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杜春曉氣得胸腔快要炸裂,但又不好怎樣,只得回道:“難道秦爺真不想找到五太太了?” 大抵是頭一回看到杜春曉的狼狽相,秦亞哲的火氣不知不覺中竟降了一半,笑道:“杜小姐,你是不是記性有點兒太差啊?我清清楚楚記得,給了你五百個大洋,讓你不要再管這里的事——” “可是找到了她,才能知道小胡蝶是怎么死的,秦爺難道不關(guān)心么?” 秦亞哲挑了挑眉頭,示意幾個手下統(tǒng)統(tǒng)退下;杜春曉借機喝了一口茶,將血水吐出,但牙齦已腫脹發(fā)硬,她沮喪地判斷自己現(xiàn)在必定左右臉極不對稱。 “看看這個。”秦亞哲將一個污跡斑斑的小布包放在杜春曉跟前,她接過打開,里頭是一截發(fā)烏的斷指。 “這是誰的?” “畢小青的?!鼻貋喺苌裆蝗蛔兊明龅?,“是昨天邢志剛通過郵遞的方式寄到我這里來的?!?/br> “他想做什么?” “想把小胡蝶失蹤的事栽贓給燕姐,結(jié)果做得漏洞百出,無人相信,所以綁架了畢小青,想與我做個交易?!?/br> 秦亞哲的口吻愈是輕松,表明事態(tài)愈嚴重。杜春曉已察覺周邊空氣都跟著僵凍起來。 “做什么交易?” “要我給他一條活路,再加八十根金條。哈哈哈……” 末尾的那一陣狂笑,才稍稍泄露了一點兒秦亞哲的憤怒。杜春曉卻勉強讓腦子拐過彎來,喃喃道:“奇怪啊……為什么邢老板要把事情做得這么明顯?” “邢老板實是低估了秦某的人品了,我與他結(jié)交多年,他若是真有什么困難,講一聲便是了,秦某能幫上的自然會幫,又何必做出這樣的事來?也罷,杜小姐若是真對這樁事體好奇,那就再幫秦某一把?!?/br> “那是自然!”杜春曉因傷痛逼人,幾乎已忘記了來找秦亞哲的初衷,這一經(jīng)提醒,倒也幫了她大忙,于是連聲道,“今日來找秦爺,便是為了這檔子事,若能幫你把五太太找回來,順便查到小胡蝶——” “小胡蝶的事不用你管。” “那就找到五太太,還有邢志剛?!倍糯簳匝垡娚獾绞?,便忍痛翻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找到內(nèi)袋里的那副塔羅。只可惜那張高塔牌右上角不知何時已被磨破,她心疼得幾近暈厥,卻只好憋著氣,在八仙桌上擺出大阿爾克那陣形。 過去牌:正位的力量。 “在五太太被綁架之前,秦爺?shù)牧α亢軓姶?,可呼風喚雨?!?/br> 現(xiàn)狀牌:逆位的命運之輪,正位的惡魔。 “可惜風水輪流轉(zhuǎn),如今世道變了——”杜春曉盯著那張惡魔牌,嘆道,“有些事情早已不在秦爺你的掌控范圍之內(nèi),人脈、生意、子嗣,甚至性命?!?/br> “你是說我有性命之憂?” 杜春曉亦不回應,對住那張缺去一角的“未來牌”背面:“秦爺雖然在高處,但終究會被人陷害,邢志剛?cè)缃袷且X和活路,只不過……是誰的錢和活路呢?秦爺?shù)氖?,有我知道的一層,還有我不知道的一層,那不知道的,也許才是關(guān)鍵。” “杜小姐,你只要找出邢志剛,那些你不知道的關(guān)鍵,還是永遠都不知道比較好?!鼻貋喺艿纳ひ粢琅f低沉如黑幕降臨時的烏云。 杜春曉走出秦公館的辰光,依舊面目赤腫,渾身刺痛,只懷里多了一百大洋。 “秦亞哲,你把我整成這樣,還會無‘性命之憂’,那我就不叫杜春曉了!”她恨恨地自言自語道,兩只眼睛已然噴出陰毒的火焰。 第四章 力量之巔 〔“過去牌,正位的星星。說明是見財起意,終導致多宗血案的發(fā)生;現(xiàn)狀牌,逆位的皇帝與正位的力量,可見你們是群龍無首,終導致某些人漁翁得利;這張未來牌倒也頗有意思,竟是正位的世界……”〕 【1】 上官玨兒的葬禮在寶興殯儀館舉行,因她身份并非等閑,所以從電影公司老板到入殮師一個都不敢馬虎,尤其是抬棺人的甄選竟也競爭激烈。頂替上官玨兒做了新片女主角的琪蕓死活要做抬棺人,因可以在報紙上占個免費頭條,所以幾日來都拎著大包小包往上官姆媽那里跑。孰料主持喪事的施逢德叫人托了話給她,只叫她不用加入送葬隊伍了,他與上官姆媽商量過,只選她生前的幾位好友抬棺。如與她演過兩次情侶的英俊小生區(qū)楚良,當初慧眼識才提拔她做女主角的導演馮剛。 施逢德自己要不要抬棺,卻是掙扎了很久。上官姆媽抱著女兒的寵物貓寶寶一臉哀怨地與他講過:“小玨可憐是可憐的,工作是演戲,下了工還是演,對我這個姆媽也是不講真話的。可見也不會喜歡其他人,尤其是施老爺你啊,是幫她,還是害她,我這老太婆到底也搞不拎清了?!?/br> 話畢,她對住一堆瓷碗碎片淚如雨下,斷不再看施逢德一眼。他自然知道這位母親對他有了怨恨,只得訕訕找了借口走出去。無端地想起朱芳華來,亦不知她在牢里過得如何,只是如今再回施公館等于要他老命,周邊都有巡捕房的人守著,將宅里的人都當成即將犯上作亂的疑犯。