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照理說,用所謂的“主動脈弓注射法”來進行防腐液的滲透是最好不過的,但這個方法只適用于死亡時間不長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的比較新鮮的尸體。 徐曼青抱著一絲僥幸心理試圖在太子的遺體上使用這個方法,便在遺體的胸骨柄上窩底部找到了進針點,將針頭以25°至35°的傾斜角斜刺入穿刺針的時候,便有“咔噠”的感覺,徐曼青便十分確定針頭已經(jīng)進入主動脈弓了。 可當她在進行抽吸實驗的時候,徐曼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無法抽吸出動脈血,抽吸阻力告訴她這個方法已不可行。 徐曼青略為失望地將針頭拔出。 主動脈弓注射法的原理是將防腐液通過人的動脈系統(tǒng)向身體的各個部分傳輸,而人體的動脈遍布周身,就跟公路傳輸一樣,本是最快捷且最無死角的。若這個最簡易的方法不可行,那么就只能采用局部的注射法來達到防腐的目的了。 于是,徐曼青便只得采用了心臟注射法和包括腹膜腔、胸膜腔、咽喉腔、顱腔在內的四腔注射法,分別將水銀注入遺體之內。 周圍的幾個大太監(jiān)看著徐曼青十分熟練地在尸體各個部位找到了進針點,將不同數(shù)量的水銀分別被注入遺體之中。 果然,在顱腔灌入水銀后片刻,尸體的面部顏色開始由灰敗變得正常,耳朵原有的瘀斑漸漸消失,遺體的頭部略微抬高。 當所有的部位都進行了灌注之后,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尸體的臭味明顯比之前的淡了一些,待半個時辰之后,那股味道便變得更加淡了。 負責斂葬的大太監(jiān)對此忍不住嘖嘖稱奇,若不是他自己親眼所見,恐怕都無法相信這種近似于重生一般的情況竟然真的能夠存在,故而對那個能夠制造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并用離奇的方法化腐朽為神奇的徐曼青更是欽佩不已。 將手頭的工作完成,徐曼青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才率眾離開了殮房,繼續(xù)到御工坊去監(jiān)工象牙骨模的打造了。 徐曼青這邊剛停住手頭的事,那邊的德宗就已經(jīng)收到斂葬大太監(jiān)的匯報了。 那大太監(jiān)雖在德宗的吩咐下頂著協(xié)助的名頭跟在徐曼青左右的,但卻是在行監(jiān)視之實。 若不是有這個大太監(jiān)的證言,恐怕德宗也不會那么輕易就相信徐曼青的說辭,進而認同那枚致太子死亡的細針是一開始就存在在遺體之內的。 如今聽得那大太監(jiān)的匯報,特別在聽說在徐曼青的妙手之下,竟然連尸體耳朵上的瘀斑都神奇消失了的事,德宗也不禁震驚非常。在欣慰自己沒有看錯人的同時也暗贊這出身鄉(xiāng)野的小女子確實是能耐非凡。 德宗聞言嘆氣道:“估計是上天憐憫我皇兒之悲,這才冥冥之中讓這樣的奇女子出現(xiàn),以助朕早日揪出真兇罷?” 想起之前也是由于徐曼青的發(fā)現(xiàn),才將太子的真實死因查了出來。 難道真的是因為太子冤屈難平,非要顯顯靈將真兇繩之于法不可? 德宗略為疲憊地將斂葬太監(jiān)打發(fā)走了,想起那還被關在天牢的翼王父子,以及被軟禁在安華宮內的高太后,頓時覺得頭大如斗。 也確實是時候該振作起精神,好好想想怎么收拾這個崩壞的爛攤子了…… *** 數(shù)日后,御工坊終于將徐曼青所需的骨模打造了出來。 徐曼青大喜,立刻著手準備最后的遺體整容。 在用高度酒精再次清洗頭面部之后,徐曼青手法純熟地用手術刀剝離一小部分皮膚軟組織,露出破碎的骨骼斷面之后,小心翼翼地將象牙骨模拼對上去,并用十分細幼的金線從事先打好的鉆孔中將骨模固定好。 