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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深宮女配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鄭娘子答道:“早已通知了琢玉園的碧玉、翡翠兩位姑娘收拾好大爺、大奶奶并公子小姐的臥房,若是需要什么陳設物品只管來報,昨兒遣人去問,道已經都收拾妥當了?!?/br>
    沈茂點頭,轉過頭對沈霆和林萱道:“既然如此,你們且先回你們屋子安頓好,有什么話晚上吃飯再說,若是缺了什么的,只管遣人來說。”

    沈霆和林萱站起來答了是后,便帶著曦娘和福哥兒出來,往琢玉園一徑去了。

    ☆、99雛鳳之威

    他們一行回了琢玉園,才入院子,便有個身穿墨綠色深衣,腰細腿長,眉目長得十分利落的丫頭帶著幾個垂髫小丫頭走了上來,福了一福,嫣然含笑道:“公子爺可總算頑夠了,老爺早就回來,只說爺要帶著奶奶和公子小姐回來,卻教奴婢們趕著收拾了大半個月,望穿了秋水也沒有看到爺?shù)纳碛?琢玉園的丫頭們都已在側院準備好拜見新奶奶和公子小姐了,可要就過去?”

    沈霆微微一笑道:“不急,夫人安頓休息好再說,”又轉過頭對林萱道:“這是墨翠,我不在的時候,這園子里雜事多由她們打理?!绷州纥c了點頭,帶著她們一徑走了下去。

    墨翠又笑道:“可是呢,房里已是收拾妥當了,按爺?shù)目谛?,曦姐兒的房在西跨院的仙瑤樓,福哥兒還年幼,與乳母一同安排在臨近的寶瓊閣,大一些再挪出外院?!?/br>
    沈霆點頭,后頭香附笑道:“既如此,還請墨翠jiejie帶路,我?guī)е啬锖透8鐑合冗^去安頓下來。”

    墨翠愣了下,她原打算讓小丫頭帶著孩子下去的,沈霆卻已是點頭道:“墨翠極是細心妥帖的,你好好帶著兩個孩子下去好生安置了。”

    墨翠只得曲膝應了,香附牽著曦娘的手,抱起福哥兒,后頭青黛白術拿著曦娘和福哥兒的行李,便跟著她走了過去。

    這邊沈霆牽著林萱的手進了正房,迎面多寶閣架上都是精雕玉琢的玉器,林萱知他愛玉,不禁笑道:“果然是琢玉園?!鄙蝣Φ溃骸斑@不算啥,你跟我來,便帶著她繞過多寶閣,入了內室,里邊床帳華麗,被褥精美。壁上名人書畫,臺上琴棋閑書,一切全備,再走進側室耳房里,居然這間屋子里頭,滿滿當當四壁上全擺著各式各樣的玉器,均光澤油潤,一塵不染,想是日日精心擦拭保養(yǎng)的。

    沈霆順手從旁邊拿了塊和田玉手鐲,瑩潤雪白,往林萱手腕上一套,只看到林萱柔荑雪膚欺霜,前些日子日日曬著,居然毫不損她的玉膚,與那美玉相比,毫不遜色,他微笑著湊到她耳邊道:“我集玉多年,如今才得了你這樣暖而香的美玉,舉世難有。”

    林萱笑著啐了他一口,摔了袖子出來外間,外頭一個穿著暗緋深衣的圓臉淡眉丫鬟正端了水盆進來,見了她出來,微微一福道:“奴婢紅翡,服侍奶奶洗臉?!币慌苑劬б咽切χ蟻斫恿怂璧溃骸坝袆诩t翡jiejie了。”

    林萱便過來,茶晶過來替她寬了大衣服,又搭上大毛巾,替她試了試水,才服侍她把臉和手給洗干凈了,里頭沈霆已是優(yōu)哉游哉地走了出來,紅翡正要上來服侍,一旁粉晶卻早已伶俐地問道:“爺可要換下大衣服?”沈霆方點頭,粉晶已是手不停的已是替沈霆寬了大衣服,卻是將大衣服遞給紅翡道:“還請紅翡jiejie收拾了,這邊奴婢等初來乍到,還不清楚負責浣洗的姐妹們是哪個?!?/br>
    沈霆笑道:“我們園的衣物一向都是自安排人洗,不送洗衣房的——紅翡,這是粉晶、茶晶,原來一直在杭州府那邊服侍的,夫人如今用著好,便過來服侍夫人,你們替她們安排個下處,夫人身邊還有個大丫鬟香附,小姐身邊的青黛白術,你一起安排妥當了。”

