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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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夫人領著滕玉意和杜庭蘭走到段老夫人案前,恭敬道:“老夫人保重。玉兒身子不適,晚輩也還未大好,叨擾了一整晚,這就帶孩子們告辭了?!?/br> 段老夫人顫巍巍推開婢女,親自拽住杜夫人的手。 “夫人且按耐,大郎的品性如何,做長輩的心里都清楚,今晚之事亂如絲麻,其中說不定有誤會,何不等大郎解了毒讓他親自向玉兒解釋?要真是他犯糊涂,老身絕不姑息,一定親自打死此獠!” 她淚光閃爍,語調(diào)輕顫:“老身病痛難捱,早盼著這兩個孩子結親,今晚就這樣散場,兩家難免遭人議論,并非老身要護短,只是天造地設的一樁姻緣,錯過了何處再尋?真要退了婚,對兩家都沒有好處?!?/br> 杜夫人暗啐一口,都到了這地步,還指望玉兒委曲求全。 “老夫人這話,恕晚輩聽不明白?!彼Φ溃昂沃^‘對兩家都沒有好處’?犯錯的是段小將軍,又與滕家和玉兒什么相干。今晚高高興興來給老夫人賀壽,沒想到一再公然受辱,原本一直抱著一絲希冀,只盼著其中有誤會。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還有什么話可說?說實話,滕杜兩家都是厚道人,一向做不出瞞心昧己的事,今晚做到這地步,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老夫人偏疼兒孫沒錯,但自家孩子的錯需自家擔待,外人不想擔待,也擔待不起。外頭風大,老夫人請留步?!?/br>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被這話活活更住,眼睜睜看著杜夫人帶著兩個孩子離席。 這邊杜夫人剛到門口,男賓席上也有人離席了,到階前的燈影中一站,卻是杜裕知父子。 席上的賓客神色一凜,杜裕知雖然脾氣孤拐,但素有清高直諫的好名聲,諸人縱是不喜他的臭脾氣,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正直敢言。 杜裕知領著兒子過來給杜老夫人道:“老夫人,杜某本該陪席,眼下卻不得攜妻孥先告辭了。另有一言,想請老夫人轉(zhuǎn)告段小將軍。君子行走世間,當俯仰無愧。行差踏錯不怕,改惡從善即可,最忌毫無擔當,一味掩過飾非!” 說完這番話,杜裕知叉手作揖:“言盡于此,老夫人保重?!?/br> 杜紹棠面無表情沖老夫人磕了個頭,起身隨父往外走。 段老夫人張嘴望著杜家人離去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軟軟地往后一倒。 女眷們大驚失色,惶然擁上前:“老夫人!” 段文茵急聲道:“祖母素有心疾,這是犯病了,還愣著做什么,快去尚藥局請余奉御。來,快把老夫人扶到內(nèi)室去。” 中堂里頓時亂成一鍋粥,杜紹棠和杜夫人原本走得決然,誰料老夫人說犯病就犯病。 杜夫人心里暗恨,萬沒想到段老夫人為了給自家圓場,連這一招都使出來了,想是打算用這手段拖住她們,再軟言好語勸玉兒打消念頭,料著玉兒年輕皮薄,糊弄起來也容易。