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263節(jié)
片刻見他慢慢踱了兩步,回到窗邊重新坐下身,手往油燈上輕輕一拂,令那油燈重新亮了起來?!拔颐靼啄愕男乃迹仪覇柲?,你家祖爺可有將正黃旗的殉道使占出?” 話問出口,莫非肩膀不由微微一顫。隨即抬起頭,輕聲道:“說也奇怪,王爺,原本祖爺曾說已有了點眉目,等再清晰便立即告之于我,但就在三天前……我家那棟安置著祖爺法身的樓閣,突然被一場大火給燒毀了……” 說罷聲音不由哽咽,他立即垂下頭,用力咬了咬牙。 載靜聞言目不轉睛地朝他望了一陣。 直至見他漸漸平靜下來,才道:“既如此,便是天意,我等不可逆天?!?/br> “王爺何處此言??” “因數月前我曾因大清風水一事打開地宮請教我祖師爺,蒙他賜我明示,說現今為真龍被困之死局,若要破此局,唯有八旗殉道齊出,放能助得龍騰。本來若是你家祖爺占出正黃旗殉道使是何人,那么只需集結全部八旗,便如你所想,可望一搏。但可惜,天不遂人意,他的法身所在處竟被火燒毀,那么一切也就隨同他葬身于那場火中,莫非,此乃天意,若天要慈禧掌政,你我硬要逆天為之,必無善終?!?/br> “王爺眼下境遇難道便是王爺所想要的善終了么??” 這句話憑著一股怒意脫口而出,眼見載靜眉心微蹙,莫非立時收聲,將頭沉了沉。卻又很快將頭抬起,直截了當道:“屬下明白了。八旗動,勢必九門提督要出兵,于是我等勢必要同斯祁家水火對立。王爺如此猶豫再三瞻前顧后,卻原來都是為了斯祁家的朱珠小姐?!?/br> 說罷,見載靜不語,便冷冷一笑,再道:“那么王爺可曾想過這大清江山今后將要如何,我等八旗殉道使將要如何,同王爺一道被困在此處的諸位旗主之子將要如何,王爺的額娘將要如何,王爺您……將來又當如何?!王爺以為以王爺現下這般忍氣吞聲百般放軟,那西太后便會因此放過王爺,讓您走出瀛臺同斯祁小姐團聚嗎?! 一番話連珠炮般從莫非口中沖出,載靜坐在窗前一動不動聽著,由始至終不發(fā)一言。 那張臉亦是一絲表情都沒有,目光如水,也不知究竟是將那番話聽進去了,還是在望著面前那盞幽光閃爍的油燈出神。 直至莫非終于沉默下來,留急促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微微響動,他才將視線重新轉到莫非身上,淡淡瞥了他一眼。 隨后手指朝油燈上輕輕一抹,便見原本暈黃的光突地變得猩紅,如莫非剛進屋時那光一樣?!澳憧?,莫非,現今我大清當真如祖師爺所言,亂且?guī)捉萁?。若你我再因此集結八旗殉道沖入京城,血洗紫禁,掀起內亂,那一切會怎樣,你所的將來又會怎樣?” “……王爺!” “你且去吧?!?/br> “王爺……” 見他欲想再要爭辯,載靜笑了笑,抬手朝他擺了擺:“去吧。” “……是,王爺?!币姞钅遣辉俣嘌?,只慢慢站起身朝他用力一抱拳,隨后轉身頭也不回消失在身后的黑暗處。 直至他腳步聲漸遠,載靜站起身推開窗。 窗外似有人影閃過,他望著,沉默不語,目光輕閃。 隨后慢慢吸了口氣,抬頭朝頭頂出那片天空望了一眼。 曾幾何時,原本皎潔灼亮的月光不見了,厚厚一團云層覆蓋了整片天空,將這天壓得如同他此時的心臟一樣沉悶無比。 少頃一陣悶雷響起。 不出片刻,嘩的聲響,瓢潑大雨自那云層中直泄下來,在四周沉悶的空氣中,驟然沖出一片濃重的土腥。 連天的雨幕中一行人提著風燈在雨廊下匆匆前行。 四名宮人,領著一名身披蓑衣的男子。 不出片刻進入儲秀宮,與從宮中走出的那一排宮女擦肩而過,隨后見到一名太監(jiān)從內宮處走了出來,抬眼見到那行人入內,立即揚起笑臉迎了上去:“唷,碧大人,剛回來就立即進宮見駕來了么?” “呵,李公公吉祥。”在身旁宮人伺候下脫下濕透的蓑衣,碧落撣了撣袍腳的雨水朝李蓮英笑了笑:“剛回來便知昨夜老佛爺宮中出了事,又逢老佛爺下旨召見,碧落自是立時趕來了。