他想將上官玨兒的事情放在一邊,先行找朱芳華打聽兒子的下落,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在巡捕房里問等于暴露兒子的去向,勿如當什么都不曉得,專心先將上官玨兒的后事辦妥。站在上官玨兒家前院,看發(fā)黃長了青苔的墻根下那幾株細小白花,施逢德胸口如灌鉛一般沉重。想她若當初便只是野草閑花一般生長,興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女人身上背負太多似錦繁華,往往會摧折性命。 “施老板,勿要難過咧,我也不打擾你們,馬上就回去。儂要么派車子送我一程?”琪蕓甜蜜蜜的嗓音鉆進他耳朵里,隨即又聞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水味。他憶起五年前自己本是去片場接她吃飯的,孰料剛踏進門檻便與被導演罵哭的上官玨兒撞個正著,所以他未與她交談之前,便已接觸到她的身體了,感覺就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身板薄,命更薄。 “我教老張送你,你也辛苦了,在這里幫了好幾天忙?!彼俨坏靡蜌庖幌?,卻見琪蕓面上的微笑絲毫沒有深半分。到底是演員,曉得什么場合擺什么樣的臉色。 她忙道:“施老板兩只眼圈都是黑黑的,還是搭我一道回去困一歇?” 他苦笑搖頭,她像是早已料到這樣的答案,轉(zhuǎn)身便走出去了。 到了門口,卻被一年輕人吸引住。他高大英挺,眉宇間有些耀眼的光芒,系標準美男子,只下巴一片形狀雜亂的青跡,像是許久沒有洗澡刮刀,頭發(fā)也是油的。讓琪蕓窩心的是,這美男子竟朝她走過來,她忙摘下墨鏡,擺出摩登的姿勢,打算給他一個簽名。未曾想對方卻笑道:“琪蕓姐,可還記得我?” 她歪了一下腦袋,思忖了幾秒,便豁然開朗,笑道:“《申報》的唐大記者呀!久仰久仰!” “哪里,我才是久仰您大名,早想給您做篇專訪。” “喲,我哪有這個榮幸?當初你在《香雪海》片場可是跟其他人一樣,只圍著上官玨兒轉(zhuǎn)呢,眼里哪有我這個三流小龍?zhí)?。”琪蕓話里醋意十足,卻絲毫沒有歪曲事實,當初她確是風頭遠不及上官玨兒,冷板凳都快坐出痔瘡來了。 但小明星有小明星的忍耐力,有些人銷聲匿跡,有些人則熬出頭,憑實力,憑手段,憑城府,憑運氣,抑或另一個人的死亡。琪蕓在電影圈的打拼之道,其實與上官玨兒并沒有什么兩樣,所以她咬緊牙關(guān)挺到現(xiàn)在,好似就是在等唐暉之類的大報記者,上前來給她做一個專訪。 “琪蕓姐這可是在怪我呢,虧我還一部不落地把您拍的電影都看了,您看現(xiàn)在可有時間,咱們聊聊?” 初冬的寒氣已刮紅行路人的鼻尖,唐暉身上只一件套頭高領(lǐng)毛衣,粗呢西裝外套都已洗脫了一層,怎么看都不擋風。琪蕓聽他講話都要不住地抽鼻子,發(fā)出“咝咝”的喉音,不由起了幾分憐愛之心。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所有女人都服軟。 “上車再說。”她打開車門,屁股往里一歪,算是放下了明星架子。 一路上,唐暉總有些不自覺的情欲沖動,從琪蕓身上嗅到與上官玨兒同樣牌子的香水氣味,令他迷失其中。所幸間中車子一個急轉(zhuǎn)彎,將他猛地推醒了,于是絞盡腦汁擠了些問題出來,諸如琪蕓的老家、父母在哪里安置之類的。琪蕓起初還答得興致勃勃,漸漸地也有些咂摸出問者的心不在焉來,于是也冷下臉不再回答。 “琪小姐與上官小姐是通過《香雪?!愤@部戲結(jié)緣的?”唐暉像是察覺自己對琪蕓有所怠慢,便將兩只酒窩擠得更深,笑容有朱古力一般的濃苦,卻又很甜。 琪蕓即刻擺出惋惜的表情,喃喃道:“跟伊可不是這部戲里認得的,早在五年前,我們一道去《春江花月夜》片場試鏡演一個小配角,結(jié)果我被選上演了個丫鬟,伊只能在劇組里給人泡茶水。當時我還沒注意到她,也是后來聽別人講起的。也不曉得為什么,在拍《香雪?!返臅r候,伊跟我都是年輕不懂事的小姑娘家,可我就是看到伊會緊張,大概是伊樣子漂亮,人又不jian險,蠻難得唉。所以,后來每通搭伊一道拍戲,我就安心,因為用不著搭伊搶戲,是我的戲就是我的,伊真是會幫忙?!?/br> “那么說您私底下跟她一定也是好姐妹吧?可不是傳言里針鋒相對的競爭對手嘛?!?/br> “啥人講我們針鋒相對?”琪蕓將眼一斜,露出一點嬌俏的潑辣相,“我們雖然不是好姐妹,但平常也是關(guān)系不錯,生活又不是演戲,要做出一腔來給人家看做什么?你說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