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屋里傳出陣陣黑煙，夾雜著雄黃的味道，嗆得人連眼睛都瞇起來。

    趙大哥皺了皺眉，低低罵了聲：“這家伙搞什么鬼？”便對我道：“我進(jìn)去看看，你在這里?！?/br>
    我“嗯”了一聲，腳上的疼痛此時已經(jīng)麻木了，可是微微一動卻會傳來鉆心的痛感。我渾身無力，只覺得自己暈暈的，眼看著趙大哥進(jìn)去，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便依在廊柱上，等待他們抓蛇出來。許是太累了，不知不覺間，我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此時星子一顆顆綴在天上，如同最璀璨的寶石。我朝那黑洞洞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動靜。

    我嘗試地喚了一聲：“趙大哥”。

    回應(yīng)我的，不過是駭人的寧靜。

    我四下看了看，那些冷宮棄妃們許是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了，此時院中一個人也沒有。

    我又試著喊了聲：“劉三”。依舊是無人回應(yīng)。

    難道他們已經(jīng)抓到了蛇，回去交差了？

    我心中這樣想著，可是仍有不斷的黑煙從屋子里飄出來，不見淡薄，反而越來越濃。

    我的心突然就懸了起來。難道……我涌起最壞的想法，難道他二人都被蛇咬死了？

    我突然覺得脊背發(fā)涼，腳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我嘗試著坐直身子，猶豫是否要爬進(jìn)去看一看。

    正在此時，那濃煙里走出一個身影來。

    我屏住呼吸，心中有期待也有驚慌。那身影越來越清晰，只是速度很慢。待到他完全現(xiàn)身，我卻覺得如同驚雷在頭頂炸開一般，渾身都哆嗦了一下。

    劉三，滿臉的猙獰的笑，如同鬼魅一般。他的手上拖著一個人，如同拖一只破口袋，是趙大哥。他的另一只手上有一個網(wǎng)兜，還在蠕蠕動著。

    “讓老子抓蛇？哼哼！看看最后誰被抓！”劉三得意地朝我走來，鄙夷地看一眼手上拖著的趙大哥，手一松，趙大哥就磕在了地上，卻還是一動不動。我借著如螢火般的星光看去，只見趙大哥滿臉血污，此時已經(jīng)是青白之色了。

    我詫異地抬頭，劉三的目光死死落在我身上，里面的欲望已經(jīng)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怒。

    “早知道一進(jìn)來就把你辦了，竟然還費了這么多事?！眲⑷f著朝我啐了一口，腥臭的濃痰落在我裙子上，我?guī)缀跻獓I出來。

    “算了，老子沒心情再陪你玩了?！彼难壑虚W過一層狠厲之色，伸手欲扯我的裙子。

    “你今天若是對我做了什么，我就立刻自殺，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我看著他，目光如同尖刀一樣落在他的眼睛上，口氣不自覺中變成了那個后宮之主，充滿了嚴(yán)肅與壓迫。我的語速很慢，幾乎一字一頓，每說一個字，我眼中的壓力就更深一層，最后，我只覺得自己的聲音仿若三九天的寒冰，沒有一絲溫度，更不帶半點感情。就好像，從九幽地府中飄出的一般。

    劉三似被我的語氣駭住，臉上浮起一抹害怕之色。我繼續(xù)道：“方才月貴人對我的態(tài)度，我想你能猜到我曾經(jīng)地位不凡，我還有兄長在外面，且身份高貴。若是我因你自盡，別說月貴人不會放過你，我兄長中任何一個，想要讓你和你的家人生不如死，也不會比捏死一只螞蟻難上多少?！?/br>
    我桀桀笑道：“相信我，你若對我做了什么，你的下半輩子，最希望的，一定是能夠死去?！?/br>
    劉三沉默了片刻，面上有猶豫之色。我的心卻提起來，只求他想通了就趕緊走。他終于抬起頭，眼神里反映出他內(nèi)心的糾結(jié)。

    他古怪一笑，突然就將手上蠕動的口袋朝我一拋，我只見一條翠綠的小蛇落在我的胸口，三角形的蛇頭一晃，一陣疼痛傳來。

    “可是，我若不殺你，就會有人殺我的?！眲⑷穆曇舴氯魪奶祀H般傳來，在我眼前一片漆黑之時，“要怪，只怪有人不想你活下去吧?！?/br>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將我層層包裹住，我?guī)缀鮿訌棽坏?，無法掙脫……

    “不要！”我驚呼一聲，卻從無盡黑暗中掙脫出來。

    原來，那是一場噩夢。

    抬頭，是破敗的屋頂，有蛛網(wǎng)，還有看得到星空的幾個小窟窿。

    我在黑暗中一直緊張的心終于得以稍稍放下一些，環(huán)顧四周，幾個孤零零的蠟燭頭狼狽地燃燒著，燭火并不旺盛，只可憐地照亮了周遭一小片地方，但那橘紅的火光卻給了我踏實和溫暖的感覺。

