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470節(jié)
最后一次夢見她揮劍斬向我的時候,我同當(dāng)初的她一樣,固執(zhí)地對她重復(fù)喚出這個曾經(jīng)只屬于狐貍和她的名字。 劍在我心口尖停頓了一瞬。 她看著我。 然后朝我笑笑。 她問:小白是誰,誰是小白? 然后,那把劍徑直往我心臟內(nèi)刺了進(jìn)來。 粉碎的身體里還會有心臟么? 我不知道。 只知道那一瞬間我從噩夢中驟然醒來,心臟的位置尖銳地疼。 疼到我無法再將自己埋入那些夢里。 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再也無法將自己埋入夢里。 因?yàn)槲倚蚜恕?/br> 真正的醒了。 有人將我從扭曲的時光中抽離了出來,有人令我那副已被時光碾壓得支離破碎得身體重獲組合,有人救活了我。 那個人是誰? 逐漸恢復(fù)清明的視線里映出那道身影時,我瞬息了然。 遂問他,“這次的代價是什么?” 他有些訝然。繼而朝我笑笑:“你可真聰明,碧落。不如你再聰明地猜猜,我這次救你的代價是什么?!?/br> “瘟疫,戰(zhàn)爭,緊跟在這兩者后面的,將是氣候?yàn)?zāi)變?!?/br> 他再笑:“說下去?!?/br> “紅老板被封印,這一切顯然不是因他而起。血羅剎出世,天降橫災(zāi),看似無關(guān),卻是相輔相成息息相關(guān)。人世間眼看要遭逢前所未有的動蕩,而,一界不寧,則三界將受牽連。冥王大人,如此前提之下,您是需要有個合適的人在人間替您——或者說替三界出面,為那場即將橫生于世的天災(zāi)以及那個難以控制的血魔,行個制衡的手段?!?/br> “說對了?!?/br> “但以我眼下這破敗之身,即便能僥幸存活,又哪兒來的余力能幫您?!?/br> “呵,碧落,你好貪的心?!?/br> “冥王何出此言?” “當(dāng)初暗將至高修為藏匿在那條狐尾中,若不是你現(xiàn)今變成這副狼狽的樣子,幾乎瞞過了我的眼睛。你是那時就做了準(zhǔn)備,打算有朝一日利用這力量一走了之,帶著那顆梵天珠從此銷聲匿跡,對么?” 我沉默。無需回答,只安靜聽著他繼續(xù)往下說。 “那你曾經(jīng)的堅(jiān)持呢,是否還依舊是你的堅(jiān)持?” 我依舊沉默。 他依舊無需我的回答,看著我淡淡一笑,便繼續(xù)再又說: “佛祖寂滅之時,你是他身邊的最高護(hù)法,這秘密至今知曉的人已寥寥無幾。當(dāng)初有傳言,佛祖是因你的失職而被迫以身獻(xiàn)祭,才將血魔封印。不論真相如何,由此令你受到牽連,被革職困于天庭數(shù)萬年,卻是真實(shí)。那之后,無論是當(dāng)初斷龍脈建無霜,亦或者對梵天珠的執(zhí)意獲取,背后所藏的真實(shí)目的,你自是心知肚明?,F(xiàn)如今,無論你初衷如何,現(xiàn)又怎樣,饒是你有私心和盤算,我亦有我的預(yù)測與打算。因此現(xiàn)給你這個機(jī)會,只是想換你一句答復(fù),碧落,我既順應(yīng)了你的盤算,你可愿將這筆人情,回饋給我的那份打算?” 我自是無法拒絕冥王的交易。 哪怕從此之后,我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之身。 冥王做事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他不會憑白賦予我性命,亦不會憑白返還給我修為。 萬事都有相應(yīng)的代價作交換,他賦予我重生,我便以自由去回饋給他所需要的制衡。 自此,我終在五年之后回到了她的身邊。 只是近鄉(xiāng)則怯。 林寶珠,那個決絕丟棄了自己的記憶,忘了自己是梵天珠的林寶珠。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之后,在重新獲得了梵天珠的力量之后,她會仍還是五年前那個傻傻的,總追隨在我身邊,總依賴著我的那個林小白么? 回歸人間的最初那一刻,看著空蕩蕩的店面,問著自己這個問題,我竟是恐懼的。 從未有過的恐懼,唯恐她看到我的第一眼,是我陷于時光碾壓中那些噩夢的重現(xiàn)。 我無法想象她以夢中那種眼神看我時的樣子。 我無法想象她揮劍朝我刺來時的決絕。 我無法想象從她口中聽到那一句:‘小白是誰,誰是小白?!瘯r的肝膽俱裂。 那是遠(yuǎn)比身體的支離破碎更為可怕的酷刑。 因此當(dāng)聽見她推門而入,逐漸走近我的腳步聲時,我?guī)缀鯚o法抑制自己全身的顫抖。 這是六百年來我終將不得不去面對的宣判。 以至她一遍遍將我當(dāng)作客人勸我離開時,我一度完全無法作出回應(yīng)。 直至她終于看到我的臉。 那張我還未來得及恢復(fù),就迫不及待投奔向她的臉。 我語無倫次。 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嘴里究竟在說些什么。 