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82節(jié)
所以半是遺憾半焦慮,心情變得越發(fā)沉悶。 但正當我無可奈何對著窗外一味發(fā)著呆時,一個契機,倒是緊跟著很快來到我眼前。 時值正午,當王婆子和往常一樣給我送飯來時,她跟我提了件事。 本是年老持重之人,所以開口之前她似乎考慮了很久一陣,然后終有些忍耐不住,便在朝了我看無數(shù)次之后,她對我道:“二奶奶可知道那個看狗人老陳么?” 我點頭。 “真不知是他年紀過大,還是那頭雪獅年紀大了,竟然剛才老陳跑到二爺面前,說雪獅嗅到二奶奶身上有妖氣,怕是被妖怪附身來著。” “那二爺怎么說?”我沒想到老陳真的會直接去跟素和甄說,因此不動聲色問她。 她皺皺眉道:“二爺?shù)箾]說什么,畢竟老陳是莊主請來的人。不過有一點二爺說了,這些天接連發(fā)生那么些大事,雪獅尚且后知后覺,還是再看看比較妥當?!?/br> “所以二爺也覺得我被妖怪附身了么?”我笑問。 “這哪兒可能呀。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聽見都覺得可笑,二爺只是照應他是莊主的人,所以有些話不便說得太透。” “但這樣一來,老陳只怕是要更加糾結,先前他已這么對我說過,他覺得我身上有妖氣?!?/br> “啥?老陳竟然擅自進院子里來??” “我以為這是二爺準許的?!?/br> “這怎么可能!再如何,他畢竟是個男子,二奶奶這邊又連個丫鬟都沒有,即便他年紀大,二爺又怎么可能允他擅自進入二奶奶住的院子?!?/br> 說完,目光閃爍朝我看了眼,她輕嘆口氣:“也是莊主的病讓二爺還在氣頭上,不然怎會這樣。” “確實,我也覺得不妥。若二爺覺得總得有人在這兒看管著,莊子里又不缺丫鬟婆子,哪有讓一個男人獨自守在這兒的理呢,你說是不是?!?/br> “二奶奶這話說得是??偸羌依锍D甓际怯蓛晌荒贻p爺們主事,沒什么經(jīng)驗,興許是忘了這個道理。一會兒我找二爺去說說,并非婆子多事,但這事真的不妥,不妥……” 這天午后,果然沒再見到老陳同以往那樣在墻外抽煙。 天黑仍沒見他出現(xiàn)時,我想王婆子的話應該是已對素和甄起了作用。畢竟,把我關在這里的意愿并不是來自他的想法,而是铘。 只要铘不干涉,老陳就不會出現(xiàn)。而今天铘也確實不會干涉,因為王婆離開時提到,铘在得知那口美人瓷出現(xiàn)了異狀后,便立刻遵照素和寅所托,帶著它離開了莊子。 至今都還沒回來,所以我想,狐貍今天會出現(xiàn)在這里,和铘的離開應該不無關聯(lián)。 所以又耐著性子等了一陣,等到更敲三下,月上中天,我立刻從衣櫥里取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裹系到身上,再拿出梳妝臺里的《萬彩集》,仔細塞到腰間,用裹帶一層層纏好。 確保怎么也不會被人看出后,立刻扯下床單走到樓梯口,我把它一頭系牢在圍欄上,一頭繞在自己手腕。隨后用力扯了兩把,探過結實度,又再由上而下目測了一下整個高度,這才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跨下樓梯平臺,攀著床單慢慢往下滑去。 這計劃盤算了好幾天,但實際cao作很簡單,只需具備兩個條件,一個是周圍無人看管,一個是自己盡量小心大膽。即可。 素和甄以為用這樣的高度能困住我,但是沒有繩索的話,床單同樣可以當繩子用的不是么。 我不曉得聰明如他,為什么就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樓梯平臺到底樓,目測五米左右的距離,而床單兩米多長,我身高加上它再被總高度減一下,剩余那點距離直接往下跳,只要我不特別倒霉的話,怎樣也不會跳出什么問題。 按理說就是這么簡單。 然而正當我信心滿滿,一路小心并順利地往下滑,滑到兩只手已快要到抓床單末梢的那個位置時,原只是想再測一下剩余距離,但低頭往下一看后,眼前所見到的那幕景象,卻不禁叫我大吃一驚。 