在拼接上骨模之后,原本被馬蹄踏碎的眼眶及顴骨已經(jīng)恢復了原有的狀態(tài)。 繼而,徐曼青參照太子完好的另一邊臉,將乳豬所制的假皮涂上粘料覆蓋在骨骼上,并用于顏色與膚色十分接近的絲線與現(xiàn)有的軟組織縫合起來。 由于太子的一只眼球被馬蹄踏碎,早在安放骨模之前,徐曼青就已將用羊脂白玉鑲嵌黑曜石制成的仿真眼珠置放其中。 在徐曼青極其精妙的手法之下,在數(shù)個時辰之后,太子那被踏得支離破碎的左臉竟然漸漸開始恢復了原有的樣貌。 沒時間去在意周圍眾人不可置信的眼光,徐曼青現(xiàn)下必須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掩蓋尸體面部的縫合口。 眾人只見徐曼青用之前就準備好的涂料,十分小心地涂抹在扭曲的縫合口上。由于這些涂料早就調好了顏色,在涂料覆蓋上去之后,只要不是湊近細看,幾乎是看不出臉上的縫補痕跡的。 在修補涂料將表皮部位填平之后,徐曼青便用粘料將仿造的眼皮的上半部粘在假眼球上。 于是,最基本的顱面修復便完成了。 徐曼青在掩蓋完最后一處縫線痕跡之后,便細細地在烈酒中凈了手。 噓了一口長氣,徐曼青讓身邊的小太監(jiān)將她之前吩咐下去的化妝工具拿上來。 打開其中一個小盒,里邊躺著的是收集來的人類的眉毛。 雖說這修復用的皮料不能用人皮,但眉毛一類的毛發(fā)卻是無所謂的。 徐曼青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根根眉毛,按照太子現(xiàn)有的眉毛的模樣,一點一點地粘在假臉皮上。 半個時辰之后,遺體的眉毛再造工序完成,而徐曼青的手藝十分高超,這假眉毛貼得與真眉毛毫無二致,就連眉頭稍短和眉尾稍長的情況都復原得一模一樣。 眾人原以為在修復了眉毛之后便要給遺體化妝了,誰知徐曼青伸手打開了另一個小匣子,又夾起了更短更細些的毛發(fā)起來。 眾人屏息凝神地看著,大氣都沒敢出一下。 只見徐曼青又用左手cao起另一個小鑷子,將假眼皮的下部微微掀起,在眼皮根部細細地粘上這些細毛。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徐曼青是在進行眼睫毛的再造工序。 在眼睫毛粘好之后,徐曼青這才又用透明的粘料,將這個眼皮都粘合了起來。 而于太子已經(jīng)死亡了多日,真正的眼瞼早已萎縮,造成了右眼稍微有些睜開的模樣。這般修復之后,這邊假臉看起來反而比真臉還要好看上幾分。 原以為徐曼青只會在修整過的部分cao作,但眾人又很快發(fā)現(xiàn)徐曼青用鑷子微微掀起了遺體的另一邊眼皮,依樣畫葫蘆地將粘料涂了上去,然后又將右眼的眼皮與下眼瞼黏合起來。 如此這般,遺體的兩邊眼睛都十分自然地闔上了。 “這,夫人實在是鬼斧神工,咱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大太監(jiān)如今早就不再奇怪徐曼青的那雙巧手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奇跡了,但饒就是心中已經(jīng)有了預期,但在親眼見證修復過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稱贊了起來。 誰知徐曼青聽了卻道:“公公言重了,可否將我的填充工具遞過來?” 那大太監(jiān)自然無不可,更是親力親為地將徐曼青所要的工具箱遞了過去。 徐曼青捏起木棉,輕輕按摩遺體的嘴巴,讓僵硬的肌rou稍微恢復一些過來。隨后,徐曼青捏開遺體的下頜,將木棉填充到遺體的口腔內。 這個做法的目的是讓萎縮的面部再度飽滿起來,改善人死亡之后因肌rou萎縮而導致雙頰凹陷的情況。 果然,在適當?shù)靥畛淞四久拗?,遺體的雙頰被支撐起來,面部變得飽滿,沒有了之前枯槁萎縮的樣子。 在徐曼青的指導下,斂葬大太監(jiān)率著一干屬下開始為遺體整理頭發(fā)。 