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陳翊漸漸也熟悉了這里,房子雖小但是極為安靜而整潔,紅花綠樹讓人心情愉快,若不是心情壓抑,其實是個歸隱的好地方。林萱在家主要照顧福哥兒和曦娘,做些飯食,兩個小丫鬟一個青黛一個白術,極小,只是陪著曦娘玩耍,并不干活,而香附則白日負責出去采買后回來便幫忙做些洗衣掃地洗碗的家務。 陳翊第一次看到香附時也大為驚駭,林萱則淡淡解釋道當時以為已死送了尸體回家,不料她家人請了名醫(yī)又救了回來。陳翊雖然將信將疑,林萱卻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淡淡表情,陳翊若有所失,感覺到了林萱似有似無的疏遠感,他也無法再在林萱面前擺出從前皇帝的威嚴,落落寡歡也無人勸解,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十分忙碌,唯有他百無聊賴,只有曦娘,對他十分依戀,每日都來找他玩。 這日晚間吃玩晚飯不久,曦娘又帶著青黛、白術,握著一副牌來扯他:“阿爹阿爹,我們來玩二十四點好不好啊?!?/br> 陳翊強打精神笑道:“什么叫二十四點?” 曦娘捏著牌,在幾上排開四張,每張都標著數(shù)字和點數(shù),然后道:“就是我們四人一人出一張牌,然后看誰最快把這四張牌加減乘除得出二十四,比如這組兩張八一張四一張一,就是八除以四等于二,然后二加一等于三,三再乘以八就是二十四。” 陳翊瞧著新奇,笑道:“這樣啊,倒是有趣,那爹爹和你們一起玩吧。” 林萱進來的時候,曦娘正滿臉崇拜的看著陳翊,白術和青黛都苦著臉,看到林萱進來,曦娘對林萱驚喜地道:“阿娘,爹爹好厲害,我們玩二十四點,每次四張牌才出來阿爹就算出來了!” 林萱笑道:“真的么,你這么小,比不過你爹爹很正常的呀。” 陳翊放下牌笑道:“這游戲倒不錯,可以讓曦娘鍛煉心算,只是,這速算心算也是有方法的?!?/br> 曦娘連忙撲上去摟著他膝蓋道:“真的真的?爹爹快教我!” 旁邊善解人意的青黛已是拿了一個沙盤過來放在桌子上,又遞了筷子,也殷殷地望向他,顯然也是極為期盼學這方法,陳翊啞然失笑,倒是準備得充分,便說道:“這二十四點,簡單的口訣,我看你應該是熟練了,是你阿娘教的么?只是這十以上的乘除你不熟,這卻是有方法的,比如十一乘以十二,我們就記住這口訣:頭乘頭,尾加尾,尾乘尾,也就是一乘以一等于一,一加二等于三,一乘以二等于二,則十一乘以十二就是一百三十二?!币慌缘陌仔g已是拿了個算盤打起來,兩眼亮晶晶的笑道:“果然是一百三十二!” 青黛又問:“還有其他速算方法么?” 陳翊笑道:“自然是有的,比如幾十一乘幾十一這種,你們看,二十一乘以四十一這樣,便可以按頭乘頭,頭加頭,尾乘尾的口訣來,二乘以四等于八,二加四等于六,一乘以一等于一,因此二十一乘以四十一等于八百六十一?!彼呎f便在沙盤上畫,果然清清楚楚,林萱倒也大奇,這些速算方法,她在前世也沒見過,平常要么用算式算,要么用計算器,很少用到心算,一時倒是頗有些佩服。 陳翊看她多日冷淡的面上也出現(xiàn)了佩服的神色,心下也微微有些得意,又耐心教了一會兒三個小丫頭,林萱便笑道:“貪多嚼不爛,你們且先下去復習這些吧。”又叫香附進來帶她們?nèi)ニX。 待三個孩子下去后,林萱便又繼續(xù)替他針灸,這些日子,她只說他體內(nèi)寒氣較重,又受了傷,需好好調養(yǎng),日日替他針灸,將淤血化開,身上病痛忽減了許多。今日看到林萱不如往日那樣嚴肅,想是方才和曦娘玩,心情甚好,燈下側影眉目娟好,面容白膩,忍不住輕輕道:“今晚不要去陪孩子了吧,就在這邊安歇了吧?!?/br> 林萱面容僵住,手也頓住了,半日才勉強道:“夫君身體尚未恢復,還是好好歇息的好,我要時常起夜給福哥兒喂奶,還是不打擾官人了?!?