    “小姐，你醒了?！币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艱難地側(cè)頭去看，皓月端了一碗湯藥，坐在一個缺了腿的四腳凳子上，深蓮青的裥裙上只在領(lǐng)口、袖口和裙邊疏疏繡了淺淺粉色的荷花，那花朵散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仿佛暗夜里開出的驚艷的花。她努力保持著平衡，卻又一臉難色，看到我睜了眼，立刻開心起來。

    我望著她燭光下柔和嬌美的臉，似乎是為了照顧我的心情，她沒有戴過多的首飾，只是幾枚荷花樣的宮制珠花，用米珠大小的粉色珍珠攢出，零星點綴在如云般堆砌的如意髻上，更顯得她一張粉臉如小小的荷瓣一般。

    我朝她笑笑：“你怎么來了？”這才反應(yīng)過來之前不過是我的一場噩夢。

    “小姐，你已經(jīng)昏睡三天了?！别┰乱荒槕n色，憐惜地看著我。

    “三天？”我掙扎著坐起來，看了看這屋子，是我之前居住的那間。

    “蛇呢？小心蛇啊！”我猛然想起夢中那條綠色的小蛇，驚慌地叫道。

    “你別怕，蛇已經(jīng)被打死了，這里也清洗過了?！笔勤w大哥的聲音，他正推開門，手里還端了一個碗，里面是冒了尖的飯菜。

    “劉三已經(jīng)死了。”皓月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對著我錯愕的眼神，她慢慢道：“那一日我先走了，趙大哥進(jìn)去看，卻發(fā)現(xiàn)劉三不知躲在哪里，床下的蛇也沒有了。”

    “我覺得很奇怪，如果劉三抓了蛇一定會出來的，可是這個屋子沒有后門，他沒有地方出去，就留了個心眼?！?/br>
    “原來劉三已經(jīng)活捉了那蛇，就是想等著我們誰進(jìn)去，讓蛇咬死我們?！别┰聭崙嵉溃骸昂迷谮w侍衛(wèi)機(jī)警，留意著四周，才使劉三沒有得逞?！?/br>
    我只能木然地點著頭，不知該說什么。

    “小姐先將這湯藥喝了吧?！别┰聦⑹稚系乃幫脒f給我，關(guān)切道：“小姐的腳扭傷的很嚴(yán)重，不過還好沒有斷，只是牽出高熱，我們不敢請?zhí)t(yī)，只能跟太醫(yī)署要了消炎退燒的藥，趙侍衛(wèi)那邊拿來了傷藥，好在都有用處。”皓月?lián)釗嵝乜?，這一次也把她嚇壞了，她念了句佛笑著說：“還好小姐醒來了，燒也退了，這腳上的傷慢慢就會好的?！?/br>
    “那劉三是怎么死的？”我的靈臺此時才清明一些，將那藥一口口咽下，非?？?，可是卻是續(xù)命的東西。

    “劉三他……”趙大哥的語氣里有痛苦之音，面上也有懊惱之色。

    “他死有余辜！”皓月厲聲道，之后語氣又緩和下來：“趙侍衛(wèi)，那時若是你不殺了他，死的就是你和我家小姐了。你不過是自保，又救了他人，沒有錯?！?/br>
    趙大哥苦笑著：“話是如此，可是我們在一個隊里也很多年了……”

    “你已經(jīng)做得仁至義盡了?！别┰掳蜗骂^上一根簪子剔亮了燭火，淡淡道：“你通報了張總管，你和他發(fā)現(xiàn)這里還有毒蛇，又回來抓，不想他被毒蛇咬死。張總管夸他忠義，又賞了他家人銀子，還讓你們侍衛(wèi)隊將他作為表率，已經(jīng)足夠了?！别┰滤坪跏植粷M，只是言語中沒有表示得很明顯。

    這一切讓我只覺得那夢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使此時醒來，仍然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趙大哥機(jī)警，那么，那個夢就是現(xiàn)實了。夢中，劉三說如果他不殺我，就會有人殺他，這，是否也是真實的呢？

    “月貴人，”我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還望你能幫個忙。”

    “小姐，你這樣說，真是折煞我了?！别┰碌?。

    我蘊了寬和的笑意在唇上，緩緩道：“若是你有，幫我給劉三的家人一百兩銀子，張德海雖賞了他家人，但是一定不多，你給他們些，也讓他們?nèi)兆雍眠^一些?！蔽翌D了頓又道：“只是我無法承諾能還給你，畢竟，”我看了看四下：“我已不是當(dāng)初的我了。”

    皓月抹一抹眼睛道：“小姐對皓月的恩情如再造之恩，沒有小姐，何來月貴人？”她面上的笑容并非全是感激，另有一層我看不清的東西，只是我渾身疼得厲害，沒有心思去多想。

    “不過一百兩，之前小姐賞給我的，遠(yuǎn)不止這個數(shù)?！别┰掠Φ?，卻又有些為難：“只是，若以我的名義去送，難免引人疑心。”

    我點點頭，看著趙大哥道：“趙大哥，不知能否請你將那銀子帶給劉三的家人，只說是宮里賞的就好。”

