你阿爺同我說,近日他政務(wù)繁忙,今日賀過壽之后,興許會(huì)連夜趕回長安,又說你難得同我們出來玩,要你留下來盡興玩幾日……好孩子,別打呵欠了,你要是實(shí)在困得慌,就靠著姨母睡一會(huì)。”

    滕玉意揉了揉眼睛,把腦袋靠上杜夫人肩頭,哪知這一動(dòng),袖袋里掉出好幾樣?xùn)|西。

    “這是什么?”杜庭蘭把那幾樣?xùn)|西撿起來,“阿玉,你在身上藏藥罐也就算了,怎么還藏了支禿筆?”

    滕玉意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很快又閉上眼睛:“那藥罐是阿爺給我的胡藥,據(jù)說能止血防毒。禿筆是東明觀的道長給的,別看它其貌不揚(yáng),上回在彩鳳樓我用它擋過那禽妖呢。我被那尸邪嚇怕了,這回到御宿川一住就是兩夜,不多帶點(diǎn)防身之物不放心?!?/br>
    杜庭蘭神色一凜,忙將東西小心翼翼放回滕玉意的袖袋:“哪來那么多妖邪,再說這回壽宴人那樣多,即便真有邪物,也不敢前來冒犯的。”

    車行足足兩個(gè)多時(shí)辰,晌午才到御宿川,此地依山傍水,向來是寄興幽雅的極佳處所,除了皇家林苑,另有不少公卿大族建造的別業(yè),掀開窗帷往外看,遠(yuǎn)可見晴嵐聳秀,近可聞泉流石淙。

    滕玉意攬景于懷,漸漸連瞌睡都沒了。

    她聽說劉國丈的樂道山莊本是劉家祖上留下來的恒產(chǎn),山莊占地雖不小,陳設(shè)卻破陋得很,前幾年圣人送皇后來此省親,見里外都寒鄙得不像話,便下旨加以修葺,匠作們?yōu)橛懯ト撕突屎髿g心,著意對莊子進(jìn)行雕琢,經(jīng)過一年多的修繕,此地一躍成為御宿川一帶別業(yè)中的翹楚。

    今日樂道山莊熱鬧非凡,香車寶駒絡(luò)繹不絕,犢車到了近前,連個(gè)落腳之處都不好找。

    滕紹和杜裕知父子在門前下了馬,另有仆從引滕家女眷的犢車從側(cè)門而入。

    一路往里行,只見曲沼環(huán)合,氣象萬千,除了竹館荷亭,另有萬株花樹,或隨山勢起伏錯(cuò)落,或隨水流蜿蜒曲折,因水生色,變幻無窮。

    杜夫人一邊輕搖團(tuán)扇一邊隔窗賞景,忽聽不遠(yuǎn)處傳來話語聲,她訝道:“這聲音恁的耳熟?!?/br>
    定睛望了望,像是有些吃驚,旋即回過頭疑惑地打量滕玉意。

    杜庭蘭和滕玉意奇道:“怎么了?”

    兩人把腦袋挨在一起朝外看,一下子也怔住了。就見一幫貴族子弟說笑著路過,藺承佑和淳安郡王并肩而行,那道漂亮的嗓音,正是藺承佑發(fā)出來的。

    藺承佑腰束青綠玉帶,腳下穿著一雙如意云紋纏金絲赤色長靿靴,靴子顏色鮮紅奪目,向來女子穿得多,穿在他身上竟絲毫不損英邁之態(tài),那高挑挺拔的好身段,在驕陽下尤為倜儻出眾。

    關(guān)鍵藺承佑今日也穿了件蓮花白煙云錦圓領(lǐng)襴袍,盡管前胸繡了一團(tuán)蛟龍銜珠的金銀絲暗紋,但任誰都能看出顏色與布料都與滕玉意的襦裙一模一樣。

    杜夫人和杜庭蘭詫異不已:“這、這……可太巧了。”