只要玉兒肯原諒段寧遠,外人自然不好再多事。 只恨她明知如此,偏生又走不得,老夫人高壽,眼下突然發(fā)病,若是不顧離去,未免太糊涂失禮。 正不知如何是好,滕玉意松開杜夫人的胳膊,作勢要過去探視段老夫人,不料還未上臺階,她腳下一趔趄,一下子也昏了過去。 “阿玉!”杜庭蘭急趨上前。 杜夫人忙也沖上去攙扶:“玉兒!” 望見滕玉意慘白的臉色,杜夫人嚇得心直抽抽:“我的好孩子。這是氣血逆行昏過去了,兇險得很,快備車回府?!?/br> 杜裕知父子急得跺腳,混亂中找來肩輿。 一時之間,女眷們忙得不可開交,顧了這頭又去顧那頭,比起段老夫人那紅潤的氣色,滕玉意才像真患了病,諸人七手八腳著將滕玉意搬上肩輿,段老夫人那頭反而無人問津了。 段老夫人躺在榻上哼哼,但眾女眷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轉(zhuǎn)移到滕玉意身上去了,除了段家自己的小輩,幾乎沒人顧得上老夫人。 段文茵執(zhí)意攔著滕玉意的肩輿:“夜風甚緊,回去這一路玉兒的病情恐會加重,已經(jīng)去請奉御了,何不先讓奉御給玉兒看過再走?!?/br> “多謝夫人美意,不過不必了?!倍磐ヌm面色淡淡的,一味催促下人起轎,“阿玉這幾日的藥都是現(xiàn)成的,不便臨時改方子,剛才急怒攻心昏過去,急需回府服藥,玉兒的面色夫人也瞧見了,再耽擱下去恐會變重。” 段文茵有心再攔,陡然察覺周圍投來的復雜目光,只好硬著頭皮笑道:“這話也是,快送阿玉出府?!?/br> 上了犢車,杜夫人憂心如焚,一邊替滕玉意掖被子,一邊仔細察看滕玉意的面色,哪知犢車剛啟動,滕玉意就一骨碌爬起來了:“姨母,阿姐。” 杜夫人瞠目結舌,杜庭蘭撲哧一聲笑出來:“阿娘,阿玉是裝的。” 杜夫人半晌才回過神來,狐疑地搓了搓滕玉意的臉頰:“裝的?” 滕玉意笑嘻嘻道:“搓不下來的,得用專門的藥粉洗。” 杜夫人回嗔作喜:“你這孩子,嚇死姨母了。這是何藥?你從哪弄來的?!?/br> “我讓程伯弄的,飲酒的時候趁人不注意抹在臉上,不然怎么裝病?!?/br> “裝得這樣像,連姨母都哄過了。” 滕玉意擺擺手:“欸,哪比得上段老夫人,她老人家白眼說翻就翻,誰見了不得信以為真?!?/br> 杜庭蘭忍笑道:“想是不甘心段寧遠名聲有污,渾身解數(shù)都使出來了。你們沒瞧見段家那些女眷的臉色,個個像開了染坊似的?!?/br> 杜夫人啐道:“段家世代功勛,外頭瞧著體面,誰知里頭已經(jīng)如此不堪,要不是玉兒準備周全,退婚的過錯全都推到玉兒身上去了,今日請的人又多,士庶勛貴都有,這一出鬧得這樣大,我瞧段家怎么收場!” *** 滕玉意籌謀了這幾日,終于了卻了最大的一樁事,當晚回到滕府,睡得極其酣甜。 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不肯起,嘴里卻沒閑著:“春絨、碧螺,什么時辰了?!?/br> 春絨和碧螺喜氣洋洋進來:“過了午時了?!?/br> 滕玉意霍然睜開眼睛:“你們怎么不叫我,阿爺回長安了嗎?” 春絨笑道:“老爺連日行軍,天不亮就回了府,叫婢子們別吵娘子,用過早膳就去鎮(zhèn)國公府退親了?!?/br> 滕玉意怔了怔,趕忙掀被下床:“把程伯請到中堂,我有話要問他?!?/br> 梳洗完往中堂去,程伯穿著一身簇新赭色團花短褐,臉上隱有喜色。 