    趙大哥抓抓頭皮，點了點頭，用帶了不解的語氣問道：“他之前對你不軌，甚至想殺了你，為何你還要這樣對他呢？”

    我看著窗外在風(fēng)中顫動的枝葉的投影，緩緩道：“沒什么，只覺得，他不過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皓月一怔，臉上閃過一絲懼意，但瞬間便消散在蠟燭散出的青煙中，仿佛只是我的錯覺。

    趙大哥看著我的眼神帶了欽佩：“沒想到你的胸襟如此寬廣。要是我，才不會這樣做呢?！?/br>
    我淡淡笑了笑，笑容仿若落在屋瓦上的輕薄月光：“就當(dāng)是為我自己積德吧。以德報怨，修來的該是善果吧?！?/br>
    皓月沉默了半晌，笑道：“小姐的心一向都是慈的。那就麻煩趙侍衛(wèi)了。”

    趙大哥點點頭，將手中的碗端給我：“這是我們侍衛(wèi)的飯食，上次見你們這里的飯實在不是人吃的，你既然還病著，那些還是少吃。這些，你吃了吧?！?/br>
    我接過碗，侍衛(wèi)的飯食雖然不豐盛，但起碼不會是腐壞的。趙大哥在隊中算是個小統(tǒng)領(lǐng)，飯食相對更好一些。我看了看，有蘑菇、雞rou和青菜，滿滿鋪在雪白的米飯上，不由唇齒生津，連帶著肚子都“咕咕”叫起來。

    我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吃起來，只覺得這是人間最美的飯食，以前所有的珍饈都比不過這一根青菜，一塊豆腐，一箸rou，或者一口米飯……

    皓月抹抹眼睛，努力裝作不在意道：“下次我來，給小姐帶些點心。你最愛吃的藕粉糖糕，還有山楂餡的芝麻燒餅。”

    我嘴里都是飯菜，說不得話，只搖著頭。

    “這樣的地方，你還是不要來最好?！蔽已氏乱豢陲埵巢诺溃骸袄鋵m不祥，你來了，只會傷福祚?！?/br>
    “小姐是怪我沒有早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嗎？你一人在此，我怎能放心？”她辯解道，似乎為我不讓她來而傷懷。

    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我怎么會怪你呢？”我伸手欲拉她的手，可是看到自己發(fā)污的手，再看她如青蔥般的手指，終于還是放下了。

    “小姐，”皓月卻未在意，她拉了我的手道：“我會常來看小姐的，小姐千萬不要趕我走?！?/br>
    我的眼里含了淚，連帶著眼眶和鼻尖都酸澀起來。

    “你知道的，”我壓低了聲音道：“皇上不會愿意人知道我在這里的。”

    “小姐，我每次來都很小心，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的?！彼粗闹軞埰频奈锛?，語氣中不無可憐：“這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現(xiàn)在還好，冬日里可怎么辦？”她看一眼我：“起碼，讓我給小姐帶些衣服食物，能讓小姐稍稍好過一些吧。”她起身，跪在我面前：“就當(dāng)是皓月報答小姐之前的恩情?！?/br>
    我忙伸手扶她起來，嗔責(zé)道：“你好歹是貴人了，向我這樣一個冷宮廢人行禮，是壞了規(guī)矩的?！?/br>
    “皓月眼里，小姐就是小姐。無論我們是什么身份?！?/br>
    她說的真誠，眼里還有晶亮如水晶的淚水，我將手重疊在我們交握的手上，點了點頭。

    “要小心啊！后宮，要步步小心。”

    “放心吧小姐，我知道的。”

    我看看天色，擔(dān)憂道：“你快些回去吧，已經(jīng)很晚了。”

    “小姐這幾天好生養(yǎng)傷，我會再來。”皓月起身，對趙大哥道：“還要麻煩你看顧了?！?/br>
    趙大哥忙施禮：“不敢當(dāng)，月貴人?！?/br>
    皓月又深深看我一眼，終于走了。

    我看趙大哥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整理了心情，坐直身子，語氣雖然溫和，但卻嚴(yán)肅。

    “趙大哥，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br>
    趙大哥連連點頭：“你說，你說。”

    我淺淺一笑，拿起一旁一杯水，撫摸著杯沿，過了半晌才慢慢道：“你之前一直在這里，我想，從我與月貴人的交談中，你或許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看了他一眼，他欲說什么，我卻垂下眼，打斷了他的話。

    “無論你猜到了，還是沒有，我只希望，你見過我，這里發(fā)生的事，你從來都不知道。不過是，你帶隊進(jìn)來繁逝捕蛇，死了兩個兄弟，立了功，僅此而已?！?/br>
    趙大哥看著我，語氣中有小心：“你真是……”

    我搖搖頭：“我只是一個冷宮中等死的廢人罷了?！蔽铱粗?，語氣鄭重：“記住，皇上一定不愿意任何人知道我在這里，如果有人知道，那么，他會讓這個人永遠(yuǎn)閉嘴。所以……”我抬頭看他，直直看到他心里去：“你懂了？”