    藺承佑五感異常敏銳,余光一瞥,扭頭朝滕家的犢車望過來。

    滕玉意往后一仰躲過他的視線,的確太巧,活像跟藺承佑約好了似的,可惜帶來的裙裳在后頭車上,不然馬上換了才好。

    “不必急著換,男賓與女眷是分開的,今日人又多,沒人會(huì)留意這些。待會(huì)下了車,回房先找機(jī)會(huì)換就是了。”杜庭蘭和杜夫人道。

    “也對?!彪褚獍蚕滦膩恚鲇X袖中小涯劍發(fā)燙,想是聽說藺承佑在附近,小涯提前就躁動(dòng)起來了,她拍了拍劍柄,示意小涯別急。

    杜夫人望見淳安郡王的身影,又道:“上回若不是淳安郡王幫忙,蘭兒也不能那么快進(jìn)入紫云樓解毒,前幾日老爺帶著紹棠上門答謝,郡王不但不肯收禮,還設(shè)酒款待老爺和紹棠。老爺說回來后贊不絕口,說郡王殿下詞學(xué)富瞻,學(xué)問竟不比國子監(jiān)的鴻儒差。”

    滕玉意前世就知道郡王殿下的大名,聽說他不茍言笑,但品行端正,連父親都夸他輕財(cái)善施,然而直到她死前,也沒聽說郡王與哪家的娘子結(jié)親。

    她好奇道:“淳安郡王一直未定過親么?”

    杜夫人含糊道:“淳安郡王雖與成王是親兄弟,卻是繼室所生,前兩年那位繼室去世,郡王殿下為了守孝也就沒擬親?!?/br>
    滕玉意一頓,忽地想起前世有一回聽人背地議論過,淳安郡王的生母崔氏比瀾王小十幾歲,雖說嫁給了瀾王,娘家卻另有情郎,有一回崔氏伙同情郎陷害當(dāng)時(shí)的瀾王世子藺效,被瀾王抓了個(gè)現(xiàn)形。

    瀾王既恨崔氏不貞,又恨她陷害長子,大怒之下將崔氏逐出了瀾王府,然而為了顧全皇室顏面,對外只說崔氏患了重病。

    此后數(shù)年,崔氏一直被軟禁在別院,別說親自撫養(yǎng)兒子,連兒子的面都見不著,頭幾年瀾王因病去世,崔氏也郁郁而終。

    有這樣一位生母,淳安郡王的婚事難免會(huì)艱難些。

    杜夫人又道:“郡王殿下年歲也不算小了,近來長安不少朝臣往宮里托關(guān)系,有意把女兒嫁給郡王殿下,圣人和皇后卻說親事全看郡王自己的意思,郡王殿下潔身自愛,人品也貴重,也不知最后誰家的女兒有這樣的好福氣?!?/br>
    那邊藺承佑遠(yuǎn)遠(yuǎn)覷了眼滕家的犢車,昨日他臨時(shí)有事沒顧上找滕玉意討要玄音鈴,今日她人都來了,總該不會(huì)拖著不還了,為這事他都好奇兩日了,非得當(dāng)面問問她才罷休。

    淳安郡王順著望過去,奇道:“阿大,你在瞧什么?”

    藺承佑:“在找南詔國的顧憲,這小子說要來找我,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影。”

    忽覺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抬頭一望,只見滕家的犢車前方另有幾輛犢車,犢車的窗帷還在微微擺動(dòng),顯然剛被人放下。

    藺承佑自小到大沒少被小娘子偷偷隔窗打量過,看是幾輛女眷的犢車,也懶得理會(huì),邁步進(jìn)了垂花門。

    ***

    滕玉意果然來不及換衣裳,才與姨母表姐下了車,就有下人引她們?nèi)ヅc眾女眷相見。

    國丈明日才過壽辰,今日并非正宴,午膳較隨意,就設(shè)在秋林園。

    女眷席位分作兩撥,一撥是各府的夫人和老夫人,食案設(shè)在寬闊的林榭內(nèi)。另一撥則是各府的小娘子,食案擺在外頭的花樹下。

    仕女們端坐在席間,間或有花瓣從樹上飄落下來,不是落到點(diǎn)心上,就是飄到少女們的發(fā)髻上,遠(yuǎn)看如下著一場粉色的花雨,為宴席平添一份野趣。

    杜夫人帶著兩個(gè)小輩獻(xiàn)過禮,很快被請到夫人們的席上去了,滕玉意和杜庭蘭則在仆人的引領(lǐng)之下相偕進(jìn)入林中。

    貴女們本在喁喁細(xì)語,一下子安靜下來,聽了下人稟告才知道,左邊那個(gè)氣質(zhì)如蘭的溫柔美人是國子監(jiān)杜博士的千金,右邊則是滕紹的女兒,姐妹倆都生得奇美,一來就把滿林春色壓下去了。

