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83節(jié)
這讓她迅速平靜下來,隨后用盡全力把林大瘋子拖到了窗戶上,將她安然地從窗外吊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成功。 但她并未因此而慶幸。 如此瓢潑大雨,既是她幸運的原因,亦可能是不幸的開始。 果不其然,如她所預(yù)感,沒過多久,正當(dāng)她拖著林大瘋子小心又快速地往馬廄方向挪的時候,無意間林大瘋子身體猛一打滑,失控中她被拖著一同往林大瘋子腳下那道深坑里陷了進去。 險些整個人都倒進坑里時,更糟糕的事隨之發(fā)生。 她腿撞在了坑里什么東西上,由此發(fā)出了不小的動靜。 彼時雨水已經(jīng)再客棧附近積起了不低的水位,深坑里更是如此。林寶珠看不見地面狀況,只顧著想在被人發(fā)現(xiàn)前立刻逃離,不料匆忙轉(zhuǎn)身時被那東西在腿上狠狠一扯,瞬間,伴著陣劇痛,她眼睜睜看到水面上飛速浮起一大片猩紅。 心知不好,她急中生智一把按著林大瘋子將全身沒入了水坑里。 與此同時警戒聲響起,腳步四面八方涌來,林寶珠即便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四周全是火把照出的光亮。 幾乎無處遁形,尤其是那片在泥水中格外顯眼的血。 這讓她不得不想到了最壞的打算。 好在,幸運再一次降臨。 就在林寶珠即將按捺不住那些人的靠近,試圖拔出身上小刀與他們干脆拼上一命時,那些人離開了。 距離林寶珠只幾步之遙,沒繼續(xù)往前,由此令她再一次死里逃生。 這結(jié)果真是幸運到無法想象。 直至四周再聽不見一點人聲時,林寶珠才敢從水里鉆出。 她不知自己怎會這樣好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會令那些錦衣衛(wèi)明明見到了血,卻沒過來繼續(xù)查個究竟。 直到她看見自己血流所在的地方,搖搖晃晃浮動著小黃皮子的尸身。 它是被雨水沖過來的,偏偏就是這么巧,趕在這樣的時候。 嘴里流著血的尸體,身下漾開在雨水里的血液。無人見了會有懷疑。 這只從來都是林寶珠手下敗將的小黃皮子,今夜再度救了林寶珠。 前次用命,第二次用它尸體。 遂再度冷靜下來。 待到確認(rèn)四周無人再將注意力投到這地方后,她將小黃皮子小心從水里撈起,包在身后背囊中扎緊,隨后抓著手里的弩,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前方馬廄。 馬廄里一直都有人看守著,她耐心等了陣,直至雨水在馬廄侵漲的高度終于引起了馬的不安,此起彼伏的嘶鳴聲中,那兩名看守者似下了決心,嘀嘀咕咕討論了一陣后,一個匆匆往客棧里跑去,另一個則繼續(xù)守著那些馬,嘴里吆喝著些什么,試圖安撫那些馬焦躁的情緒。 見狀,林寶珠從衣領(lǐng)間扯出只被紅繩掛在脖子上的木哨子,放在嘴里輕輕一吹。 便見離那名看守最近的馬突然騰身而起,沒等看守反應(yīng)過來,碩大的馬頭猛一下朝他腦門上撞了過去。 看守當(dāng)即倒地,連聲驚呼都來不及從嘴里發(fā)出。 而林寶珠當(dāng)即從水坑里躍出,顧不上腿上裂口隨著她這番大動作汩汩滲血,一把拽著林大瘋子就往馬廄里拖去。 此時馬廄里那些馬情緒更糟了點,許是因著積水越來越高,許是因著林寶珠剛才那聲哨。 由此發(fā)出的嘈雜遠(yuǎn)遠(yuǎn)傳到客棧中,已不再如最初那樣時不時引來幾次不安的打量。 