/br> 陳翊沉默半日,最后道:“其實,你們都不是真正的喜愛朕吧,不過是因為朕是皇上,不得不屈從,如今朕不是了,能念著舊情照顧一番已是仁至義盡了?!彼麧M心苦澀,不知不覺帶出了從前的自稱,失去了皇位,一無所有,發(fā)現(xiàn)從前妃子爭寵的盛況,不過是因為他是皇帝,而不是因為他這個人,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他茫然之極,不做皇上他還能做什么? 林萱倒沒有想到他居然能說出一番如此通情達理的話來,她本來都準備好與他翻臉的準備了,如今看他面容哀戚,想到他從世間頂端翻落塵埃,又是這樣遍體鱗傷的在河岸邊被人發(fā)現(xiàn),想是見了不少世情冷暖,吃了不少苦頭,不禁心中一軟,只得和聲道:“這世上許多人,無權無勢,也過得很好,人生各有際遇,陛下還是看開些吧?!?/br> 陳翊嘆道:“果然是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么。” 林萱看他萬念俱灰的樣子,心下卻又有些著惱,一個大男子,有手有腳,便是遇到些困難,也當積極進取,卻不是這樣終日寥落嘆息,便起來到柜門打開,拿了個珠鏈來給陳翊看。 陳翊看到這珠鏈,珠子極大,是個寶珠,卻不知林萱給他看這個有何道理。 林萱道:“這是史寶林所佩的珠子,陛下還記得史寶林么?” 陳翊面上茫然,想了半日,依稀記得是個豐滿高大,靚麗的女子,只是他所寵的宮妃,大多都是這種類型,因此也沒有特別的印象,只得道:“有些印象,卻不知如何到了你手里?!?/br> 林萱便將那日宮劫日,有韃虜追著公主追殺,史寶林上前護公主被殺,隨后劉明舒帶著侍女將韃虜殺死,小產(chǎn)后被侍女帶走,自己救出公主的情形說了,陳翊直聽得肝膽欲碎,忍不住淚流道:“是朕造的孽,朕對不起你們?!?/br> 林萱道:“史寶林死前遺言,讓我將此寶珠轉交給她父母,并轉告若有姐妹,再不要入宮?!?/br> 陳翊只是淚流,卻不說話。 林萱冷笑道:“陛下將后宮嬪妃,都當成個物件兒,喜歡便恩寵一番,不喜歡了,便扔到一旁,陛下可曾想過我等都是一樣由父母所生,有喜怒哀樂的人?陛下只覺得我們理所當然侍奉于你,依戀于你,卻沒想過人有七情六欲,如何能對一個朝三暮四,沒心沒肺的男子,生出愛意?” 陳翊想到之前玉婠所說的話,正是兩相和,心中有愧,吶吶不語。 林萱繼續(xù)道:“陛下大概不知道,太后是被德妃殺死的吧?!?/br> 陳翊大吃一驚,前日他還曾懷念過德妃一番,如今卻聽到這樣驚天動地的消息,只得道:“怎么可能!” 林萱冷笑,將豆蔻逃離的情形又說了一通。 陳翊面目慘淡,心頭紛亂,是了,自己那時候極為冷落德妃,又壓著她娘家不許上,自己御駕親征,落入陷阱,她將太后殺死,自己又駕崩,便是她的親子當皇帝,她貴為太后,想要什么不行,至于死了丈夫,自己一直冷落她,自己死沒死也是一個樣,哪里有權柄在握得意,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卻是被朱允炆撿了個現(xiàn)成,只怕也是死在朱允炆手里吧,一國太后沒聲沒息的死了,一點波瀾都沒有掀起,他心中一寒,只怕朱允炆的勢力,已是大得沒人可以制約了。想到此處,心里一緊,居然一口血吐了出來,林萱趕緊扶住他,用帕子替他擦了。 陳翊面色蒼白,道:“我是個沒用的皇帝。” 林萱替他扎了兩針,卻是再下了一劑猛藥道:“若是整天沉溺于過去的失敗,卻不能正視前方,過好當下,那陛下的確是個失敗的人,未來大概就在這傷悲痛愧中度過吧,初陽公主當時吃了一嚇,接近數(shù)月都不開口說話,半夜時時起來痛苦,如今還不是慢慢的好了,開心的過日子,皇上不是連個小丫頭都比不上吧?!?/br> 說完扶他睡下,吹了燈出去了。 