遺體的頭發(fā)原本還算完好,但是由于之前徐曼青發(fā)現(xiàn)了顱內細針的緣故,為了尋到針口,便將原有的頭發(fā)剃掉了一塊。這樣一來,便需要對遺體的頭發(fā)進行修補。 而修補的方法,徐曼青之前也用過——那便是仿造之前為高太后修補頭發(fā)的法子,只不過不同之處在于,高太后所用的發(fā)片是用發(fā)卡子卡在其他頭發(fā)上,再利用發(fā)髻和頭飾將發(fā)卡巧妙地遮蓋起來。而對于遺體來說,由于人已經(jīng)死亡,故而cao作起來就更省事些,直接把發(fā)片用粘料粘在頭皮上即可。 斂葬太監(jiān)一邊將修補好的頭發(fā)細細地清洗梳順,徐曼青則開始用宮內娘娘常用的桂花油輕輕涂抹在遺體面部,以增加皮膚的潤澤感,為后期上妝做好準備。 做好“護膚”步驟之后,徐曼青開始將調至成皮膚顏色的金花燕支往遺體臉上涂抹。 對于遺體的面妝而言,固然也可以采用水溶性的粉彩來上妝。雖然粉彩化出的妝容更自然一些,但粉彩的覆蓋效果畢竟遠沒有油彩來得好,特別是現(xiàn)今遺體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修容留下的輕微瑕疵,用厚重油彩上妝會更適合一些。 在給遺體面部上好底妝之后,徐曼青重新用炭筆描了一遍眉毛,更是將太子原本有些疏散的眉尾給加重了一些。 之后,徐曼青又用粉彩溶于水,調至出輕薄的淡粉色,再用筆刷涂抹在遺體的臉頰上。 待基礎妝容打理好,徐曼青將小部分木棉做成條狀,填入遺體的下頜部,以撐起塌陷的唇部,讓嘴唇看起來更加飽滿一些。 在完成填充之后,徐曼青再度用粘料將遺體的唇部粘合,最后才往唇部涂上了與唇色相近的金花燕支。 待徐曼青處理完遺體的面部妝容,斂葬太監(jiān)那邊也已經(jīng)把遺體的頭發(fā)理順了。 于是徐曼青接過手來,用牛角梳蘸了發(fā)油,十分熟練地給太子挽了一個大齊男性貴族慣用的君子髻。 在用發(fā)片修補并且又用發(fā)油修復固定之后,遺體的頭發(fā)一反之前干燥枯黃的樣子,又恢復了原有的亮澤。 在徐曼青的催促下,看到太子那支離破碎的臉一點點地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呆在當場的太監(jiān)們這才著急忙慌地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太子下葬用的金玉冠冕,小心翼翼地佩戴在遺體的發(fā)髻上。 如此這般,原本支離破碎的可怖面容已經(jīng)消失無蹤。 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的,仿佛只是一個睡著了的,膚色紅潤、頭發(fā)黝黑發(fā)亮的青蔥少年。 第151章 徐曼青這邊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遺容修復,另一邊的皇帝德宗卻像是有了某種心電感應一般頗有些寢食難安,此刻他無心政事,正背著手在正大光明殿里來回踱步。 此時天色已晚,照理說在這種光線條件之下殮房那邊無論能不能完成修容的艱巨任務,此時也該派個人過來報備一聲才是。 德宗正望著遠處的燈火出神,另一頭那一直貼身伺候的大太監(jiān)便哈著腰進了來,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這晚膳時間都快過了半個時辰了,您看,是不是先吩咐傳膳?還是龍體要緊哪……” 德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如今他憂慮過重,一點胃口都沒有,故而晚膳的時間也是一拖再拖。 “富錦,你倒是說說,若皇弟真的是被人栽贓嫁禍,那陷害皇弟之人究竟有何居心?” 那被點了名的大太監(jiān)惶恐道:“奴才不敢妄議朝政……” 德宗道:“在朕面前,你且直言便是?!?