    趙大哥點點頭：“我知道了。”

    “以后，若是無事，你也不要來這里了。”我將手中的飯碗還給他：“多謝你贈飯，我只能如先前所說，日日祈福，求你平安了?！?/br>
    趙大哥卻笑了：“因捕蛇，我被提升為那一隊的正隊長，下一旬會負(fù)責(zé)繁逝在內(nèi)的幾處內(nèi)庭的護(hù)衛(wèi)，所以，若你有什么需要，大可叫我做的。”

    我按住心中的驚訝，看著他：“這件事，你可告訴過月貴人知道？”

    他搖搖頭：“今日我回去復(fù)命時才被張總管提升的，其實也不算提升，不過從副職變成正職，但換守到這里，別人也許會覺得是明升暗降呢?！?/br>
    我沉思了片刻：“那就不要告訴她了”我朝他清淺一笑：“我這里沒什么事，你將自己的事做好就好了，不用記掛著我?！?/br>
    我看著那粗瓷茶杯，微微晃動的水中有一個瘦削如薄紙的女人，眉眼都是黯淡的，哪里還有半分當(dāng)初的光彩呢？

    “那我先告辭了。”趙大哥搓搓手，似是被我曾經(jīng)的身份拘住了，略略緊張道。

    我抬頭給了他一個柔和的笑容：“這幾日，多謝你照應(yīng)了?！?/br>
    隨后的幾日里，趙大哥每日傍晚會悄悄送一碗飯菜和傷藥給我，雖然都是最簡單的菜式，味道也不過平常，可是，對于身在冷宮的我來說，卻是如珍饈美味一般珍貴難得。

    也托了他送來的那些傷藥的福，我的腳逐漸好起來。趙大哥說我運氣好，腳踝沒有斷，否則在這樣的地方，沒有醫(yī)生醫(yī)治，即使是好了，也難免落下跛腳的殘疾。

    而那些飯菜，也令我的身子日漸好起來，起碼不再面帶菜色，瘦骨嶙峋了。

    皓月每半月里至少會看我兩三次，只是我不想她來這樣的地方，更擔(dān)心她被人發(fā)現(xiàn)引來不測，每每對她多冷淡?？墒丘┰滤坪醪⒉粴怵H，來時多帶了可以放幾日的點心吃食，又有些換替的衣服，雖然都是舊的宮女的衣服，也不知她從哪里找來，都是幾年前的樣子，但好過我之前只有一件衣服穿著，連洗換都不行。

    她拿來的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將身上穿了幾個月，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和花紋，并且破爛的衣衫扔掉，穿上了她帶來的裙子。那干凈柔軟的布料一上身，登時，只覺得渾身都舒坦起來。

    冷宮的房間中沒有什么隔斷，我只能背對著皓月?lián)Q衣服。我身上的泥污盡數(shù)落在她的眼中，在我脫掉衣服的一剎那，我清晰地聽見皓月抽了一口冷氣。

    我看著自己臟得發(fā)黑的身子，完全看不出曾經(jīng)引以為傲，為沈羲遙所喜，為我所傲的瑩白肌膚。皓月用袖子擦著眼睛，聲音里有鼻音。

    “小姐，你怎么變成如此模樣了？”

    我摸一摸臉上明顯突出的顴骨，再看看已經(jīng)細(xì)若竹竿的雙腿和手臂，淡然一笑：“能活著，不就該知足了么?！?/br>
    皓月抿了唇不說話，很久后她才道：“下次我來，帶給小姐一些潔身的香露吧?！?/br>
    我套上一件湖綠的棉衫，那深如衰草的顏色只襯得我的膚色愈加難看，我渾不在意，卻無意瞥見皓月眼中一閃而過的自得。

    “這樣的地方，就是想洗一洗，也沒有盛水的東西，還是算了。在這樣的地方，又有誰在乎呢？”

    “小姐這般不愛惜自己了么？”皓月似乎有些生氣，不過她的眼中迅速又漫上憐憫之色，“小姐先養(yǎng)好自己的身子吧。第一次看到你，真的嚇了我一大跳。瘦得好像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了?；噬峡刹幌矚g太瘦的女人呢?！?/br>
    我只顧看著裙上疏疏的一排回字繡紋，唇上連笑容都懶得帶上。

    “皇帝喜歡什么樣的女人，與我何干呢?！蔽业氖謴哪且粠ЮC紋上輕輕撫過，硬挺的棉線繡出的花紋在指尖有略略硌手的觸感，舒緩我被觸動的平靜的心境。

    “我在這里，若還指望著君恩，那就真真應(yīng)了‘癡人說夢’這個詞了?！?/br>
    “小姐，難道你不想離開這里嗎？”皓月看著我，語氣中有急迫。

    我只做不在意，抬頭朝她微微一笑：“離開？我當(dāng)然想離開，從我進(jìn)來的第一天，我就想離開?！蔽依硪焕硭缮⒌念^發(fā)道：“可是若是離開這里，回去的是坤寧宮，那么，我寧愿在此一生?！?/br>
    我的聲音決絕得仿若利刃橫刀斬斷巨石，不帶一絲回旋的余地。

