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88節(jié)
“所以先生要找的是個死人?!?/br> “沒錯?!?/br> “那似乎該找閻王爺去問才對?!?/br> “我找過?!?/br> “閻王爺怎么說?” “他說我若再去地府纏他, 他必將那丫頭的魂魄拆個四分五裂, 洋洋灑灑拋入六道輪回。” “……所以,先生對閻君無計可施了?!?/br> “無計可施?!?/br> “我以為只有旁人對先生才會生出這樣一種感覺?!?/br> “閻君不是人。” 一臉淡定說出這五個字,仿佛是他隨口說了句笑話在逗趣。 但當我因此朝狐貍看去時, 不知怎得卻忽想起喜兒的那番話:‘雖說那位爺說話總如說笑般半真半假,但姑娘自是知道那位爺的手段,所以,難道喜兒會存心找死不成……’ 然而喜兒怕找死,我卻是不怕的,畢竟把我變成這副不怕找死心肝的,不正是他。 所以我十分找死地接過話頭道:“想起先生剛才曾說過,男人都是善變的,有道是世事無常,何況是相隔陰陽。先生捫心自問,幾天幾月也就罷了,若不幸相隔數年數十年,你可還有找她的那份耐心和真情。因此,何必還cao這樣的心去用窺天鏡尋找她的下落,不如遵循句老話,天涯何處無芳草……” 沒等把話說完,后半句被狐貍眼中神情,不動聲色間給逼了回去。 天曉得我這么作死,其實是不想繼續(xù)聽他說起他對梵天珠的那些衷腸。 無論我是不是她的轉世,我總沒辦法把自己想成同她是一個人,所以狐貍與她的過往,每次聽來都會讓我心碎。因此不知不覺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只充滿了攻擊的動物,言語間忘了一切該有的分寸。直至他淡淡一道目光掃來,看著似乎和尋常沒有任何不同,卻仿佛一桶冰水,毫無預兆又徹頭徹尾,把我猛然間澆得遍體無溫: “若再胡言亂語,我讓你死無葬生之地?!?/br> 我倒抽一口冷氣。 不是怕了這句話,而是這短短一句話,登時掀起鋪天蓋地一股洶涌的委屈。 幾乎能把人淹死的委屈。 不得不張開了嘴才維持住自己的呼吸,偏偏他對此毫無察覺,在輕描淡寫對我做過那番警示過后,他兀自翻開那本冊子,對著里面的字與畫細細端詳起來, 我坐在他身旁,頓時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一道可有可無的空氣。 因此只能低頭安靜坐著,任憑那股委屈在心里上下翻騰,直至慢慢適應了它所帶給我的難受,這才平靜下來。心知怪他不得,是我憑著一時的意氣用事說了不該說的話,惹了不該惹得人,于是緩和下呼吸,我討好地對他道:“現在有了這本書,先生應該很快能找到她了吧?!?/br> 但明明已是非常示好的口吻,不知為何卻令他眉頭一蹙。 遂慢慢放下手中冊子,他冷冷看向我道:“這還難說?!?/br> “為什么?” 他手一甩,將那冊子徑直丟到我面前:“因為這本書上一無所有?!?/br> 一無所有? 我立即拾起書翻開看了看,緊跟著想起,除了上面的圖,我一個字也看不明白。 于是將它放下,我重新望向狐貍:“沒有記載窺天鏡的制作方法么?” “沒有。從頭至尾,只是一些記載各種普通制瓷手藝的古方?!?/br> “也許是換了名字呢,畢竟當年那名著書人,明知道這手藝神奇,斷不可能坦白無比地在書上直接寫出,否則,這么些年來早就讓人爭破了頭吧?!谝簧駮?!” 我的話令狐貍嘴角微微一牽。 似乎想笑,但很快斂了神色,似乎因我剛才的口無遮攔,他不再愿和我有任何更近一些的交集:“或許吧,你且拿來我再看看。” 我恭恭敬敬把書遞了過去。 “為何突然這么謙卑起來?!币魂囉杂种购螅K于在接過書時,隨口般問了句。 “往后路還長,處處需要仰仗先生多多照應。” “呵,原來你還知曉這一點?!?/br> “但先生如今得到了這本書,想必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吧。” “你覺得我會忘記么?!?/br> 我朝他笑笑:“我相信先生?!?/br> “那何必多問。” “那先生慢慢看。”