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跟我來!” 夏冰臉上浮起一層得意,似乎很樂意與陌生人分享成就。旭仔遲疑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到樓梯口后側(cè),那里的暗門半開,夏冰取出手電筒,往門內(nèi)照了一下,那里有一截深不見底的樓梯。 “里頭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每只箱子里都空空如也,而且很亂,舊衣物丟得到處都是。”夏冰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為那間小小的地下室默哀。 旭仔沒有下去,只是一動不動看著夏冰。 “怎么,要讓我先下去?”夏冰苦笑,“我已經(jīng)下去過一次,不想再去了,而且約了人,要早走,你若好奇,就自己進去看一看?!?/br> 說完,他便裝模作樣地撣了撣身上的灰,轉(zhuǎn)身推開一扇窗,一躍而出,丟下旭仔一個人對住地下室。 旭仔沒有下去。 確切地講,他是沒有辦法下去。 數(shù)年前在攀上開往南京的列車時,他一個人躲在啤酒桶內(nèi)不敢吭一聲,大小便濡濕了下半身,還摻雜了酒氣,幾乎將他熏到暈厥,但更恐怖的是黑暗。無論手腳的伸展活動如何細微,都會頂撞到堅硬潮濕的桶壁。所以,那里成了他的噩夢,比小時候三天沒飯吃,被人踢斷三根肋骨,呼吸起來會劇痛還要恐怖。 但是,剛想退回,已來不及了,一股強大的沖力將旭仔往那深不見底的黑淵推去。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頰正在疾速貼向木質(zhì)臺階,于是本能地用手去擋,可雙腿卻又懸空,令他平衡盡失。 頭、脖頸、手臂、腳踝、后腰、側(cè)腹輪番擦過一些突起的堅硬物,他知道那只是階梯,卻不知該如何阻止,只得一味雙手抱頭,翻滾到一片塵埃里,然后停下。 他沒有馬上試圖站起來,只是靜靜伏在地上休息了一下,再動了動雙腳,確保它們依舊伸縮自如,再慢慢抬起兩條胳膊支撐上半身的重量,有些吃力,明顯是手臂傷筋了,但并不礙事。他小心站起,腰間發(fā)出“咯”的一聲,讓他自己都心驚rou跳,人有時往往受自身反應(yīng)的驚嚇多一些。接著他又想到打火機,但摸遍每只口袋都找不到,腳底下卻踩到了軟綿綿的東西,是剛剛那個私家偵探所說的那些雜物。 當(dāng)然,旭仔到這個辰光還未完全絕望,直到頭頂傳來“嘭”的一聲,地下室的門關(guān)上了。 世界隨之熄滅。 【10】 埃里耶的食量隨著氣候轉(zhuǎn)冷而與日俱增,所以在夏冰跟前吃下第三塊巧克力蛋糕的時候,還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對方一塊都沒有吃。 “看來重要的東西已經(jīng)不見了?!卑@镆L嘆一聲,把杯中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 夏冰苦著臉,兩手托腮,盯著碟子里的點心,喃喃道:“我在那里碰上一個帶廣東口音的人也在找什么東西,想是與我們找的一樣?!?/br> “不見得。”埃里耶抹了一下胡子,左手輕拍渾圓的肚皮,道,“要知道,漂亮的女人身上能背負一百個男人的秘密,所以她們死后很多男人會在惋惜之余松一口氣?!?/br> 不曉得為何,夏冰突然想到了杜春曉,她身上背負了多少秘密,是否與男人有關(guān)?可那些都像是禁區(qū),她不講,他便不敢問。 “不過——”埃里耶似乎心情非常好,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給夏冰,“我聽說斯蒂芬很好賭,所以曾經(jīng)向高文借過錢?!?/br> “真的?不用講,那借據(jù)肯定不見了,為了擺脫債務(wù),他的確有可能指使那幾個俄國人干掉高文。” “可現(xiàn)在也只是推斷,并沒有憑據(jù)。