    紅翡低聲應了是,只得拿了沈霆和林萱的衣服出來交予小丫鬟浣洗。

    一時卻聽到西跨院那邊吵起來了,紅翡一愣,那邊是小姐公子的住處,她適才已聽說是墨翠帶著她們過去的,她一向能干,如何卻如此喧擾,正要趕過去,里頭沈霆和林萱卻已是被驚動了,走了出來,聽到福哥兒的哭聲,林萱吃了一驚,趕忙走了過去。

    卻見西跨院里,幾個丫鬟仆婦都擠在院子里,沈霆皺眉喝道:“都下去!”她們趕緊散了,走進房間,卻看到光亮可鑒的大理石地面上一片碎玉狼藉,曦娘站在桌子前冷著張小臉,福哥兒在哭,香附抱著他在安慰,看到林萱進來,掙扎著向林萱撲了過來,林萱抱著皺眉道:“怎么了?”

    一旁墨翠上來曲膝稟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是看小公子在摸公子那黑玉馬兒,恐他年幼不當心摔了,便有些急,喚他當心些,想是聲音大聲了些,把小公子驚著了,居然打碎了玉馬,那玉馬費了公子爺千金買來,奴有些心疼,不合惋惜了兩句,小姐忽然就生氣起來,將架上的玉器全摔了,還說……莫說一個玉馬,便是今兒全摔了聽個響聲,也不值當什么?!?/br>
    一旁香附連忙描補道:“是福哥兒被嚇哭了,曦娘子心疼弟弟才發(fā)脾氣的。”

    林萱看著地上那碎玉琳瑯,果然都是些貴重的玉器和水晶,皺眉方要說什么,沈霆卻已是放聲大笑起來說道:“不錯!也只有我們沈家的大小姐,才有這摔玉聽音的豪氣!”一邊說著一邊上來抱起曦娘,對福哥兒道:“福哥兒莫哭了,快隨你jiejie去阿爹那邊看好東西,這些不值什么。”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走了出去。

    林萱將已止了哭的福哥兒交給香附,示意香附帶過去跟上沈霆,一邊對著垂手侍立的墨翠以及旁邊的丫鬟淡淡說道:“福哥兒年紀還小,屋里就莫要擺這些易碎的華而不實的物件兒了,東西摔了事小,傷著了怎么辦?另外,為防著磕著碰著,一般大戶人家,哪家小官兒的房子里不鋪著地衣呢,沈家料想不缺這地衣的錢,想是你們沒有伺候過小主子,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這便趕緊去辦了,每一處都要鋪上厚地衣。再則,便是打破個什么東西,那也都是主子家的東西,再沒有奴仆替主子心疼反過來教訓主子的道理,想是你們爺一向寬厚,縱得你們都沒了分寸,只是我卻不是好糊弄的主兒,今日初來乍到,不與你們計較,若再有下次這般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看著主子們寬厚,便緊著挑唆下眼藥的,直接發(fā)賣出去,沒別的機會的?!闭f罷又疾言厲色道:“可聽好了?”

    墨翠滿臉通紅,窘迫道:“是奴婢未想周到,并非故意的,奴婢只是可惜……并沒有挑唆的意思……”

    林萱冷冷看她一眼,沒說話,直接帶著粉晶茶晶又過去仙瑤樓,一一將不合意的地方指了出來,立時吩咐人都改了,才回了自己房內。

    卻是趁沈霆去和沈茂商量事情的時候,將沈曦叫了來,屏退了眾人,沈曦臉上有些慚愧,林萱也沒責罵她,只問道:“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沒?”