所以沒人發(fā)現(xiàn),這片被雨水轟鳴聲模糊了的嘈雜中,那些原本只在圍欄里兜轉(zhuǎn)鬧騰的馬,一匹匹從馬廄里跑了出來。 仿佛被什么給引領(lǐng)著,極有目的地朝著不知幾時被人破開的客棧邊門外跑去,隨即撒開了蹄子,在這小鎮(zhèn)空無一人的長街上一路狂奔。 為首那匹馬上馱著的正是林寶珠和林大瘋子。 她不會騎馬,遂只能講林大瘋子和自己用繩索牢牢固定在馬上,然后憑著本能抓緊了韁繩和馬鬃,努力維持著自己不被顛下馬背。 嘴里則依舊含著那枚哨子。 它是林寶珠十歲生辰時小黃皮子送它的。連比帶劃,小黃皮子告訴林寶珠,這哨子是它黃老仙給的東西,用處不大,卻能使喚牲口。黃老仙年輕時用它蒙來了不少貢物,現(xiàn)如今哪里還需要這樣的小玩意,順手就給了小黃皮子,讓它糊口飯吃。 自從跟了林寶珠,小黃皮子便不需要自己去糊口,所以這哨子它也就順手給了林寶珠。 兩人時常用它去逗林子里的野兔山雞玩,那時的林寶珠怎么也沒想到,它會在今夜派上如此大的用處。 她用這哨子控制了所有馬匹,在自己逃出客棧的時候,帶著它們一道離開了。 怎能不帶著一道離開呢?唯一能在這雨里追上他們的,就只有這些馬了。怎可能給他們留下哪怕一匹。 一路不停不歇地狂奔,疲乏和傷口處失血過多所帶來的影響,終于開始在強撐了一天一夜的林寶珠身上擴張開來。 隨著天光開始放亮,她感到自己被馬背顛得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只憑本能牢牢依附著身下的馬。 眼看著離危險越來越遠(yuǎn),她下意識看著四周,正想尋個安全地休息片刻,忽然肩膀傳來一陣劇痛,令她原本混沌的大腦猛一下驚醒。 “娘??”倉皇間她跟她身后人險些從馬背滑落。忙用力糾正了姿態(tài),她扭頭不解看向身后一臉驚恐,緊抓著她肩膀的林大瘋子:“娘!松開我!” 林大瘋子的手卻抓得更加用力:“這是去哪兒?!死丫頭!你在帶著我去哪兒?!” “回家?!?/br> “這不是回家的路!”一聲低吼,大瘋子眼里異樣犀利的光昭示著她此刻的清醒。 于是林寶珠也不再跟她含糊其詞:“家里不安全,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一陣。娘!松手!” “回去!”林大瘋子的手更加用力。幾乎要扣進林寶珠的傷口里去,她對著林寶珠一陣尖叫:“快回去!回劉家村!林寶珠!你必須同我一起回去!” 第510章 林家小瘋子 十七 十七. 回到劉家村時雨已經(jīng)小了很多。 這是好事。要再跟昨晚那樣持續(xù)天漏般下個不停,這村子只怕已淹沒在滔滔洪水中。 現(xiàn)如今地面上依舊積水未消,受了河流泛濫的影響,整個村子一半土地如同漂浮在沼澤上方,另一半則積滿了被河水沖出的淤泥,上面魚尸累累,散發(fā)著沖天的腥臭,一路走來,只覺這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竟恍惚有種異樣的陌生,林寶珠下意識攥緊了手里的韁繩。 許是鳥獸都早早逃離了,暴雨過后,這個曾經(jīng)熱鬧無比的村子此時一片寂靜。 唯有烏鴉單調(diào)的啼叫聲時不時在頭頂回蕩。 那一下下突兀的聲音如西風(fēng)般冰冷,吵得林寶珠腦殼突突地疼,卻始終沒有抬頭,仿佛由始至終沒見到那只人面鴉低頭俯瞰著自己的嘴臉。 “滾!晦氣東西!”又一次飛近過來的時候,半睡半醒的林大瘋子突然睜開眼,一把抓起馬鞭朝它揮打了過去。 自然是打不到的,鞭子在半空軟軟一蕩落回了馬背,人面鴉拍拍翅膀飛得更高了些,有意飛在林寶珠面前,學(xué)著人的樣子朝她咧嘴一笑。 