我離地面的距離,不知為什么竟和剛才沒有滑落的時候是一樣的…… 當時以為是自己緊張得兩眼發(fā)花,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確認了一遍,兩遍,甚至三四遍后,我開始感到手指發(fā)硬,后背發(fā)涼。 因為每次看下來的結果,始終都是不變的。 距離仍是那點距離,仿佛地面在我滑落的一瞬間,自動往下沉了幾米一樣。 活見了鬼般的感覺,令我一時腦子停了運轉。 只呆呆朝腳下那片遙遠又安靜的地面看了半晌,隨后一激靈,我猛地明白過來,為什么素和甄一點不擔心我能用長得足以當繩索用的床單逃下樓。又為什么,铘把我一個人關在這里,卻完全不擔心即便狐貍沒法找到我,我也能靠自己設法逃出這棟樓。 因為這地方不僅有高僧金身像以及佛骨鎮(zhèn)著,屋子本身也有古怪。 它的高度跟我目測出的不一樣。 并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因為它的高度——只怕是會變的。 也就是說,每次當我往下滑的時候,我腳下那片地就會像活的一樣,自動往下沉。我滑多少,它下沉多少,最終導致即便我已滑到了床單的末梢,但剩余的距離,仍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 若這設想是真,那得有多糟糕,永遠無法碰觸得了的地面,除非我插了翅膀才能從這里飛出去。 然而我畢竟并沒有親眼見到地面下沉,也從沒有聽見過任何聲音能證明地面曾經(jīng)有過動作,因此也就很難立刻做出判斷,眼前的情形究竟是真如我所想的那么詭異,還是我遭遇到了某種詭異的幻覺,有人以此想令我畏縮不前。 所以,該如何才能有效去驗證這一切呢? 琢磨著,蕩在半空又發(fā)了片刻呆后,我總算從慌亂中鎮(zhèn)定下來。 隨后一把拔下頭發(fā)上的珠花,用力往下扔了過去。 第423章 青花瓷下 三十九 是幻覺, 還是地板真的是在下沉?只需用能接近它的任何東西印證一下即可。 而珠花墜落一瞬,我的心臟狠狠地一沉。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就見那片原本平靜的地面, 在珠花剛降落到我腳下這一高度時, 立刻無聲無息地往下沉去。 連帶屋子里的一切都在下沉,可是從上面來看,周圍一切并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 只除了高度在變。 轉眼珠花又墜落更低, 而地面沉得更遠, 幾乎瞬間,我腳下就成了一片幽黑的洞口。 巨大空曠,仿佛一只仰天張嘴,靜靜等待我跌進它深邃喉嚨里的怪獸。 然后,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大約地面終于沉到了一個極限,我聽見那朵珠花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極其細微一聲脆響。 于是我心臟也跟著砰砰一陣急跳。 幾秒鐘后, 地面浮動了上來, 依舊無聲無息, 四周靜得只能聽見我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所以睡在隔壁耳室那兩名剛被調來的婆子,絲毫沒有察覺這棟樓里一來二去所發(fā)生的一切異樣。但就在我抬起頭使勁往回爬,打算回到樓上重新再想辦法時, 不出片刻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又不得不面對一個糟糕的狀況。 這棟樓不僅地面會下沉, 樓板也會上升。 無論我怎么努力往上爬,上方那道離我至多三米遠的平臺,同我之間的距離卻無論怎樣都無法接近。 也就是說, 從我沿著床單滑下樓的一瞬,我就落入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一個既不能往下,也無法因反悔就能往上返回的境地。 世上還能有比這更加糟糕的牢籠么? 想到這里時,手臂一陣發(fā)酸,我險些脫手往下滑去。 忙用力重新把床單抓了抓緊,我盡量像只樹懶一樣把整個身體攀附在那條床單上。 然而剛剛把身子穩(wěn)住沒多久,像被硫酸一瞬間淋了個遍,我手下的床單突然發(fā)出噗噗一陣脆響,然后眼睜睜看著它被四周流動的空氣輕輕一吹,仿佛一張千瘡百孔的紙片,不堪一擊地四分五裂開來。 