    眾女好奇端詳滕玉意,見她冰肌玉骨,光輝動(dòng)人,目光竟有些挪不開,等滕玉意和杜庭蘭到了近前,女孩們便在席上欠身行禮。

    這些女孩中,滕玉意頂多認(rèn)識(shí)一半,比如前世就見過的中書舍人鄧致堯的孫女鄧青鸞,以及御史中丞武如筠的次女武綺。

    不過她為了此次筵會(huì),提前就讓程伯弄了份女眷名單,當(dāng)即借著還禮的機(jī)會(huì),暗中把這些人的名字和模樣對上,忽聽有人含笑道:“滕娘子,杜娘子,過來坐?!?/br>
    抬頭一看,卻是鄭仆射家的千金鄭霜銀,上回她和滕杜二人在成王府的詩會(huì)上見過,彼此也算熟了。

    杜庭蘭有些遲疑,滕玉意卻欣然拉著表姐去入席。

    膳畢,管事們過來安排眾女眷的寢處,一部分安置在白露軒,一部分安置在月明樓。

    杜夫人帶著滕玉意和杜庭蘭住在月明樓的一間廂房,鄰房皆是各官員的女眷。

    滕玉意在廊上憑闌遠(yuǎn)眺,遠(yuǎn)處山水婉約,近處花樹如火云一般映照著澄澈的天幕,面對這等曠麗景色,再多沉重心事也暫時(shí)拋卻腦后了,若不是她還得替小涯弄浴湯,真想放下所有顧慮盡興玩幾日。

    碧螺找出條煙蘿紫的襦裙,滿臉遺憾問滕玉意:“娘子,這條蓮子白的新裙子還只穿了半日呢,真要換衣裳么?”

    “換?!彪褚饣胤康溃斑?,我的布偶呢?”

    碧螺往里一努嘴:“春絨已經(jīng)給娘子塞到枕下了。”

    “我去瞧瞧。”

    杜夫人笑著搖頭,畢竟年歲大了,坐了一日車只覺得渾身骨酸,等下人們安置好,便要上床午憩。

    忽聽房門外有人敲門,卻是杜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桂媼回來了。

    杜夫人溫聲問:“老爺和大公子沒喝多吧?”

    桂媼附耳對杜夫人說了幾句什么,杜夫人神色一變:“這孩子!”

    “姨母,出什么事了?”

    杜夫人揮退房里的下人,含怒道:“老爺帶紹棠在廂房里安置,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紹棠在行囊里偷偷藏了一個(gè)布袋,逼問才知道,紹棠聽說盧兆安也來了,要尋機(jī)會(huì)把盧兆安蒙起頭來打一頓呢。幸虧老爺及時(shí)發(fā)現(xiàn)了,今日各府人都來了,這要是鬧將起來可如何是好?!?/br>
    杜庭蘭咬了咬唇:“此事全因我而起,我去說說阿弟?!?/br>
    滕玉意拉住杜庭蘭:“阿姐,紹棠在你和姨母面前總有些小孩兒心性,有些話你們說他未必聽得進(jìn)去,還是由我來說吧?!?/br>
    ***

    杜紹棠父子的廂房安置在野泉軒,與月明樓只相距一座花園。滕玉意帶著碧螺和春絨在園中的甘菊亭等了一會(huì),遠(yuǎn)遠(yuǎn)見一個(gè)身形單薄的華服少年急匆匆趕來。

    “表姐?!?/br>
    滕玉意示意春絨和碧螺退到一旁,開口就問:“那布袋呢,拿出來給我瞧瞧。”

    杜紹棠眼角還有淚痕,悶悶地在對桌坐下:“被阿爺沒收了?!?/br>
    滕玉意暗暗嘆了口氣,還是跟前世一樣,遇事只會(huì)啼哭,她問他:“為何不藏好?這下好了,還沒動(dòng)手就被沒收了?!?/br>
    杜紹棠驚訝地抬起頭,原以為玉表姐也會(huì)像阿爺那樣指責(zé)他,哪知等來的是這樣一句話。

    “玉表姐,你不說我?”