再說像高文那樣精明的商人,是不會輕易借錢給人家的,必定有什么便宜可以占,他才肯點頭?!?/br> “那你們有沒有問過斯蒂芬?” 埃里耶突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道:“問過,他也承認有這筆欠款,但是現(xiàn)在沒有人受托向他討回,所以他還是心安理得地開他的餐館?!?/br> “這就是所有的陰謀了?”夏冰始終覺得動機有一丁點兒牽強。 “我也覺得事情不可能這么簡單。這個家伙太狡猾了,許多事情與他都有脫不掉的干系,所以,小伙子——”埃里耶用極度信任的態(tài)度輕拍夏冰的肩膀,“我們還得一起努力?。 ?/br> “下一步要怎么做?” “讓你的包打聽去查一查那廣東仔的背景,順便摸一下斯蒂芬有沒有女人,一位迷人的紳士背后一定會有女人的?!?/br> 看到夏冰面露難色,埃里耶又笑道:“這個,可以找你的未婚妻幫忙,她看上去要比你聰明一些?!?/br> 夏冰這才明白埃里耶找他的全部用意。 ※※※ 杜春曉連續(xù)在紅石榴餐廳待了三天,每天從下午兩點坐到晚上八點,帶了一副牌、一本《狄公案》以消磨時間。斯蒂芬每次都請她一杯免費的龍舌蘭酒,上面放一片青檸,她喝完后,會專點一個叫艾媚的女侍者為她服務(wù)。即便是如此古怪的行徑,斯蒂芬也沒有感覺詫異,雖然那女侍者手腳并不利索,偶爾還會把賬算錯,但許多風(fēng)度不凡的男客會給她豐厚的小費,因為看起來有些笨的美女,總是格外受青睞。 但杜春曉對艾媚的興趣,并非那姑娘十七妙齡,又面頰紅潤如水蜜桃,卻恰恰是她的“笨”。如夏冰講的,珍妮襲擊斯蒂芬那日,在她持刀沖向斯蒂芬的時候,不知是誰將一整只托盤砸向她,這才讓斯蒂芬有了掏槍自衛(wèi)的機會。所以杜春曉連日來,一直在找這個人,尤其是埃里耶通過夏冰給她的委托,令她變得異常執(zhí)著,似是要露一手給那法國人瞧瞧。 于是,她直覺那個試圖用托盤保護老板的人,應(yīng)該就是那看上去老氣橫秋的俏姑娘。只有她與斯蒂芬的眼神接觸是流蜜的;只有她在將堅果裝盤的時候,斯蒂芬會將一只手撐在吧臺上,與她的腰背似碰未碰;只有她將小費如數(shù)投進吧臺上的小費箱里;只有她似乎從來沒有流露過不耐煩的表情,晚餐時分的高潮,腳步亦總是歡快的,真正做到了“滿場飛”。 杜春曉戀愛過,她明白愛上一個男人是什么樣子,更明白愛上斯蒂芬會是什么樣子。 “我今天只想要一份蘑菇湯?!?/br> “好的。面包要來一份嗎?” “這個……你們老板不在,還是算了?!?/br> “為什么老板不在就算了?” “因為我付不起錢,需要他請客?!?/br> 艾媚臉色果然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講什么,匆匆離開了杜春曉的桌子。不消一刻,蘑菇湯端上來,既濃且燙,杜春曉繼而又點了一杯咖啡,一直等到八點鐘,見艾媚和一個長滿青春痘的男侍者交了班,她才跟著結(jié)賬。 紅石榴餐廳的后巷子里,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景。因?qū)γ孢€是灰水泥涂層的舊樓,門口掛著一排拖把,墻根甚至靠了一兩只忘記收回的馬桶,穿著金粉色旗袍、圍羊毛披肩的舞女三三兩兩走到巷口去叫黃包車。杜春曉倚在那里看著,紅石榴的一個二廚并兩個前廳招待都已經(jīng)走出去了,艾媚最后一個出來。與那身黑襯衫白裙的裝束不同,她已恢復(fù)清湯掛面的中短發(fā),發(fā)梢柔順地往里彎起,像是用火鉗燙過,一圈油黃的燈光圈起她素凈的面孔。 “艾小姐!”杜春曉跑上前來,伸出胳膊欲與她挽在一起,對方卻警覺地退后兩步。 “做什么?”艾媚歪一歪頭,大抵是有些不相信還有女客會sao擾她。 “據(jù)說你們老板受到瘋女人襲擊那日,你出手救了他?”杜春曉咳了一聲,開場白異常生硬。 艾媚愣了一下,笑道:“那個丟盤子過去的不是我,是阿申?!?/br> “但你看起來和斯蒂芬比較親?!?/br> “杜小姐才是和老板親近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