林寶珠吹了下哨子,原本慢下步子的馬猛朝前一躍,撒開蹄子再次飛奔起來。 將那只嬉笑的烏鴉遠(yuǎn)遠(yuǎn)甩在背后。 烏鴉沒繼續(xù)追,撲棱棱在原處盤旋,整片天空回蕩著它奇特的笑聲:呱?。】喟?!呱??!喪?。?/br> 這笑聲聽得林寶珠心里一陣發(fā)慌,某種預(yù)感呼之欲出,她當(dāng)即往馬臀上用力抽了一鞭。 遂令馬跑得更快了。 一路飛跑至村長劉順的家門口,不等馬完全站定,她一把解開繩索從馬背上滾落下地,隨即搖搖晃晃站起身,跑到門前用力拍了兩下:“村長,開開門!我是林寶珠!村長!開開……” 話還沒說完,那扇門忽地吱嘎一聲滑了開來,原是沒有關(guān)嚴(yán)。 林寶珠見狀愣了愣。 繼而正要將門完全推開,一眼瞥見里頭情形,她臉色煞白,手僵在門上半晌沒動。 回來時見到村外那條河里的情形時,她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卻沒想到眼前的現(xiàn)實比她預(yù)感的更為糟糕。 村長家的小院里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個人。 每一個都是林寶珠離村前都還生龍活虎的人。 每個人眼睛睜得很大,好似在期盼地朝門口看著,不知在盼著什么人到來。 每個人臉色發(fā)青,青里泛著死沉沉的灰。 每個人全身長滿了蠶豆大小的血色膿包。 有的人臉上的膿包破了,血流了滿面,他們用手緊捂著臉,嘴和眼睛一樣睜得很大,巨大的腫塊遍布他們舌頭和咽喉,那些東西堵住了他們最后一口呼吸,令他們口鼻中滲出黑色的唾液,與膿瘡里破潰而出的血混淆在一起,在那一張張死于窒息的青灰色面孔上,平添著一道道格外詭異的艷色。 “晦氣!晦氣!晦氣!”驟然映入眼里的尸體讓林大瘋子再次失去了理智,在馬背上哭著尖叫。 叫聲遙遙引來那只人面鴉粗噶的笑:“呱啊!死啊!喪啊!” 林寶珠嘭地下闔上了門。 在林大瘋子的尖叫聲又一次響起時一把捂住她的嘴,隨即翻身上馬,嗶嗶吹著哨子將馬往村子最西面的角落深處匆匆攆去。 一口氣跑到古墓處,腿上的傷已疼得林寶珠兩眼發(fā)黑。 劇烈顛簸將她腿上那道在水坑里被刮出的傷裂出更長一道口子,傷口被雨水泡得發(fā)白,隱隱有了潰爛的趨勢。 但她毫無心思去理會,一路而來,她所見到的一切令她意識到這村里的情況到底有多糟。 幾乎每隔一段距離她都能看到幾具尸體,那種膚色青灰,臉上身上長滿了血色膿包,眼里帶著對死亡的倉惶和不可置信的尸體。 那些尸體仿佛是閻王一路漫步在這個村子里的足跡。 僅僅一天一夜,這個村的所有生氣竟就被如此輕易地吞沒殆盡。 勒停馬,林寶珠強忍著疼痛帶來的眩暈將掙扎不已的林大瘋子拖下馬背,再用哨子將馬催離,然后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林大瘋子拖進了古墓隱在山巖間那道石門。 林大瘋子的執(zhí)拗脾氣比石頭還硬。 即便腦子混亂著,她仍在林寶珠松開了捂住她嘴的手后,一遍遍對著林寶珠機械道:“回去!你跟我一起回去!回去!” 林寶珠沒理。 也壓根理不動。 她全部的力氣都耗在了同林大瘋子體重的較量上,直至將她拖進墓道。 墓室的甬道像人間通往地府的階梯,隨著一步步往下踏入,光亮和雨絲旋即被隔絕在兩人身后。 不知是這樣的黑暗,還是四周突然而至的靜謐,林大瘋子喋喋不休的話音和全身抗拒的掙扎,終于在墓室空洞的回音中漸緩了下來。 幾乎是同時,林寶珠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