    “我為何要說你?我比你更想教訓(xùn)盧兆安。”滕玉意笑道,“但你想過沒有,一旦叫他察覺是你做的,他極有可能把阿姐的事抖露出來,此事于他而言,不過是一樁無傷大雅的風(fēng)流韻事,阿姐的名聲卻盡毀了。”

    杜紹棠咬牙切齒地說:“我早已謀劃好了……絕不會(huì)叫他察覺的。”

    “很好。”滕玉意欣慰點(diǎn)頭,“你大了,知道謀定而后動(dòng)了,但即便你得手了又如何,盧兆安充其量養(yǎng)上半個(gè)月的傷,過后還可以體體面面做他的大才子?!?/br>
    杜紹棠愣了愣。

    “對付這種人,光打他一頓太便宜了,起碼也要讓他身敗名裂滾出長安?!?/br>
    “玉表姐——”

    滕玉意起身踱步,前世表姐的死是她心頭的一根刺,依她看,那晚在竹林中勒死表姐的兇手極有可能就是盧兆安,否則表姐尸首旁的男人靴印從何而來。

    而且那日據(jù)她觀察,盧兆安遇險(xiǎn)時(shí)為了逃命不顧同伴的死活,足可見此人心腸歹毒,可惜此人如今在長安也算有名有姓,動(dòng)手絕非易事。

    她從袖中取出一樣?xùn)|西回身遞給杜紹棠:“你瞧?!?/br>
    杜紹棠展開那東西:“這是?”

    “這是盧兆安這些日子的行蹤?!彪褚恻c(diǎn)了點(diǎn)布上的幾處地名,“跟蹤盧兆安的除了我們的人,還有藺承佑的人,他應(yīng)該是查到了什么,不然早把人撤走了,我們不如再耐心等一等,如果藺承佑那邊沒下文,我們再好好謀劃也不遲?!?/br>
    杜紹棠又驚又喜:“我只當(dāng)藺承佑不管此事了,卻從沒想過去親眼確認(rèn)一下……如果他肯出手,盧兆安絕對吃不了兜著走。玉表姐,還是你想得周到,我……我太莽撞了?!?/br>
    滕玉意暗想,紹棠性子再懦弱,在jiejie的事上還是有血性的,有血性就好說,他才十一歲,好好磨練總有能頂門立戶的那一日。

    “你要記住了,對付這種jian佞小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要擊中對方的要害,否則非但傷不到對方,只會(huì)給自己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彪褚庹f完,看杜紹棠怔怔的,咳了一聲道,“這些歪話你知道就好,不必告訴姨父和姨母。”

    杜紹棠忍俊不禁,若這些也算歪話,那玉表姐平日說的那些豈不句句都是歪理?其實(shí)他自小就喜歡跟玉表姐相處,可惜玉表姐嫌他愛哭不愛帶他玩。

    “玉表姐放心,我都記在心里了?!倍沤B棠笑道,他本就與jiejie長得像,一笑之下,秀麗的眉眼舒展開來,比方才的苦相不知順眼多少。

    “這兩日你要是沒事,就多往藺承佑身邊湊湊,除了旁觀他對盧兆安的態(tài)度,我還有一事要交給你辦?!彪褚馊〕鲂⊙膭Γ澳闱?,這劍是不是黯淡了不少?”

    順勢把弄藺承佑浴湯的事說了,杜紹棠的嘴越張?jiān)酱螅骸拔摇@……”

    滕玉意比杜紹棠還要窘迫,奈何小涯所剩時(shí)辰不多了,于是虛張聲勢,把杏圓的眼睛一瞪:“怎么,難道你忍心看著表姐的神劍淪為一件廢品?”

    杜紹棠的眉眼再次糾結(jié)成一團(tuán):“當(dāng)然不……可是藺承佑并不住在野泉軒,而是跟其他皇室子弟住在飛逸閣,我恐怕不好進(jìn)去……哎……好……我試一試吧?!?/br>
    滕玉意咳了幾聲:“記得表姐教你的,越不好做的事越要有耐心,一次未必成功,慢慢等待時(shí)機(jī)便是?!?/br>
    杜紹棠挺起胸膛:“一定給表姐辦成。”

    ***

    晚膳由仆從送到各房,剛用完膳就有管事過來相邀,說昌宜公主和阿芝郡主來了,先前已經(jīng)令人在瀑泉外架了篝火,邀小輩們前去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