滕玉意邊走邊打量程伯,程伯雖不像端福那樣常年面無表情,但一貫老練沉穩(wěn),突然這樣高興,定是因為阿爺回了長安。 “娘子起了?!背滩疂M面春風迎過來,“老爺早上回了府,娘子估計知道了?!?/br> 滕玉意故作驚訝:“程伯,你該不是為了迎接阿爺,特地換了身新衣裳吧?!?/br> 程伯低頭看了看,笑呵呵地說:“杜夫人早上令人送來的,說娘子托她們給老奴和端福做衣裳,只因不清楚老奴和端福的身型,先送了一套過來讓老奴試試,老奴試了頗合身,聽說是娘子的意思,便穿來給娘子瞧瞧。” 滕玉意笑著點點頭,程伯辦起事來,方方面面都想的細致周全。 新衣裳一上身,她這個主人高興,送禮人高興,阿爺回來看到府中下人精神煥發(fā),自然也高興。 “很好,很好?!彼Φ煤喜粩n嘴,“還是鮮亮的顏色更襯我的程伯。” 程伯心知滕玉意心里高興,笑著搖頭道:“娘子,你就別打趣老奴了。” 滕玉意坐到石桌邊,含笑問:“段家有消息么?” 程伯正了正臉色:“昨晚之事鬧得滿城風雨,坊閭街曲都在議論段小將軍和董二娘的事,今日老奴出門打聽,連百戲的本子都寫出來了?!?/br> “哦?”滕玉意益發(fā)來了興致,“都寫的什么?” “不過是些濃詞艷曲,說出來怕污了娘子的耳朵?!?/br> 滕玉意嘖嘖搖頭,長安城落第的儒生多,為了維持生計,常編些艷曲志異來售賣,估計這幫人正愁沒有現(xiàn)成的才子佳人來編故事,段寧遠與董二娘這對苦命鴛鴦就跑出來現(xiàn)世了。 興許過不了多久,這些人便會以段董二人為原型編出十套八套百戲出來,到那時候街衢巷陌,茶余飯后,處處有人傳頌這段佳話。 她興致勃勃:“接著說?!?/br> “今晨京兆府正式開審董二娘的案子,不巧獄吏又在董家的管事娘子身上搜出了一些物件,一查都是段寧遠早前買的,加上昨晚的事,兩人有私情可謂板上釘釘了。早上鎮(zhèn)國公上朝,本來要奏請段小將軍冊封世子的事,因為出了這樣的事,鎮(zhèn)國公自覺顏面盡失,也就沒好意思再提。今早老爺上門退親,鎮(zhèn)國公當著老爺?shù)拿姘讯涡④娊壠饋碇刂卮蛄艘活D,聽說骨頭都打斷了,任憑老夫人和夫人哭天搶地,也不許醫(yī)工上來診視?!?/br> 滕玉意道:“阿爺怎么說的?!?/br> “老爺一言不發(fā),在堂前看著鎮(zhèn)國公打完段小將軍才說話,退了與婚書,還要回了答婚書,末了連盞茶都未喝就走了,鎮(zhèn)國公說自己無顏面對老爺,一路送到府外,還說好好的一樁姻緣,硬叫孽子葬送了。” 滕玉意想了想又問:“董明府聽說也不是什么賢善之輩,女兒名聲盡毀,董家難道就沒有半點動靜?” “怎會沒有。今早董明府帶人去鎮(zhèn)國公府鬧了一場,董家的老夫人也在其中,董明府只垂淚不說話,老夫人卻當場鬧將起來。說她家二娘一向規(guī)矩懂禮,定是段小將軍糾纏二娘污人名聲,還說鎮(zhèn)國公府若不給個交代,董家老夫人便要吊死在鎮(zhèn)國公府的門前?!?/br> 滕玉意差點沒笑出聲,董二娘還在獄中,受過杖刑雙腿必定留下毛病,眼下她與段寧遠的事又傳得滿長安皆知,來日出了獄,自是無法再攀扯中意的婚事。董家好不容易養(yǎng)出個才貌雙全的女兒,又怎甘心多年心血付諸東流,必定纏死鎮(zhèn)國公府。 鎮(zhèn)國公府縱算想挾權倚勢,但董明府也有官職在身,況且此事世人皆知,國公府如果不想讓段寧遠再背上個始亂終棄的惡名,便不敢隨意處置此事。 