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話未說畢,張熾已將衣袋里的大洋掏出來丟在地上,哭喪著臉回道:“這位大哥,您就甭為難我了,我不過一個店伙計,能知道什么?我得回去交賬了,要不然老板該給臉色看了,不好?!?/br> “也行?!毕谋闪耸?,抱臂靠墻,“我這就跟麻將館的老板娘聊聊你的事體?!?/br> “我什么事體呀?”張熾只得停住腳步,冒出一頭冷汗。 “還有什么?你跟這里的伙計串通一氣偷客人錢的事體咯?!?/br> 張熾恍悟緣何那伙計會把他賣了。 ※※※ 同豐面館后邊的廚房有一個雜物間,老板當(dāng)初雇用張熾的辰光承諾是“包吃包住”,孰料進去了才知是住那樣的破地兒。所幸張熾也無牽無掛,住便住了,變著法兒與周遭幾個店主混熟了關(guān)系,將來好方便高就。老板倒也拎得清,知他機靈,每個月多多少少都額外賞些給他,硬是將他留下來了。不過張熾胃口大,小錢兒哪里滿足得了,于是說服鐘表匠孟伯疏通路子,讓他暗中在賭花會的地方軋了一腳。 但是那天三更半夜被孟伯從雜物間里叫出來,還是頭一遭,張熾也不計較,只當(dāng)是有好事上門,于是樂呵呵地出來見人。但一看孟伯在路燈下一臉倉皇便知不對,于是隱隱有些懊惱起來。 “我們老板死了?!泵喜澛暤?。 “死就死了,與我何干?您老人家也趕緊退隱在家享清福吧?!睆垷肟桃鈹[出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想緩和一下孟伯的緊張。 “死得太嚇人,這次你要幫忙。” 張熾自然知道這個時辰叫他出來,必定是那洋鬼子死得不正常,只得嘆了口氣,問道:“他人呢?” “店里?!?/br> 高文猙獰的死狀確是將張熾嚇了一跳,要退出來已來不及,因孟伯打著手電,恰照在水泥地上那幾個觸目驚心的血印子上。 “這事兒得叫巡捕房來辦呀,叫我有什么用?”張熾強作鎮(zhèn)定,腿卻早已軟了。 “不成!”孟伯的神色即刻陰戾起來,尤其在手電光的照射下,愈發(fā)可怖,“是老板在門上留了字條,叫我到店里一趟,我到了這里就看見他死了,巡捕查起來,必然會疑到我頭上來!” “那你要怎樣?” “把這里清理一下,沖掉咱們的腳印,再報警?!?/br> 于是張熾拿了提桶與刷子過來,他一句話都不敢多問,因心里隱約覺得孟伯就是兇手,所以這層窗戶紙一戳破,怕自己小命難保。勿如老老實實將現(xiàn)場清理過,逃出自己一條命來再說…… 正與夏冰交代事體的辰光,二人都不曉得,孟伯已懸空垂吊在高文借以逃脫的老虎窗上,舌頭伸得老長,全身僵硬如巖石。 ※※※ 施逢德最近很喜歡系長領(lǐng)帶,自十年前妻子過世之后,他便不太系領(lǐng)帶,傭人手腳粗笨,且他總不愿意讓身份卑微的婦人親近身體,上官玨兒除外。 他從不認可她的高貴,在心底里只排到“戲子”的程度,既珍稀又平庸,而上官玨兒的平庸,必是他這樣歷經(jīng)滄海的男人才體味得出來,年輕氣盛的熱血男兒與好色體衰的老頭子是分辨不清其成色的。但她就是有那份魅力,貼近任何人都自然至極,他們愿意讓她觸摸,受她奚落或調(diào)笑,以為那便是福氣。 如今兩個兒子均離他而去,施逢德竭力壓抑內(nèi)心的失落,他雖每天簽支票出去,以確保常云能在獄中一切安好,然而內(nèi)心早已放棄他了。他曉得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尤其大兒媳近日里已有些不正常,每日在陽臺上一站幾個鐘頭,不梳洗換裝,只捧著常風(fēng)的遺像遠遠對住天邊一縷呆滯的云。他隱約預(yù)知這個家已碎了,他辛苦多年建下的基業(yè)也正逐漸土崩瓦解。 “逢德,我想替你生個兒子?!?/br> 上官玨兒在他耳邊講了這樣一句,似是伸出一只手將他從深淵里拉出來了,唯獨害怕外頭仍是漆黑夜空,霧茫茫找不到方向。感動之余,他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女人的刁滑讓人無處可藏,只能乖乖鉆入那些設(shè)計好的陷阱,且是對她滿懷感激的。 于是施逢德在花園路給上官玨兒買了一幢宅子,淺灰色的墻面,花園亦是小的,只夠擺一缸魚,種一墻綠蘿。二樓的彩色琉璃門灰撲撲的,一看便是先前有人住過,金棕色芙蓉花紋的墻紙東掉一塊西掉一塊,唯大晴天時,陽光烘暖了窗欞上的回旋形木紋。二層的睡房里只一面落地穿衣鏡并一只大衣櫥,法式四腳床還是上官玨兒自己從原來的住處搬過來的,一樓騰出兩個房間,給她姆媽住,這個名義上的姆媽實際承擔(dān)了娘姨的職責(zé)。 “蠻好的,謝謝儂啊,施先生。” 她還是cao一口香糯的吳儂軟語道謝,只是將“逢德”改口“施先生”,已表達了所有不滿。所以這個“施先生”聽得他心驚rou跳,卻也是無可奈何,養(yǎng)了她,又仿佛還欠著她,這是美人兒的特權(quán)。施逢德竟真覺得有愧,忙買了一件水貂皮大衣給她,她也是溫溫笑著收下,連試都不試,只說:“你送的,必定合穿?!彼怯行┍梢?,但常云的事比什么都要緊,要再砸多少錢下去到底也沒有數(shù),所以手不知不覺地緊了。 施逢德斷想不到,此后還有一個人送了一份“厚禮”給上官玨兒。 施家大兒媳朱芳華一踏進公公的溫柔窩里,便恢復(fù)了一些氣色,她特意用刨花水抿了頭皮,摘去黑紗,只著一件素色旗袍。碰見一位五十上下的婦人,穿質(zhì)地頗好的短夾襖,正坐在門前剝豆夾。 “小姐,找誰?” 那婦人一頭花白的發(fā)在枯淡的光線下了無生氣,臉上還維持著一種僅接待不速之客用的客氣。 “上官小姐在家么?”朱芳華啞著嗓子問道。 “她出去工作了,很晚才回來,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我替您轉(zhuǎn)達?”婦人仍是好脾氣地應(yīng)對。 朱芳華在心里悄悄嘆了一口氣,將東西遞給婦人:“這個東西,有人托我來交給她的。” “是什么呀?”婦人接過,提了一下,滿臉的好奇,“還鎖上了,鑰匙呢?” “東西就放在她那里,打不打開都不重要?!?/br> 朱芳華看著婦人已拿在手里的藤箱,突然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7】 唐暉坐在施常云對面,一臉的受寵若驚。 他怎么都想不到施常云會托人送函將自己請到這里,像是有滿腹的秘密要抖摟出來,而且他很聰明地帶了一盒巧克力過來,讓對方眉開眼笑。 “唐先生,你知道什么叫‘壞’嗎?” “什么?” 施常云伸了個懶腰,突然變得眼淚汪汪起來:“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那就是壞。不過……也有一些好人,同樣會這么做,以為是行了善事?!?/br> “施少有話不妨直說?!碧茣熗蝗挥行┖蠡诹?,這瘋子叫他來,必是有極度不妥的事情相求,可要不要答應(yīng)卻是他的自由。 “聽說我嫂子已經(jīng)瘋了,可有這事?” “嗯?!碧茣熋銖婞c了點頭,他并不曉得施家大奶奶的近況,只是假裝知道,來套他的下文。 “哈哈!果然啊——不過你別以為女人就比男人脆弱?!笔┏T仆蝗粔旱蜕らT,“其實她們一個個厲害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