老佛爺現下鳳體怎樣?” “有些熱癥,還請碧先生趕緊進去瞧瞧?!?/br> 邊說邊躬身將碧落朝內宮中引入,到達門處未出聲通稟,只朝碧落做了個請的手勢。 碧落會意。 當即掀開珠簾朝門里輕步走了進去,剛走到桌邊,聽見慈禧慵懶的話音自榻上傳了過來:“你來了?!?/br> “是,老佛爺,微臣叩見老佛爺?!?/br> “起來吧,”說著,慈禧側過身,細長的眼眸朝面前這男人輕輕一瞥:“今兒一早,他們同我說,你給咱大行皇帝和皇后,已經選好地兒了?!?/br> “回老佛爺,臣等這兩個月來踏遍東陵西陵,反復勘測比較后,為皇上和皇后選出兩處絕佳的寶地。” “哦?什么地方,說來聽聽。” “一處是西陵的九龍峪,另一處,是東陵的雙山峪。” “兩處有什么講究?” “回老佛爺,雙山峪龍氣舒展,堂局寬平,羅城周密,屏障全備。九龍峪則后有大山以為靠,前有金星山以為照,金星山之兩旁更有萬福山朝于左,象山立于右,實,都是真上吉之地也?!?/br> “不錯……但不知道究竟哪一處最為合適。先生以為呢?” “臣以為,兩處皆是上吉之地,若要說最合適,唯老佛爺睿智,方可定奪?!?/br> “呵呵,碧先生過謙了。”微微支起身,慈禧朝碧落笑了笑,伸手從李蓮英托來的果盤中拈起一枚蜜餞:“蓮英啊,我還有話要同碧先生說,你先出去。” “喳。”應了聲立即躬身退去。 直至他腳步聲走遠,慈禧從榻上坐了起來,一邊伸出手搭在碧落遞來的手腕上站起身,一邊微一沉吟,道:“碧先生,按你所說,他們倆已經在隆福寺受了數月的香火。可是這幾天依舊噩夢不斷,有時候,感覺她就在我身邊,活生生的,對著我哭,對著我大喊大叫,對著我……碧先生,這樣下去,何時才是個頭……” “回老佛爺,一天不得超度,娘娘一天不得安息,縱然經文天天給她誦著,但那東西在她腹內沉著,包著一團怨氣無法消散,因此即便佛祖在世,也無可奈何?!?/br> “……這么說,即使陵墓竣工,入土安葬,孝哲也是不會消停的了?” 碧落沒吭聲,只是將目光垂了垂。 “……就是因為那東西在她肚子里?”沉默半晌,慈禧再道。 “是。” 慈禧眉頭皺了皺。 默不作聲走到燭臺邊,細長的手指將燭臺上一點燭油輕輕剔去:“你說,她怎么會把那東西吞進肚子里的呢,碧先生。”問完,許是知道碧落不會輕易應答,她目光怔怔對著燭臺上那點忽明忽暗的火望了半晌,壓低聲道:“那么,如果……剖腹取出呢?!?/br> “萬萬不可,那樣無異于打開黃泉之門?!?/br> 慈禧輕輕吸了口氣。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輕輕一聲嘆息:“……先生所說,同白馬寺高僧如出一轍……” “實言,還望老佛爺恕罪。 “呵,碧先生哪里來的罪。碧先生吶,”目光微沉,慈禧臉上顯出一絲疲憊:“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陰陽之道。當著滿朝文武,你我是君臣,私下,先生說說,我待先生如何?!?/br> “老佛爺待碧落之恩德,碧落沒齒難忘?!?/br> 聽他這么說,慈禧笑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傾過身,朝他靠了靠近:“你看,雖然很多時候,我并不想承認,可是老了,終究是老了。而這種寢食難安的滋味,對于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你可知曉它的痛楚……” “碧落知。” “所以,如果還有什么好的方法,還望先生不吝賜之?!?/br> 碧落沉默了一陣。似乎在考慮著什么難以啟口的東西,半晌,他輕聲道:“天下人,是老佛爺的人,這天下物,也皆是老佛爺的物,因此,碧落斗膽想問老佛爺一句,不知老佛爺深居后宮賞盡天下奇珍,有沒有曾經見或者聽說過這樣一個寶物,” “什么?” “聽說,它叫不動明王大天印。” 