/br> 那大太監(jiān)想了想,這才小心地斟酌著用詞回道:“若謀害太子一事當真非翼王所為的話,那便極有可能是從翼王被囚一事里受益之人所為……” 德宗點了點頭,伸手摸了一下桌案上的一封奏折。 這封奏折是諸衛(wèi)大將軍聶定遠以及諸衛(wèi)將軍項望山聯(lián)名遞進來的奏章,所議的正是東魯封地之事。 若放在平時,還遠遠輪不到項望山這種從四品官職的官員對皇家內事指手畫腳,故而項望山怕自己人微言輕,這才托了兄弟聶定遠一道聯(lián)名,試圖借聶家在朝中的地位來引起德宗的注意。 可就算有了聶定遠加碼,但這封奏折依舊是兵行險招。 且不說聶定遠現(xiàn)下在兵部掛職,而項望山主要負責皇城防衛(wèi),這東魯之地離他們又豈止有千里之遠?若要提起論議,那也應該是職責與此相關的官員上奏才對,哪輪得到聶定遠和項望山越俎代庖? 況且,在這滿朝文武都因太子一死事有蹊蹺的緣故紛紛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就連叫囂著要撤藩的官員此時也已經(jīng)偃旗息鼓靜觀其變,在三法司給出個確切論斷之前,多數(shù)官員都不再為此事上奏。 如此這般,這兩個看似與翼王毫無交情,且與東魯番地從來沒有瓜葛的武官,卻冒著極有可能會被歸入翼王一黨里的風險在這種敏感時刻上書諫言,看著不像是什么明智之舉。 這封奏折即刻引起了德宗的注意,故而他也細細地看了。 雖說奏折通篇未給翼王做任何開脫,但字里行間還是多少站在了翼王一邊。聶項二人認為翼王如今被囚,最大的危險就是東魯?shù)墓傩拿裥臏o散,若是讓域外勢力趁虛而入的話,大齊難免會處于被動之地。 德宗自然想起了東魯邊境,居于物資貧瘠的海島之上的羌族。這個民族在艱苦之地成長起來,向來驍勇。特別是羌族人擅長海戰(zhàn),一旦攻入沿海,必定會對大齊的遠洋貿易造成極大的威脅。 德宗也不是沒有想過暫時先派官員臨時鎮(zhèn)守東魯,可東魯封地已由翼王管轄多年,就算派人去了,能不能領得了翼王一手帶起來的兵都另說。且若將官員派去,東魯封地的官民定會以為翼王被拘咸安永無翻身之日。若翼王真乃謀臣逆子倒也好說,但現(xiàn)下案情撲朔迷離,這樣作為反而容易引起反彈,到時便不好收拾了。 如今聶定遠和項望山在聯(lián)名上奏的奏折中一再強調在此種非常時刻必須要加強東魯?shù)能娛路绖?,這也暗示了他們認為東魯邊境的勢力會趁翼王落難而發(fā)力,搞不好會觸發(fā)新的戰(zhàn)爭。 于是,到底要不要暫時先把翼王從天牢里弄出來也就成了一個讓皇帝老兒左右為難的大難題——不放,則東魯不安;放了,若是翼王對他這個皇兄心有怨恨,怕也是起不到想要的效果。這寢食難安的根源也就莫過于此了。 德宗經(jīng)歷了喪子之痛,之后又錯綜復雜地冒出來這么多是是非非,多少有些懷疑自己對事情的判斷力,而平日里向來能給他提參考意見的高太后此時是萬萬靠不住的,畢竟這事涉及到她最心愛的小兒子的利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會支持哪方。 德宗原想對這封奏折視而不見,若這封奏折的提報者是別人倒也罷了,但那項望山偏偏又是徐曼青的夫婿。 不得不說,徐曼青在內宮里展露的那一手,若她有意裝神弄鬼,搞不好還真能欺瞞世人,自詡是仙人再世也不為過了。 能將這樣的女子娶進家門的男人,應該也不會是池中之物才對…… 德宗皺著眉頭思來想去,一時半會地還得不出個定論,可恰好在此時,宮外又有通傳,說是那負責斂葬的大太監(jiān)過來回話了。 德宗正好思及與徐曼青有關的事,又見有通傳,便將那大太監(jiān)給傳了進來。 誰知那大太監(jiān)進了來,直勾勾地就撲在地上,頗有失儀地朝德宗顫巍巍地匯報道:“皇上,此乃神跡,神跡現(xiàn)世哪……” 德宗一聽,立刻讓那太監(jiān)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