    “小姐，你和皇上的矛盾，就到了如此不可轉(zhuǎn)圜的地步了么？”皓月詫異地看我一眼：“雖然你刺殺了皇上，可是，畢竟他與你有殺……”她的話戛然而止，一只素手捂在嘴上，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我的眼中卻無一絲波瀾，只是直直看著她，仿若無意道：“宮里，都知道了？”

    皓月訕訕一笑：“我也是機(jī)緣下得知的。這樣的事，怎么可能后宮皆知呢。”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皓月坐了片刻，便找了理由離開了。

    我看著她的身影在繁逝的門邊一晃，消失在柔和的日光下，強(qiáng)作的平靜終于再無法維持，我只能閉了眼，很久，終于將劇烈波動的情緒平緩下去，然后，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一般，慢慢收拾起皓月帶給我的東西來。

    我相信，皓月沒有說出的那個詞，是“殺父之仇”。我也相信，沈羲遙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刺殺他的事，而知道的，也只有他和太后。同樣，即使是皓月，她也沒有可能知道沈羲遙下毒害了我的父親，是李管家告訴她的？可是，李管家連她見都沒有見到，就自盡了，如何有告訴她的機(jī)會呢？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她早就知道這兩件事。可是，我卻想不通，她為何會知道。

    我所能做的，只有不去問，不去想。也許是潛意識里我不想知道真相，又或者，我清楚地知道，即便知道真相，現(xiàn)在的我，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所以，待下一次皓月來看我時，我完全不提此事，只聽她閑話后宮的妃嬪們，誰誰得寵，誰誰惹了柳妃不快，誰誰又和麗妃交好等等。

    “那你呢？”我剝了一顆她帶來的荔枝，隨口問道。

    “我不過是個貴人，草芥似的。更何況，我就是小姐的人，不會與誰交好?！彼龑兒玫囊活w荔枝遞給我：“這是今年新貢的，皇上給每個宮里都賞賜了一些，小姐嘗嘗。我記得你喜歡吃荔枝的。”

    我接過卻未吃，只是看著她道：“若是從前，你是我的人，不與誰交好自然無妨?？扇缃?，我已經(jīng)不再是皇后了，你最好尋一個可以依靠的樹枝，起碼在后宮好立足?！?/br>
    “小姐覺得誰合適呢？”皓月似不喜這個話題：“我跟慣了小姐，心底認(rèn)定了我只會是小姐一派，哪怕現(xiàn)在小姐不在了，我也沒辦法去和誰交好?！?/br>
    我嘆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br>
    皓月吃驚地看著我：“小姐為何這樣說？”

    “你認(rèn)為自己是我的人，別人又何嘗不是呢？所以，她們也不會輕易向你示好的。可是皓月，聽我一句勸，我在這里恐沒有出頭之日了，你自己，要保全好自己。”

    我頓了頓再道：“其實這宮里，依靠誰，都不如依靠著皇帝。有了皇帝的寵愛，自然也無人敢欺負(fù)你了?！?/br>
    皓月點點頭：“當(dāng)初若沒有小姐，我也成不了月美人。只是，皇上一個月里也沒兩次傳我侍寢，我如何能依靠得到啊?！?/br>
    “后宮女子眾多，能夠吸引皇帝的，除了美貌，還要投其所好，或者，有自己與眾不同之處?！蔽覍⒛抢笾Ψ湃肟谥?，這是今年的新下的妃子笑，口感清甜，rou多核小，是嶺南進(jìn)貢的佳品。

    皓月眼睛一亮，荔枝也不吃了，“皓月求小姐指教。”

    我看著她姣好的臉：“柳妃擅舞蹈，麗妃擅馬術(shù)，和妃人雖淡淡的，可是卻擅書法，很多東西得從小學(xué)起才能有所成，可是有些卻不用。”

    “小姐說的是？”皓月的眼里有期待。

    “皇上愛飲茶，你若是在茶道上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必定會引得皇上側(cè)目。”我看著她：“只是，這等烹茶煮水之事，向來是宮女們做的，你如今是貴人了，恐自降了身份?！?/br>
    皓月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有什么，小姐抬舉我前，我不一直都是侍女么?！彼肓讼氡阈α?，看著我的眼神如同一只撒嬌的貓：“我記得小姐知道很多特別的茶水，小姐教教我吧。”

    我對她寵溺地笑了笑：“下次帶些筆墨來，我寫給你，都很復(fù)雜，說一次你記不住的。”

    皓月開心地點了頭，不久便滿意地離開了。

    之后皓月來得就較以往勤了一些，我將自己知道的或者自創(chuàng)的飲茶之法寫給她一些。這些東西，我已用不上了，與其自己埋在心里，不如教給皓月，這樣，她能由此得到沈羲遙一些寵愛，至少，能讓沈羲遙不會忘記她，在她那里能有個念想，如此，她的在后宮的日子也就會好過一些。