只剩下陳翊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明月將花影投射在墻上,風吹來亂了一墻花影,他也心亂如麻,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人,想起常皇后最后對他說,東山再起之日,但求能善待常家后人,想起太后和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帝王不能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他已經(jīng)失了整個天下,一無所有,不,他忽然想起曦娘和福哥兒,他不算是一無所有,現(xiàn)在在皇座上的,還是他的親生兒子,朱允炆便是一手遮天,但是篡位,卻不是那么容易的,天下的儒生會罵死他,史書上他逃不脫一個篡字,誠意伯、魏國公他們一貫以忠自居,朱允炆再想當皇帝,也不敢冒著分化陣營的風險如今就謀朝篡位,更不敢讓小皇帝有危險,他忽然心里平靜了些。 ☆、72有匪君子 第二天一大早,林萱去童樂坊看了看回來,便看到陳翊在和曦娘、青黛白術一起在房里逗笑,這倒是第一遭兒,從前都是曦娘主動去粘他,曦娘顯然十分高興,臉激動得紅撲撲的,在講故事給爹爹聽,陳翊也十分認真地在聽,并無一絲不耐煩的神色,臉上那股死灰的神色也不見了,開朗了一些。 林萱想他大概是有些想開了,要一下子轉變也是不可能的,到底是從至尊之位落下,誰在那個位子久了,都會戀棧權位,皆因權力之迷人,更何況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呢。便自去做了些糕點。 待吃了午飯后,林萱對陳翊說道:“如今你身體也是大好,我們也當去江家感謝一下江老夫人以及江太醫(yī)才是,若無他們托庇,我早已身喪亂兵中,如何能平愛脫險,生下福哥兒呢,再說之前一直假托你與江大夫是好友,他受好友之托照顧于我,之前你昏迷在岸邊,也是江大夫收治了你又通知了我,從禮數(shù)上說,你大好了,也很該去謝一謝?!?/br> 陳翊長居皇宮,世俗人情不過略知一二,如今聽林萱說了,也不禁有些慚愧沒有想到,便道:“便按你說的辦吧,什么時候去?!?/br> 林萱笑道:“晚飯前吧,我先讓香附先過去說一聲?!?/br> **** 江老夫人對陳翊和林萱一家子的到來十分開心。一方面真心實意的為林萱高興,畢竟年輕守寡的日子她自己知道,多少不能為外人所說的苦處,另一方面也是也高興自己的兒子應該可以放下了,這次可真真正正是朋友妻了。文恪這些日子雖有些憂郁,天天都往醫(yī)館跑,但是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很快就會振作起來。 這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單方面的愛慕,年輕人誰沒有過這樣的時光,她也恍然的想起從前對表哥那曇花一現(xiàn)的歡喜,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只是莫名的想打聽他的消息,看到他心里就歡喜,聽到他的消息就忍不住的關注。后來自己嫁了,生了孩子,守了寡,表哥也曾來吊唁過,她望著他已有風霜的臉,恍然想起從前的時光,卻已時過境遷,找不到年少慕艾的那種感覺了。 陳翊雖然面色有些蒼白,但端秀有文,神采落落,不自覺得帶出一股憂郁之氣,如獨鶴孤松,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貴氣,談吐文雅,一口優(yōu)雅的京腔,江老夫人一見心下也是暗驚,這哪里是個普通的商賈,簡直是個貴族公子,轉念又暗嘆,唯有這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林萱了,她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一派喜氣,又喚了幾個表小姐出來認一認表姐夫。 