兩家官司還有得打。 滕玉意心情益發(fā)見好:“阿爺什么時候回府,讓人準備些酒食,我要給阿爺洗塵?!?/br> 程伯驚訝萬分,打從揚州回來,他就覺得娘子對老爺?shù)膽B(tài)度隱約有了變化,雖說依舊很少提起老爺,但偶爾提到時,至少不像從前那樣冷漠生硬,這回娘子居然要主動給老爺接風洗塵,更叫人喜出望外。 他趕忙藏好眼底的喜色:“圣人把老爺叫到宮里去了,老爺頭先令人送話回來,說今晚不知何時能回府,叫娘子早些歇下。” 滕玉意有些失望:“好吧,干脆令人備車,用了午膳我去杜府?!?/br> “對了,這是早上靜德郡主讓人送來的。”程伯拿出一份泥金帖子,“郡主要在成王府舉辦詩會,邀娘子和杜娘子賞光前去一聚?!?/br> “靜德郡主?”滕玉意奇怪,今生阿芝與她連句話都未說過,怎么突然想起來邀請她了。 程伯道:“靜德郡主的下人說,昨日郡主就想結識你,哪知鎮(zhèn)國公府臨時出了亂子,郡主也就沒顧得上相邀?!?/br> 滕玉意接過那份帖子,帖子上的字跡大概是阿芝自己寫的,秀雅歸秀雅,但力道仍有不足。 不知是紙還是墨里羼入了香料,帖子一展開,清冷異香幽幽浮上來。 滕玉意對香料也算有些心得,一時也聞不出這香的來歷。 程伯道:“聽說靜德郡主小時候憎惡詩文,詩會是成王妃替郡主張羅的,請了國子監(jiān)的老夫子在場,幾乎每半月就要舉辦一回,都是些善詩文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清雅有趣值得一去。娘子,你初回長安,往后免不了與各府走動,既是靜德郡主相邀,娘子不便推卻?!?/br> 滕玉意嗯了一聲:“不知這詩會要辦到什么時辰?!?/br> 萬一阿爺早早回府,她卻不在府中…… 她想了想道:“先不急著回貼,去宮里問問消息,看阿爺大約何時能出宮,順便幫我打聽這回去詩社的都有什么人,最好盡快弄份詳盡名單來?!?/br> 程伯應了,下去安排。 滕玉意自行回到內(nèi)苑,坐到桌前展開一幅卷軸,令春絨研了墨,提筆寫寫畫畫。 程伯過來回消息的時候,滕玉意剛畫好一幅畫。 “回娘子的話,這次詩會邀的人不少,除了喜歡詩墨的各府千金,還有好些久負盛名的文豪才子?!背滩f著,令春絨把一卷名冊交給滕玉意。 滕玉意接過,一眼就掃到排在前列的三個字,盧兆安。 沒想到阿芝的詩會竟邀請了這個小人。 “你派人去盧兆安處取阿姐的信件,可取到了?” 程伯忙道:“小人派人跟了幾日盧兆安,本來要下手,可就在昨晚,突然有另一撥人也開始盯梢盧兆安,下人尚未弄明白對方底細,決定先按耐一兩日。” 滕玉意狐疑道:“會不會是藺承佑派去的?姨父昨日才把阿姐去林中見盧兆安的事告訴了藺承佑?!?/br> “老奴暫不敢確定?!?/br> 滕玉意沉吟,阿芝郡主的詩會突然邀請盧兆安,會不會與此事有關。 “好,這詩會我去定了,今日先去會會那個盧兆安。備車備車,去杜府接表姐,端福骨傷未愈,讓霍丘跟著吧?!?/br> “娘子不等宮里的消息了?” “明日再給阿爺接風也使得。” 滕玉意邊說邊思量,這詩會既是在成王府舉辦,為了防止藺承佑找她麻煩,最好再多做些準備。 “對了,成王府不會準許外人帶護衛(wèi)進府,霍丘太高壯,你在護衛(wèi)里挑兩個骨骼纖細的,讓他們扮作我的隨身婢女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