慈禧一聽怔了怔:“……你是說,漢獻帝執(zhí)政那會子流傳下來的……那件兇煞的物什?” “老佛爺果然知之廣博。” 沒有理會碧落的奉承,慈禧淡淡道:“那會子幾位先帝爺都心心念念過這樣東西。而我們這些女人么,也就是隨便聽個樂子?!?/br> “但不知現下這件寶物到底在什么地方?!?/br> “先生為什么問起這樣東西?!?/br> 聞言抬頭朝慈禧輕輕一瞥,見她言行中分明的一種警惕,碧落沉吟片刻,躬了躬身道:“古往今來,世間物皆為一物降一物。除了血鮫珠……” 話音未落,被慈禧冷冷打斷:“我知道它是極陰之物。當初大婚時用來給皇后綴在冠冕上,就覺著不妥,恐惹是非,而現在孝哲落到如此地步,怕是同它也不無干系。只是雖然物極如此,說什么無所相克,倒也不至于吧。” “赤金梵文,確實可克,但現下它在娘娘的腹中,以目前狀況,縱然日夜有金剛經超度,仍然可以肆無忌憚,老佛爺……” 話還沒說完,慈禧擺了擺手,輕嘆口氣:“罷了,我知道了。但先帝爺提到過,不動明王大天印,是極煞之物,不出則以,一出便風起云涌。即便是皇家,也未必可以鎮(zhèn)得住這么凌厲一件寶物,宋末,前元,明崇禎……便是最好的佐證。若此次真的因為這件事將它尋了來,倘若往后生出什么是非,又豈是你我所能擔待得起的?” “老佛爺說得極是。不過容臣實說,血鮫珠極陰之物,唯有極煞之物放可壓制,但微臣同時亦明白,這么一件極煞的寶物不動則以,一動非同小可,因此,臣只是隨口一提,決斷,還在老佛爺之明鑒?!?/br> “……碧落,你在為難我。” “不敢,微臣縱然有九條命,又豈敢在老佛爺面前放肆?!?/br> 這番恭順委婉的話,聽在慈禧耳中,令她淡淡一笑。隨后反剪著手在桌邊輕輕踱著步,一邊嘴里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些什么。片刻回頭,她道:“它真的可以克制住那個女人?” “可以。” “但是它煞氣太重,所以早在前明之后,它就已經不知去向……現在要找的話,怕是……” “適當的人力和財力,以老佛爺的圣明,要找到它想來不是什么難事。” “……如果找不到呢?” “那么,孝哲皇后的身后事,恕微臣無能為力……” “這……” 慈禧聞言不由退了幾步。重新坐到了榻上,兩眼直勾勾望著一旁垂著雙目的碧落,沉默半晌,朝他擺了擺手:“你先退吧,容我再仔細想想?!?/br> “是,微臣告退。” 說罷一躬身朝門外退了開去,待他出宮門,慈禧提高聲喚了句:“小李子?!?/br> “奴才在?!?/br> “進來?!?/br> “喳?!辈欢鄷?,原一直守在門外的李蓮英立即走了進來,輕輕走到慈禧身邊:“老佛爺,奴才來了?!?/br> “剛才他的話,你都聽仔細了么?!?/br> “是,奴才都聽仔細了?!?/br> “……唉,想不到那女人活著時不安生,死,也死得這么不安生?!?/br> “老佛爺,您就是觀音活菩薩,那些人死便死了,能興得起什么大風大浪來……” “你啊,莫非是忘了昨夜的事了?!闭f罷目光冷冷一瞥,李蓮英一見立即閉口不言。見狀慈禧目光微閃,遂放緩了語氣道:“回頭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說我要請他們方丈過來?!?/br> “喳。”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覲見,同他說,由他家守著的十二色異相翡翠胎,哀家現在要了?!?/br> “是,奴才遵旨?!?/br> “再則……”唯一猶豫,慈禧壓低了聲,輕輕道:“去給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師,越快越好?!?/br> “……什……什么??”一聽此話李蓮英那雙眼驀地瞪大了:“……老佛爺……全部都要?” “全部?!?/br>