    沈曦低聲道:“不該使氣在物件上,糟蹋東西。”

    林萱點點頭,說道:“不愛惜東西這是一樁,另外一樁,御下之術,不該面對面與下人短兵相接,失了身份,你是主,她是仆,她不對,你自然直接就可以發(fā)落她,或者讓管事mama斥責,或者直接讓管家發(fā)落她,你與她賭氣摔東西出氣,與丫頭對嘴,豈不是平白放低了自己身段?當然,你身旁兩個丫鬟還小了些,還不知道這等時候就是她們出來的時候了,你下去仔細想想,今后再不可這樣,失了儀態(tài)?!?/br>
    沈曦點點頭,林萱撫了撫她的頭,心里想著當年?;屎竽且慌赏x,如今沈曦小小年紀,已是如此驕傲,果然不愧為?;屎蟮呐畠?。

    卻說墨翠在琢玉園里是一等的大丫頭,主掌園中內務,便是沈茂也時不時要召她去問沈霆的起居情況,因此在主子面前極有體面,哪里不喊一聲墨翠jiejie的,如今新夫人第一天來,就先被稚齡之女來了個下馬威,又被新夫人狠狠的下了臉面,一時只窘得淚花在眼里亂轉,嘴唇被死死的咬出血絲。一旁打掃碎玉的仆婦們摒著氣也不敢說話,趕緊收拾妥當下去,趕緊按著林萱的吩咐撤的撤,換的換,四處都鋪上了厚厚的地衣。到了晚間,新夫人一來就下了沈霆大丫鬟的面子的事已經傳遍了沈宅。

    住在麗景園后頭春和軒的鄭娘子聽了暗暗稱快,鄭娘子的大丫頭蘭溪說道:“那丫頭仗著大少爺?shù)膭?,平日里牙尖嘴利,處處出頭要強的,如今可算遇著對手了?!?/br>
    鄭娘子低喝道:“出去不可這般渾說,夫人是明媒正娶金尊玉貴的,一個小丫頭也配對上么?!闭f罷也冷笑一聲,心中卻也暗自警醒,料不到這位夫人看上去溫厚婉約,卻是這樣一個厲害角色,那墨翠一向將琢玉園管得水潑不進,伶牙俐齒張牙舞爪,是個極能干的,自己安插了多少人手進去,都折在她手里,今日吃癟在夫人手下,想必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自己交接賬目上,還需打點起精神不可掉以輕心來才是。

    ☆、100林萱理家

    卻說墨翠回到下處,哭得眼都腫了,紅翡替她拿了晚飯過來,嘆道:“何苦來哉,我早說了不要將那些玉玩擺過去,你非要說爺喜歡,果然出事了不是?”

    墨翠咬著唇,勉強喝了點湯,便賭氣放到一旁道:“知你是事后諸葛了,你不在上頭趕著服侍新奶奶,又來近著我這霉頭做什么。如今只怕滿院子都在笑話我呢?!?/br>
    紅翡嘆道:“上院里頭粉晶茶晶伺候著呢,又有香附在,大小姐那里又有兩個小丫鬟陪著吃飯的,哪里輪到我插得進手,屋子里頭早滿滿當當?shù)牧?,我想到你今日想是難受了,便來看看你?!?/br>
    墨翠撇撇嘴道:“那兩個小丫頭,不過仗著長得好,又是雙胎罕見,她們老娘還走了鄭姨娘那邊的路子,才入了老爺?shù)难?,送去杭州府那邊伺候著,少爺一向極少去那邊,聽說她們在那邊充著二層主子,舒服清閑著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高枝兒,豈不趕著攀上來了,只怕將來這院里風向要變了,你我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br>
    紅翡有些無語,苦口婆心勸她道:“你我多年姐妹了,你什么時候能改掉這心直口快的毛病呢,處處得罪人,爺從前縱著你,是因為要借著你去對付鄭姨娘,他金尊玉貴的哪好去和姨娘打擂臺呢,如今有了新奶奶,我聽說老爺那邊早就吩咐鄭姨娘清點倉庫,整理賬目要將中饋交予奶奶呢,你還是好生服侍爺和奶奶,莫要再一味的逞強拿尖兒了?!?/br>
    墨翠含淚道:“我不信爺就這般無情,不過是看著她新媳婦進門,順著她一二罷了,那黑玉馬,明明之前,他直說難得這樣大的黑玉,雕工又好,都不許小丫頭碰,只讓你我細細的擦油護養(yǎng)的,那曦小姐,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鄉(xiāng)下村姑,一朝暴發(fā)了,便拿出那猖狂相來。”

    紅翡驚得趕緊捂了她嘴道:“你不要命了你!說的什么話!”