邊說,我邊不再如空氣般呆坐在他身邊,自顧撐起身,裹著他衣服往洞口處爬去。 “你去哪兒?!?/br> “閑著沒事,在洞口坐坐,先生盡管安靜看書就好。先生要喝水么?” 問完,見他眉心再度微微蹙起,顯然應是想起剛才我弄給他的那些泥漿水。不由自己覺得好笑起來,咧嘴沖他笑了半晌,隨即想起自己不打擾他的話,忙一轉身,繼續(xù)走到了洞口邊。 洞外被雨水沖刷得煥然一新。 枝葉跌宕著青翠的綠,微風裹著山野空氣的清甜,撲面而來,冰冷透徹,叫人心曠神怡。 一時似乎忘了先前那種種難受,我坐下身,用力吸了兩口氣,徐徐把殘余在心口那些委屈慢慢也推了出去。 這時瞥見一只小動物眨巴著黃澄澄的眼遠遠朝我張望。 是那只被驅逐出去的野狐貍。 終究是舍不得自己的安樂窩,所以盡管害怕,仍是去而復返,遠遠在那片灌木叢里可憐巴巴朝洞口張望。 見到我時本轉身向走,但見我一臉無害朝它招招手,它居然有靈性般慢慢朝我踱了過來。 相隔一段比較安全的距離,它再次停下,頂著頭頂雨絲警惕地朝洞里張望。 及至感覺狐貍并沒有理會它的意思,這才放大了膽子走到我身旁,在一處淋不到雨的地方蹲坐下來,用尾巴將自己裹作一團。 這副落拓又維持著野獸尊嚴的樣子,不知怎得讓我想起當年狐貍餓暈在我店里時的情形。一時心軟,我伸手朝它腦袋上撫了撫。 不料它反嘴一口徑直往我手上咬來。 野獸的本能。 我吃了一驚。以為自己手要不保,不過所幸它只是用尖牙警告地將我手咬住,并沒繼續(xù)加重力道。我便沒有露出受驚的樣子,也不掙扎,任由它這么靜靜咬了半天,隨后它舌頭往我手背上輕輕一舔,便松開了嘴。 之后一人一狐,就像對老朋友似的,彼此沉默安靜地在雨聲里坐著。 那樣不知坐了多久,忽然野狐一跳而起,再次一溜煙地往樹林里竄去。 真是無比短暫的友誼啊…… 我正嘆息著想要將它留住,一道身影卻取代那野狐輕輕坐到我邊上。 “書看完了么先生?”問完,見狐貍面無表情,我知道他仍是沒從《萬彩集》里找出些什么。 狐貍點了點頭。 似乎不想說什么,我只能抬頭看天,沒話找話:“雨快停了?!?/br> “跟我說說你來的那個地方吧。” “……什么?”我一愣。 “你被用了禁言之術,但關于你的東西,總該有可說與不可說。” 雖不知他怎會突然想到提及這個,但想了想,我仍很快答道:“我來的地方,那兒沒有宣德皇帝?!?/br> 他笑:“另一個國家么?” “不。對于我來說,他幾百年前就已經死了?!?/br> “你來自未來?!?/br> “是的?!?/br> “你怎么會遇到他的?!?/br> “誰?” “你的那位心上人?!?/br> “事實上,是老天爺把他丟到了我的面前?!?/br> “有意思。他對你好么?!?/br> “很好。” “倒也是。一個把自己的女人養(yǎng)成了本事與性子成反比的男人?!?/br> 聽他這樣形容那個未來的自己,令我忍俊不禁,幾乎因此忘了他先前對我的反復無常。 “他是個怎樣的人?!彪S后他又問。 “一個和你很相似的人?!?/br> 他挑眉:“怎樣相似?” “一樣強大,一樣神出鬼沒,一樣讓人捉摸不定,一樣……” 后面還想再描述些什么,但見他目光游移,我就沒繼續(xù)往下說。 “如果他找到了你,你會跟他一起離開么?!彼謫?。 我看了看他,點點頭:“這里不是我該待的地方?!?/br> “也是。” 簡單說完這兩字,狐貍似乎不再有繼續(xù)與我交談的興致,因他目光放遠,兀自靜望著遠處那些在山風里搖曳的杉樹,似在專注想著些什么。 于是我跟著一同靜默下來。 有一搭沒一搭聽著風雨聲的交纏,有一搭沒一搭感受著他長長發(fā)絲被風吹拂在我手背上的柔軟。直至雨再度收小,我抬頭看了眼云層漸淡的天,深吸一口氣再度沒話找話:“雨要停了。” “是的,雨終究要停?!?/br> “先生打算要走了么?” “倒還不急?!?/br> “那再休息會兒?!边呎f,我邊下意識看向他身上的傷。 但臉剛朝他方向轉去,冷不防見他身子往我這邊微微一傾,幾乎令我撞到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