只看到她在安靜很久后,突然哭了。 眼神被淚水浸泡得細(xì)碎。 她用力抱緊我,哭著叫我狐貍。 這一刻,面上的冷靜和我心里那塊壓迫了整整六百年的巨石,一同碎得干干凈凈。 我依舊是林寶珠的狐貍。 林寶珠依舊是狐貍的小白。 我不知道究竟是她仍沒有把過去徹底記起來,還是同過去某一時的我一樣,在戴著面具演一場精湛的戲。 深陷其中,我分辨不出來,也不愿去分辨。 或許有一天時間終會給我一個最確鑿的答案,無論是以什么樣的方式。 就如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小白拉著我的手同我一道逛著街。 街上有一家店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則是被那家店上的一塊廣告牌吸引了過去。 廣告牌上是一則關(guān)于時間的宣傳句子: ‘不溯過往,只向未來?!?/br> 我對著那行字看了許久,然后將目光從廣告牌轉(zhuǎn)向底下正背對著我,跟其他人一起擁擠在柜臺前的小白。 不確定這是個巧合,還是某種有意的牽引。 始終問不出口,無論過去多少年,對于這個問題,我終究是怯懦的。 只能目不轉(zhuǎn)睛地繼續(xù)靜望著她。 直到她轉(zhuǎn)過身,笑嘻嘻指著店里那排躺在玻璃罩內(nèi)五顏六色的蛋糕,朝我揮揮手:“狐貍狐貍,買一塊吃吃。” 多少復(fù)雜的念頭,在那一刻,在她那張被陽光勾勒得分外柔軟的臉廓上,在蛋糕千變?nèi)f化的鮮甜滋味里,戛然而止。 ——完結(jié)—— 第494章 林家小瘋子 一 天還沒亮,薄薄的霧氣像從鍋灰色天空里落下的云,安靜覆蓋在劉家村高低起伏的瓦房上,帶著初冬的寒,一絲一絲凍得人皮膚直發(fā)涼。 第一聲雞叫響起時,蹲在草垛里的二胖終于沒忍住,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 一旁瘦子阿炳趕緊捂住了他的嘴,見二胖一臉迷迷瞪瞪,瞠著眼正要訓(xùn)斥,冷不防胳臂肘被黃大毛捅了捅。 順著黃大毛不停努嘴的方向所指,阿炳息了聲。 霧霾深處,一陣竹枝搖晃的吱嘎聲劃破黎明的混沌遙遙傳來。 聲音來自一頂竹編涼轎,它被四個穿著麻衣的男人抬著,伴著那些聲音從霧氣里搖搖晃晃走出。這么冷的天,轎子上一沒遮二沒擋,里頭端端正正坐著個女人,一身白麻襖子白麻裙,奔喪似的,腮幫子卻用鮮紅的胭脂抹得像元宵花燈上的福娃。 襯得一張臉比身上的麻衣還白。這張雪白的臉隱在女人黑色長發(fā)下,多數(shù)時候只露著尖尖一點(diǎn)下巴,好一陣那三個小孩都沒能看清臉上的五官。 又走得近些時,突然風(fēng)起,便見女人的頭發(fā)像柳絮似的飄來蕩去。 臉因此更模糊了。 沒來得及遺憾,隱隱從那方向飄來股奇怪的氣味,聞得二胖的鼻子又癢了起來,不由嘴巴在阿炳的手心里動了動:“哥,鼻子癢……” “憋著!”阿炳低聲喝他,心下后悔帶他過來的決定。 “憋不住……” “你敢……” “啊嚏!” 一. 劉家村是個很小的村子,全村總共不過兩百多口人,最偏僻旮旯的地方住著林瘋子一家。 眾所周知,劉家村有兩個瘋子,林大瘋和林小瘋。 兩瘋子不是本村人,原是兩個乞丐,說不上是哪一年突然跟著西北那些逃荒者一道過來的,當(dāng)時村里人看她們孤兒寡母兩個總被人欺負(fù),著實(shí)可憐,大的那個又看起來不太正常,怕繼續(xù)跟著流浪不是被餓死就是被那些人欺負(fù)死,便把村西原本廢棄著的一間茅屋給了她倆,自此,兩人就在村里住了下來。 小瘋子剛到村里時還沒人叫她瘋子。那會兒她還是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孩童,一晃眼,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半大的姑娘。 可惜白長了一張跟瓷娃娃一般精巧漂亮的臉,人卻跟她娘一樣,瘋瘋傻傻的,沒事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惹得旁人對她罵,她罵不過就會跟她娘一樣拿著掃帚跟人打,亦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最常見的,便是總在村里跑來跑去,挨家挨戶地看,也不知道傻乎乎地在呆看些什么。 時間久了,原本的同情變作了厭棄,沒人再對那兩個瘋子存有多少同情心,更多的是暗中將兩人當(dāng)作了笑話,茶余飯后,閑著沒事總愛拿兩人的瘋傻戲侃上一陣。 今日茶鋪里的笑料是那個小瘋子爬屋頂打鬼時摔折了腿。 打鬼。 是的,林家小瘋子之所以被人稱作小瘋子,最初就是因?yàn)樗齽倓偟搅四馨言捳f溜的年紀(jì)時,便常一本正經(jīng)地對著空氣說話,甚至跟空氣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