    其實那些泡茶之法并不難，只是一個“巧”字，在水、茶葉、火候上下工夫便好。為了她能迅速掌握和施展，我只將些簡單的和應(yīng)季的方法交給了她，她得到后，自然是歡天喜地。

    我看著皓月的笑臉，自己也開懷一些，起碼，我還沒有落得完全無用之地。

    果然，皓月在沈羲遙去她宮里時如法炮制了幾次，頗得沈羲遙喜愛，去的次數(shù)便多起來，皓月在后宮中的地位，也逐漸高了不少。

    只是這樣一來，她看我的次數(shù)少了起來，開始是半月一次，后來就成了一月一次了。

    如此一晃，秋風(fēng)吹起之時，我進(jìn)冷宮已有五個月了。

    這期間，一直有一件事被我所忽略，待我注意到時，帶給我的，除了震驚，還有并存的欣喜與擔(dān)憂。

    那是第一片秋葉打著旋從枝頭飄落的日子。一直以來，我察覺出自己有些異常，卻沒有多想，只認(rèn)為是冷宮中的生活與我往昔完全不同，身體因此出點狀況也是正常，何況我還沒有到大病一場的地步。

    可是，那一日我坐下檐下，看那片樹葉仿佛舞蹈一般，在微涼的秋風(fēng)中緩緩飄落，晴好的天空如一匹上好的錦繡藍(lán)緞，沒有一絲錯位的經(jīng)緯，甚至連云朵都不見半片。這是秋菊初綻的時節(jié)，連繁逝這樣被遺忘的地方，竟也有幾朵小小的雛菊，顫巍巍地綻開在墻角下，含羞帶怯地迎風(fēng)招展，給灰敗的宮墻帶來一抹亮色。

    高遠(yuǎn)的天上升起風(fēng)箏，是一對五彩的鴛鴦風(fēng)箏，在天空中并立雙飛，仿佛一對佳偶，又似一雙愛侶，纏纏綿綿。

    這樣的景致，在得意人的眼里自然是人月兩圓的佳景，而對于獨處冷宮之中的我來講，也能勾起從前幸福的回憶。

    看得久了，微微有些眩暈。我站起身，打算去井里打些水來喝。連日來我只覺得身上燥熱，嘴上便貪涼。冷宮荒寂，只能喝些新打上來的冰涼井水。連帶著便不思飲食，羅大哥拿來的飯菜，往往是吃了幾口便再咽不下了。

    我只走了幾步，就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旋轉(zhuǎn)起來，一切都突然失去了實質(zhì)。剎那間，渾身又出了一層層汗水。我心中升騰起不安與擔(dān)憂，連忙扶了旁邊一棵樹站住，可是腿上逐漸失了力氣，只能緩緩滑落，坐在樹下閉了眼。

    這樣的情形，其實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了。之前的幾天里，眩暈也會偶然來襲，可是今日這般厲害卻是第一次。

    我坐了許久，只覺得那眩暈的感覺漸漸褪去，身上的汗也消失，這才睜開眼，長長舒了口氣。

    恰在此時，一個冷宮廢妃將一團(tuán)發(fā)黑的布片從窗戶中丟出來，落在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我隨意瞥去，只見那滿是污漬的布片上，卻有鮮紅如漆的血漬，帶了腥臭的味道。

    我突然就抑不住地俯身狂嘔起來，將胃里的東西嘔干凈，便是膽汁，之后是痛苦的干嘔。我?guī)缀跏桥离x開那團(tuán)布片，掙扎著到了水井邊，使出全身力氣打上半桶水來，先喝了幾口，胃里一陣抽搐。之后將臉埋進(jìn)了那水中，神智才終于清醒了一些。

    我陡然意識到，那鮮紅的顏色，已經(jīng)幾個月，都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了。

    一想到此，仿佛炎炎夏日里被兜頭潑上一盆冷水，周遭雖熱，但更覺出自己身上徹骨的冷來。我仔細(xì)回想了與沈羲遙在黃家村的那幾日，幾乎日日有糾纏。而這之前，因為忙于準(zhǔn)備下江南的各種瑣事，一個多月來，我與羲赫在熄燈之后，都各自速速睡去，反而沒有什么。

    這樣一來，若是我腹中真結(jié)了珠胎，那么這個孩子只會是沈羲遙的了。

    但是，在繁逝這樣的地方，我能保住自己性命已是艱難，更何況生產(chǎn)一個孩子？可若是想辦法讓沈羲遙知道，他也不會相信這個孩子是他的血脈，反而會遷怒于我與羲赫吧。

    這幾個念頭在腦海中匆匆一閃，彷若奔馬般的流云在天空中一擦而過。剩下的，卻只有巨大的欣喜，令我的淚水不自主地滑落。

    有一個孩子，無論是羲赫還是沈羲遙的，它都是我的孩子。在我失去一個之后，這個孩子對于我的生命的意義非凡。我想我會在繁逝中老去，直到死亡，也不會被人想起提起。那么，慢慢人生長路上，若是有一個孩子相伴，看著它從牙牙學(xué)語到蹣跚學(xué)步，再到繞膝同樂，一定是快樂和滿足的。等它大一些，我會想辦法聯(lián)絡(luò)到兄長們，將它秘密送出去，在凌家給個身份成長。我相信，即使沒有皇子皇女的身份，它也一定能夠成為人中龍鳳，有自己一番作為。同時，有了牽掛，我也不會孤寂了。