含薰、含真、含璞三人出來一一施禮,陳翊只低頭回禮,并不多看,幾位表小姐卻也是心驚,一則沒想到自己那干表姐的丈夫居然是這樣年輕而溫雅的男子,那股貴氣自然而然的流露,坐在江文恪旁邊,就連江文恪也有些不自然的側了側身,似是十分拘束。 敘話一番后,便去吃飯,因天氣甚好,江老夫人在花園里亭子內(nèi)擺了一桌子,花園內(nèi)紫藤正是花盛時,紫云垂地,香氣襲衣,正是飲酒賞花的好時候,又畢竟是通家之好,認了干娘的,也不讓幾位表小姐回避,一同坐了吃飯,曦娘也上了桌,挨著父親極為親熱,陳翊也對她極為耐心,那垂首間夾菜和女兒說話的溫柔,舉杯敬酒時行云流水的優(yōu)雅,說話時眉間淡淡的抑郁,讓幾位長居鄉(xiāng)間極少見過外男的表小姐都看呆了,個個都有些神思不屬起來,便連江老夫人也看出不對來,心下暗悔,便看差不多吃好后便說有些不舒服,讓江文恪先送陳翊林萱他們回去。 幾位表小姐依依不舍的回到了雅蘭院,忍不住討論起來。含真嘆了口氣道:“原來我們從前井底之蛙,見過的男子都不過是庸庸碌碌的鄉(xiāng)間男子罷了,今日表姐夫才真正擔得起性溫茂,美風容這樣的形容?!逼綍r含真說話,含璞都要諷刺幾句,今日倒是出奇的沒有反駁,只是沉默,含薰笑道:“世界之大,好男子多著呢,我們不過見著了一個兩個而已了?!?/br> 含真也笑道:“之前還有傳言萱jiejie想嫁給表哥呢,如今看來傳言不實,有這樣佼佼不群的丈夫,如何還看得上別人呢?!?/br> 含璞冷笑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也是她自己不好好在家守著,才有流言四起?!?/br> 含薰看自己妹子面色潮紅,倒是愣了下,以為她感了時氣,趕緊叫婢子去廚房熬些四物湯來給她喝。 含璞摔手去了自己房里,照了照鏡子,果然見自己面上guntang,艷如桃李,心中知道是動了情了,以前以為表哥已是見過最好的男子,若是嫁了他,將來就是官太太,才能脫了這鄉(xiāng)間,自己出身也算是書香門第,卻已是敗落,她滿心想著要去京城見見世面,做官夫人,只得一心謀劃,好不容易把竹君和給趕走了,那個討厭鬼蘭君又把林萱給激得搬了出去,自己比jiejie含薰漂亮,伯娘對自己又好,本以為自己必定中選,誰知今日一見林萱的丈夫陳翊,她深深的震撼到了,之前喜歡表哥,不過是看上表哥的身份,而真正的愛慕,原來是這樣的,她胡亂翻著桌上的書,卻控制不住的想: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原來是這樣的男子吧,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唯有這樣的男子,才算得上高貴,說不上特別好看,但是那談笑間的一股清標貴氣,那一份淡淡的憂郁,都讓旁邊站著的表哥黯然無色,從前沒發(fā)現(xiàn)表哥是這樣的畏縮,在陳翊面前,他猶如米粒之光,陳翊才是那皎皎明月,如玉君子。若是嫁了他,若是嫁了他,她面如火燒,少女春心一動,心湖蕩漾不已,她反復地在案前寫著: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總被無情棄,不能羞。又將紙張統(tǒng)統(tǒng)燒掉,心潮洶涌,卻不知如何是好,這十五年的時光,她只見到了這一個心頭好,卻已是娶了妻子,她心頭掠過一絲恨意,當初她怎么沒死在水里! 