    墨翠推開她手賭氣道:“別人不知道,我們一向跟著爺?shù)?,何曾聽過什么他在京城里頭下過聘的風聲?更別說老爺這么些年根本沒去過京城,什么已是經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遇到兵亂,因此倉促成婚,還生了孩子,只好騙騙那些不懂內情的人,我看多半是小家之女,迷了爺?shù)男?,老爺又事事都順著爺,當年為了爺夜夜哭,連已定的續(xù)弦都退了的,如今爺若是堅持,他豈不幫著瞞騙族人?否則婚前已有了兩個孩子,如何遮掩得過?按時間算,便是福哥兒只怕也不一定是爺?shù)?,爺當時出海呢!”

    紅翡看她說的時候已是心驚rou跳地往外看了看,外頭無人,她才略安心道:“這話你以后再莫說了!竟是找死呢!”

    墨翠輕聲哼了一聲道:“我們是先夫人在時就給了爺?shù)?,這么多年來,爺何曾給過我們沒臉,如今一個不知道哪里來的村婦,就緊著踩人上頭,行動一股子小家子氣。一般大家子里頭,那老成持重的夫人,對長輩身邊的丫頭,對夫君身邊的大丫頭,哪個不是以禮相待,給幾分尊重的,她不過仗著如今顏色好籠著爺,天長日久,容顏逝去,爺自然知道她的真面目,到時候我看她有何下梢!山雞也想冒充鳳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樣子。”

    紅翡搖頭道:“我看夫人,穩(wěn)重知禮,舉止嫻雅,談吐間博雅工詩,絕非出身一般人家,爺對她敬重非常,再則生了兩個孩子,身姿仍纖麗如處子,容貌不減,顯是年紀還輕呢,看上去似乎都還不滿二十的樣子。你還是尊重些,另外,曦小姐、福哥兒,與老爺和大爺都有些像,你沒發(fā)現(xiàn)么?爺又這般寵愛,滿架子的玉全打碎了,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明明就是心頭rou掌上珠,只怕還是爺骨血,只是大概不是在京城那邊認識的,興許是別的地方認識的也未可知?!?/br>
    碧翠撇嘴道:“身世遮遮掩掩,分明不可告人,能是什么好東西,沒準是什么娼妓yin奔之流,也來沈家做主母,真是祖宗蒙羞?!?/br>
    兩人低聲密語,仍是猜不出,便丟開手,商量如何保住差使,在大爺和奶奶面前挽回一二不提。

    第二日清晨,鄭姨娘來服侍沈茂起床吃飯,沈茂雖然出身巨富,卻一貫節(jié)儉,早餐不過是一甌白粥,幾碟小菜罷了,且全都吃干凈,一向不浪費。鄭姨娘邊將熱帕子遞過去給他邊笑道:“老爺身資百萬,別人只道是在家里如何受用,誰料是這般的節(jié)儉愛惜米糧的?!?/br>
    沈茂擦了擦嘴,將帕子遞回去道:“父親在日,千叮萬囑,要低調惜福,仁慈謙和,斷不能為富不仁,驕奢yin佚,自古道:‘世族之家,鮮克由禮’滿而必溢,勢盡則傾,古來多少豪門,轉眼田園易主,閥閱非人,便是富如石崇,貴若嚴嵩,到頭來少不免沿途乞丐,豈不可嘆?只有保泰持盈,廉儉持家,慈祥種福,則子子孫孫,方能久享?!?/br>
    鄭姨娘笑道:“可是呢,我看少爺也是平日里極為低調的,只一個養(yǎng)玉的愛好,比別人家那膏粱文繡,笙歌達旦,成日里斗雞走狗,吃喝嫖賭的富家公子們可是強多了?!?/br>
    沈茂想起沈霆,年紀輕輕便隨著自己走商,十多歲便能獨挑一面,樣樣都強,唯有不肯結婚這一條讓他郁悶,如今這一條也沒了,著實正是滿意之時,面露笑容道:“這小子如今有媳婦兒管著,不怕他胡來。”