大概是因為距離的增加導致床單也變長,于是額外多出的部分就會在結界中自動消散。 于是我立刻恢復到原先剛滑落下來時的樣子,整個身體在半空里垂掛著,唯靠兩只手緊緊抓著床單末梢,以勉強維持自己不立刻掉入腳下那片隨時都會變成深淵的地面。 這種情形無疑讓我迅速耗盡體力,所以半分鐘不到,我就感到自己兩條胳膊微微顫抖起來。 再下去勢必堅持不住,我只能不顧一切對著隔壁耳房的方向大叫:“有人嗎?!來人??!來人……” 第二聲來人剛叫出聲,突然正前方大門嘎嘎一陣響,從外向內被推了開來。 推門的卻并不是睡在隔壁的婆子。 門外無人,所以門是自己打開的,而cao縱門自動打開的人垂蕩著雙腿坐在門外那棵老樹上,似笑非笑看著我,一邊晃了晃手指上那五個鈴鐺。 隨著鈴鐺聲響起,我懷里的錯金幣再次顫動起來,這讓我險些再次手滑?!皦蛄?!”我忙叫停他的動作:“再這樣我要掉下去了!” “不過就那么點距離,何必再繼續(xù)抓著床單不放?!?/br> “屋里有結界,我往下,這地面也會下沉,所以我跳下去會摔死!” “哦呀……”狐貍聞言眉梢輕挑,再次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除了麒麟,也真沒誰能做出這么一樣有意思的東西。不過你倒也了得,竟能讓他做出這樣的空間來將你鎖住。” “……你可不可以別再繼續(xù)幸災樂禍了?” “哧……”我狼狽的憤怒令那腹黑妖精終于忍俊不禁。隨后用手指輕輕遮了遮自己笑得張揚那張臉,他問:“你半夜三更這副模樣,是打算出逃么?” “對?!?/br> “打算逃去哪里?” “除了這地方,哪兒都是可以的?!?/br> “那敢情好?!?/br> 說完,他悠哉游哉一掠衣擺坐了坐正,竟又繼續(xù)這么泰然自若地袖手旁觀起來。 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哀求了句:“先生救我。” “為何要我救你?” “不然我堅持不住了會跌死。” “既有出逃的勇氣,怎的就沒有逃跑的能力?!?/br> “誰會料到這屋子里會有這種怪東西?” “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彼π?,說個死字仿佛在逗趣,卻讓我聽得一激靈。 “先生就在這里,難道不打算伸手拉我一把么?”邊說我邊忍著手腕的酸痛,使勁看向他手里那把跟錯金幣連在一起的鈴鐺。 “我只是在琢磨,頂著冒犯佛骨的險,去把你從這樓里弄出來,對我而言究竟值得不值得?!?/br> “……什么佛爺?” “這樓里有佛骨,妖怪無法逾越這雷池半步。實不相瞞,若不是這兒有棵將近八百歲的青龍木,我只怕連靠近此地都不能,所以我問你,你有什么價值能令我為你出手?!?/br> “若再加上那本天書呢?!?/br> “你找到它了?” “記得你說過,你要我找的那件東西,就是當初害死春燕的東西。而歷來由燕玄家大當家保存、春燕當初又是因偷它而死的東西,想來想去,也就唯有燕玄家的傳家之寶,那本《萬彩集》了。如今《萬彩集》就在我身上,你帶我出去,它就是你的。否則,一旦我摔死在這兒,明早它就在素和甄手里了。要說價值,那就單看它對你而言究竟是什么價值,若真想得到它,你橫豎都是得進來的,不是么,正如你明知這宅里有誰鎮(zhèn)守著,仍趁他一個不在就進來,若不是伺機在外窺望已久,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br> “呵,是這樣么?”自言自語般這么輕輕問了這么一句,狐貍朝我上上下下打量片刻。隨后眉梢一挑,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但沉吟片刻,他最終只朝我點了點頭:“好。原本佛字沾邊的東西妖怪見著都該識相繞著走,今日就為你破一下這個例?!?/br> “慢著!”眼見他霍地起身,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忙大聲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