不提含璞表妹是如何的春心蕩漾,江文恪送林萱和陳翊回到住處后,進了堂屋,屏退了其余人,大禮參拜了陳翊。 陳翊低聲說道:“起來吧,如今朕已經(jīng)不是皇帝了,還得謝謝你救了朕,照顧了林昭儀和公主,只是如今我也是一介平民,卻是沒什么可以感謝你的了?!?/br> 江文恪有些激動,只是叩了頭說不敢,他在皇宮,深受皇恩,對昭平帝仍是赤膽忠心,之前以為昭平帝死了,才對林萱起了意,如今看到君上活生生的在前,如何還敢起一絲一毫的異心,只一心一意的為著他們打算。將打探道的京城的消息一一說來,一是國舅爺謀了江南副指揮使的職務,不日將要上任;二是蘇太后之死,聽逃出來的太醫(yī)家眷有些風聲透漏出來,說是蘇太后乃是墮胎而死,因太驚世駭俗,知道真相的太醫(yī)都被滅了口;三是攝政王如今的確是一手遮天,朝中大臣大半附庸之,少數(shù)避其鋒芒,不敢對上。 陳翊聽了消息只有怔忪,雖然已經(jīng)大半猜到,被證實依然覺得十分傷感,他喃喃道:“常玥如今孤身一個,只怕也是難受吧。” 林萱想了想,還是沒開口將常玥和花鉉知道自己的下落說出來,怕他擔憂,心中卻也有些隱憂。 江文恪走后,林萱和陳翊自回了房,林萱去陪著曦娘她們睡覺。陳翊原本只是在書房里看些書打發(fā)愁思,卻是發(fā)現(xiàn)原來臥室和書房和曦娘的房是連著的,在書房能聽到林萱細細的聲音,在給曦娘講故事,中途又有曦娘稚嫩的聲音問答。 靜下心來,可以聽到林萱講的是深深的海里,一種上身和人一樣,□是魚身的美人魚的故事,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傳奇,也不由的聽住了,那小美人魚公主,丟失了自己的聲音,換來了雙腿,每日彷如在刀刃上舞蹈,全心全意的將自己交給了王子,如果得不到王子的真情,她將變成泡沫,最后王子卻移情別戀娶了別人,在新婚之夜,美人魚的姐妹們讓她殺掉王子,便可變回原樣,她卻放棄了,在太陽升起的時候,變成了泡沫。這樣凄美的故事和強烈的感情,真的適合講給孩子聽么,他被故事吸引住的時候,心中也暗暗腹誹。 他聽到曦娘問:“世上真的有美人魚么?” 林萱答:“有的,她們會浮在海里的水面上,唱歌迷惑過往的漁船,若是有人著了迷去找她們,就會船毀人亡?!?/br> 一旁的白術問:“王子為什么不喜歡小美人魚?王子既然不喜歡小美人魚,為什么小美人魚不殺了他變回去?” 林萱回答:“王子為什么不喜歡小美人魚?不是你付出了一切,對方就一定會接受的,小美人魚的愚蠢之處在于,她把自己的一切優(yōu)點都丟棄了,把自己的所有甚至性命都交托于對方,一旦對方放手,便萬劫不復,而小美人魚為什么不殺了他,那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能因為你愛慕的人不鐘情于你,便要傷害對方?!?/br> 幾個小丫頭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最后在林萱溫溫柔柔哼著的歌曲中再也沒有說話,顯然是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林萱走出來,看到陳翊坐在書房里看著她,嚇了一跳,陳翊笑道:“怎么給孩子說這樣的故事,她還小呢,知道什么鐘情愛慕的。” 林萱看了看他,陳翊的雙眼,一直猶如孩子一般的純凈而深情,她曾經(jīng)為他這樣孩子般熱情直率的性情而沉淪過,然后很快就被他孩子一樣的喜新厭舊所傷,就有人能長大了依然如孩子一樣的……天真的殘忍。 她從前也不明白為什么安徒生童話也好格林童話也好,長大了轉過頭看發(fā)現(xiàn)都是極為可怖的內(nèi)容,小時候不知道,關注點在別的地方,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人世間比之更為艱難,童話只不過早早告訴你生之多艱而已。 