    鄭姨娘也笑道:“我看大奶奶穩(wěn)重知禮,想必也是出身世族之家,一般錢財想是不放在眼里,昨兒恍惚聽說曦小姐將房里的玉器盡數(shù)摔了,只說要聽個響兒,想是從前見多了,不當回事兒,咱們竟是沒聽說過有這般摔玉聽個趣兒的呢?!?/br>
    沈茂愣了愣道:“是曦姐兒不滿意那些陳設么?想是下人糊弄她不懂事,擺的不好的玉器,讓她不滿意了?!?/br>
    鄭姨娘也愣了下,料不到沈茂居然第一反應是這個,只得含糊道:“倒聽說是大爺從前千金買的黑玉馬的樣子?!?/br>
    沈茂點點頭道:“想是失手砸了,奴仆欺主,胡亂編排主子,實在可惡,你去查查是哪個下人胡說,直接遠遠發(fā)賣了,留著這些造謠誹謗主子的奴仆干什么?!?/br>
    鄭姨娘心里一驚,只得含糊笑道:“想是誤傳也有的,我也只是含糊聽了一句兩句,當不得真,料想大爺、大奶奶自有分寸?!?/br>
    沈茂倒是回過神來道:“是了,如今大奶奶主持中饋,你倒是盡早交接才好,省得下人不盡心,她使喚不動。”

    鄭姨娘心頭發(fā)苦,只得應了下來。她哪里知道,沈家不是明面上的一般富商,而是傾國之富,如今幾支的財富都在沈茂手中,他哪里會將這一點玉器放在心上,若是能讓幾個兄弟活轉過來,他情愿自己什么都沒有,兄弟之間相互扶助,開開心心的創(chuàng)一番祖宗基業(yè),更何況曦娘乃是金尊玉貴的公主,莫說千金之玉,便是她想,整個南京的玉買來給她砸了又如何呢。

    一時鄭姨娘回了春和軒,讓丫頭百靈出去通知前邊的管家娘子到抱廈那兒,準備交接。卻看到春和軒另外兩個姨娘,一個喚伴梅,一個喚玉霜的,都是生意場上別人送的妾,長得環(huán)肥燕瘦,各有千秋,正趁著天亮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喝茶吃瓜子閑磕牙,看到鄭姨娘回來,伴梅哧的一聲笑道:“喲,今兒怎么天大亮了還看到我們的鄭娘子在這春和軒里呀,平日里不是早就去廣怡堂抱廈里點卯理事了嘛?!?/br>
    玉霜慢悠悠地剝了個南瓜籽道:“meimei消息太不靈通了,難道不知大爺新娶了大奶奶,如今沈宅可是有正經當家理事的夫人了,哪里需要個姨娘當家呢?!?/br>
    伴梅揚起嗓子吃驚道:“哎呀呀,我還以為鄭娘子總有一日要搬出這春和軒呢,看來得趕緊讓mama們再弄張石椅來,省的日后鄭jiejie要和我們坐著閑磕牙都沒地方呢?!?/br>
    鄭娘子只不理她們,一路帶著黃鶯出去了。

    伴梅看她的背影,呸了一聲吐了個瓜子皮,道:“鎮(zhèn)日里妝模作樣,只管霸著老爺,偏也下不出個小崽子,平日里又只管克扣我們,如今可是大快人心,果然老爺不過也是當個玩意兒罷了,還當自己真的是管家夫人了不曾!”

    玉霜微微一笑,媚眼如絲,說道:“老爺何曾是好美色的,不過是別人有妾他也有妾,不肯獨樹一幟罷了,你看他膝下僅一子,也堅決不肯續(xù)弦,顯是對先夫人情重?!?/br>
    伴梅低聲說道:“你來得遲,不知道的,聽說早年原是陸家那邊要再送個先夫人的堂妹過來續(xù)弦的,結果大爺不飲不食,夜夜啼哭,當時不過才六歲,老爺心疼不過,便抱著他對陸家說絕不續(xù)娶,也再不生子了……這樣大的家業(yè),獨大爺一人在膝下,因此這么多年來,老爺與大爺極少同時外出的,如今好不容易大爺有了子息,否則沈家那幫子族人,只怕早就想著要送人進來了,先時族里的二爺、五爺都還來住過一陣子的。”

    玉霜吃了一驚道:“居然是老爺為了大爺,便不肯再續(xù)娶生子?我還以為是老爺……”放低了聲音道:“外頭皆是傳言老爺生不了了……”