    我的雙手交握在小腹上，現(xiàn)在最主要的，是確定這里真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可是如何確定？我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癥狀細(xì)細(xì)回想，易疲倦、腰腹酸痛、不思飲食、眩暈……還有幾個月都沒有來的月信。這些無一不證實了孩子的存在。

    我想，若是這個月月信再沒有來，那么便能確定這個孩子的存在了。

    如此想了，生活中所有的難都不再是難，我的臉上幾乎掩飾不住笑意，雖然身上諸多不適，卻都被忽略掉了。我唯一擔(dān)憂的，是自己的飲食，若是營養(yǎng)不夠，如何能夠誕育出健康的孩子呢？

    于是到了傍晚趙大哥將飯菜送進(jìn)來時，我忍住胃里的翻涌，將那些飯菜，一點不剩地全部吃了下去。

    如此約莫過去一個月，月信依舊未到，而我也出現(xiàn)了孕期會有的反應(yīng)，倦怠，不思飲食，晨起會嘔吐。只是還好都不是十分嚴(yán)重，冷宮日長，我不需做什么，如此，一天里的大部分時候，我都是坐在那張破爛的床上，盡量讓自己休息，以保腹中胎兒安全。又請皓月拿一些衣料針線來，只說自己無事，想縫制一些冬衣穿著。她沒有異議，過了幾日便托趙大哥帶了進(jìn)來。是宮中最常見的棉布，多用來縫制低等宮人的衣物。

    若在往昔，便是連我凌府的下人都不會放在眼里?？墒谴藭r我卻感懷它是純棉布，且宮中東西再差，也比民間強(qiáng)上許多。對于這個可能要出生在冷宮中的孩子，已是不錯了。

    為防萬一，我會將布料在井水中泡上三天，再用趙大哥帶給我的皂角仔細(xì)清洗幾遍，在日頭下曬干了，這才敢用。

    這一日，天上濃云翻滾，暗沉沉壓下來，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打著呼嘯從門外掠過，夾雜了落葉和塵土，使空氣里充滿了泥土的味道，舉目望去，灰蒙蒙一片。

    我靠在床頭，正在為一件小孩的上衣收著針腳，“嘎吱”一聲門響，我迅速將那衣服掖進(jìn)枕頭下，從旁邊取過一件淺灰色做了一半的女式儒衫拿起來，握著剪刀慢慢裁著領(lǐng)口。

    “小姐，我?guī)Я它c心來。”皓月一身杏子紅掐花對襟的外裳上密密繡了淺粉色的合歡花，頭上一支掐絲點翠金孔雀步搖有一串細(xì)碎的紫晶流蘇，臉上有盈盈笑容，襯得她一張粉臉如盛開的荷花一般。

    我看著她日漸華美的衣衫，想起最初幾次她來時，為怕我看到那些錦衣華服傷懷，便都是揀了簡單樸素的來穿?？墒?，自從沈羲遙給了她越來越多的寵愛之后，她便在不自覺中，改變了。

    “快坐吧?！蔽覍⑹种械囊路旁谝贿?，下了床迎她。

    皓月的手中提了一只雙層剔彩鴛鴦紋的填漆竹編食盒，她將食盒放在一邊的小桌子上，順手拿起我擱在床頭的那件衣服，翻看了看笑道：“小姐的手真巧，這樣的布料，繡上蘭花真是抬舉它了?！?/br>
    我掃一眼淡淡道：“它本該穿在宮人身上，此時卻落到繁逝里，將穿在一個廢人身上，是極大的委屈了?！?/br>
    “小姐！”皓月忙放下那衣服來到我身邊，微微蹙眉道：“是我不好，小姐本該穿金羅的蹙鳳華服，再不濟(jì)，也不該比在閨閣中的錦衣差，我卻只能拿這種宮人都不愛穿的灰色棉布給小姐，是我沒用?！彼f著掉下淚來。

    我知她誤會了我的意思，忙從她衣襟里抽出絹帕來給她拭淚，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在這里，若沒有你的接濟(jì)，只等每季發(fā)放的那一兩件衣服，根本無法度日。能有這樣的棉布裁衣服，我很滿足了。”

    “是么？”皓月抬起一張掛了淚珠的臉，不相信般地問道：“小姐不是在怪皓月？”

    我搖搖頭：“我謝你都來不及，怎么會怪呢？”