她淡淡道:“不小了,一轉眼十多歲就要議親,不早點和她說這些,將來且有的虧吃?!?/br> 陳翊心頭惆悵,初陽本應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嬌寵著養(yǎng)大,如今淪落在鄉(xiāng)間,將來若是嫁個鄉(xiāng)野匹夫,他一想到,不禁愁了起來。 ☆、73春游湖畔 日來月往,又過了半月光景,春氣融和,花開如錦,陳翊身體已是大好,每日呆在家里和曦娘玩耍也是悶,恰好這日天氣晴好,林萱便收拾了一番,一家人出去踏春。 果然見外頭車馬往來,街坊熱鬧,堤邊桃柳正是花時,紅綠間發(fā),春濃如酒,又有男女百姓們鮮服華妝在游春,好一副太平盛世圖。 看到如此盛景,陳翊胸中積郁倒是頗為一清,一家子行車到了丁山湖邊游春,湖面寬闊,風光秀麗。鄉(xiāng)民環(huán)湖而居者十余村,四周多墩埠,港汊縱橫,非舟莫通,河里小舟縱橫如飛,又有漁人柳下曬網(wǎng)織網(wǎng),船上白鳥飛翔,頑童戲追。曦娘極是高興,林萱指揮著在河邊找了處花林下了車,尋了處干凈寬闊的地方鋪了氈墊及草墊子,又安置了矮幾,放了些點心花茶,曦娘已是和白術青黛在花林里奔跑了。 不料卻是巧,林萱正在與香附擺設幾墊,就聽到有人喊她,她抬頭一看,居然是江老夫人他們約著顧家一同來游春了,十分意外,趕緊立起來一番招呼見禮,便將氈墊重新布置了一番,兩家合起來一同賞春。 林萱笑道:“原來這樣巧,干娘與顧姨媽一同出來游春。” 江老夫人笑道:“今日晴好,家里氣悶,正好你表妹們說想出來踏春,我便安排了車子出來,卻是這么巧在路上遇到了你顧姨媽,便一同來了,沒想到你們也這么巧在這兒游玩?!?/br> 林萱笑著給陳翊引見了一番顧家的諸人,顧家諸人看到陳翊一席魚肚白湖紗袍子,站在花下,容顏皎潔,儀度嫻雅,不禁心生親近,一番廝見后分男女席,花下小酌,坐下敘情。顧怡原對林萱覬覦許久,不料林萱搬出江府后極少出門,偶然出門也是去童樂坊看看便回,他刻意去那兒撞了幾次,卻不料她只是打發(fā)小二來接待,只在二樓坐坐看帳后便走,他十分氣悶,后來卻又聽說她丈夫回家,心下猶未死心,悄悄打聽了知道她們今日要來游春,便也攛掇顧老爺、顧愷出來游春,又安排得極為妥當,顧老爺只以為他孝心一片,極為領情,孰料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卻說顧怡看到陳翊人品出眾,不似凡人,心下卻也有些灰心,然而覷目看去,只見林萱今日也稍微修飾了下,鵝黃裙衫配了嫩綠的絲絳束著柳腰,簪了兩朵含苞欲放的萱草花在鬢旁,卻襯得蓮臉粉紅,眼如寒星,黛眉如畫,雅淡天然,輕盈如仙,幾位表妹坐在那兒,襯得不過是庸脂俗粉罷了,心下到底不死心,只去找陳翊說話敬酒,想打聽些消息。陳翊原是天潢貴胄,雖龍困淺灘,卻哪里耐煩應酬這些凡夫俗子,僅僅偶爾與江文恪說兩句話,其他人的問話不過是漫應敷衍,倒讓顧怡心頭火起。 這邊廂女席,含璞看著陳翊坐在花下,片片花瓣落在衣上他也不拂開,雖在人群中卻彷如置身世外,神情矯矯不群,飲酒時一股落寞之意,心頭一陣陣的憐愛泛起,只恨不得過去替他斟酒,抹平他眉間的那一絲輕蹙。她看林萱只忙著替江老夫人和顧姨媽倒茶說話,一時又顧著看福哥兒吃點心,又去看曦娘她們玩得如何,完全不顧陳翊一人在那兒寂寞冷清。心下暗惱,只覺得這樣的男子,只應配一溫柔解語,紅袖添香的女子,她自負芳年美貌,心下不忿,只覺得林萱這樣的俗人配不上他,卻又暗恨無機會近身,心中煩悶。 酒過三巡,大家開始自散開三三兩兩自游覽,林萱正抱著福哥兒與曦娘她們在河岸邊看漁船上鸕鶿如何捕魚,那鸕鶿猶如箭一般的扎入水中,起來便銜著活蹦亂跳的魚,曦娘只覺得十分新奇,不斷拍手尖叫,喜悅滿滿。