    伴梅撇了撇嘴,面色也黯淡下來道:“聽先頭伺候過夫人的老mama說過的,后來當真是諸妾多沒有身孕,放了一批出去,如今只得我們三人,我和你都罷了,進了沈家這么久,侍寢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沒有孩子情有可原。你看看那鄭姨娘,老爺只要在南京,都是召她侍寢,也沒有孩子!聽說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官家小姐出身的,父親犯了事,女眷全被籍沒入官,老爺昔日與她兄弟有些交情,看她全家被抄斬了,可憐她,才買了她回來的,聽說當時老爺是要給她另配個掌柜的,她卻一心要跟著老爺,自愿為妾的,這么多年來,送她的金珠玉寶,那可都是數(shù)不清了,又有什么用呢,膝下無子,可知男人的心,狠起來也是極狠的?!?/br>
    玉霜也有些黯然道:“罷了,你是自幼沒吃過苦,我是被后母賣的,從小砍柴燒火,帶著弟弟還要喂雞喂豬,什么苦沒吃過,晚飯略吃多一點都要被打說貪吃的,待到長大些,擔心嫁了還要出妝奩,直接賣了,如今來到這里,雖然老爺冷落,然而寬厚得緊,并不朝打暮罵的,也沒有主母刻薄,比起從前,已是天上了,不必勞作,飯食都充足,每日只管閑坐聊天,將來興許還有放出去的日子,我已滿足了。”

    伴梅撇嘴道:“先是還以為沈家巨富,來了是享福的,沒想到每日飯食都是可著來,想吃點新奇的,還得自己掏錢,衣服也是按季兩身,再多沒有,料子也只是平常。你沒見過那真正的豪門,光是燒的蠟燭,都是配了香制的,不同時候須燃不同的蠟燭;一樣茄子,都有十七八種做法,不同的菜肴又要配不同的碗碟,豪門里頭的貴夫人,那是一日要更數(shù)次衣袍,便連有些體面的丫頭,那也是穿金戴銀的……一般小門戶的小姐尚比不上?!卑槊凤@是想起了從前的時光,滔滔不絕起來。

    玉霜嘆道:“聽說大爺那邊的丫頭,倒都是得了大爺不少好玉,做派也是頗大的,和鄭姨娘也對上了好幾次?!?/br>
    伴梅想起大爺那笑眼彎彎,極為和氣的樣子,也不禁嘆道:“只嘆我們命不好罷了,服侍的是老爺這樣不識風月的?!?/br>
    廣怡堂里,鄭娘子正給眾管家娘子訓話道:“一會兒大奶奶便要來了,大奶奶不比我,是個不含糊的,大家自打點起精神來,理好手內的賬目,好好給大奶奶說一說,若是惹了大奶奶不快,老爺和我可沒那么多情面可講,到時候一家子的臉面都沒了,可都是你們自找的?!?/br>
    眾管家媳婦有些手底不干凈的已是暗暗打鼓,原來昨夜林萱給了墨翠沒臉,已是傳遍了沈宅,豈有不緊張的,有些媳婦卻也暗自揣摩鄭娘子這意思,這意思是大奶奶不過是掌掌家,后頭豈不是還得老爺和鄭娘子定了方能打發(fā)人走?因此心內又暗定些。

    一時間林萱已是帶著香附和粉晶來了,一則讓香附露露臉,讓管家娘子們認個臉熟,二則粉晶伶俐,又是沈家家生子,想是認識人多,帶來方便回去查問情況。

    鄭娘子連忙起來,讓了林萱坐下后,便施了個禮道:“列位管家娘子都在這里了,還請大奶奶問話。”

    林萱抬了抬眉,并沒有問話,只看了看下邊黑壓壓低著頭的管家娘子,淡淡問道:“這里頭一共有幾位管事mama?執(zhí)事是按什么分的?”

    鄭娘子看林萱并不讓她坐下,心中有些意外,只得側立著恭敬回道:“沈宅管事mama共有一百三十二位,均是按宅子里頭各院子分管執(zhí)事的?!?/br>
    林萱聽她答得含糊,也只是點點頭,沒說話,也沒請她坐下,看往下邊的mama們道:“我不過初來乍到,列位mama伺候老爺、大爺們多年,必都是老成的,如今我來了,列位也只管用心服侍,做好手上的事,伺候好主子們,那便成了?!?/br>
    下邊的mama們齊聲應了一聲,心里倒都略有些寬松。

    打發(fā)完她們,林萱也只是接了對牌和鑰匙,也沒多問,自就帶著人回去了,倒讓打了滿肚子腹稿,準備花團錦簇云里霧里地給林萱解釋一番的鄭娘子一股無力感,難道她當真不需借鑒前例?她原打算擺足架子,讓林萱管家后遇到什么都得來向她請教,這樣方顯得她的手段,下人看到如此,也只能對她更尊重,孰料林萱不安牌理出牌,倒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起來。