    我笑一笑，拿起那衣服指給她看：“你看，這布料是灰白色，用什么顏色的絲線繡花都只能落了粗陋，但是唯有黑色絲線，繡出寫意的墨蘭，才真真相得益彰?！蔽业氖致﹃^那花紋，絲線給指肚澀澀的感覺，如同我的聲音：“皇帝的萬壽節(jié)要到了。他見慣了錦衣的美人，若是有一個淡雅清麗的女子在一眾華服麗人之中，更能襯出清純氣質(zhì)。”我盯了皓月的眼：“若論起美貌，你不如麗妃。若論端莊，你也不及和妃。而論起柔弱，自然無人能出柳妃之右。所以，你一定要出奇制勝?！?/br>
    皓月一愣，幾乎脫口而出道：“小姐怎知我是為了皇上萬壽節(jié)而來？”

    我按下唇邊浮上的一層冰涼，看了看外面已經(jīng)停止的風(fēng)，緩緩道：“我不知你是為這個而來，只是想到萬壽節(jié)要到了，提醒提醒你?！?/br>
    皓月笑起來：“還是小姐厲害！難怪皇上對你念念不忘?！?/br>
    我只作未聽見，將食盒打開：“帶了什么好吃的給我？”

    皓月也不再繼續(xù)那個話題：“小姐最愛的菱粉霜糖糕，松瓤鵝油卷，京式雞油餅，還有一份冰糖燕窩?！彼f著將這些一一拿出來，其實這幾樣都在第一層，打開蓋子時我已經(jīng)看到了。

    我攪著那份冰糖燕窩粥，因食盒中有一層棉，故而能夠保溫，此時端在手上，還有微燙的觸感。

    “小姐先把粥喝了，其他的你可以慢慢吃?！别┰抡f著，將第一層拿去，露出第二層來。一股魚腥氣間著芹菜特有的香氣撲面而來，我剛咽下一口燕窩粥，此時胃里翻涌如漲潮時的海浪，幾乎壓抑不住地要嘔吐出來。

    我強(qiáng)忍著，但是面色蒼白，渾身不住地打著顫，皓月沒有回頭看我，只是將那道魚小心地端出來，一邊用筷子分成幾份，一邊道：“這是今年新貢的太湖白魚，rou質(zhì)最是鮮嫩，我那邊分到幾條，我想著在家中時小姐只吃我清蒸出來的，便悄悄在小廚房里做了，小姐快嘗嘗，看看是不是當(dāng)年的味道?！彼f著，將分好在盤子里的魚端到我面前，滿臉笑意：“小姐快吃，這魚冷了，腥氣就出來了，也就不好吃了?！?/br>
    我看著那還冒著熱氣的魚，皓月已將蔥絲和姜片分出去了，卻有香芹擱在魚上。那味道直沖我腦門，我再忍不住，將手中的燕窩放下，奪命般沖出屋去就是一頓好吐。

    我無力地扶著院中一棵樹，將胃里吃下去的東西悉數(shù)吐了干凈，這才覺得神智清明了一些，身子也輕快許多。

    “小姐，你怎么了？”身后傳來皓月?lián)鷳n的聲音。

    我緩緩回身，微微笑道：“前幾日，吃了些腐壞的東西，恐是傷了腸胃?！?/br>
    “是嗎？”皓月看著我的目光有些古怪，但卻沒有多問什么，只是走上前，用絹帕為我擦了擦唇角，平和道：“那我找個太醫(yī)來給小姐看看?！?/br>
    我連連擺手：“這怎么行，若是被人知道你來繁逝見過我，皇上不會饒了你的！”

    “可我也不能看著小姐病了卻不理啊?！别┰罗q解道。

    我從她手上拿過帕子自己擦著，“腸胃不適并不打緊，這幾日注意少吃一點，或者只吃點粥便好了。你不要為了我影響自己。”我看著她道：“若你實在不放心，請?zhí)t(yī)院開點藥，悄悄送來給我就好?！?/br>
    皓月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那些點心能放，小姐好一點了再吃吧。魚……”她遲疑道：“怕那魚會引來野貓或者其他，反正是清蒸的，小姐要么吃了，要么得扔掉?！?/br>
    我“嗯”一聲：“這樣好的魚，又是你親手做的，我自然得吃掉了?！?/br>
    皓月的臉上浮出滿足的笑意，這才走了。

    我回到房中，卻見本完完全全壓在枕下的那件小衣服，此時卻露出一點袖子在外。心中驟然一涼，涌上巨大的不安來。

    十天后，便是沈羲遙的萬壽節(jié)。這一日秋高氣爽，天澄明如上等的藍(lán)寶石，卻有清涼的微風(fēng)，拂在身上令人心曠神怡。

    我站在繁逝一堵殘垣后，面前是一池秋水，被風(fēng)吹起層層漣漪。不遠(yuǎn)處的天空上，有上百只五彩斑斕的風(fēng)箏一起飛起來，正中最高最大的一只，是一條金龍栩栩如生，旁邊簇?fù)戆佾F。之后升起妖嬈的百鳥，圍繞在一只金鳳周圍。最后是絢麗的百花，牡丹最盛。

    那金鳳飛啊飛，長長的鳳尾在空中飄蕩，那鳳尾一定飾了金粉，裝點了水鉆，在空中閃出耀目的光。最后，金鳳與金龍相會，并立在高遠(yuǎn)的天空上。

    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