陳翊立在樹下,看著她們面上帶笑,忽有些覺得,若自己一開始便生為鄉(xiāng)民,那對這樣的歲月靜好,兒女雙全,賢妻在畔,應當是覺得滿足而幸福的吧,然而自己生為天子,天翻地覆之后失去了太多,竟難以接受這樣的巨大落差。想到此節(jié),眉間不自覺又帶上了輕愁。卻忽然聽到一聲清脆語聲:“表姐夫?!?/br> 陳翊轉過身看到似乎是一名表小姐名叫含璞的,穿著穿花百蝶粉色曲裾,正眉目含笑地看著他,他點點頭,正要回避,含璞卻緊著說到:“表姐夫是從京城來的吧?聽說京城龍虎際會之地,果然表姐夫也如此不凡?!?/br> 陳翊心下不耐,只是勉強點點頭敷衍,原來含璞自以為美貌,卻不知陳翊后宮多少美貌女子找不出來,如今他心境不同,哪里會去注意女子美不美,含璞卻仍是含笑道:“表姐夫這樣儀表不凡的人,還需要到鎮(zhèn)上多走走呢,也好打打那些散播流言的人的嘴兒?!?/br> 陳翊愣了下,問道:“什么流言?” 含璞看他終于正視她,一雙眼睛純凈清澈,心中一喜,將帕子掩了嘴笑道:“之前表姐夫遲遲不歸,鎮(zhèn)上到處有流言說表姐是要嫁給表姐夫的,連福哥兒都是表哥的,只是礙于未娶正妻,所以沒有納進房舍?!庇趾呛切Φ溃骸敖戏蛉嗽强瓷狭宋掖蠼愕?,只是表哥卻似乎對表姐這個干meimei十分照顧,我們之前還十分替大姐擔憂呢,萱jiejie這樣的人才,哪個女子能壓住她呢。” 陳翊冷冷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了句:“表小姐請慎言,江兄一向秉性忠厚正直,我才以妻女性命相托,你既為他親表妹,怎可行此傳播流言,污人名節(jié)之事?” 說完也不應酬,抬腳便走,自去和林萱曦娘她們會和,他一向在宮中,見過宮妃爭寵多少面目,哪里聽不出這番話的挑撥之意,只是若是江太醫(yī)與林萱有染,則江太醫(yī)絕不可能還救活自己,只需袖手旁觀,自己重傷不治,哪里需要辛苦救活了又來yin人/妻子?更不要提林萱那樣的人,若真是心有所屬,怎可能如此坦蕩對己。 含璞碰了個釘子,受了斥責,面上漲紅,眼淚珠子已是在眼眶里打轉,卻聽到后頭呵呵一笑,她大驚連忙拭淚,卻是看到樹后邊轉過來一個男子,正是顧怡,原來顧怡已將他們的話盡聽在耳內(nèi),含璞面嫩,大為窘迫,轉頭要走,顧怡卻是笑道:“含璞表妹好心計,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來日方長,表妹何不耐心籌劃一番?顧某不才,愿為表妹奔走驅策。” 含璞看他并無譏笑之意,態(tài)度似是誠懇,愣了下,面上卻仍是下不來,跺跺腳還是走了。 回家沒多久,含薰與江文恪的親事便定了下來,王家三姐妹都被接了回去備嫁。陳翊本還怕那表小姐要生事,后來聽說已回鄉(xiāng),心中倒是安定下來,卻也沒和林萱說此事,怕她心下不喜,以為自己懷疑于她。 日子漸漸熱起來,這日陳翊正在院子里看曦娘在玩養(yǎng)的幾只蠶寶寶,林萱在屋里給福哥兒喂奶,福哥兒已是一日壯似一日,五官漸漸長開,眉清目秀,笑眼彎彎,極愛笑,卻是長得十分像林萱,陳翊極少有這樣的時光看孩子一日日的長大,長出牙齒,從只會躺著到會敏捷的翻身,頗為新奇。 卻聽到門口有敲門聲,陳翊以為是香附出去買菜歸來,便自站起來出去開門,誰知一開門,卻是一個年輕少女,貌頗韶秀,看到陳翊,面上一紅低了頭,她扶著個老婦人,看到他也一愣,那老婦人開口問:“沈娘子在家么?請問您是?” 陳翊有些不自在,答道:“她在里頭喂福哥兒,我是她夫君,卻不知你們是?” 只見里頭林萱已是聞聲走了出來,看到她們笑道:“是對門兒的鄰居劉大娘和蓮娘子,患了足風來針灸的,快請進來吧?!?nbsp;又問她們:“你們回鄉(xiāng)探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