    回了琢玉園的林萱,只叫了滿院子里頭的丫頭過來,然后說道:“今兒我新掌家,我初來乍到,沒什么經驗,打算抽四個大丫頭,建個掌事處,分為掌人、掌財、掌物、掌院四樣兒,各有職司,再各配兩名小丫頭使喚,每日聽各執(zhí)事mama回事后,有前例的按前例辦,無前例的再來稟告主子示下,每七日將其間的大事寫個具條送我看看便可,月例為每月二十兩,若有出錯,則從此扣。你們在大爺園里多年,想是大爺信得過的人,我們夫妻一體,自然信得過大家,如今且先問問,可有自薦的?”

    眾丫頭在下頭默默,雖都心動,卻看到粉晶出列道:“奴婢愿為奶奶分憂,愿領掌院一職。”

    林萱微微一笑道:“掌院主管宅內各院房間的分配、修葺維護、打掃收拾,園子里花木草蔬種植、池子清理、各院上夜、守門等細務,試用期以一月為期,若是期間出了差錯,便另換別人,你可敢領?”

    粉晶點頭道:“奴婢愿試試?!?/br>
    林萱點頭道:“既如此,那掌院便由你先擔了?!?/br>
    下邊的人略有些sao動,原來掌院聽著粗繁,然而沈宅后園房屋十分多,而花木果蔬更是出息極大,若是掌了此項,不消說油水極多,權力極大,已是有個小丫鬟站出來道:“奴婢珊瑚,愿跟著粉晶jiejie學習一二。”

    林萱點頭道:“小丫頭們的人選,待定了四個大掌事后,由她們自選?!?/br>
    下頭一陣sao動,心里已是活動開了,看來這掌事還能培養(yǎng)自己的人手和心腹,月例又高,只是這掌事處從前并無此例,會不會只是大奶奶自己異想天開,過幾日又解散了,倒是徒增笑談,還要被人嘲笑自己拍馬屁不成倒吃了癟。

    又看了看下邊面上已是有些踴躍的丫頭們,微微笑,直點道:“紅翡?!?/br>
    紅翡有些忐忑地出列,林萱道:“大爺同我說,你在寶物賞鑒上極為拿手,一般的書畫鑒賞、金器玉器鑒別,你都頗有造詣,且人品極是忠厚可信,與我薦了你做掌物一職,主管沈宅內大小倉庫的管理,你可愿意?”

    紅翡聽到是沈霆親自薦的,一時之間在眾人面上極有光彩,激動得面上通紅,曲膝道:“奴婢愿為大爺、大奶奶分憂?!?/br>
    下邊的丫鬟又是一陣悄悄的交頭接耳,一則是羨慕紅翡在大爺心中極有地位,又得了大奶奶倚重,極有臉面,另一則聽大奶奶的意思,此事是大爺也一力支持的,大爺支持,老爺絕不會不同意,心下又更活動開了。

    果然出來了一名鵝蛋臉丫鬟,膚白唇紅,觀之可親,大膽道:“奴婢瑪瑙,三代都是沈家家仆,大半奴仆都認識,奴婢斗膽領掌人一職?!?/br>
    林萱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道:“掌人須掌沈宅所有奴仆職司的任免、調動,月例數(shù)目制定、犯錯奴仆的懲戒,新進奴仆的教養(yǎng),可不是人緣好便能做得來的,我原打算安排個管事mama來做的,你這般年輕,果真不怕?”

    瑪瑙面上有些緊張,卻仍堅決道:“奴婢不怕,愿先領一個月,一個月若是做不好,到時任憑奶奶撤換?!?/br>
    一旁茶晶悄悄對林萱說道:“她父親是外院劉大管家,祖父曾跟過太爺,極受老爺信任的?!绷州媛犃说故且汇?,跟過陳友諒的世仆,居然在沈霆園里頭不是大丫鬟,她來了幾日,對她也沒什么印象,想是不是那種只管往前湊的丫鬟,或者是另有志向的,心下不禁好感大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你領了掌人一職?!?/br>
    四個掌事職司,如今已是去了三個,剩下的是掌財,此職司顧名思義,定是林萱微微笑道:“只剩下掌財了呀,此一職掌理錢財往來,賬目記錄核算,不僅要可靠的人,還需個伶俐會算會寫的人才可,誰能勝任此職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